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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不易居 亦舒 6799 2018-03-13
梳洗完畢到樓上一看,馬利正準備早餐。 這個菲律賓人十分有人情味,不像她一些行家,洗碗洗到一半,看著鐘, 時間一到,立刻扔下一切,下班去也。 悠然第一個起床。 "爸爸來了。"聲音很安慰。 "是,多好。" "可是過幾天他又要走了。" "那是必定的,有聚必有散。" "他能不能一直陪在我們身邊?" "或者你可以問問他。" "不,石子,你替我們問。" "悠然,你家裡的事,保姆不宜插手。" 何四柱下樓來,"什麼事?"

馬利連忙遞上一杯香噴噴的黑咖啡。 "謝謝你,馬利,這就救了我的賤命。" 石子與馬利均駭笑,這個人要求那麼低。 悠然坐在父親懷裡吃手指。 石子不禁問:"何先生你幹的是哪一行?" "我是個運程欠佳的建築師。" 石子嗤一聲笑出來,"這樣有本事還抱怨?" "有運氣的話早就退休了,還來回來回那樣跑?" 一會兒寫意與自在也下來了。 何四柱說:"一起去吃點心。" "不不不,"寫意第一個搖手,"太吵大擠,我又怕吃牛的胃,雞的腳,

鴨的舌。 " "你們想到什麼地方去?" "就在家好了。" "我知道,我們到舊金山去旅行。" 寫意忽然說:"爸,我發覺你怕這個家。" 這真是個驚人的發現。 何四柱搔著頭皮,"你說得對,我已經習慣到處亂跑,睡得最好是在飛機上, 坐在家中沙發真覺空虛,這樣吧,我們乘船遊阿拉斯加,石子,馬利,你們也 去。 " 石子立刻說:"我不行,晚上還要上班。" 何四柱見乏人響應,頹然喝咖啡。 寫意說:"享受悠閒吧,爸。" 可是何四柱早已經忘記什麼叫悠閒。

自在說:"爸,你可以送我去醫院探同學。" "他怎麼了?" "他患白血病,需接受電療。" "好,我們買了禮物去探訪他。" 何四柱到書房去寫支票給石子及馬利。 "數目不對。" "呵那是加班費。 石子點點頭,他倒是明白人。 "石子,你一定覺得這個家不甚像一個家吧?" 石子溫和地答:"世上本無十全十美的家,如今溫埠許多新移民家庭都如 此。 " "我這個家連女主人都沒有。" 石子不予置評。 何四柱問女兒:"你們二人有什麼節目?"

悠然一定是跟著爸爸,寫意表情有點著急,她沒想到父親會來,一定是約 了仲那。 石子說:"寫意與同學有節目。" 何四柱即刻問:"是男是女?" 石子忍不住別轉頭笑。 這樣時髦能幹的精英分子,一旦做了父親,居然也婆媽起來。 何四柱咳嗽一聲,半晌,才說:"把朋友也叫來,一起行動吧。" 寫意說:"車子哪裡坐得下。" "我有一輛吉普車,足可坐七人。" 石子打圓場,"讓寫意自由括動吧,不然她就不寫意了。" 一起買了禮物去探望自在的小同學,在醫院逗留半晌,石子慶幸有健康即

擁有世上最大財富,然後到遊客區逛馬路,在咖啡座吃冰淇淋。 碰到了同學。 洋女生悄悄問石子:"那是你男友?" "不,是我的東家。" "管他什麼身分,"洋女笑,"這麼英俊的男生,抓在手裡再說。" 石子十分震驚,她想都沒想過有這種可能性,"他有三個孩子。" "又怎麼樣?我肯定他也有護照、金錢、安全感。" 石子抬起頭,看著何四柱,仍然覺得沒有可能。 晚上,在福臨門,老闆娘過來閒閒搭訕。 "星期天也不休假帶孩子?" 石子跳起來,"你也看到了?"不可思議。

"誰叫你們長得那麼觸目。" "是,他們一家相貌奇佳。" 區姑娘笑笑,"那何某,他不適合你。" 石子擺擺手,"你誤會了,我從未有非分之想。" "石子,香港人心思復雜,面數太多,不是理想對象。" "多謝指教。" "千萬不要無辜辜跑去做人家生活中的插曲。" "這我明白。" "那個麥志明好,有一技傍身,可享安樂茶飯,一夫一妻,生活單純, 必定愉快。 " "是區姑娘。"

