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一千零一妙方

第3章 第三章

一千零一妙方 亦舒 7600 2018-03-13
雋芝喝盡杯中香檳。 “讓我們到斜坡散步。” 沛充只得陪她。 兩人也沒打傘,視雨點無睹,嗅著青蔥草香,喁喁細語。 雋芝說的是:“結了婚,誰還有這種閒情逸致。” 沛充已經氣餒,只想享受這一刻溫馨,便把雋芝緊緊摟在懷中,雋芝趁雨急人稀,用雙臂箍沛充的腰身,仰起頭笑說:“我就是喜歡你這副標準身栽。”在背後看,兩人的肩腰都是V字,實在好看。 陽台餐廳上剛巧有對夫婦帶著孩子在用飯,碰巧給那位太大看到如此旖旎風光。 她怔怔地,嚮往地呆視斜坡這一對年輕男女,心中一分艷羨,一分惆倀,一分茫然。 她丈夫問:“看什麼?” 她伸手指一指。 那丈夫看一眼,不語。 她忽然問:“我們可曾經如此深愛過?”

那丈夫乾笑數聲,“孩子部快上中學,還問這種問題?” 那位太太點點頭,收斂了目光,坐下來。 過許久,終於忍不住,又朝濕漉漉的玻璃外看去,雨勢更大了,那對年輕戀人已經離去。 她垂頭嘆息一聲,只有她一人聽見,那丈夫或許也有所聞,只是假裝不覺,急呼侍者結賬,他心中嘀咕;女人,有時就愛無病呻吟,無故發痴。 雋芝與沛充上車時已濕了一半身,兩人在回程中異常沉默,到家時雋芝終於說;“給我們多些時間。” 小車子裡沒有開空氣調節,有點潮有點悶,雨點打在車頂,吧嗒吧嗒響得離奇,不知恁地,沛充也不去打開車窗,任由這種窒息感持續,他錯了,這仍然是個求婚妁好日子,尤其適合求婚被拒。 他倆擁抱一下。 雋芝跳下車子返家。

到了臥室一照鏡子,嚇得掩住咀,只見頭髮凌亂,脂粉剝落,一件絲袍子皺得似胡桃殼裡取出,什麼?被求婚一次已經殘蝕到這種地步,果真結了婚,那還得了! 身上什麼味道都有:酒氣、沛充的可龍水,車子皮椅的腥氣。 雋芝連忙跳進浴缸。 開著無線電聽深夜節目,她墮入夢鄉。 第二天工作一整日,下午時分,沛充找她,語氣似沒事人一樣。 雋芝十分慶幸對方如此成熱大方。 這樣人才,不結婚恐怕不容易長久抓得住,唐雋芝,後果自負,風險自擔。 “翠芝通知我至要緊週末一起出海。” 雋芝大奇:“她好像有話要說。” “去聽聽她講些什麼也好。” “好,我再犧牲一次。” “下午什麼事?” “到出版社交搞兼與老莫談談。”

“最近公司裡好多女同事懷孕,有的在努力第二名。”沛充不勝艷羨。 雋芝莞爾,沛充這種王老五對嬰兒有啥子認識,他居然也湊興加把咀談起時興的嬰兒經來。 “上週末茱莉亞陳帶了她的小女嬰上來,四個月大,已經是美人胚子,伏在我身上,輕呼呼,不哭也不動,可愛之極。” 可愛,是,一如小小波斯貓兒,統共沒想到他們遇風就長,剎那間變成一個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喜怒哀樂,要求繁複。 “把嬰兒帶到建築師事務所去?” “建築師也是母親。” 雋芝明白了,“準是傭人告假,真奇怪,時至今日,嬰兒總還是母親的責任,父親們永遠逍遙法外。” “我願意背著他們走來走去。” 雋芝笑,姑且聽之。 “替我問候莫若茜。”

