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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拾壹] 鄰居

珍珠飯店 塞宁 4546 2018-03-13
他按照塞寧的指揮,從一隻紙箱子裡找到了一床棉被。白色底子上印著黑色的貓,貓的耳朵畫得誇張,是豎起來的,而且很長,像某隻兔子與某隻貓雜交出來的品種。他把這床怪貓圖案的被子搭在了最上面。 天實在是黑了,走過去將窗簾拉開一些,不然什麼都看不到了。窗外有些霓虹在閃爍,天上還懸掛著星星和月亮。 “你不去影院,那裡誰照料啊?!”塞寧發現自己好像打擾了他的生活,使之改變了流程。 “馬格麗特和輕微會在那里呆著,另外還有一個賣票的叔叔會幫我看一下,大不了全場免費嘛!其實電影就該是免費給大家看的,大家有接受和拒絕的權利,幹嗎非當商品要票呢?!這東西沒價,喜歡則名貴,不喜歡則低廉……” “真不懂版權啊?!看電影不交票錢,那誰以後還拍電影呢?!”

“如果票免費,那也肯定是政府幫你埋單的。”他有些得意。 “噢,對。我忘記了這是歡城。歡城是什麼?歡城就是無限,就是無所不能,就是福利第一對麼?”塞寧其實是在挖苦身邊的這個歡城人。 “反正歡城不能代表歡樂就對了。”這個歡城人突然嚴肅而深刻起來,嚇了塞寧一跳。 “你不歡樂嗎?!” “反正淨是些強顏歡笑的人。那麼多人住在歡城,有幾個真正開心呢?” “大家都是不動聲色的。只有馬格麗特例外。” “她的憂傷大家有目共睹。” “哦對了,馬格麗特和輕微看上去感情很好。”她一直都想問這個問題,只是總沒什麼機會問。 楊佐羅只淺笑。 “你和馬格麗特認識多久啦?”塞寧只是好奇。

“很多年了吧,她19歲那年認識的。”他說這話的時候一臉滄桑。 “你們怎麼認識的?”馬格麗特是他的軟肋,塞寧提起她時已經戳了他一次,沒想到她繼續提了下去。這無異於在軟肋上連續磨了幾大刀。 楊佐羅:“她想買一條魚,可口袋裡沒錢。我為她解難。”他說的口氣很平穩,看不出任何感情寄託。 可是塞寧是很靈的人,有時楊佐羅懷疑她是誰派來的使者,不然不可能揪住他的軟肋不放,對他的內心感受瞭如指掌。 其實都是巧合而已。 “那你們戀愛了麼?你幫助了她,你肯定是喜歡她的。”塞寧還在饒有興趣地猜。在楊佐羅正猶豫要不要講給她聽的時候,門鈴忽然響了。 為了不讓塞寧受寒,他穿好了衣服去開門。 一個穿紅色衣服、表情歡快的女人站在門口,因為停電,她手裡捏著一根手電棒,楊佐羅裹緊了那件隨便找來穿上的絨衣,顯然不太適應外面的寒冷。

女人的眼睛好像剛剛哭過,但是她卻一直在微笑,花枝亂顫有些淫蕩的笑,說話細語鶯聲,向他打招呼,聲音起初有些哭過的顫抖,後來也就變平滑了。於是,印象裡她的聲音比一般女人的更加濕潤與嫵媚。 在稀少的光亮裡,楊佐羅很快就辨別出她是昨日在影院裡見到的女人,最後他還撿到了她的名片來著,他還記得她叫蕾絲邊,是個外鄉撰稿人。 蕾絲邊:“麻煩你,我的房子在隔壁,不是經常來住,所以沒準備蠟燭。你這裡有麼?” “啊……”,楊佐羅是走神的,和她說話時,已陷入對那日午夜場的回憶之中:焦灼的氣息以及慾望,還有可悲的女人…… 他回過神來,讓她進屋,等他一下。 女人爽朗地走進塞寧家客廳,站在一旁等候。 他進臥室問塞寧要來蠟燭,女人拿好道謝,邊說邊笑。

楊佐羅覺得她笑得很尷尬,比較應酬地問她:“您還有什麼事兒麼?” “沒什麼事,就是受不了別人對我那麼好,我總感覺無以為報,尤其是那些好心的陌生人。”這句話的出現雖然有些莫名其妙,可她還是微笑著將它說了出來。表達一些心情。 楊佐羅:“還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對自己最好,陌生人不過是過客。” 女人抬起臉認真地看著他,那表情像是突然被一個智者的智慧擊中了,而智者給的答案又恰恰不符合她的理想,於是她開始苦澀起來。蕾絲邊忙不迭地凝望“智者”楊佐羅的臉,心想:這是從未喪失過勇氣的人獨有的臉龐啊! 楊佐羅見她好像欲言又止,彷彿有心事和他講,便示意她站到樓道裡來,怕吵到塞寧休息。 樓道裡漆黑,只有手電的橢圓形光束。

