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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花解語 亦舒 6778 2018-03-13
解語鼓起勇氣,“請把時間地點告訴我。” “恐怕要你乘一程飛機。” “啊,那我得先向學校告假。” 對方十分意外,“你還在讀書?” 中間人應當給他詳盡資料,方玉堂失職。 解語賠笑。 “一個長周末已經足夠。” “知道。” “我差人把飛機票送上來。” 解語答允。 “再見解語。” 向外婆告假比向學校告假困難得多。 她只是說要去露營。 外婆也不是笨人,“你一向不喜那一套。” “好同學誠心邀請。” “你幾時有好同學?” 解語蒼涼地微笑,“最近有了,姐姐出那樣正面的風頭,她所監製的影片到國際參展,而我,我又考全校第一。” 外婆嘆口氣,“多現實。” 幸虧是,否則,成功還有什麼意思?

“去三天即返。” “你自己當心。” 解語感喟:“我比姐姐命好,她像我這樣大,早已出任女主角。” 真是,導演一聲令下,生張熟李,立刻得擁著接吻愛撫,說哭就哭,要笑就笑,非人生涯。 她收拾幾件簡單的行李。 三天之後,有人送飛機票上來。 目的地是馬來西亞的吉隆坡。 那麼近,解語不禁放下心來。 星期五下午,她出發去乘飛機。 坐在頭等艙裡,解語獨自沉思。 手提行李內還有下星期要測驗的筆記本子。 多麼奇異的旅程。 沒有人知道她要到什麼地方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去見什麼人,可是解語遵守她的諾言,冒險上路。 下了飛機出海關,看到有人持牌子在等,上面寫花解語三字。 解語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像一種香水。

那人是一個司機,看到解語,十分愉快,“花小姐,請隨我來。” “請問,我們往何處?” “轉往喬治鎮,花小姐。” “那是什麼地方?” 司機微笑,像是有備而來,取出地圖,“花小姐,那是馬六甲海峽上的一個島嶼。” 解語問:“需時多久?” “乘小型飛機約四十分鐘。” “它是一個美麗的島嶼嗎?” “花小姐,它的美麗已不是什麼秘密了。” 語氣有點惋惜,像是不想太多人知道世上有那麼一個蓬萊仙島。 司機把行李拎上車子。 在小型飛機場他陪著解語走上小型八座位飛機。 年輕的解語那強烈好奇心戰勝一切疑惑,那短短航程中她並不寂寞。 喬治鎮,得名想必是紀念英皇喬治五世,應該有英國風貌。

飛機降落,另有車子來接。 解語並不累。 住得那麼隱蔽,一定有理由。 車子往山上駛去。 解語往下看,怪不得有那麼多詩人墨客揚言他愛海,原來海洋真的那麼美。 在棕櫚掩映下的海水是碧綠色的,海岸被新月型白色細沙灘圍繞,山腳有市鎮旅舍。 別墅在山頂。 下了車,自有傭人出來接待。 解語問:“杏先生呢?” “杏先生早已在等,花小姐可需梳洗?” 解語笑說:“我希望可以洗把臉。” “請隨我來。” 客房佈置鄉土風味甚濃,不是白色,就是臘染,解語不想主人家久候,匆匆淋浴,見椅子上搭著沙籠,便嘗試穿上,在腰間系一個結。 她一下來,傭人便說:“杏先生在陽台。” 解語跟著他走出平台,一看,她呆住了。

在平台寬大的簷篷外,是一個碧綠色的露天泳池,足有兩個奧林匹克標準尺寸大小,一邊是天然岩石峭壁,另一邊是藍天白雲與大海。 解語走出一點,可以看到峭壁上有瀑布落下池中,這一切當然是人工建造,可是看上去卻與大自然結為一體。 傭人取出冷飲。 解語過去取杯子,發覺平台鋪磚地板,其中一部分是砌磚圖案,她細細端詳起來。 忽然聽得有人說:“這是拜占庭時期的一幅砌磚。” 解語抬起頭來,“杏先生……” 他在平台內的書房裡,光線自強轉弱,解語一時只看到一個影子。 “歡迎你來,解語。” “多謝你邀請我。” “還喜歡這個地方嗎?” 解語客套地答:“像香格里拉。” 杏子斡很高興,“那就多住幾天。”