老莫真的需要問候。 她一邊說話一邊把巧克力糖不住塞進咀裡.讓雋芝看她水腫的雙腿,輕輕一按,便有一個個白印子。 “四十八小時之前還是好好的。”雋芝吃驚。 “醫生說我血壓高,小便中蛋白質也多,叫我擱高腿休息,服藥。” “那你還照辦公室蘑菇?”雋芝覺得她的血壓也即時提升。 “小姐,我還有一個身分叫銀河婦女雜誌編輯。” “一人飾演多角,貪多嚼不爛。” “你放心好不好,醫學昌明,總有解決方法。” 居然還有心情朝雋芝眨眨眼,“別說愚姐不提醒你。”、 “你還吃那麼多醣,當心點好不好?” “這是我此刻唯一的人生樂趣,孩子一生下來馬上戒。” “你已經胖了不少吧?” “誰敢看磅。”老莫自有文藝工作者之灑脫。

雋芝記得翠芝每次嚷著超重超重,痛不欲生,但是看見巧克力蛋糕,還是大塊大塊地吃。 雋芝助紂為虐,滿城替她找最好的黑森林蛋糕…… 她忽然有點懷念那段日子。 那一點溫柔的母性悠然發作,她拉過一張欖於,墊在老莫腿下,替她輕輕按摩,一邊笑著打趣:“該加稿費了。”腿上青筋暴綻,十分不雅。 雋芝嘆口氣。 老莫知道她想些什麼,輕輕安慰,“產後會得複元。” 謊言。 雋芝牽牽咀角,全是謊言,身體若干部位將永遠不能恢復原狀,移形換形,有些部分可能會恢復三五十個巴仙,但是永不如前是事實。值不值得是另外一件事,說可以完全康復則是謊言。 “你好像很懂得照顧孕婦。” “我有兩個姐姐。” “將來一定也會把自己打理得體。”

雋芝不出聲,她至想為一個人服務,可惜願望永遠無法達到,那人是她的母親,下意識中,所有孕婦都有點像母親。 雋芝向老莫笑笑,“我永遠不會陷自己於不義。” “你其實不是那麼自私的人。” “是嗎、不要試探你的作者。” 開會的時間到了,老莫又穿上鞋子,扑出去。 雋芝特地去買了幾雙防靜脈曲腫的襪子給莫若茜,途經童裝部,腳步略慢,噫,到底那小小胚胎是男還是女呢。 售貨員已經迎上來。 雋芝連忙退後。來不及了,那和善的職員微笑問:“太大,孩子是男是女?” 雋芝平日的機靈不知丟在何處,“呃,還不知道。” “那麼,選購白色或淡黃的衣物好了,請跟我到這邊來,是第一胎嗎,大約在冬季出生?”

“不,我,噫——”雋芝放棄。 她挑了半打內衣與三件毛線衣以及四張小毯子。 送給老莫逗逗她開心也好,她此刻的苦況,不足為外人道,一個個星期那樣捱,總共四十個禮拜,寶貴生命中足足一年。 拎著大包小包回家,一抬頭,看到穿白衣黑褲的阿媽抱著個嬰孩在門前散心。 他們無處不在,霸占人力物力,地球資源。 雋芝向他投去一眼。 那數月大的人剛剛哭過,眼角還掛看亮晶晶的淚珠,嘟著咀,一臉不悅。 雋芝想,豈有此理,吃現成飯,穿現成衣,面孔不過比一隻梨子略大一點,便耍性格,發脾氣,太大會得有風駛盡哩了。 她又看他多幾眼。 就在這時候,忽然吹來一陣清風,在悶熱的秋老虎下午,雋芝只覺心頭一爽,沒想到那嬰兒也察覺到了,他瞇起眼,抬起頭,同時享受那陣涼風,眼淚也似乎在該剎那被吹乾,一頭濃發在風中擺來擺去,趣緻得難以形容。

呵,他是存心來做人的,大抵不必杞人憂天,替他擔心人生道路有多麼崎嶇,病死是何等可怕,戀愛與得失是怎麼樣痛苦,他想必會適應下來,就像他上一代,上上一代,或是上上上一代那樣。 雋芝像是終於領會了什麼。 週末,易沛充來接她往皇后碼頭。 她正在看早報.吃早餐。 順帶告訴沛充:“本市出生率奇低,世界罕見,低於一點二。” 沛充看著她,“你就不打算作出任何貢獻” “已有兩個姐姐,在撐充場面,我再加一腳,那還不造成人口爆炸。” “但是我仍覺得本市地窄人多。” “那是上一代造成的遺毒。” “用字不要那樣誇張。” 雋芝笑笑,“來,我們出發吧。” 碼頭上,梁芳菲與梁芳華兩姐妹穿一式水手裝似洋囡囡,雋芝一見就大聲叫:“踢踢,泣泣,你們好。”

