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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番外篇少爺的磨難

翻譯官 纪媛媛 15190 2018-03-13
晚上七點多,外面下小雨,燒烤店裡燈光暖暖。篦子上的牛眼肉和口蘑被烤得嗞嗞響,一小滴油花落在火炭上,激起小小的火星。食物香氣四溢,入口鮮甜。這是喬菲家旁邊的一間小餐館。 菲去跟她小學同學聚會了,她媽媽在家裡給我們縫被子,我跟喬爸爸吃飯。還有三天我們就要去民政局登記了,喬爸爸喜氣洋洋。我從非洲回來,被特批放假,不用工作,一身輕鬆,就配著大肉,跟這個準岳父你一盅我一盅地喝酒,喝著喝著就好像有點喝多了。 一粒花生掉在地上,我彎腰去撿。 喬爸爸用手語說:掉地上的東西不要吃,不衛生。 我用手語回答說:得撿起來,要不然浪費。 喬爸爸:還是不要了,再說你看你,喝得手都抖了,也撿不起來。 我:您怎麼歲數大就瞧不起我呀?

是不是笑話我喝多了? 你比我能喝嗎? 我告訴你,我不僅能撿起來,我還可以不用手,就用筷子把那個花生夾起來。 我說罷就拿了筷子彎腰夾凳子腳的那粒花生,一下,兩下,三下……若干下,不是偏了就是偏了,我還真就生氣了,鑽到桌子下面去夾花生,喬爸爸在上面哈哈地笑,我在桌子下面折騰得汗都出來了,到底用筷子把那粒花生推到了牆邊,藉著牆把它夾起來,哆哆嗦嗦地送到眼睛前面仔細看,得意揚揚。 “花生啊花生,你在我面前還裝什麼玻璃球呀?!我程家陽連喬菲都能收拾得了,我還搞不定你?” 說完把在地上滾了一圈的花生送入口中,吃了個香甜。 我要直起身子來,頭卻在下面撞了桌子角一下,疼得夠嗆。好不容易坐回去了,發現喬爸爸不坐在那裡了,他的位置上坐著一個陌生的男人,正夾著些小菜放入口中。此人三十歲左右模樣,光頭,濃眉毛,瞪著圓眼睛像牛一樣,滿臉橫肉,明顯是有點生氣的樣子,肩膀很寬,身量不小。

我琢磨著我弄不好真是喝多了,夾花生夾到別人桌子下面了自己還不知道,便說打擾了,正準備起身找准岳父回自己桌子上去,那人開口低聲說:“坐那兒別動。” 東北鄉鄰,氣壯如牛,說話還真不客氣。 “為什麼?”我不禁好奇。 “要去哪兒呀?這就是你的桌子。” 我納悶,看了看桌上叫的菜,玻璃杯裡半杯啤酒,裡面還浸著一枚紅棗,正是準岳父剛才給我放進去的——這確實就是我的桌子,我剛才並沒走遠。那就奇怪了,眼前這位是誰呀?憑什麼就大大咧咧地坐在這裡了?剛跟我推杯換盞的喬爸爸去哪裡了? 我這人最討厭不講禮貌的傢伙,霎時就有點不耐煩:“您是哪位呀?請把酒給我放下,那是我爸的。雞胗別動,這是我桌上的菜。我跟您很熟嗎?”說這話的時候感覺到自己多少還是有點大舌頭。

光頭聞言竟真的放下了酒杯,朝我笑笑:“哼,你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知道你是誰,”然後他拿筷子尖指著我,“你不是從北京來的嗎?你不是家裡官挺大、挺有錢的嗎?你不是會說外國話嗎?你不是……要跟老喬家那個小姑娘菲菲結婚了嗎?” “以上哪件事兒惹到您了?” “都沒惹我,但是對你不利!” 霎時把我給逗樂了:“哎喲,瞧您說得我真有點害怕了,不過尊下是哪路神仙呀?” 光頭道:“還算你有些眼力,我還真就是個神仙。” 他說完不緊不慢地把一隻空盤子放在發亮的頭上,那兩隻溜圓的眼睛仍是炯炯有神地看著我。 “你是要表演雜技嗎?”我納悶。 “這桌上缺涼菜。” “你能變出來嗎?” “你給我數二十個數。”光頭慢悠悠地跟我說。

“沒——空——” “給我數!”光頭氣壯如牛,忽然發作,一把壓住我肩膀,讓我不能動彈,同時那圓滾滾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褐色發綠的眼球四周都是眼白,摻雜著紅血絲,像島國恐怖漫畫裡的圖片,彷彿用眼神在下一個詛咒——要出大事兒了!我就被這樣的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漸漸發覺自己連呼吸都有點不太舒服了,竟然下意識地按他說的做,開始一個一個地數數——“1,2,3……13,14,15……” 我一直數到“15”,四周都很平靜,燒烤店裡的人該吃吃,該喝喝,光頭也沒有叫服務員給我們上涼菜。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披頭散發、臉孔發黃的女人猛地從外面推門進來,顯然她在外面已經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了,因此目標明確,情緒激動,枯瘦的手指指著跟我相鄰的桌子上正吃飯的一對男女,同時一聲尖叫:“狗男女!賤小三!讓我逮著了吧?!”