解語輕輕放下杯子,她想看清楚這個人,於是踏進平台去。 雙目很快習慣幽靜的角落。 她打了一個突。 她看到的,是一張輪椅。 杏子斡,坐在輪椅上。 慢著,她見過這張輪椅,一日,自方玉堂辦公室出來,走後門,事實上也正是為著避開杏子斡這個人,有一輛輪椅卡在電梯門口,是她蹲下來抬一抬輪子,幫牠滑出來。 ”。 杏子斡愉快地說:“你想起來了?” “是,原來我們見過面。” 輪椅與她有一段距離,她看不清他的面孔,可是卻覺察得到他的聲音有點奇怪,彷彿是透過擴音器說出話來。 “請坐。” 解語緩緩坐下。 原來他是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傷殘人士,解語的警戒心又少了一層。 “杏先生,多謝你幫忙。”

杏子斡說:“你幫我一次,我回報一次,互不拖欠。” “可是,”'解語忙說,“我不過是舉手之勞。” 杏子斡緊接著說:“我也是。” 解語笑了。 “我一直想認識你。” “是我的榮幸。” 解語走過去,伸出手來,想與他相握。 可是杏子斡說:“解語,我自頸下癱瘓,不能與你握手,歉甚。” 解語的動作僵住。 一腳踏前,一手伸出,樣子滑稽,那姿勢凝在半空。 接著,是杏子斡元奈的話氣:“連我的聲音,都是聲帶震盪經過儀器演繹,你才能聽到。” 解語縮回手來。 她半邊身子有點麻痺。 太意外了。 現在,她完全看清楚了杏子斡。 他穿著便服,坐在輪椅上,兩隻手臂安放在扶手上,雙足並排整齊地擱著。

面孔略為瘦削,五官卻十分端正,笑容舒暢,約三十歲左右年紀,他耳邊套著一隻微型麥克風。 解語震驚、惋惜、惻然。 半晌,她慢慢走過去,把手輕輕按在他的手上。 “你好,杏先生。” “大家好。” 那不是他真正的聲音。 解語不由得難過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從來無人提及這個明顯的問題。” “你能告訴我嗎?” 面孔好熟,自然,他便是那次在方玉堂辦公室外為杏子斡推輪椅的那個人。 “我是老金。” 解語笑,“你好。” 老金比上次神氣得多,他對東家說:“花小姐益發漂亮了。” 解語忽然有點靦腆,她笑笑轉身出去。 所有的走廊都有窗,此刻晴天,窗戶打開,全部面海,碧綠海水映進整間屋子來。

解語回到客房,和衣躺在床上,十分震盪,多麼可怕,杏子斡那麼精俐的靈魂被拘禁在一具無用的軀殼裡。 如果可以換一具肉體就好了。 她閉上眼睛,轉一個身,睡著了。 半晌,有女傭進來,輕輕問:“花小姐,晚飯時候到,起得來嗎?” 解語立刻睜開雙眼,微笑起床,“自然可以。” 她掬一把清水洗一洗臉,打開行李,換上一件裙子,女傭一直在門外等她。 她帶解語走向飯廳,解語可以看到漫天紅霞。 杏子斡已在等她。 吃的是清淡的西菜,說得正確點,是杏子斡看著她吃。 他解釋道:“我只喝流質。” 到底年輕,這也沒有影響解語的胃口,她立心做一個好客人。 解語沒有碰桌子上的紅酒。 “喝一點,是我們家在加拿大卑詩省南部的實驗產品。”