翠芝瞪妹子一眼,“你再替我女兒亂取醜陋綽號,我不放過你,精神虐待!” “姐夫呢?”雋芝四周圍看看。 “他們不來,今日是婦孺班。” “呵,”雋芝馬上對牢易沛充笑,“歡迎你加入女兒國。” 翠芝說:“我們請沛充來,因有事請教他。”臉色凝重。 雋芝看男友一眼,跳下船去。 大姐筱芝又隔了廿分題才率眾趕至,水手開船。 三個男孩一見雋姨,立刻機智地迴避,爬到頂層甲板去曬太陽。 大姐夫姓祝,是個生意人,做皮草,多年來筱芝身上永遠少不了至時興的皮裘。 雋芝忍到去年冬季,終於發言:“大姐,這東西可以不穿就不要再穿。” “假仁假義,你吃不吃雞鴨鵝、豬牛羊?” “為著生存,攝取營養,不得不吃,宰殺小動物,取皮製衣,純為虛榮,又是另外一件事。”

“嘿!” “在外國,穿紫貂,會被人吐涎泊或發紅漆,太太,沒有人穿這種東西了。” “去你的烏鴉咀,我們祝家五口沒飯吃,到你家來借。” 姐妹不歡而散。 筱芝年紀其實不算大,嫁得好,便有種養尊處優的意氣,姿態上彷彿是老一輩的人,再加上她五官太過秀麗,大眼睛,小咀,尖下巴,也有點不合時代審美觀念,好像過時了。 上船後,她一直戴著太陽眼鏡,一句話不說,一看便知道心事重重。 出了鯉魚門,漸漸天空海闊,易沛充與孩子們打成一片,正玩遊戲,雋芝一杯在手,吹著海風,其樂悠悠,使對二位姐姐說:“有什麼話可以掀盅了。” 筱芝抬起頭,一派問白雲的樣子。 翠芝開口:“雋芝,你不要太激動。” 雋芝馬上皺起眉頭勉強調笑:“什麼事,可是到今天才來與我爭奪遺產?” 翠芝鄭重宣布:“雋芝,老祝要同筱芝離婚。” 姐妹連心,雋芝一聽,全身的血液立刻往頭上湧去,嗡一聲,衝到腦部,面孔漲得血紅,忽然又抽空,刷一下,臉色轉為雪白,她雙手顫抖起來。 翠芝勸道:“叫你別激動。” “老祝人在何處?”雋芝霍地站起來。 “在本市。” “叫船往回駛,我去見他。” “你別毛燥好不好,雋芝,坐下來,喝口冷飲.我們細細商議。” 筱芝仍然一言不發。 三個男孩清脆的笑聲自甲板傳來,雋芝氣炸了肺,這十五年生活,大姐就白過了, 她把財富與孩子帶到祝家,看,看祝家如何回報。 她淚盈於睫,反應熾熱。 筱芝忽然轉過頭來,很鎮定地說:“雋芝,我還一直以為你不愛我,可見我何等粗心大意。” 雋芝急得豆大眼淚直掛下來。 “任何人去見老祝都沒用,他有了新人,對方一定要正式名分,已經與筱芝攤牌,財產一人一半,三個兒子,全歸祝氏。” “不行,”雋芝說:“我們要三個孩子。” “祝家長輩無論如何不允許,孩子的祖父母苦苦哀求彼芝網開一面,老人家將親手帶大孫兒,他們不會吃苦,兩個大的反正明年要出國寄宿。” 雋芝瞪二姐一眼,“步步退讓,還來問我意見作甚?” 翠芝說:“你且聽我講。” 筱芝開口,“碰到這種事,真正倒霉,抽身越早越好,以便重新做人,倘若每項細節均推敲數月,共他們爭持糾纏,則我永不超生。” 雋芝不語,大姐講得也非常正確,拖,拖到什麼時候去? 她悲愴地抬起頭,最聰明最有遠見的做法是不於計較,任由凌遲。 雋芝用手掩住臉。 翠芝說下去:“母親與孩子雙方隨時可以的見,分居書上一切會訂得清清楚楚,超脫一點來看,筱芝並沒有太大的損失,畢竟離婚在今日來說,是非常普通的事。” 雋芝忽然很疲倦,整個人睡倒在甲板上,“從前,可以拖著姐妹衝去打爛小公館。” 