"你切莫忠言逆耳,這番話,我也不是逢人必說。" 石子唯唯諾諾。 自然,區姑娘並非多嘴之人。 她也不一定是非常喜歡麥志明,只不過認為麥志明比較單純,大概會適合 石子。 石子對這番好意心領。 她對未來對象的職業並無憧憬,但不希望他們是藍領,他們的手指甲縫子 裡總有刷不掉的黑邊。 就連石子自己也是,每晚都需用一隻小刷子把手指仔細刷一遍,並且把指 甲留得很短很短。 不知怎地,區姑娘掃了她的興,整晚她都不出聲。 一早,自在同石子說:"你見過我那患病的朋友摩根。" "他怎麼樣?" "他說電療後頭髮會掉光。"

"是,但痊癒後頭髮會長回來。" "肯定?" "有許多先例,這是事實。" "他一定會好嗎?" 石子不敢回答,"醫生怎麼說?" "醫生與你一般模棱兩可。" 石子不出聲。 "摩根是我的朋友,我初來加拿大讀一年級,不會講英語,老師與同學 都不大理我,只有摩根陪我說話。 " "他真友愛。" "我認識他已經四年。" "你有什麼主張?" "假使他掉光頭髮,我想剃光頭陪他。"

什麼?石子瞪大雙眼。 自在低下頭,"我的頭髮很快會長回來,希望他的也會。" 石子感動了,鼻子有點發酸,沒想到黃口小兒也這樣講義氣。 "學校會准你剃頭嗎?" "我會與老師說明。" "我支持你,自在。" 自在高興起來,"真的,石子?那麼,在我爸媽面前,你可會為我講話?" 石子搔頭皮,"你爸處沒問題,可是,我從沒見過你母親……" 自在頹然,"她?她根本不會再來了。" 石子見這孩子如此難過,一時情急便說:"好,包在我身上。"

