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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亦舒 7011 2018-03-13
第二天她就想回家,醫生把她多留了一日。 祖琪到家,鬆口氣,掙扎著換上便服,同祖琛說:"不能送你行了——""你放心,祖琪,我一年起碼回來兩三次。" "不,"祖琪微笑,"我知道你,你不會時時返來。" 祖琛沉默。 "保重,祝福。" 祖琪沒有抱怨。 反而是鬱滿堂,他輕輕說,"祖琛,你一走,我們這裡可寂寞了。" "怎麼會,小志一有得叫你忙的。"祖琛說。 鬱滿堂一聽,笑逐顏開,"是,是。" 彭祖琛帶著周學華走了。 祖琪又斟出酒來,手術後傷口痛,醫生給了鎮痛藥,和著酒喝,特別奏效。鬱滿堂觀察妻子對孩子的態度,她不是不喜歡他,只是不大知道怎麼做,她不敢抱他,怕他滑跌到地下,由保母抱著,她同他說話。

"好嗎,還喜歡這世界嗎,我是你媽媽,記得住我的樣貌否,牛奶還可口嗎……" 鬱滿堂在一旁聽著,不知怎地,覺得有點辛酸。 她對孩子,像對他一樣,就是有一個距離,她不會為嬰兒洗澡剪指甲,她也不會陪丈夫看醫生或是探親。 她有她自己的世界,打開門走出來,才見到他們父子。 年輕,她身形很快恢復過來,孩子六個月大,祖琪要求離婚。 鬱滿堂坐下來好好與她談判。 "為什麼一定要分手?" "我從來沒愛過你。" "這我知道,"鬱滿堂很鎮定,"但是,可否等孩子稍大才處理這事?" "沒有必要拖延。"

"你不愛孩子?" "我是他母親,這是不爭的事實,這同我倆的事不相干。" "你對我有什麼不滿,我可以改。" "不,"祖琪忽然講實話:"你很好,你無不妥,可是我不愛你。" 鬱氏沉默了。 "我要求至少分居。" 鬱滿堂嘆口氣,"你也要等我找到房子再說。" "記得找大一點的單位。" "為什麼?" "孩子跟你住比較適合,我會時時旅遊,不方便帶著他,在家中也乏人照顧。" "祖琪,我要工作!"

"你一定有辦法,多僱幾個保母好了,他是男孩子,他會像你那樣勇敢堅強,他不會怪你。" 鬱滿堂跌坐在椅子裡。 他向彭祖琛求救。 "祖琛,你回來勸勸她,她只聽你一個人的話。" 祖琛在電話另一頭只唔了一聲。 "她是認真的,律師已把文件交到我手中,我該怎麼辦?" 半晌,祖琛才問:"你仍然愛她?" "是,所以才像熱鍋上的螞蟻。" "那麼,像愛她的人那樣對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忍耐、寬恕、厚待她。"

"祖琛,她要離開我,她連孩子也不要,祖琛,請你馬上回來幫我說句公道話。"祖琛答:"我要教書,怎可擅自離職。" "我會補償你。"鬱滿堂說。 祖琛並不生氣,只是輕輕說:"我並不重視金錢。" 他掛斷電話,揉揉眼睛,看看鐘,是清晨三時半,不知怎地,鬱滿堂也沾染了祖琪的任性,只看到自己的需要。 在一旁,學華惺忪地問:"你打算回去嗎?" "不。"答案十分堅決。 "為什麼?" "祖琪不會聽勸,她自有主張,況且,我們不應介入親戚的私事。"

學華覺得非常安慰。 開頭,她有一個憂慮,怕婚後需三個人一起生活;祖琪一有呼喚,他們便得疲於奔命,但是祖琛有智能,他倆終於可以過二人世界。 祖琪也沒有騷擾他們,通消息只是問候、致意,不涉私人尷尬問題。 學華覺得她畢竟是長大了。 鬱滿堂沉默地搬出去,孩子跟著他,由保母抱著,並無啼哭吵鬧,他不大認得母親,也不熟悉她的氣息,他握著玩具熊,跟父親乘車離去。 彭祖琪關上大門。 她開了一瓶香檳,對著樽口就喝,然後倒在沙發里。 她輕輕說:"祖璋,他們走了,屋子現在又完全屬於我們,你可以回來了。" 這個時候,忽然想到祖璋已不在人世,不禁傷心得飲泣起來。 第二天晚上,她在勝利路舉行舞會,所有的老朋友都來了,車子停滿馬路。

鄰居丁太太大為訝異,"什麼,又故態復萌?" 丁先生也奇道:"原以為她已經長大,不再好此道。" "哎,本性難移。" 他們去按鈴,請彭小姐把車移一移,好讓他們出去吃飯。 "看到彭祖琪否?" "沒有,是傭人來開門。" "怎麼一下子又翻了身?房子不是賣了給一個姓鬱的人?" "她嫁給他,所以,一切不變。" "多有辦法。"丁太太讚歎。 "聽說,又離婚了。" "嗄,"丁太太五體投地,"好好地有人供奉,為什麼又分開?"