此言一出,連被芝都笑了,“那怎麼同,那是女性的黃金時代。” 翠芝也說;“你帶頭領我們去打澗老祝的頭吧。一 雋芝氣餒,發狂。 “換了是你,雋芝,只怕你比我們做得更徹底,更撇脫,更緘默。” 雋芝答:“是。”她膽子更小,更加要面子。怕出醜。 “那就算了。” “可是,大姐歷年做錯什麼?任勞任怨,克勤克儉,勞苦功高,就換來這個?” 筱芝答:“不夠人家好,就絕對是錯,何用追究,況且一個男人說我不好,又不代表我真正不好,我不會失去自信。” 雋芝感動得過去握住姐姐手,“好筱芝,我一直小覦了你,原來你的價值觀還走在時代尖端,我敬佩你。” 翠芝說:“雋芝,你準備好沒有?難題來了。” 什麼。 掖芝不是已經理智地解決了這個危機?還有什麼難題? 雋芝連忙下船艙斟多一杯威士忌加冰,看到易沛充樂不可支,正做孩子王呢,桌上攤滿食物飲品。 那五個自三歲到十三歲的小孩,看到雋芝,立刻警惕地註視她,提防她的新花樣。 雋芝哪有心倩虐兒,只把沛充叫到一邊。 沛充奇問,“你怎麼啦?精神委靡,上船時還好好的,大姐同你說些什麼?” 雋芝垂下頭,過一會才抬起來,只覺自家的頭顱好像有千斤重,“你儘管陪孩子們嬉戲吧。” “目的地快到,我一人照顧不了五個,你也一起下水如何?” 雋芝反應遲鈍. “好,好。” 沛充知道甲板上發生了大事,吩咐傭人們看著孩子,陪雋芝回到上層。 筱芝翠芝示意他坐下旁聽。 雋芝哭喪著險,同二位姐姐說:“不是有誰患了絕症吧?” 筱芝答:“比這個更為難。” “告訴我。”雋芝深深吸進一口氣。 筱芝無奈地說:“我上星期發覺有了身孕。” 雋芝霍地抬起頭來,她完全明白了。 這條尾巴非同小可,比起來,離婚真還是小事。 雋芝別轉面孔,一聲不響,易沛充不知首尾,亦不便插嘴,甲板上一片寂靜。 船停了下來。雋芝憑欄看到翠綠色海水文靜地緩緩蕩漾,忽然覺得她無法承受這許多不公平現象,為著宣洩壓力,她做了件極其古怪的事:穿著白色短衫短褲的她爬下水手才放下的繩梯,輕輕撲通一聲,和衣躍進水中。 易沛充吃一驚,忙去看她有否危險,翠芝說:“不怕,任她去。” 浸到海水,雋芝頭腦清醒了,她一下一下向外游去,然後在附近水面上載沉載浮,希望藉水的涼意洗滌心頭煩惱。 雋芝長長太息。 再聰明機伶獨立千倍,也不知道該如何給大姐忠告,雋芝又重濁地呼出一口氣。 忽然聽得有人說:“你嚇走了我的魚。” 她轉身,發覺不遠之處有一隻舢舨,船尾坐著一個正在垂釣的年輕人。 她不想與人搭訕,故此輕輕遊開。 那人又說:“遊艇上有什麼恐怖?為何冒死跳水逃命?”他都看見了。 雋芝停止划水。 那年輕人笑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襯著黝黑結實肌膚,“上來,我有冰鎮契安蒂白酒。” 雋芝挑戰他,“有沒有水果?” “葡萄、蜜桃、哈蜜瓜、椰子、石榴。” 雋芝不信,游過去,攀住艇邊,往裡看,那小伙子沒騙她,他打開手提冰箱,蓋子滿滿都是色彩詭豔的時果。 他說:“我還有個鮭魚及勃魯加魚子醬。” 雋芝詫異,“你獨自出海來慶祝什麼?” 他笑,“慶祝我好好活著,而且身體健康。” 雋芝被這兩句話感動了,真的,有什麼是不能解決的呢。 年輕人絞起魚桿,伸出一隻手來,把雋芝拉上艇去。 