"謝謝你石子,你真是好人,比我們從前的保姆好多了。" "各人有各人的優點。" "不,我們一年換好幾個保姆。" "說不定我也只能做一個暑假。" 自在吃驚,"你要往何處?" 老實說,石子也不知道,看來她已註定還需飄泊一段日子,等畢了業,找 到工作,第一件事便是成家,成立永久地址。 她不欲向孩子多說,便答:"我還在讀大學,暑假過後,我白天要回到學校 去。 " 自在大吃一驚,"這只是你的暑期工?" 石子點點頭。 自在愣了一會兒,一言不發,轉身跑回樓上。 石子在身後叫都叫不住。 追到樓梯口,看見悠然,她叫石子,"姐姐哭了一夜。"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為什麼?" "她的愛人好像出了問題。" 石子既好氣又好笑,"不是愛人,是朋友。" 悠然說下去:"對,她的朋友另外有了朋友。" 好討厭的傢伙。 石子推門進去。 是哭過了,不過沒有小悠然形容得那麼厲害。 石子閒閒說:"等你一起去科學世界玩呢。" "我才不要去那三歲孩兒耍樂的地方。" 石子忍不住問:"他怎麼了,你怎麼了?" 寫意眼淚泉湧,"我們不再講話,我們已經告一段落。" 石子微笑,語氣完全像大人一樣,七情六欲式式俱備,事實上她連養活自 己一天也做不到,少年人! "如果不妨,大可告訴我發生什麼事。" 這時,悠然示意石子走到窗前。 石子輕輕掀開窗簾往園子裡看去,只見那叫仲那的男孩坐在腳踏車旁等候。 石子感動了,這就是初戀嗎?六十年後,當寫意白髮蕭蕭,她還會記得這 個七月早晨,他在玫瑰花圃旁等她的消息嗎? 此刻園子裡吐露鮮花的芬芳,那男孩子大抵也不會忘記這麼一天吧,將來, 在他最苦悶的日子裡,他會想起今天,因此他不致墮落。 而石子她便是證人。 一時石子說不出話來。 寫意發覺室內有異常的沉默,她自動走到窗前,也看到了仲那。 石子給寫意一個眼色,寫意連忙套上衣服,奔下樓去。 適才說的"不再講話……告一段落",完全一筆勾銷。 石子正在替這小兩口子高興,忽然聽得身後冷冷一聲:"石子,我有話同你 說。 " 石子一回頭,看到何四柱站在身後。 "石子,那外國小子是誰?" "寫意的朋友。" "我家女兒不到二十一歲不准與異性來往!" 石子反問:"二十一?" "好,十九。" "十九?" "好好好,十七,這是我的底線。" "十六歲都可以拿駕駛執照了,她到哪裡去,你根本管不著。" 何四柱指著石子,氣忿地說:"我知道你說的都是事實,但是——" 石子攤攤手,"你那麼少回家,一到家就乾涉他們生活上自由,你想孩子們 會怎麼想? " 何四柱驟然靜下來。 "別擔心,我信任寫意,我見過那洋童仲那,他很有禮貌,住這附近, 又是同學,有據可查,不見得是下流人,你可千萬別用鐵腕政策,寫意這種年 紀,心靈十分脆弱,一有風吹草動,立刻走向不歸路。 " 何四柱頹然坐下。 "我知道一個父親的焦慮。" "可是你不同情我。 "但那是做父親必需付出的代價。 何四柱用手捧著頭,過一刻才說:"那外國男孩叫什麼?" 石子勸:"人人都是加國居民,誰也不是外國人。" "請他進來喝杯汽水。" "這就是了。" 何四柱嘆口氣,"石子你深明大義。" 石子笑笑,"那還不容易,我又不是寫意的父母。" 何四柱一愣,繼而苦笑。 石子同悠然說:"去請仲那進來。" 悠然忽然說:"我也有男朋友。" "是嗎?"石子做訝異狀,"那你也可以請他來吃下午茶。" "下午茶恐怕不行。" "為什麼?" "他媽媽限他打中覺。" "去去去。" 寫意與仲那已散步到紫藤架下,陽光在他們頭髮上映出一道金邊,此情此 景,美得叫人心酸。 仲那與寫意相信經已言歸於好。 石子找到孵在飛機模型堆裡的自在。 自在抬起頭來,繼續話題:"石子,認識過你,已經很高興。"十歲的他忽 然看開了。 "是,人應該隨緣。" "隨緣?" "對,即是凡事不要勉強。" 自在大喜,"那,我就不必勉強自己去做功課了。" 石子啼笑皆非。 她說:"我也會不捨得你們。" 自在掉過頭來安慰她:"你可時時來探訪我們。" "我希望可以。" "今天炒個粗面給我吃吧。" "沒什麼困難。" 不是自己的孩子,凡事客觀理智,實事求是,不知多容易。 何四柱召石子到書房。 "你幾時開學?" "九月十二。" "屆時要給我們推荐一個好的全職保姆。" "到時才算吧。" "你呢,你可會考慮留下來?" "我要讀書,焉可分神。" "你確信書中自有黃金屋吧?" 