"不知道。" 不止丁太太嘖嘖稱奇,彭祖琪的老朋友也暗暗嘆服,一兩年沒來彭家,只見一切不變,擺設佈置只有更新更考究,食物更精緻美味,氣派猶勝舊時。 那班損友不禁紅了眼,有人偷偷把小水晶擺設放進口袋裡帶走,呵,不可以說偷,都還是朋友,太過計較,誰來同你玩,祖琪十分明白。 一班男生圍著祖琪說著讚美的話,從前,她覺得再高傲沒有,今日,她有點寂寥。 電話鈴聲響了又響,終於有傭人聽見,過去接:"彭公館。" 是,勝利路七號終於又成為彭宅。 "快叫太太來聽電話,有急事。" 傭人是新來的,莫名其妙,"我們這裡沒有太太,只有小姐。"

那邊頓足,摔了電話。 不到二十分鐘,有人大力按鈴。 傭人去應門,說了半晌,進來匯報,在彭祖琪耳畔輕輕說了幾句。 祖琪站起來,"對不起,"她對客人說:"我出去一下,你們隨便玩。" 到了門口,有車子在等她。 她披上大衣,踏進車內,向鬱滿堂點頭。 鬱神情沮喪,"弟弟啼哭不停。" 祖琪問:"醫生怎麼說?" "中耳發炎,是非常痛楚的一種病,發燒至一○五度,需打針降溫。" 祖琪無言。司機把車子朝醫院駛去。 半晌他問:"有宴會?" "老朋友聚聚,許久沒見面。"

"不好意思,又一次打擾你的宴會。" 祖琪不知如何回答,只說:"應該的。" 她穿著狐裘,每次說話一吹氣,柔軟的長皮便輕輕在臉旁拂動,十分動人。 鬱滿堂凝視她,"你氣色好極了,祖琪。" "謝謝你。" 車子抵達醫院,他們匆匆走向病房,在走廊就听見孩子哭聲。 鬱滿堂說:"弟弟聲線好不洪量。" 祖琪有點迷惘,這是她的孩子?多麼陌生,出於道義,她不得不來關懷他,但是心理上,她並無一般母親的焦急惶恐。 看護迎出來報告:"能哭了,就不怕,熱度已經退下去。" 忽然看到一個豔女,漆黑大眼睛,鮮紫色嘴唇,不禁一呆,退後兩步。