說時遲那時快,女的幾步撲上來就要撕那兩人,那兩人原本已經傻了,反應過來的時候,男的臉上已經挨了一巴掌,仍是擋在相好的前面,那小三張皇失措地就要撤,同時喊破了嗓子:“哎呀,王姐呀,你看錯了……我跟姐夫沒咋地……誤會了誤會了!” 小三想要繞開往外跑,一不小心就撞上了燒烤店老闆放在風水正位上的魚缸,老闆娘眼疾手快,一步躥過來,一把抱住魚缸,心驚肉跳,說話直抖:“我的天啊,差點把我魚缸打破嘍!你你你們幾個,要捉姦打架去外面!” 不過這種場面之下,誰有心聽她說話?正妻紅了眼睛,一口咬得阻擋她的男人鬆了手,躥上來就要打小三,本來已經倒在地上的小三往後躲,撞上了後面的老闆娘,老闆娘之前就沒站穩,手裡還抱著魚缸,被小三撞得失去了重心,魚缸呈拋物線飛出,“啪”地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魚缸粉碎的那一瞬間,這混亂的場面像是電影定了格,所有人都安靜了幾秒,在自己的位置上略略站住。 難得看到這樣的熱鬧,我也驚呆了,對面睜著四白眼的光頭低低地提醒我:“你數到多少了?” 我這才想起來,機械地往下繼續:“16,17,18,19……” 老闆模樣的人從後廚出來,一手拎著菜刀,一手拿著黃瓜:“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誰又過來搗亂來了?” 他正義凜然,氣勢雄渾,一出場明明就是一個主持大局的人,卻一腳踩在水上,然後也摔了。 當我恰恰數到“20”的時候,老闆手裡的那根黃瓜落在了光頭頂著的盤子裡。 我愣住了。 光頭笑了笑,拿著黃瓜咬了一口:“這不涼菜上來了?你吃嗎?” “巧合。”我說。

光頭拿起我的啤酒杯子,一條金魚從上面落在杯子裡。 光頭說:“這條魚從魚缸裡面飛出來,落到燈架上面,如今落在啤酒杯子裡,我看見了,用你的酒杯接住,這才是巧合。而這個……”他晃了晃手裡的黃瓜,“這叫神機妙算,懂嗎?” 旁邊的女人還在跟她丈夫和小三撕打,老闆被老闆娘扶起來,兩口子要趕那三個人出去,別的食客一邊燒烤喝酒一邊看熱鬧,我只看著眼前這個光頭,他似乎真有點邪性。 “你想幹什麼?”我低低地說。 “不干什麼。救你。” “你是……看出我得了什麼病了嗎?”我問。 “&E*%((§E!!!。” 這老小子忽然壓低了聲音,我一看他口形就怒了:“你才有性病呢!” “你不是當翻譯的嗎?怎麼年紀輕輕耳朵就瘸了?我說你有心病!”

“……我什麼心病啊,我沒有心病!” “……你呀,不該娶喬菲!她會害了你的!” “胡說八道。” “咱們這麼著吧,我跟你說個事兒,你照我說的去找個東西。那東西你要是能找著,以後就听我的,那你還有救!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我覺得眼前這個人怎麼都像是一個故弄玄虛的神棍,我才不想被他擺弄呢,可是他剛才確實在我面前表演了一個沒有破綻的戲法,這人還會有什麼把戲呢?我從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再加上不用上班,不用當翻譯,閒著也是閒著,竟鬼使神差地想要試試:“你說來聽聽……” 光頭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你跟喬菲現在是不是住他們家北屋……你瞧,連這個我都知道……她那床下面是不是有抽屜,兩個格的,一邊放衣服,另一邊放棉被?”

我不作聲,他果然說的全中。 “靠牆的那邊,你趁她不在的時候打開,裡面應該裝的都是她的冬衣。你往裡面使勁找,有一件紅色的羽絨服,羽絨服裡面有個鐵盒子,你把那個鐵盒子打開看看……看看裡面有什麼……我說的這些你都記得住吧?” 我抬頭看著他:“我這人就是記性好,你說的我肯定記住了,你這張臉我也記住了。要是讓我逮著你有什麼壞心眼,我……我饒不了……”我說到後來,嘴巴和舌頭越來越不好使了,腦袋也更加迷糊了,那個“你”字還沒出口,就看見光頭向我伸了一根手指頭過來,我還當他要幹什麼,他只是輕輕地在我腦門上推了一下,我就倒在地上,什麼都不知道了。 我沒覺得自己喝太多酒,就這麼不頂用了,被光頭一根手指就給推倒。這樣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一個人躺著,頭暈目眩了好久,才明白我這是已經回到喬菲家裡了。這正是我們兩個住的那間北面的臥室,我就睡在光頭說的那張有兩個抽屜的床上。