“啊,”解語喝一小口,“我是門外漢,不懂得。” “味道如何?” “很香,有果子味,又不太甜,容易入口。” 杏子斡很高興,“這已是極佳評價。” 解語笑著放下酒。 他從桌子另一頭凝視她,“解語,你在生活上有何願望?” “我?我沒有願望。” “真的?” 解語想一想,“希望姐姐的新戲賣座。” 杏子斡笑,“這個我幫不到你,這是群眾的意願,我可用高價把影片買下,可是沒有人能叫觀眾入場,在自由社會,捧出一屆總統易,捧出一顆明星難。” “那,”解語笑,“我沒有其它願望了。” “解語你真是一個可愛的女子。” “那是因為姐姐把我照顧得很好。” 杏子斡略為躊躇,“她其實不是你的姐姐。”

“我聽說過。”解語欠欠身。 “你不想證實此事?” “我不想她為難。” “你真誠愛她。” “她愛我更多,那麼艱難都把我帶在身邊,名分上頭,何必多予計較,這些年來,她也夠吃苦,家人不體諒她,還有誰。” 杏子斡頷首。 解語微笑,“我不擅鑽牛角尖。” “那是天大福氣。” “用次把影片底片贖出,真救了我們一家。” “千萬別客氣。” “我特來致謝。” “我極想認識你,你願意來此做客,我非常高興。” 解語輕輕站起來,幫杏子斡把輪椅推到露台上,看那銀盤似月亮。 二人無言。 杏子斡一向鎮定的聲音忽然有點顫抖,“解語,假如你願意留下來,這一切都是你的。” 解語一愣。 他做這種表示,需要極大的勇氣吧,一向發號施令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四肢不便,對做生意來說,沒有絲毫影響,運籌帷幄,靠的是一副腦力,可是在感情方面,他肯定一籌莫展。 解語很幽默地說:“我們認識,才不過半天。” 杏子斡歉意地說:“是我冒昧了。” “我只不過是一個學生,我要這王國來何用?” “我可教你運作整個架構。” “你屬下共有幾名伙計?” 他想一想,“約五萬名左右。” 解語咻地一聲,雙手亂搖,“我才不要背這種擔子。” 杏子斡又笑了。 解語溫和地說:“叫你取笑了。” 連消帶打,把杏子斡剛才的建議輕輕抹過。 “你是惟一叫我笑的人。” “有時我們真需要笑。” 解語握住他的手。 杏子斡沮喪,“我希望我可以感覺到你的手。” 解語聞言,連忙把手挪到他臉旁,輕輕說:“我可以嗎?”她把手按在他臉頰上。 杏子斡感動,“我希望,這不是出於憐憫的緣故。” 解語很直接地回答:“你富可敵國,無人會同情你,放心。” 他又笑了。 老金這時在遠處咳嗽一聲,“杏先生該休息了。” 由他推著杏子斡離去。 解語坐在露台上動也不動,百感交集,看著風景。 半晌,老金出來了,“花小姐,請回寢室,夜深露重霧深。” 解語抬起頭,“老金,告訴我,那是一宗什麼樣可怕的意外?” 老金站定,躊躇片刻。 “請告訴我。” 老金自然知道她在東家心中地位,因此答:“是手槍失火。” “誰的槍?” “他的父親。” 啊。 “意外一年之後,他父親病故,他承繼了整個事業。” “沒有兄弟姐妹?” “杏先生是獨子。” “他母親呢?” “我從未見過,亦未聽他說起。” “意外之前,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學業傑出,是名運動健將,特喜英式足球。” “他此刻可樂觀?” “已經難能可貴。” “我也這樣想。”解語籲出一口氣。 “在這世界上,他十分孤獨。” “你們對他很好,朋友也都尊重他。” “他像其他人,需要一個伴侶。” 解語不出聲。 “可是,他又不想對方是為著他財勢的緣故。” 解語微笑,“就算是,也無可厚非。” 老金忽然問:“花小姐會留下來嗎?” “我已經在想家了。” 老金嘆息。 