雋芝混身濕透,雖不致織毫畢露,那簿簿白衫緊貼身上,也頗是一幅風景。 年輕人打量她一下,“那艇上有什麼,”他再問一次:“有人向你求婚?” 他有一雙會笑的眼睛,許只得廿歲出頭,可見享受生活是一種天賦,與後天修養沒有太大關係。 雋芝當下回答:“比你說的更糟,看到甲板上那靈孩子沒有?”叨 “那年輕人笑間:“都是你的? ” “正是,逼得我逃生。” 他斟酒給她,遞過去一方大毛巾。 “如果你決定不回去,我不反對。” “你有沒有一副望遠鏢?” 、小舢舨上應有盡有,雋芝架起小型望遠鏡往大船看去,只見兩位姐姐同易沛充正在投入地討論那個難題。 沛充真好,總是盡力幫人,他人的煩惱,統統與他有關。 年輕人笑笑問道:“那是孩子們的父親?”他順著她的意思胡扯。 “是,”雋芝脫口答:“兩位女士是我們雙方代表律師,現正努力談判利益。”她信口編起故事來。 “讓我想一想,孩子歸他,財富歸你。” “不,”雋芝心一動,“孩子歸我,餘者歸他。” 她放下望遠鏍,咬一口蜜瓜,“謝謝你盛情招待,我要回去了。” “餵,”年輕人急道:“我們約好了私奔的!” 這樣懂得嬉戲,確實難得,雋芝愁眉百結中笑出來,“下次,下次一定。”她跳下水。 “餵,記得你的諾言。”他一直嚷。 諾言,他還相信諾言,真正浪漫。 雋芝回到大船上,再轉頭看,已經不見了那艘舢舨。 水手說:“降霧了,最好不要下水。” 孩子們仍然歡天喜地,他們獨特天賦是盡情享樂,管它打仗也好.災難也好,只有藤條到肉才算切膚之痛。 雋芝在浴室用清水沖身,沛充在門外問:“你沒事了吧?” “你們決定如何?” “翠芝反對,我贊成,筱芝暫時不表決。” “翠芝具何理由?” “一,筱芝已有三個孩子。” “不通,”雋芝說:“每個生命都是獨立的,怎麼可以因他有三個哥哥而把他犧牲掉。” “二,有了他,勢必不能與祝某爽脆地斷絕關係。” “錯,他們已經有三個孩子,怎麼可能一刀兩斷,況見,撇開其他不說,多年來表現證實老祝絕對是一個盡責的好父親,筱芝一定得讓他知道這件事。” “三,人們會說液芝乘機要脅。” “叫人們跳進海裡去死。” 雋芝打開浴室門,發覺兩個姐姐也在聽她發表偉論。 雋留掠掠濕髮坐下來。 “你投贊成票?”翠芝問。 雋芝點點頭。 翠芝訝異,“我還以為你痛恨孩子。” “不喜歡是一件事,承認他們有生存權益又是另外一回事。” 筱芝不出聲。 “筱芝,最後決定權在你本身。”雋芝轉向她。 翠芝說:“筷芝本來打算隨孩子升學念一個課程,接著找份工作,從頭開始。” “稍後吧,她又不必為經濟情況擔心,到了外國,一樣可以僱家務助理、保母、管家。” “這次她落了單,誰照顧一名超齡產婦?” 雋芝答:“慘是慘一點,可是你想想,三個男人共一名嬰兒都能夠過活,我們也可以。” “那隻是一齣戲,雋芝。”翠芝給她白眼。 “我願意照顧被芝。” 筱芝說:“我會照顧自己,這件事,除出我們四個人,不必向旁人公開。” “老祝總該知道吧。” “他不重要。”一 “他是孩子的父親,”雋芝忽然壓低聲音,“不是嗎?” “去你的!”液芝惱怒。 易沛充忽然開口:“筱芝說得對,男性地位卑微,我們除出努力事業,別無他方。” 翠芝說:“我累得好像被炸彈炸過,叫水手往回駛,我要好好睡它一覺。” 被芝終於除脫墨鏡,這時大家才看到她雙眼腫如鴿蛋,不知哭過多少次,哭了多久。 