外面有油下鍋炒菜的聲音,然後芹菜的香味就鑽了進來。我咳嗽了兩聲,喬菲聽見了聲音,不一會兒推門從外面露出個小腦袋,細聲細氣地說:“家陽,你醒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光景,窗簾外面有光透進來,照著她的小小臉孔和大眼睛,貓咪一樣的,讓人煞是喜歡。 我存心想要耍賴,便說:“你過來。” 菲過來,坐在床邊上,順勢把我腦袋抱在懷裡,親了親我額頭。 “你同學聚會完了?”我問。 “喝迷糊了都不知道時辰了吧?現在已經是第二天晚上了!你睡了一宿加一個白天,掐臉都不醒。” 我聞言坐起來:“真的假的?” “騙你幹什麼?” 我頭疼得厲害:“誰把我從燒烤店弄回來的?” “我爸呀。” 正說話,準岳父拿著一杯溫水從外面進來,我接過來一飲而盡。老頭兒笑呵呵地打手語:不能喝還硬逞強,讓我給灌到桌子下面去了吧? 我:我跟光頭說話的時候你幹什麼去了? 準岳父:什麼光頭呀……一直就咱倆…… 我:你沒在燒烤店裡面看見一個光頭? 還,還有個女的……進來跟他丈夫打架,還抓小三,魚缸都被打破了……那個光頭就在我對面,還吃了根黃瓜…… 我著急了,手指亂飛,打手語也會語無倫次,到底是初學,後來跟不上了,就說出來,讓喬菲問她爸爸。 準岳父:做夢呢吧你? !一直就咱倆喝。 我可是糊塗了,難不成我真的做夢了? 喬菲把我放倒:“夢得還挺詳細……再休息一會兒吧,飯菜好了我叫你。” 她說完就跟她爸爸離開了房間,準岳父還回頭掩口笑笑。 我躺在床上如同丈二和尚,怎麼都覺得不對勁兒,難道我真的做夢了?不應該呀……我忍著頭疼,跳起來拉開床下面的抽屜去找光頭說的那個盒子,要是我能找到,就說明我真看到了他,就說明我沒喝醉,這事兒非常重要,準岳父剛才笑得那個樣子就是嘲笑我酒量差呢!說一個男人酒量差跟笑話他雞雞短有什麼區別呀?我沒醉,我是被神神道道的光頭給陷害了,我不能受這個屈辱! 我把床下面的抽屜拉出來,按照光頭說的在喬菲的冬衣裡面找那件紅色的羽絨服,居然真的找到了,羽絨服被團成一小團,我摸了摸,裡面似乎真的有個盒子。就在把盒子從羽絨服裡面拿出來的那一剎那,喬菲從外面進來了。 “我媽問你麵條是鹹口的還是酸甜的……”她話還沒說完,看見我懷裡抱著她的羽絨服和盒子,喬菲大驚失色,叫了一聲,“啊……” 那一瞬間我明白了:果然每個人都是有秘密的,就連跟我這麼親密的菲,也藏著一個小盒子。 這裡面會是什麼呢? 那一瞬間我腦袋裡面閃過無數種可能性:前男友照片;前男友裸體照片;前男友下流情書……或者是另外一個方向,喬菲她以前會不會殺過人,留了些殘肢在裡面做紀念……或者,對了,我聽說東北有個恐怖的巫婆名叫貓臉姐姐,專吃年輕男子,喬菲那張小臉長得就跟小貓一樣,會不會她就是呀?這裡面就是她的各種法器? 我被自己忽然湧出來的想法嚇了一個激靈。 可是轉念一想,前男友又怎樣?裸照又怎樣?喬菲她真是變態殺手或者貓臉姐姐又怎樣?我現在是她的正牌男友,三天,哦不,兩天以後我就是她的合法丈夫!我們經歷了這麼多,我誰都不怕,我愛她! 而且這話我不能光想,我得告訴她。 她要真的是貓臉姐姐,真要吃了我,聽我說我愛她也許能猶豫一下,我也好趁機逃走! 我心裡是翻江倒海,可是主意已定。我用同傳的腔調和語氣告訴喬菲,我說:“菲,無論這個盒子裡的是什麼,我都愛你……” 可是喬菲就像沒聽見我這句話一樣,隨便應付了一句:“行了知道了,謝謝你。”就一下子把那個盒子拿過去,捧在懷裡,如獲至寶,“哎呀呀,這麼多年我都沒找到這個盒子,居然被你翻出來了……” 她居然還挺高興? 那盒子裡面究竟是什麼呢? 可能誰小時候都會有一個放寶貝的盒子吧? 那是在我六七歲的時候,舅舅從廣州打工回來,給我帶回來一小盒進口的奶油餅乾。我小心翼翼、充滿儀式感地把那些餅乾吃了半年,最後盒子還捨不得扔掉。是一個紫色的鐵盒子,兩隻手掌大小,三個指頭薄厚,盒子上印著一個帶著廚師帽子的金發小姑娘,我小時候就覺得這個小姑娘像我。後來我就把它當作是我的珍寶盒子留了下來,有什麼好東西我都往裡面放。 後來人長大了,珍寶就少了,這個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見了。我以為是丟了,誰知道家陽今天居然把它翻了出來。 爸爸媽媽把麵條送進來。我跟家陽兩個就盤腿坐在床上,一邊捧著碗吃麵條,一邊一樣一樣地把盒子裡面的東西拿出來看。 “你看,這是我小學學生證。我記得可有用了,我有一次想吃糖稀,口袋裡沒有零用錢,就把它押給擺地攤的老太太了。” “你可真饞呀。”家陽說。 “嗯,還行。後來贖回來了。我們班有的人都不贖回,一點信用都不講,後來老太太都不讓押證了……” “信用沒了,糖稀就別想吃了。” “哎,看這個黑色的小領結,好看不?合唱隊讓統一著裝,黑領結,白上衣,藍褲子。哎,這還有我們合唱隊的照片呢,你看看,能找到我不?” 家陽接過來,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這裡哪個是你呀?再說女孩都是紅領結、藍裙子,你怎麼穿得跟別人不一樣呀?” “說起來又是傷心事,我在理髮店裡睡著了,睜眼睛就被師傅給剪成假小子頭了……原本我是領唱的,後來老師找別人替我了,我被安排進男生那裡面去了,跟男生統一著裝……” “哈哈哈哈哈……”他聽著可開心了。 “我找著你了!側臉呀?” “沒面子,不想照正面。”我記得當時的想法。 “側臉也好看……” “嘻嘻……親親……”我摟過他,親了一下。 盒子不大,但是裝得滿登登的,有謝霆鋒的貼紙、陳奕迅的簽名照(複印版),還有一支用了一半的美寶蓮口紅。 “這可是個好東西。”我說,“我們班上一個女孩的姐姐從瀋陽買的,然後我生日的時候她送給我了。擦上可牛了!但是我不敢讓爸爸媽媽看見,就偷偷放起來。” 我這就擰開了想往嘴巴上塗一塗,被家陽一把搶過去:“你也太不講究了,十多年的口紅還敢往嘴巴上塗。” “還給我!” “就不!” 我撲上去,兩個人倒在床上扭作一團。家陽宿醉剛醒,又兼頭疼腦熱,哪裡是我的對手?