石子微笑,"比那更多,書中有我的香格里拉。" "我妒羨你的純真。" 石子聽出他的口氣並無譏諷之意,故但笑不語。 "我祝你成功。" 石子仍然微笑。 "何家會支持你。"看樣子並非空泛的應允。 石子動容,"謝謝你們。" 何四柱說:"在你身上,我看到當年自己出來闖的歲月。"他嘆口氣。 石子揚起一條眉毛,他闖世界?他不是富家公子嗎? "所以我一直沒有安全感,因此永遠不曉得一家四口究竟要幾許節蓄才 足夠生活,是以埋頭工作,不敢離開崗位,我知道自己失去許多,但也不敢抱 怨。 " 他一貫如此直爽,石子認為難得之至。 聽了這話,石子十分警惕,噫,莫要步此人後塵才好,否則除卻金錢之外 一無所有。 隨即又訕笑自己,石某有什麼資格學何四柱?這種不自量力的焦慮簡直多 餘。 何四柱說下去:"到了今日,不得不承認生活失敗,更加勤力工作,只有在 死做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有一點價值。 " 石子溫婉地說:"我覺得你是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閱報章雜誌中成功人士 訪問,還沒有你一半成績。 " 何四柱露出一絲笑,"真的嗎?" 石子開解他:"婚姻失敗是很普通的事,世上沒有幾段幸福婚姻,好幾次我 想,呀,這真是一對壁人,轉瞬間已經離異。 " 何四柱感喟,"委屈了孩子們。" 石子又笑,"不算太差了,什麼都有。" "感情上——" "父母也十分關懷他們,只不過沒有如影附形而已,孩子們在這方面至 貪婪,巴不得做父母的貼身膏藥,直至他們長大,另有出路,那才把父母一腳 踢開。 " 何四柱訝異,"石子,你的話真有意思。" "是,我是比較多話。" "這樣吧,石子,趁這段時間,幫我物色一個保姆作為你的承繼人。" "喔唷。" "過兩日我又要動身,你有什麼叫我帶往上海,快去採購吧。" "是是是。" 想到母親,心裡一陣溫馨。 上海什麼都有,可是上等貨色貴不可言,石子買了兩雙鞋子一件大衣,不 好意思托帶太多,終於又加了兩瓶面霜一支口紅。 真幸運,可以找到何四柱這樣合理的東家。 假如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就好,可以做完保姆再去唸書,然後到福臨門捧盤 子。 不不不,那也太慘了,一天做二十四小時已夠,不該做非分之想。 石子訪問三個孩子,想知道他們希望什麼樣的保姆。 寫意說:"莫名其妙,我可不需要任何保姆。" 自在說:"肯定要年輕的中國人,老太太不好,上次有位胖老太太,坐著不 動,要什麼盡叫我們拿到她跟前侍候她。 " 石子駭笑,有這樣的事。 悠然說:"太年輕也不妥,一天到晚打電話,記得珍珠嗎,同她說話,她都 不掛電話,只按住話筒,與我們說幾句,早上又起不來送上學。 " 石子不能置信。 自在說:"石子已算是最好的一個。" "可惜硬是要我們學中文。" "多學一樣工夫傍身,受用不盡。" 此言一出,不禁失笑,他們三人自有父親的產業傍身,勝過盔甲刀劍。 "可是那麼難學,又看不出有什麼用處。" "為什麼沒聽見你們抱怨英文?" 寫意笑不可抑,"不學英文,難道做文盲?" 都有道理。 "那又為什麼心甘情願學法語?" "法文美麗動聽,又夠瀟灑。" "但你們是華裔。" 寫意問:"為什麼華裔人士有那麼多責任?" 電話鈴響,石子去聽,"何宅。" "有無一位石子女士?"聲音陌生。 "我正是。" "這裡是加拿大皇家騎警,你可認識一位孔碧玉?" "她是我朋友。" "那請你速來本那比醫院。" "發生何事?" "她遭人毆打昏迷,我們在她手袋找到你的姓名住址。" "我馬上來。" 石子耳畔嗡嗡作響,一顆心似要自喉頭躍出來。 她吩咐馬利幾句,立刻趕出門。 一路上超速駕駛,經公路直抵醫院。 搶進病房,發覺碧玉已經甦醒,女警正在錄口供。 石子聽見碧玉微弱斷續地說:"我不小心摔交,與人無尤。" 警察說:"女士,你不幫我們,我們無法幫你。" 石子走近,看到碧玉的臉腫如豬頭,眼角嘴角都有縫針痕跡,那人心狠手 辣,分明要置她於死地。 石子全身的血嘩一聲衝到腦袋,漲紅了面孔,激憤莫名,她握緊拳頭。 女警不得要領,見到石子,轉向石子問話。 石子說出已有一個月沒有見過孔碧玉,"發生什麼事?" "孔女士摔交受傷,欲赴醫院療傷,但支持不住,在公寓大廈電梯 大堂昏厥,由司閽報警。 " 石子不響,握緊碧玉的手。 "兩位女士,最好是與警方合作。" 女警離去。 石子低聲問:"誰,誰做的?" 碧玉閉上雙目。 "說出來,不然還有下一次。" "給我一支煙。" "醫院裡不准吸煙。" "那麼酒,給我一口酒。" "碧玉,到底是誰?" 碧玉不語。 "是那個人嗎?" "別亂講,他人在日本名古屋。" "碧玉,有獨身女失踪,一年後頭骨被人棄置在馬路上,這個城市也有 它的陰暗面,讓我幫你。 " 碧玉忽然微弱地笑了,"你幫我,石子,你泥菩薩過江,如何幫我?" 石子怔住,忽然之間,多年委屈積聚到心頭,她忍無可忍緩緩流下熱淚, 她伏在碧玉身邊,哭出聲來。 碧玉輕輕說:"我會好的,我沒事,只是,生活越來越沉重,我都不想應付 了。 " 石子抹乾淚水,仍想鼓勵碧玉几句。 "回去吧,我過兩日便可出院。" "我知道是誰。" "千萬不要惹事。" "碧玉,走出來,脫離他的魔掌。" 碧玉疲乏地牽牽嘴角,"到何處去?福臨門、大上海,抑或是麥當勞家鄉雞, 還是與你一樣,替人做保姆帶小孩打理家務? " "我們會出頭的,碧玉,我們會出頭的。" "我疲倦了,石子。" "我何嘗不是,但是我不能功虧一貫。" 碧玉又笑,"管它呢,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會殺死你。" "不會的,殺人償命,他懂計算,還有誰的性命比我的賤。" "碧玉,現在你氣餒,醒了你會好的。" 她別轉面孔,像是累到極點。 石子只得告辭。 女警在病房門口等她,"孔女士可有說什麼?" 石子搖頭。 "你可猜到是什麼人?" "我亦不知。" 女警無奈,她已習慣這種困難。 石子離開醫院,一看時間已到,只得直赴福臨門開工。 就是那日,她叫開水燙到腳背,痛入心扉。 回家脫了襪子一看,只見一串水泡,破了,一個個血紅的小洞,她敷了藥, 忍痛入睡。 半夜醒來,只覺得自己似一個打地道希望出生天的囚徒,在黑暗地底挖掘, 不知方向可走對,可會有一日通到地面見到光明。 地道長且窄,悶又熱,她站不直,透不過氣,就快支持不住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掀開膠布視察傷口,信不信由你,鮮粉紅的新肉已經填 滿瘡疤,生命力竟這麼強!石子惆悵,看情形那條地道會有機會鑿穿,她在等 待第一線金光自地道口射到她身上。 第二天再去看碧玉,剛巧碰到她出院。 一輛黑色麥塞底斯來接她,司機替她開車門,工人扶著她進車。 就在關車門該剎那,碧玉看到了石子,她示意感激,擺擺手,上車去。 臉上尚未拆線,像是打破了的瓷娃娃又用強力膠黏上,裂痕處處。 車子絕塵而去,石子在醫院門口站了一會兒,也轉頭離開。 碧玉又回到以前的地方去,她也是。 在報上登了一段廣告聘請保姆,前來應徵的人相當多。 每位撥出時間來見工的人均獲五十元車馬費。 石子選出五名有可能性的候選人。 何四柱說:"我要走了,你負責約見吧。" "什麼?" 何四柱說:"你的眼光比我好。" 石子不得不把這責任背上身。 孩子們仍不習慣父親來來去去,懊惱不已。 傍晚,石子接到一通電話,那邊忽然問:"你是誰?我聽到你的聲音多次 了。 " 石子奇問:"我是何家保姆,閣下是哪一位?" "我是孩子們的母親。" "啊是何太太。" "不,我已不是何太太,你叫我曹小姐好了。" "是,我這就去叫何小姐。" "慢著,你是幾時來上工的?" "才個多月,曹小姐。" 對方見石子十分有禮,警戒之心也就減低,"孩子們好嗎?" "還好。" "叫寫意來。" 石子立刻去喚寫意。 大小姐正在畫水彩,立刻放下畫筆取過電話與母親說起來。 石子當然甚有感觸,人人有不同命運,曹女士恁地好運,不但完全毋需理 會三個孩子飲食起居,離婚之後仍能在前夫家作威作福,別忘了,她已另結新 歡。 運程苦差些,拖著幾個孩子,又離開了丈夫,那可是另一番光景。 石子嘆口氣,不用想那麼多,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任何時間,電視新聞片上都有難民扶老攙幼離開家鄉逃避戰爭尋找生機, 石子每次看到遍野哀鴻,就認為目前生活仍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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