祖琪輕輕走過去同孩子說話:"你好嗎,生病了?不要緊,醫生會照顧你,藥還苦嗎……" 幼兒聽到呢喃的問候,漸漸靜下來入睡。祖琪鬆口氣,坐在一旁,脫下細跟鞋。 "多謝你來。" "別客氣。" "你可要趕回去?" "我想多耽一會兒,那些老友很無聊,沒什麼話可說。" "祖琪,"鬱滿堂忽然請求,"讓我們從頭開始可好?" 祖琪搖頭,"不,我們之間是完結了。" 幼兒嚶嚀,祖琪馬上過去視察,半晌,沒事,又無對話,她坐在椅上打盹。 天亮了。 祖琪驚醒,晨曦、陽光自窗簾透入,祖琪很久沒這樣早起來,一時不知身在何處,見看護向她微笑,"鬱太太,孩子沒事了。"才想起昨夜的事。她去生間漱口,在鏡子裡看到化妝已糊,還穿著舞衣,像是孤鬼野魂,玩過了頭,忘記回家,祖琪苦笑。 她去探視孩子,剛好鬱滿堂也到小床邊低下頭去,兩個人額頭碰個正著,祖琪雪雪呼痛,鬱忍不住笑出來。孩子睡熟了就像洋娃娃,動也不動,特別可愛,祖琪不太敢碰他,老怕一不小心他手腳會脫骹,看到別人大膽把幼兒拋到半空跌下接住嬉戲,十分羨慕。 她說:"我走了。" "你自己當心。" "我懂得。" "錢緊緊抓手裡,不要輕信人言,不要與人夾份做生意,同情心不得氾濫。" 祖琪笑著離去。走到門口,收斂笑意,累得肩膀發酸。她能不來嗎,不行,情理上說不過去,來了,也不過乾坐著,她又不是醫務人員,只好算精神支持。 車子還沒有駛過來,幸虧時間早,大堂沒有人,她靠在長上等車。 祖琪閉上眼睛,忽然聽到有人叫她。 "祖琪?"那人的語氣像是不大相信會在這裡碰見她。 祖琪睜大眼,看到熟悉的面孔。 那人笑,"你老是記不住我的名字,我是渡邊。" "咦,你好。" "來探訪親友?我送你可好,這種時候叫車不易。" "勞駕你了。" "我們時時在街上碰到。" "是!"祖琪笑,"不可繼續如此見面,人家會疑心。"渡邊也笑,"祖琛在那邊還好嗎?" "很好,他們夫妻相敬如賓,到南極洲也一樣快樂。" 渡邊鼓起勇氣,"祖琪,去喝杯咖啡可好?" "待我換件衣裳。" 他大喜過望,"我先送你回家。" 車子回到勝利路,客人已經散去,傭人在收拾雜物,見她回來,迎上招呼。 祖琪請渡邊在偏廳等,她上樓淋浴更衣,彷彿回復到少女時期,男孩子又在樓下耐心地等。她換上白襯衫,還沒擦乾頭髮,已經倒在床上睡著。 渡邊一直在樓下坐著。 傭人見個多小時過去,便上樓看一下,只見女主人已經睡著,一時不會醒來。 她同客人說:"這位先生不如先回去。" 渡邊躊躇一下,"不,"他聽見自己說:"我等她。" 傭人只得讓他去。半晌,端來茶點,以及兩份報紙。 渡邊當自己家一樣,細細讀完日報,吃了早點,又到花園散步,始終沒離開彭家。他並沒有不耐煩,幾個鐘頭一下子消磨掉。 渡邊剛才碰見祖琪,濃妝、憔悴,像迷路天使,不知怎地會在醫院出現,他代一個朋友取藥,一出來就看到美麗寂寥的她。 他情願坐在這裡等。 中午,傭人請他用飯。 小小一碗雞湯,一碟青菜,又煎了一條魚,渡邊吃了三碗飯。 然後,他坐在安樂椅裡聽音樂。 下午三時,祖琪醒來,肚餓,下樓找人,忽然看見渡邊,才想起曾叫他等,沒想到這一等便是五六個小時。 "啊,不好意思。" 渡邊笑著除下耳筒,"沒關係。" "外頭已經收拾好,請出來坐。" 傭人這時過來說:"小姐,不見好些銀器。" 祖琪隨口說:"去總店配回好了。" 她轉頭同渡邊說:"打理一頭家真瑣碎。" 渡邊笑:"現在,可以喝咖啡了吧。" 祖琪問:"有沒有發覺這間屋子靜得耳邊嗡嗡聲?" "我沒發覺,我認為很舒服。" 他長得高大,與祖琪說話的時候喜歡雙手插褲袋裡,側著頭留神。 這種姿態文雅有禮,完全屬於讀書人,與鬱滿堂的直接耿直不同。 小生意人往往不顧細節,只求公司賺錢,毫無情趣。 祖琪同自己說,要不要放肆一下?這可是個機會,或者,他會得給她生活添些顏色。 渡邊抬起頭來問:"在想些什麼?" "祖琛有無告訴你關於我的事?" "祖琛是君子。" "說得真好,你呢,把所有借來的書歸還沒有?" 渡邊只是笑。 他竟在彭宅逗了一整天。 真可怕,屋子裡什麼都有,傭人不住捧各式食物飲料出來,他們下棋、讀書、聊天,傍晚大雨,他更不想走。 