沒幾下就被我壓在身子下面,我上下咯吱這個小子,家陽笑得喘不上氣來,只好求饒:“大王,女大王,快下來吧……哎你咯吱可以,不要藉機猥褻哈……哎!沒完了是吧?我讓你再來!” 家陽使勁兒把我給壓在下面,上來咬我脖子,我抓住機會反撲,兩人鬧了好一陣子。後來他倒在一旁,頭枕著胳膊,若有所思地說:“奇怪了……” “什麼呀……” “你當我怎麼知道這個盒子的……”家陽說。 “對呀,我都沒找到,怎麼被你挖出來了?” 他便把燒烤店裡遇見神秘光頭男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我越聽越詫異了,從他描述的體貌特徵來看,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他怎麼會知道我的珍寶盒子在哪裡呢?難不成真的是半仙? “更奇怪的是,”家陽說,“咱倆翻遍了這個盒子,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你也沒有什麼背著我的秘密,他為什麼一定要引導我找這個盒子呢……你這裡面還有什麼別的東西嗎?” 家陽說著把盒子和蓋子都拿起來晃動,忽然幾片紙從蓋子裡面掉下來。之前我們沒有發現它,是因為蓋子上有個同樣顏色的夾層,這幾張紙就藏在裡面。 我把那幾張紙拿起來,上面是藍色的歪歪扭扭的字,複寫紙拓出來的,一看就是小學生的字體。 第一張紙上寫著: 王元生替喬菲打掃了十次廁所。 兩個正字。 (果真是十次) 簽名:王元生,喬菲 第二張紙上寫著: 王元生替喬菲跑了三十圈操場。 簽名:王元生,喬菲 第三張紙上寫著: 王元生替喬菲挨了劉金龍五拳。 簽名:王元生,喬菲 家陽頗為驚訝:“這個王元生是誰呀?” 我:“……忘了……不認識這麼個人呀。” “好好想想。” 我想了半天,終於恍然大悟,對對,是有這麼一個人! 王元生是我小學同學,坐我前面一排的那個男孩,長得又矮又小又弱,但是思想特別早熟。四年級,對了,四年級的時候,他把我約到棗樹下面說,喬菲,我愛你。我當時正在吃糖稀,聽到這話霎時就覺得自己被冒犯了,我把剩下的糖稀一口含在嘴裡,然後上前一步,薅起他的領子:“王元生,你再敢說一遍!” “說十遍也行!喬菲我愛你,喬菲我愛你,喬菲我愛你,喬菲我愛你,喬菲我愛你……” 我藉著人高馬大,把王元生扔在地上:“去你的!”然後我摀著耳朵學電影裡的女孩,“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也不知怎麼那麼寸勁,王元生是臉朝下著地的,鼻子戧破了,流了血出來,被他吸進嘴裡,站起來對我恨恨然:“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他真是個狠人,後來他果然證明給我看了。 沒過幾天,輪到我值日清掃廁所。我最怕這個活計,王元生居然替我做了,連續十天,我在女廁外面替他把風,他在裡面乾活兒。每天填上一筆,湊了兩個正字,像借條一樣,我們兩個都在上面簽了名。 又過了幾天,我因為上課愛說話被班主任老師罰了跑三十圈操場。跑我是不怕的,可是電視上演《新白娘子傳奇》最後一集,我著急回家看電視,王元生說:“我替你!反正老師在樓上,我在樓下,離那麼遠,我穿上你的外套,老師也看不出來!”我一聽行啊,就又簽了條子。於是在這事兒上又欠了他一筆。 後來我得罪了校霸劉金龍,話說劉金龍他爸爸是開肉舖的,他從小就長得人高馬大,特別喜歡搶別人的東西,我們班一個女孩新買的自行車,他就搶來要自己騎。我當時正在操場上練撐桿跳,就用手裡的桿子離老遠把劉金龍給飛倒了,劉金龍爬起來就要打我,上一秒种還不知道人在哪裡的王元生忽然從一個角落裡冒出來,擋在我前面,居然演了一出小英雄救美。他仰頭對劉金龍說:“別打女生!”劉金龍指著我:“喬菲先動手的!我必須還回去!”王元生拍了拍自己胸脯,就這樣替我挨了劉金龍五拳。我當時真的感動了,就又在第三張條上簽了字。 我原本是這麼想的:隨便你怎麼證明你喜歡我,反正我不喜歡你就拉倒。你又能把我怎麼樣?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又沒過多久,學校組織看電影,那裡面一個女孩對男孩說:“你救了我三次,我就要做你的妻子。” 就這麼一句電影裡的台詞,成了被小學男女生交往時推崇的標準了——哪個男生要是救了一個女生三次,那他倆就必須結婚。王元生信了,我也信了。 於是就導致了第四張紙條的簽訂,上面寫著: 因為王元生救了喬菲三次,所以喬菲同意,長大以後要嫁給王元生。 簽名:王元生,喬菲 說到這裡,看了第四張紙條,我跟家陽被這些小時候的趣事和執念笑得前仰後合。說到這裡,我們心裡還有些暖意融融。 打開第五張紙條,我們讀了之後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只見上面寫著: 如果喬菲不遵守約定,跟除了王元生以外的人結婚,那她以後的丈夫就不得好死! ! ! 簽名:王元生,喬菲 天一亮,離我們去民政局註冊結婚就剩下一天了。 早餐桌上,媽媽給家陽盛了一碗粥,夾了油條,又剝了茶葉蛋給他。 我攤開手跟她要我的那份。媽媽氣哼哼的:你沒有!你不配! 我:我有什麼錯?是家陽非得手癢找那個盒子!那幾個紙條也是他翻出來的。 媽媽:我說你小時候簽那個破紙條給別人幹什麼? 