解語忍不住輕輕說:“這並非一座魔宮,他不是一名受咒的王子,即使有少女願意獻出真愛,他亦不會復元。” 沒想到老金回答得那麼快:“可是他會快活用多。” 解語站起來,“我想休息了。” “是,花小姐。” 杏子斡有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靠諸般儀器維持。 解語讀科幻小說,曾看到詭異故事:一個龐大的秘密機構幕後主持竟是一副搭著管子浸在藥水中的腦子…… 她掩住嘴,太可怖了,她不該這樣看杏子斡。 他的寢室就在樓上,她敢去參觀嗎? 解語把枕頭蒙住臉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解語起來,在晨曦中,到那個幽美的人工池中游泳,這才發覺,泳池用的是鹹水,同在海中暢泳完全同樣感覺。 不消片刻,已有早班傭人前來伺候。 真在這裡過一輩子,倒也逍遙。 看樣子,沒有什麼事杏子斡辦不到,即使有,也無甚相干,躲在這裡就不必理會世上一切牛鬼蛇神了。 她裹著雪白毛巾喝果汁吃早餐。 池子另一邊,是浩瀚的馬六甲海峽。 她身邊有一棵大紅花,七彩蜂鳥不住前來花芯啜蜜。 人間天堂不過如此。 解語深深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老金也起來了。 他笑說:“這麼早,花小姐,屋子裡有了你就有生氣,假使喜歡游泳,地庫還有一座淡水暖水池。” 解語用毛巾擦頭髮,“這裡很好。” 老金又去看早餐款式,同傭人說:“讓花小姐試試我們的石榴汁。” “杏先生呢?” “他在準備。” 解語不出聲。 身在福中不如福,所有在早上一骨碌可以起床的人其實都不應有任何埋怨。 老金低聲說:“護理人員正替他按摩肌肉,做物理治療。 “他們也住在屋裡?” “住西翼。” “我去更衣。” 女傭一直跟著。 解語客氣地說:“我自己來。” 有手有腳,何勞別人服侍。 女傭微笑,捧來一疊衣服。 原來早一日換下來的衣裳早已處理乾淨,至此,解語不得不承認被服侍確是一種享受。 家中不乏不語只穿過一兩次的時髦華麗服飾,可是解語從來不去碰它們,她自穿她的學生裝束,白襯衫,藍布裙。 她淋浴更衣。 出來時,發覺桌子上多了幾本照片簿。 一翻,發覺是杏子斡的舊照。 解語津津有味看起來。 這當然是他命人給她送來,好讓她了解他多一點。 照片自少年時期開始,他穿著寄宿學校制服。背景是木球場,這分明是英國南部某郡。 然後,他發育成為青年,不算英俊,可是活潑壯健,爬在帆船上。 接著,照片上開始出現漂亮的女孩子,有一位相貌秀麗一如哪個電影明星似。 杏子斡緊緊摟著她。 少年的他,是多麼的快樂,美麗的她,不知怎麼樣。 解語深深嘆息一聲。 照片簿裡,自然有他在足球場上的雄姿,滿身泥巴,捧著銀杯。 身後有聲音傳來:“怎麼樣?” 解語滿臉笑,轉過頭來,“早。”這時,她發覺她的演技其實勝過姐姐。 “你才習慣早起呢。” “我每天早上六時正起來溫習。” “我也喜歡清晨。” 解語清清喉嚨,“照片精彩極了。” “就怕你會悶。” “怎麼會,這位漂亮的小姐是誰?” “受傷前的女友,當時已論婚嫁。” “真美。” “我一直喜歡好看的女子。” “誰不是。” 杏子斡笑。 “後來呢?” “癱瘓後她陪伴我一年,一日,忽然崩潰,痛哭傾訴她無法再繼續下去。” 解語替杏子斡不值,因而揶揄該美女:“她喜歡跳舞,因而無法忍受,是嗎?” 杏子斡沉默一會兒才說:“也不能怪她。” “她走了多久?” “十年了。” “有無嫁人?” “嫁得很好,已有三個子女。” “無情之人多數生活得很好。” 