女主人妝奩一定豐厚,維持這樣一個家實在不簡單,她色彩神秘。 吃完晚飯,她才送他走。 祖琪斟出酒來,喝一大口。 她對空氣說:"怎麼樣,祖璋,你覺得這人如何?" 隔一會兒,她又回答:"同你一樣,十分有生活情趣。" 她並沒想過要同誰共渡餘生,因此嘆口氣,"祖璋,我真覺寂寞。" 她抱著酒瓶發呆。 第二天,渡邊帶她去一個文藝聚會。祖琪覺得十分新鮮,在場者都是詩人,有些已有詩集出版了,有些尚未成名,都努力創作,並且當場朗誦詩篇。 祖琪坐在角落,有一個中年人朝她走近,睜大雙眼說:"晶瑩的你感動了我,在這一剎那我相信確有上帝。" 祖琪駭笑,覺得有趣。 渡邊拉開祖琪,把她擁在懷中,"別聽他們胡言亂語。" 祖琪問:"你也寫詩?" "偶然。" "誰是你的靈感?" "學習。"沒想到答案如此踏實樸素。 她以為他會說"你",不禁有點失望,但幸虧沒有,否則就太俗套。 那邊一個女詩人咬牙切齒地朗誦完畢,意猶未盡,順手把手中酒杯摔出去打爛,眾人鼓掌叫好。 "詩社需要人讚助。" 祖琪笑了,"是嗎,容我出一分力。" 渡邊說了一個數目,咦,還真不便宜,但祖琪爽快簽出支票,噫,不願請客,誰來陪你。 所有的詩人又拍起手來。他們把作品簽名送給祖琪。接著,圍成一圈,研討艾略脫的詩是否一直被世人過譽。簡直不食人間火,這班人究竟何以為生呢? 祖琪忽然想到祖璋,在格林威治村的公寓,他會喜歡這種場合嗎? 最後,詩人們彼此祝酒,廉價葡萄酒有點酸澀,但是,氣氛最重要,祖琪不介意。 祖琪預備走的時候,那中年詩人過來說:"繆斯,幾時再來與我們歡聚。"他吻祖琪的手。 "一定一定。"渡邊代為回答。 他們笑著離開詩社,這才發覺街上空氣清新,屋裡味酒味人氣,幾乎透不過氣來,但是熱鬧。 在街燈下,他們說著剛才好笑的事——"繆斯,多謝你的讚助支票,哈哈哈……" 忽然,渡邊伸手輕輕撥開祖琪的頭髮,他的手指緩緩觸摸她的五官,像是要通過觸覺記憶她的臉容。 祖琪沒有讓開,也沒有阻止他,她的皮膚有點飢渴,被愛撫的感覺很舒服。她緊緊埋首渡邊懷中。 真沒想到會在街邊繾綣,這不是少男少女的行為嗎,無處可去,肉身便是安慰。 原先,祖琪也以為這種情懷已經過去,永遠不再,可是今日發覺死灰復燃,竟十分心酸,緊緊擁住渡邊腰身,他的胸膛結實,可靠嗎,不知道,祖琪並無奢望。 她去他宿舍看過,簡陋、混亂,完全無人收拾。 祖琪吃驚,"太沒有辦法了,不能叫幾個漂亮女生來做定期義工嗎?" 渡邊撥開報紙雜誌給她坐下,"你就是那女工,先從廚房開始做起。" 兩人笑作一團。 其實沒有什麼特別,但是他們都不願放棄調笑機會,即使不是戀愛,也有戀愛感覺。 小廚房堆滿即食,渡邊做晚餐給她吃,上打一隻蛋,加罐頭炸鰻魚。 "看,多麼豐富。"渡邊說。 祖琪看著碗,"待會兒出去吃吧。" 渡邊撲上來咆吼:"一定要賞臉。" "不,不。"她恐懼地叫。 他們在地上扭作一團。 世上確有許多東西不是金錢可以購買,但是所有其它的物質需要,有祖琪的信用卡。 不知怎地,那樣年輕的彭祖琪,已經習慣付鈔,是祖璋在生時養成的手勢吧。 他們到格林威治村那間小公寓住了整個月。 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中午吃完飯,蹲在街頭看賣藝人表演,非常悠閒舒服。祖琪從來沒有這樣暢快,雖然她用一個男人的錢來貼補另一個男人的開銷,但是她並不覺理虧,這筆贍養費原是她應得的。 祖琪最喜歡一個踩高蹺的小丑,腿有十呎長,人人要仰望,他穿得花枝招展,一直叫人猜謎語。 "一把傘遮一個老師與十個小學生,無人淋濕,何故?" 大家亂猜一通,沒有人中獎。 他解開謎底:"根本沒有下雨,哈哈哈……" 用手把一把糖果撒給觀眾。 祖琪高聲問:"愛情可否永恆?" 高蹺小丑答:"不可能,所以叫愛情。" 人群散去,祖琪與渡邊回公寓休息,他幫她畫人像速寫。 這一段時間,沒有人聯絡他們,她也不知道外界發生什麼事,正好是個冬天,名正言順什麼都不理。 大雪,他們在家吃罐頭,在街上擲雪球,打雪仗。 一日下午,雪融了,泥濘一片。 "咦,春天到了。" 不知不覺,已經三月。 