爸爸在一旁喝粥,一直不參與討論。 我:嗨……多大點事兒,都是小時候了,誰能把那些當真呀?我就是結婚怎麼了? 媽媽紅了眼睛:多大點事兒? !你把什麼當事兒?結婚這麼大的事兒,不能有一點差池!這事兒晦氣!我告訴你,家陽要是有什麼狀況,我饒不了你! 我:……明白了,自從家陽來了,他是你兒子,我就不是你女兒了! 媽媽:對!別吃我做的早餐! 我一怒之下站了起來,被爸爸一把抓住,又坐下。 爸爸放下碗筷:我來說兩句。 一直沒參與討論的家陽抬起頭來看我爸爸。 爸爸:……孩子小時候說的話按說不足為慮。但是既然他們兩個把這幾張紙條翻出來了,那就得當個事兒。結婚重要,不能有一點添堵的地方。 他這時候看看家陽,家陽點頭,表示完全同意。 爸爸:說到底就是菲菲欠了那個王元生什麼的幾個人情,一一還回來不就得了。到時候找到他,打個招呼,讓他把他本人下的毒咒一收就完了。 家陽:這個……爸爸,怎麼一一還回來呀? 爸爸:王元生替菲菲跑過三十圈操場,你也去小學跑三十圈操場。王元生替菲菲捱過劉金龍的拳頭,你也去找劉金龍挨他五個拳頭。王元生替菲菲掃過廁所,你也去嘛! 事不宜遲,今天就辦! 我看見家陽喉嚨裡面咽了一下,發出一個模糊的聲音:“……啊?”爸爸:怎麼?做不到還是不想去呀? 家陽:……去! 我:“……家陽,能行嗎?” 家陽:“能行。為了能安安穩穩地娶你,我做什麼都行!” 爸爸:這種事情可得憑良心,不能偷懶耍滑呀…… 媽媽心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風沙天。喬菲小學母校的操場上,我在跑圈,腳上穿的是準岳父的球鞋。時間緊,任務重。今晚上我爸爸媽媽就要從北京過來了,明天我跟喬菲就要登記了,今天白天必須把那三件事兒做完,所以去買一雙運動鞋的時間都沒有。跑了三圈之後,準岳父的運動鞋前掌就開口了。尖銳的小石子跳進來,我得一邊跑一邊給甩出去,姿勢特別可笑。 本來我體力不錯的,跑上個十里八里不是什麼大問題,可是我在非洲受的腿傷還沒痊癒,前天又喝酒喝到頭疼,目前狀態就是一個林黛玉,林黛玉要是跑三十圈操場——九千米,會吐血吧? 果然跑到最後我就一下子倒在地上,嘴巴里發腥。 喬菲趕緊上前把我扶起來:“還行嗎?小哥哥。” “還行還行,外傷外傷……”我擦了一把嘴角,“下一個是什麼?” “打掃廁所。” “……不用客氣……走。”我扶著她站起來。 孩子們上課的時候,我跟喬菲混進教學樓,我掃男廁,菲掃女廁。我從來沒幹過這種事兒,還真是考驗呢。真不比當年我第一次進同傳箱容易。不過想想喬菲,想想我就要娶她了,想想紙條上那個毒咒,我覺得也算能忍受。好在工具齊全,水流充分,堵上了鼻子,克服了心理障礙,清掃廁所也沒有那麼不堪。我清掃了一側的茅坑,洗拖把的時候,在鏡子裡看見自己頭髮上、身上滿是塵土,就把T卹脫下來,打算好好洗把臉。 剛脫了衣服,一個個頭大概到我腰、也就上二三年級的小胖子估計是吃壞了肚子,急三火四地彎著腰捂著肚子從外面衝進來就要蹲坑,忽然看見裸著上身的我,他一下子愣住了。 “你,你是誰呀?”小胖子看著我。 “我,哦,我臨時過來打掃廁所的。” “我怎麼沒見過你呀?” “……這孩子……”我說,“沒告訴你是臨時的嗎?”我討好地沖他笑笑。 小胖子分明是害怕了:“我怎麼看你不像打掃廁所的呀?!” “別管我像不像,叔叔打掃得很乾淨!來,你來這邊這個坑,我剛剛沖洗過了,你看這邊挨著窗子,還有陽光,你一定特別通暢!還能減減肥……你們家生活不錯吧?瞧把你胖的。”我伸手去拉小胖子。 小胖子僵硬地被我拽過來,又被我推上一個單間。 小胖子:“……叔叔,關門可以嗎?” 我說:“當然可以啦,叔叔給你關上。哎呀,怎麼關不上了?”我沒發覺是拖把頭卡住了門軸,“哎,你是不是憋不住了?那就趕快吧,叔叔不看……” 小胖子忽然抱著肚子從我身邊搶出去,一邊哇哇大叫:“快來人呀!男廁所裡面有個怪蜀黍!” 小胖子從男廁奪門而出,哭喊聲把教學樓震山響,臨近教室的幾個老師,還有聞聲而來的教學乾事都衝出來了,上來就要拿我。其中一個頭髮花白卻高大威猛的人說:“好呀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這種缺德事兒!” “我沒有!我沒有……”我掙扎著。 “還敢說沒有!連上衣都脫了!你個臭流氓!” 那人就要動擒拿手把我摁在地上,喬菲拼了死命從後面把他攔腰抱住:“誤會!都是誤會呀!” 那人回頭一看,喬菲卻認出他來:“趙老師,我是喬菲呀!原來你教我體育的!” 趙老師:“……哎呀,可不是!喬菲你怎麼回來了?!這是誰呀?” “這是我未婚夫!”喬菲嗓子都快喊破了。 “你未婚夫不是高翻嗎?” “就是他呀!” “不能是他,他是個流氓呀!” “趙老師你徹底弄錯了……” 後來那個姓趙的老師把我們帶去教務處好好地聊了聊,誤會解開了。知道喬菲小時候值日不老實,這回等於是帶著我來補償的,他們居然還挺感動。臨走時跟喬菲握手說你看你這麼出息,應該經常回母校看看。又過來跟我握手說,你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誰能看出來您是高翻呀! 這話是說我相貌不好嗎? 我還沒問他究竟是幾個意思,這個剛才還要把我摁在地上的趙老師說,我孩子也在北京,快畢業了,學廚師的,您看看能幫忙給安排一個工作嗎? 