雋芝與她緊緊擁抱。 “我馬上找人裝修公寓.你搬來與我同住。” “不用,我自己可以安排生活。” 雋芝稱讚她。 “我早懷疑那濃妝校與皮草底下是一個精靈的靈魂。” 翠芝搖頭,“我不贊成,筱芝已經做夠受夠,她應當留些時間精力給自己。” 筱芝說:“我還有充份時間考慮。” “雋芝,”翠芝看著小妹,“你要是捨不得.大可自己生一個。” “我沒有丈夫。” “筱芝也沒有。” 雋芝噤聲。 她回到甲板上,心不在焉地與孩子玩紙牌遊戲。 才兩局,因出千,被孩子們演出局。 船漸漸駛向市區。 回程中雋芝杯不離手,到家中有七成醉,空肚子,特別辛苦,沛充留下照顧她。 她同沛充說:“去,我們去找老祝,把他與他新歡的頭砍下來當球踢。” 沛充一本正經答:“要吃官司的。” “我們太有修養太禮貌了,為什麼要尊重他的私隱他的選擇?應當打上門去洩憤。” “舌頭部大了你,休息吧。” 雋芝閉上眼睛,淚水就此汩汩而下,無法休止,哭得透不過氣來,沛充過來替她擦淚。 “所有的選擇均是錯的。”她呢喃。 “是,是。”沛充一味安撫; “我不但為大姐傷心,我亦為自己傷心。” “我明白。”沛充只能那樣說。 “不,你怎麼會明白,你知道我母親的事嗎?我為她傷心一生。”雋芝緊閉雙目。 沛充一怔,他只知道雋芝母親早逝,她不提的事,他從來不問。 雋芝在這個時候,身子轉側,不再言語,她終於睡著了。 沛充嘆一口氣,他也覺得疲倦,於是過去躺在長沙發里假寐。 沒想到雋芝如此重姐妹之情,如同身受這四個字,放她身上,當之無愧,女性感情之豐富,可見一斑,換了是兄弟,親厚的至多予以若干支持.平日沒有往來的更可能漠不關心。 比較起來,姐妹是可愛得多了。 雋芝身子蠕動一下。 她做夢了。 身體悠悠然來到一個懸崖邊,抬頭一看,是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藍天白雲,峭壁下一片碧海,景色如一張明信畫片般。 就在懸崖邊,矗立著一座燈塔。 雋芝轉過頭來,發覺不遠有一個小女孩正蹣跚朝她走來,她聽到自己叫她:“踢踢,這邊,這邊。” 才一歲多兩歲的孩子咕咕笑,張開胖胖雙臂.撲到她懷中,雋芝愛憐地把臉直貼過去。 她看仔細了幼女的小面孔,她不是二姐的踢踢,這是誰?既陌生又無限親熱,雋芝無限詫異。 小孩指指燈塔,示意上去。 “嘩,”雋芝笑著求饒:“幾百級樓梯,我沒有力氣了。”心底卻不捨得逆這小孩的意。 雋芝吻她一下,“你是誰,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女孩忽爾笑了,“囡囡,囡囡。” 雋芝大樂,“你的名字叫囡囡?” 小女孩點點頭。 “好,我們爬上燈塔去。”她把孩子轉背到背上,叫她攬緊脖子,雋芝心甘情願地一步一步攀上燈塔的旋轉梯。 走到一半,夢中角色忽然調轉,雋芝發覺背著她走的是母親大人。 她直叫起來,“媽媽,媽媽,停停停。” 母親滿額汗轉過頭來,臉容仍然無比娟秀,充滿笑容, 雋芝直嚷:“讓我下來,我自己走。” 母親說:“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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