渡邊伸個懶腰,"我得找一份工作。" "我聘請你。" "什麼職位?" "私人秘書。" "不行,沒有晉昇機會,我還是出去聯絡朋友的好。" 他披上外套。 "今晚見。"他同她吻別。 祖琪關上門,她覺得也是回家的時候了,再繼續下去,保不定會問:"幾點回來","等你吃飯","別在外頭太久","見過誰"……那又有什麼意思,趁大家還沒有膩,把距離拉遠一些透透氣也好。 她要撥幾個電話。 第一個找祖琛,他說:"稀客,許久沒聽到你聲音。" "我在紐約。" "會來探訪我們嗎?" "飛機場雪融了沒有?" "我們今年沒下雪。" "可能過幾天到府上。" "歡迎之至,祖琪,我們的家即你的家。"祖琛說。 擱下電話,想出去買點蔬果,忽然聽到有人按鈴。啊!原來公寓有門鈴。 祖琪打開門,外頭站著一個臃腫的年輕女子,油膩耗子棕頭髮搭在頭上,嘴角生凍瘡,透明眼珠一點神采也沒有,一看就知染有毒癖。 一見有人開門,她便解開外套,腹部隆然,都幾乎快要臨盆。 祖琪呆呆看著她。 她說:"我找渡邊,他們說他在這裡。" 一手推開祖琪,進屋坐下。 祖琪發呆。 那女子自口袋裡取出一張文件,"這是我與他的結婚證書,我是他的合法妻子。" 祖琪低頭一看,證書上她的名字叫蘇珊莎蘭頓。 "我可否喝杯熱可可?" 祖琪只得招呼她。 "還有,那三文治,我好久沒吃了。" 蘇珊吃飽了鬆口氣,"我是他學生,遭受欺騙及遺棄,我聽說你很有錢。" 她說話斷續,但,也可以得到故事大概。 "我們還沒有辦妥離婚手續。" 祖琪抬起頭,想了一想,打開手袋,把所有現款取出交到她手中。 "謝謝你。" "去找醫生照顧你們兩個。" "孩子決定交人領養。" 祖琪點點頭,送她出去。 "渡邊幾時回來?" "這是我的住宅,他大概不會來了,你好好保重。" 蘇珊見茶几上有一瓶酒,順手牽羊,放進大衣口袋。 祖琪把她送出門口,坐下,喘氣。雙腿與頭皮同時有點發麻,幸虧當事人不在,否則好戲連場,不知如何招架。 她嘆口氣說:"祖璋,你們都不肯公平待我。" 祖琪一時沒想到,她也沒有好好待人。 她低頭一看,那張黴舊的結婚證書跌落地上。她把證書用膠紙貼在門上,她萬一回來,可以拾回,將來,又可以給丈夫別的女人觀賞。 然後,祖琪鎖上門,離去。 那高蹺小丑在附近視察表演場地,認得她,叫住她:"餵,你,春天來了,還好嗎?" 祖琪沒有回答。 他看到她的臉,吃一驚,"你臉色灰敗,是怎麼一回事?" 祖琪朝他擺擺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到了祖琛的家,週學華站在門口等她,她倆緊緊擁抱。 學華沒有小丑老實,她婉轉地說:"你彷彿十分疲倦。" 祖琪摸摸自己的面孔,真是,搞男女關係最叫人精疲力盡,把那時間省下來做大事,肯定成績斐然。 "祖琛呢?" "祖琛在上課。"學華說。 "你呢?學華,你在家不怕寂寞?"祖琪說。 "我在種植玫瑰,最近已收集到三十七個品種,希望可以培植一個漂亮的園子。" 祖琪詫異:"世上一共有幾種玫瑰?" 學華答:"拿破崙的皇后約瑟芬一共找到兩百多種,她的玫瑰園十分著名,可惜今日已經流失。" "怪不得剛站在門口,已經聞到一陣甜香。" 學華斟出熱茶給她。 "酒,什麼酒都可以。" 學華打開?門取出一支威士忌交她手中。 "酒徒,你許久沒有回家了。" "家?" "鬱君說你全沒回家探訪志一。" 驟然聽到這兩個名字,恍如隔世,陌生得連反應都沒有。 學華暗暗留意她的反應,"大家都不知你去了何處。" 祖琪微笑,"阿鬱一定知道,信用卡都由他負責付清,他知我在紐約。" "是嗎?他沒告訴我們。" 祖琪不出聲。 "這半年,你音訊全無。" "我倦了,需要休息。" 她走進客房,一眼就看見一大瓶白玫瑰,香氣叫人酥倒,學華真是有心人,許多人,連一朵玫瑰都沒照顧好。 她伏在床上睡著了,祖琛回來她也不知道,祖琛一邊脫大衣一邊看她,一見祖琪臉頰眼窩都陷下去,嚇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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