我打哈哈說我幫忙找找機會。 我跟喬菲離開小學的時候,看見剛才高喊我是怪蜀黍的小胖子正站在門口,小伙伴們離他很遠,捂著鼻子取笑:“好臭呀……”他媽媽急三火四地從校門外面進來,手裡拿著換洗的褲子,先上來拍了他腦袋一下——這小子居然拉在褲子裡了。我在他旁邊經過的時候,慢慢對著他擺口形說:“……該……” 劉金龍家的肉舖原來開在小區外面的市場裡,聽我爸媽講他也是唸書念得不好,後來幫他爸爸收拾豬肉去了。後來聽說劉金龍嫌肉舖賺錢少,就學了手藝,改了鋪面,在原來的位置上開了個髮廊。我上高中之後就沒有見過劉金龍了,也不知道他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全憑記憶找到了那間髮廊。 屋子裡只有一個女客人,扎著小辮子的男理髮師剛剛給她理完發,用小鏡子照後面髮型的弧度,問她:“李姐,你看滿不滿意?”女客人相當滿意,起身付錢,理髮師有點娘娘腔,跟這個女客人說話還勾肩搭背的。 然後他過來招呼我們,還挺熱情:“二位誰剪頭呀?” 我正要說“我要找人,找劉金龍”的那一瞬間,忽然在理髮師的臉上發現了劉金龍的眉眼痕跡,明明是他的輪廓,可又明明不是,原來的劉金龍是XXL號XY染色體,眼前這個卻分明是M號XX染色體。我霎時如遭雷擊,我指著他的臉:“你你你你……你是劉金龍?” 他先是一愣,看了我的臉好半天:“哎呀喬菲!好久不見了!” “是呀,太久不見了!”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聲音了,“劉金龍,你怎麼面目全非了?!” “別亂說話,我現在叫劉亦凡!” “……到底怎麼回事兒呀?”我聲音淒厲。 劉金龍,哦不,劉亦凡。他本來出生在肉食之家,從小就被他爸媽各種好肉熟食地伺候,搶女生自行車被我用桿子飛倒的那個年代是他最胖最威猛的時候。過量的脂肪影響了他荷爾蒙的分泌,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開始發現自己並不真的想做一個男孩子,他喜歡女孩的衣服、女孩的自行車,留女孩的長頭髮,反正他其實就是想做一個女孩子。他一門心思地琢磨這些事兒,原本就不怎麼樣的學習成績就更差了。初中畢業之後乾脆回家跟他爸爸學習割豬肉做熟食了,想用這頗為粗糙的工作麻醉自己。 劉亦凡很快發現自己根本不能忍受去做一個渾身生熟肉味兒的糙漢,他想做一個精緻的人,就趁每天下班的時候回到家裡化妝打扮,照鏡子。紙包不住火,這事情有一天被他爸媽發現了。他爸爸當時就要揍死他,他說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乾脆我就跳樓吧,於是一步就跳上了窗台。他爸媽見他意志堅決就服軟了,抱著他腿跪在地上說,孩子呀,家裡反正是一樓半,你摔不死殘疾了,我們還得伺候你,那我們寧可讓你當女孩子……就這樣,劉亦凡就可以做自己了!他減肥整容,形像大變。因為原來有給豬蹄子剃毛的經驗,就有了不錯的理髮基礎,在藍翔技校待過之後,回鄉把肉舖換成了髮廊。 我聽了之後特別感動,抱著他跳起來:“劉亦凡呀,我太佩服你了!而且你現在特別漂亮!” “你也還行……真的,但是我跟你說,你這眼角得注意,每天晚上潔面之前哈,用冰塊壓一壓,我告訴你,特別緊緻……”他跟我熱熱鬧鬧地說了半天,這才看見我身後的家陽,當場就眼波流轉,“……哎呀這人是誰呀?長得這麼好看呀……” “我未婚夫。”我說。 “可惜他了……” 我當時氣結,家陽對他點頭笑笑,劉亦凡手指頭繞著頭髮,臉都紅了。 我說:“少來這套。我找你有事兒!” 劉亦凡的眼睛還在家陽身上:“……你找我什麼事兒呀?” 我說:“我想讓你打他五拳……” 劉亦凡:“啊?!” 我把事情的原委從頭到尾跟他講了,劉亦凡聽得直點頭道:“有印像有印象……哎,王元生英雄救美的事兒我還真有印象呢……那好吧,別管我原來怎麼樣,我現在可是個斯文人,不過既然你們這麼執著,那我就勉為其難……” 劉亦凡說著晃晃悠悠地繞著家陽走了一圈,樣子輕薄,嘴角坏笑,趁家陽不注意的當口,掄圓了就往他面門上襲來…… 家陽忽然道:“你長得這麼好看,我就看看你手能有多狠……” 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劉亦凡霎時開心了,當下肩膀一夾,端起兩個小拳頭,棒槌一樣敲在家陽的肩膀上,敲了好幾下,嘴巴里面說著:“討厭,你好討厭……” 家陽嘻嘻地笑起來。 這三件事情終於辦完了,藉著機會見到了從前的老師和朋友讓我心裡頗為高興。不過此時我跟家陽已經是筋疲力盡。在一個小賣鋪門口席地坐下,每人喝了兩瓶汽水。家陽問我:“接下來咱們該去找那個下毒咒的王元生了吧?” “嗯。”我把手機掏出來,上面是劉亦凡幫我託人找到的王元生的地址。 我跟家陽找到了那棟三層舊樓,找到了那個單元那層樓,那個住著王元生的房子,摁了門鈴,過了好久,一個老太太從裡面出來,臉皮像棗核一樣,抬眼看我們。 “請問王元生是在這裡住嗎?”我問。 “對呀。” “我是他小學同學,我找他。”我特別高興。馬上要見到王元生了,心裡還挺激動的,我想看看這個從小喜歡我的男孩變成什麼樣了,我也要把家陽好好地介紹給他,請他收回毒咒並祝福我們。我要我的婚姻毫無瑕疵。 “……他死了呀……”老太太說。 哥哥家明的奔馳房車停在路口,我一瘸一拐地過去,車窗滑下來,裡面是家明和我爸爸媽媽,三個人看見我就跟見了怪物一樣。我知道自己折騰一圈下來有多憔悴,活動活動下巴:“爸爸,媽媽,哥哥,辛苦了,我帶你們去旅館吧……” 喬菲家附近有一個冶金工人招待所,我把一路奔波的爸媽帶去那裡,他們發現這裡每一層的衛生間和浴室都是公用的。我小心翼翼地留意著他們的反應,家明總是嘻嘻哈哈的,爸爸從來喜怒不形於色,媽媽卻一直都沒有好臉色。三個人簡單梳洗了一下,我又把他們帶去了準岳父訂的一個飯店。終於在我跟喬菲即將要註冊的前一天,雙方家長見面了。 席間氣氛起初頗有點尷尬。 喬爸爸是不會說話的,我爸爸又沒有開口說話,結果一桌子七口人就盯著桌上的菜。 終於家明說:“哎呀,這個豆腐皮看上去不錯。” 我連忙說:“對對對,哥你快夾給爸爸嚐嚐……還有這個,這個也好!” 喬菲:“哦對,這個燉大鵝是這裡的招牌菜。” 我哥家明從來就是最給喬菲面子的,當下做興高采烈狀:“是嗎?!我就想嚐嚐這個呢,爸媽,來……” 家明熱熱鬧鬧地就要布菜給爸爸,我爸忽然低聲來了一句:“坐下吧,我有話說。”家明當場啞了火,我爸看著喬菲,“那,你把我說的,都用手語翻譯給你爸媽聽,一個字兒都不許漏。” 喬菲看看我,沒底的樣子:“哦……” 我爸:“咱們實話實說,我其實特別不同意家陽和喬菲的事情。” 他一句話出口,之前對各種簡陋環境頗感不適的我媽霎時就自在了,脖子揚起來,四處看看,而家明的尷尬症發作,立馬就要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爸繼續說:“為什麼?門不當戶不對。不是我有門第觀念,這在國內,其實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是事實。他們現在兩個人好,什麼都能克服,生活久了,全是矛盾。這是客觀存在的。” 喬菲手指飛快地比畫,但是臉色越來越僵硬,我看到喬媽媽的臉上有種隱忍與委屈,而喬爸爸的一張臉卻平靜無浪。 我脫口而出:“爸!” 我媽說:“誰教你這麼沒有禮貌的?你怎麼不讓你爸爸把話說完?” 我低下頭。 我爸繼續:“我今天明天本來有會,可我還是來了,來看他們兩個註冊結婚。就是說,我還是接受了這兩個孩子的結合。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家陽心里特別特別……重視喬菲。我們呢,又十分重視家陽。他執意要的,我們就同意了。希望你們兩個從此以後能夠好好相處,提高水平,各方面的——業務上的,生活上的……” 他說得差不多了,同時手裡拿起酒杯:“來,乾杯吧。” 我爸這幾句話,聽得我這心情真是波峰波谷呀……我等著他反悔說不讓我們結婚了呢,結果他最後還是同意了,我心底一鬆,當下拿起酒杯:“爸爸說得是,我們一定好好提高各方面水平……” 可是喬爸爸卻並沒有拿起酒杯,他開始說話了,喬菲開始慢吞吞地、字斟句酌地幫他翻譯。 喬爸爸:親家呀,別嫌我這麼叫你叫得早。反正兩個孩子明天就登記了。聽說你比省長的官還大吧?我能跟你攀上親戚,真的特別榮耀。 喬菲中斷了:爸,你在說什麼呀? 喬爸爸:你別管,給我繼續翻譯。 不過你剛才說什麼?你說提高水平? 你的意思主要是想讓喬菲提高,去配你們家陽吧? 我告訴你,還是那個老道理,結婚過日子是兩個人的事情,誰高誰低可就不好說了。 我們兩口子看你們兩口子是高,可是你們家陽看我們喬菲可也高。 話說到這裡已經鋒芒畢現了,我爸爸媽媽同時看我,家明興趣盎然。 喬爸爸:不信? 不信你們就問問家陽,遠的不說,就這麼兩天,他為了能跟我們菲菲結婚,遭了多少罪? 跑操場,掃茅房,還被人打了。 你說他們兩個誰高誰低? 家明脫口而出:“呀?還有這事兒?” 喬爸爸:這還沒完呢。 他做這些是為了破一個毒咒,結果你們猜怎麼著,他好不容易把這些債給還完了,下咒的…… 喬爸爸說到這裡,我跟喬菲同時站起來,駭然看著他。 在知道王元生已死,小紙條上的毒咒破解不了之後,我與喬菲跟她爸媽已經達成了協議,這事兒就當沒發生過,誰也不許再提,特別是誰也不許跟我爸媽說起。誰知道這個老頭子又出爾反爾了! 喬菲:不是說好了不讓說的嗎? ! 喬爸爸:都是實話,憑什麼不讓我說? ! 喬菲:我跟家陽都不把那事兒當作事兒,你幹什麼告訴他爸媽? 喬爸爸:不告訴他們,就不知道他們儿子多在乎稀罕你! 喬菲:你能不能閉嘴? 喬爸爸:不能! 我:“喬菲你費甚麼話?你爸爸用手說什麼,你不告訴我爸媽不就行了嗎?” 我媽媽似乎預感到了什麼:“什麼咒?把話說清楚!” 喬菲背朝著她,不說話,緊緊閉上嘴,再也不肯把她爸爸說的話翻譯給我爸媽聽。 喬爸爸:你這樣我就不會告訴他們了?瞞不住的。 然後他從襯衫衣兜里拿出一張提前準備好的紙條讓我爸爸媽媽看,上面的字體居然頗為清秀:你們的兒子家陽被下了毒咒,娶了喬菲就會不得好死,下咒的人死了,破解不了了,可是他還是賴著跟喬菲結婚。你們說誰高誰低? 我跟喬菲當時都要崩潰了。 喬媽媽紅了眼睛,要抓他老公領子。 我爸媽更是臉色鐵青。 我爸爸“騰”地起身:“你們胡鬧!” 他轉身就走了,我媽媽也起身走了。 喬媽媽到底哭著跑了出去,喬菲恨她爸壞事兒,又發作不了,跟著她媽媽跑了出去。 我真急眼了,看著準岳父:你這是乾什麼呀?