楊佐羅靠著牆根站著,蕾絲邊忽然微笑著抱住他的肩膀,口中說著:“請您抱抱我。”雖然臉上還在笑,可聲音卻顫抖了。像只受傷的動物一樣把自己塞進了他的臂彎裡。楊佐羅有些被嚇著了,反應遲鈍。將兩隻手臂搭在褲線左右側,並不動。 他只是知道這個女人受到了委屈,心裡難過卻又在強顏歡笑。這個女人並不漂亮,卻很有風韻,而且她該是真誠而坦然的。這個時候給她個肩膀讓她依靠,該比勸慰她千萬句都有用。這個動作僵持了幾分鐘,直到隔壁有人打開了門——就是在影院裡坐她身邊撫摸她的男人。他正使勁拉著一個行李箱出門。一推門便看見蕾絲邊蜷在別人懷裡。出乎意料,他並沒有憤怒——也許是裝作很平靜吧楊佐羅想。 男人把一枚鑰匙遞給蕾絲邊,蕾絲邊打開手掌接住鑰匙,她的有些扁的身體稍微晃了一下,楊佐羅發現了這個顫抖。很快她就做出調整,恢復了笑臉,她對他像老朋友要遠行一樣說著話:“路上小心,以後心情不好可以打電話給我,少抽煙,可以嚼口香糖來度過寂寞的時光……”

交出鑰匙的人甚麼都沒說,停頓了一下,扭頭就走。不一會兒,空氣中傳來機車馬達發動的聲音,可以聯想到那人該是以100邁的速度絕塵而去。 樓道裡的一對男女,彼此觀望。楊佐羅總是不想讓女人尷尬,於是他聰明地先開口,把尷尬的機會留給自己。 “他是你男朋友吧?” “算是吧。”蕾絲邊邊微笑,邊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點上。扑哧扑哧擦了好幾下火柴,都沒有燃,因為她的手在抖。楊佐羅識相地接過來,給她點上。 “你們吵架了?” “沒有。” 楊佐羅不懂:“那這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她看上去並不想說什麼不愉快的事情,裝作滿不在乎地看著指甲上的肝紅色甲油,做作地湊上去聞了聞香味。 楊佐羅也可大概斷言幾分。心想:無非是一對剛在一起的情侶,女人空想出很多浪漫,而男方根本是個無趣的人,最終因為生活情趣不搭調而分手。

他覺得,什麼都比不過一個浪漫主義者被現實生活擊得粉碎來得叫人沮喪。世間一切的殘酷也不過如此。所以他要幫蕾絲邊保存顏面,不去提前日在影院裡看到的隱情,也就沒將自己是珍珠飯店主人的事情說出來, 蕾絲邊整理了一下有些壓皺的上衣,臉有些紅地向楊佐羅道歉。 “啊,真抱歉,我失態了。” “如果這能讓你舒服一些,沒關係的……” “啊,我沒事情的,還好還好!不過是男人而已,不過是一群我無法深知的動物而已。就當我們住在兩個小宇宙裡好了,遇見了就交好,離散了就等待再次交好……這並不會存在什麼憂傷不是嗎?這只會更加期待和盼望!……好啦,已經耽誤您很多時間了,不再打擾了,希望您可以開心。” 楊佐羅想起了房間裡發燒的塞寧,便抿嘴笑了:“你也是,你的笑很燦爛,就這麼一直笑下去吧。”末了他還是說了一句好似看透風景的話,聽上去是如此偉岸:“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的王子和公主,只要你一直尋找。”

蕾絲邊使勁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回房間去了。 楊佐羅心想:這大概是我在歡城見到過的最快樂的人,樂觀而充滿希望! 回到房間時,塞寧用被子裹著身子,頭和一雙手露在外面,讀一本書。這時他才發現原來來電了。 塞寧讀的是一個叫牛牽的詩人寫的小說,文字乾淨,有著乾草的清香。他寫了一段在異鄉睡在骯髒卡車裡的故事,卡車的稻草里還睡著一個很美的外國女人,他們搭這輛車在聖誕節前趕到了蘇格蘭…… 塞寧希望通過一切閱讀來找到時間和生命的意義。時間是物理名詞,是數學名詞,是英文名詞,是抽象名詞,是無數個回憶地疊加,是一次又一次地離開,是貝多芬的耳朵,是儈子手的大刀霍霍,是樹木的年輪,是衰老的容顏,是一切。生命是固體,是液體,是氣體,最終會變成遺留人間的精神,生命本身的意義就是推翻舊的然後重建,然後再推翻……這些都是通過閱讀得出的結論。

一個人在無助的時候去信仰上帝,是存在的;一個人在無助的時候去信仰書籍,也是存在的。比如塞寧。她並沒有堅硬到不害怕黑夜與孤獨,可以依賴閱讀這個信仰,她也安然面對了這許多年的光景。 曾經她組過一隻樂隊,叫“喜樂”。樂隊裡的bass和吉他是兩個又瘦又高的男孩子,有著截然不同的性格,女鼓手身上沒有一點刺青,語速極緩,戴框架眼鏡,樣貌溫和而斯文。可她一打鼓時就有種抑制不住的力量。他們四個人組成了一隻古怪的樂隊,舞台所展現的與外表極不相稱。 每個星期有三天他們會呆在一個破舊的廠房裡排練,其他時候他們幾乎不見面。塞寧喜歡那樣的夜晚,與另外三個同樣寂寞的靈魂呆在一起,唱歌唱到疲憊,敲鼓敲到麻醉,彈琴彈到流淚。

這個樂隊憑著微薄的演出收入支撐了大約一年半的時間。直到解散那天,大家才坐在一起,聊聊彼此心中未曾說出的情感。 女鼓手告訴他們,這麼多年她做過的最靠近理想的事情就是當這個樂隊的鼓手,而bass和吉他手則默不作聲,互相舉杯邀明月。從他們的眼神裡可以看出,他們該也是在那個樂隊裡完成了一些理想,以後還要走回彼此的生活中去。塞寧問他們,他們心中“生活的定義是什麼”? 他們的回答:生活該是機械而自然的……像一塊乾燥的抹布……像袋鼠的口袋……像菱形的糖果…… 許多年來,她做過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她的記憶存在的,即使在台上揮汗如雨,也從未感覺過真正亢奮。她沒有目的地行走了很多年,背負著大的包袱,路途上的花和陰霾也未曾令她激動。她一直希望用新的視野替換記憶,以便忘記過去。可是她失敗了。 從那天的聊天開始,塞寧才發現擁有理想是那麼的重要。也許只有理想才能幫她。對比大鼓手等人的想法,她覺得自己得了理想缺乏症。於是又花費了很長時間,在旅行和居家之間穿梭,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她想到達的不過是個簡單的地方。她想唱的不過是一些簡單的歌,使用吉他,將單純的女聲覆蓋住背景。無論聽她的人戴著耳機出現在地鐵入口還是長途巴士上,都會感覺沉溺。她還喜歡一些清新電子,很浪漫的調子,她有時會寫那樣的歌,然後穿著玻璃絲襪站在客廳中央,對著整容鏡輕輕地唱起來。她有時會梳兩條小辮子,很細很細垂在脖頸兩側的那種,有時會戴一頂卡其色的漁夫帽,穿下擺蓬鬆的吊帶裙。她有時會塗一些腮紅,有時會塗黑色唇膏和指甲油。 她是剪掉長發之後來到歡城的。她想換個方式繼續生活,也許仍舊會在那個軌跡裡無法自拔。她顧忌不了,她只是想讓新的刺激可以來得更猛烈些,以此忘記舊的憂愁。 她很少會厭煩閱讀,總是坐在床鋪上,盤好腿,把書放在兩腿交叉的地方,讀到頸椎累了,就換另一個姿勢,她的“另一個姿勢”就是趴在床上,雙手托住下巴,兩條腿前後搖晃。 楊佐羅進屋看見她時,她正在趴著讀書,嘴裡還啃著自己的指甲,指甲油有脫落的部分,看上去凹凸不平。她還不時向手上呵著熱氣。 他說:“鄰居來借蠟燭,而她的水龍頭也赶巧壞了,我過去幫著修理了一下。” 她不抬頭,繼續看書,也並未對他的話有任何懷疑,她說:“我只見過鄰居D座的一個太太……哦,也不知道是太太還是小姐。” 他說:“噢,那就是她來借蠟燭。是D座。你們打過交道麼?” 她抬起頭,看了看他,狐疑地笑:“餵,你還挺關心人家的嘛。” 他忙解釋:“沒有,我就是好奇問問,你想到哪裡去啦?!” 她繼續看書,啃指甲:“緊張什麼啊,呵呵。我和她沒接觸過,就是有一次打不到車,她很慷慨地讓她丈夫載了我一程……噢,也不知是丈夫還是男朋友吧。反正人很好。” 他不想再多問了,讓蕾絲邊的話題就此結束。 他問她:“你餓麼?” 她說:“餓。” 他問她:“你想吃什麼?” 她說:“蛋羹。” 他問她:“家裡有香油和生蛋麼?” 她說:“還是別做了,家裡太冷,咱們出去吃吧。” 他問她:“吃完之後去珍珠飯店住吧,你家實在太冷,雖然電暖氣可以工作了,可是你還在生病。” 她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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