你是要毀了我跟喬菲呀?你毀了我們對你有什麼好處? 喬爸爸還是氣定神閒:這事兒瞞著你爸媽也不好,至於你跟喬菲毀不毀,你仔細想想吧!你要是後悔也還來得及…… 家明:“那什麼,我今天開了七個小時的車,我能吃點嗎?” 喬爸爸立即給他倒了酒,用手比畫:吃,多吃點…… 我一扭頭也走了。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喬菲家去,我去了招待所,自己另開了一個房間。躺在床上想了好久,發覺自己可真是累呀。我跟喬菲這麼多年,歷盡艱辛,為了讓我爸同意,我這條小命差點沒搭在非洲,如今好不容易就要結婚登記了,她爸爸又開始發作了。我這是得罪誰了? 不一會兒有人敲門,打開門,竟是我媽媽。 她和顏悅色地問我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準備洗耳恭聽的樣子。 我便打算原原本本地跟她說,剛說到第八句,我媽說:“現在還來得及,咱回北京吧,你別跟她結婚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 “本來兩個家庭就格格不入,每個人的性格又都那麼要強。喬菲我了解,今天見到她爸爸就知道這姑娘怎麼這麼頑固。聽我說,家陽,這人你不能娶!更何況,那不是還有個毒咒嗎?你不怕嗎?” “我也不知道……” 我媽媽搖頭:“你看,你不知道,就說明你也不那麼堅定了。我可不想讓我的孩子被詛咒!跟爸爸媽媽回家吧,啊?” 我想了半天:“……媽媽,我至少知道一件事,我要是跟喬菲結婚不得好死,那我不跟她結婚的話,肯定就不得好活了……”說完我就哭了起來,一哭起來還止不住了,“我……我這人就這樣,媽媽,我都遭了這麼多罪,我不想半途而廢……” 媽媽抱著我,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第二天下了小雨,我們兩家人終於在民政局門口又見面了。 喬爸爸對我說:你可想好了? 我:我想好了。我才不管什麼下咒不下咒呢,我之前吃的苦也不算什麼。我非要娶喬菲不可。 喬爸爸笑笑:那進去吧。 喬菲輕輕挽著我的手,而雙方家長是全程無交流。 結婚登記的辦公室在二樓,我們前面還有幾個人在排隊。喬菲幫我整理領子,她微微低著頭,睫毛長長的,上面飛過一隻小蜜蟲。我的視線被那隻小蜜蟲吸引,被它帶到別人那裡去,看見它落在一個人的頭上——光頭,我再仔細一看,竟然就是在燒烤店那個神神道道的、指引我去找盒子的光頭! 我當時失聲叫起來:“哎呀,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光頭幾步上前:“你們不許結婚!” 喬菲:“這是誰呀?” 我:“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光頭!” 光頭:“喬菲你不要嫁給他!我不許!” 喬菲:“你不許?你是哪根蔥呀?” 光頭:“我是王元生呀!” 喬菲仔細辨認:“……哎呀,真是你,你原來挺清秀的,怎麼變成這樣了?” 光頭:“我奶奶嫌我不長個,給我吃了牛初乳。” 喬菲:“你沒死?” 光頭:“這都是你爸安排的!” 喬爸爸終於從後面上來,笑呵呵地,跟王元生一起告訴了我們真相。原來從燒烤店吃黃瓜,到找到珍寶盒子,到考驗我的三關,到最後不能解開的毒咒,全都是喬爸爸安排好的對我的測試,為此請了不少人幫忙——燒烤店裡面打架的夫妻和小三居然還是評劇團的專業演員,這些亂七八糟的周折就是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愛他女兒。真相終於大白,我證明了我對喬菲的愛情,這讓準岳父非常滿意,而我爸爸媽媽似乎也鬆了一口氣。 辦事員讓我去辦手續了。誰知道這個時候王元生忽然從懷裡拿出一個啤酒瓶子,“啪”的一下在旁邊台子上摔碎了底,慢慢地逼向我們。 “喬菲,我告訴你,我幫你爸不假,我對你的心也是真的!我告訴你,你非得跟我結婚不可!要不然我就毀了你們!” 王元生說著就要上來用破瓶子捅我,一個人飛身而出把他壓在了地上,竟是我哥家明。王元生還要反抗,我哥已經準確熟練地把一管藍色的針劑推進他脖子裡了。靜脈注射效率就是高,上一秒种還亢奮要傷人的王元生忽然就笑嘻嘻、舒服服地躺在地上了。 喬菲嚇蒙了:“哥,你看今天是我跟家陽的喜事兒,這人也沒犯什麼大錯,還是我爸指使的,你怎麼把他注射死了?” 家明看看我們:“別擔心,鎮靜劑,我去不認識的地方總帶點這個防身。” 保安上來,沒弄清楚情況就要帶走家明,我爸媽連忙上前解釋,說躺著的那個才是壞人。保安要把他們全帶走,我爸說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找你們領導來!保安說哎呀老頭兒,我們領導正科級呢,還有時間見你? !管你是誰,一律跟我們走!後面亂套起來。 喬菲說我去看看。 她正要轉身,被我一把拽住。 我筋疲力盡:“算了。讓他們折騰去吧,咱倆先把婚結了吧,再別出什麼么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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