杏子斡笑:“你替我不值?” “自然,那是你最需要她的時刻,她卻離你而去。” “你參觀過我的臥室,想法恐怕不一樣。” 解語合上照片簿,“我正想去看看。” “請隨我來。”如此坦誠相見,是有心與她做朋友了。 殘疾就是殘疾,他不打算隱瞞什麼。 解語把輪椅推進電梯。 推開門,先看到一間寬敞舒服的起座室。 接著,兩扇門之內是一間書房。 杏子斡說:“看到這部音量控制的電腦嗎,另一部在天文物理學家鶴堅斯教授寓所。” “世上只有兩部?” “是帝國學院機械工程及電腦科學生的傑作,尚未公開發售。” 解語頷首,“給你幫助一定很大。” 再推開一道門,才看到他的寢室。 驟眼看,如一間小型的物理治療室,光線充沛,儀器整齊。 “你都看見了。” “是。” “感覺如何,駭人嗎?” 解語答:“寢室裝修完全看私人需要,比較叫人倒抽一口冷氣的是粉紅色電動圓床。” 杏子斡半晌才輕輕說:“我還是低估了你。” “讓我們回到書房去吧。” “當然。” “你就是在這裡控制整個機構?” “不,這不過是個通訊站,我每天回公司總部工作兩小時。” “總部在何處?”解語好奇。 “新加坡。” 原來如此。 解語笑,“相信在意外之前,你未必這樣專心事業。” “被你猜到了,當年時為一輛新款跑車廢寢忘餐。” “人一定要受過傷才會沉默專注,無論是心靈或肉體上的創傷,對成長都有益處。” “你呢,是什麼使你早熟智慧?” “杏先生,”解語擺手,“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一出生就是某種障殘兒。” “其實你天天和生母在一起。” “可是,她一直只認是我姐姐。” “我還以為你不覺遺憾。” 解語無奈地笑了。 過一刻她問:“十年來,都沒有出去看風景嗎?” 他沒有即時作答。 解語說:“我明天下午起程回家。” 杏子斡說:“我希望可以與你通電話。” “歡迎之至。” “我把號碼也給你。” 解語問:“你可以游泳嗎?” “不行,我的活動範圍只限於頭部。” “那麼,我們來下棋。 “我有一副特殊構造象棋。” 解語笑說:“我知道,當你說:士急馬行田!棋子會自動移走。” “被你猜到了。” 以解語的耐心,沒有什麼人應付不了。 這是外婆說的,有時忙得慌,忘記餵小解語一頓半頓,別的孩子定會大吵大鬧,解語卻不聲不響,跑到廚房看了又看,靜靜等到黃昏。 在最困難的日子裡,很多時候,一頓飯只能給一隻麵包。 解語很記得外婆取了金器到店裡賣的情形。 外婆常常說,金子最好,買進賣出毫無虧損,她堅持相信現金會貶值,房產不可帶著跑,還有,股票只是一疊紙,至靠不住。 解語跟著她吃過苦,因此養成一種旁人沒有的機靈及耐性。 她陪杏子斡下了三盤棋。 他的棋藝不怎麼樣,可是棋品不錯。 下了子從來不後悔,遊戲而已,何必瞎認真,這想法同解語觀點吻合。 她一向無所謂輸贏,故此與她相處的人都覺得舒服。 老金在他們身後咳嗽一聲。 解語會意,笑道:“你梳洗的時間到了。” 自有男看護來推走輪椅。 解語站起來伸個懶腰。 老金連忙說:“我給你去準備點心。” “這樣舒服,享福是會習慣的。” “花小姐不如多住一段日子。” “我要讀書。” 老金笑了,“書中的黃金屋遠比不上這幢別墅,還有花小姐你自己就是顏如玉。” 解語訕笑。 “花小姐是不捨得家人?” 解語不出聲。 “要不要把他們也接來?” 過一刻解語輕輕說:“我姐姐有點麻煩。” 老金笑,“這是美人的特權,花小姐你從來不用也就是了。” 老金恁地會說話。 “我比較熟悉外頭的世界。” 他忽然問:“你聽過桃花源記的故事?” 解語溫和地問:“你怕我再回頭再也找不到你們?” “不不不,我們一定會派飛機來接花小姐,只不過,這世界如此混亂齷齪,有一個地方可以避一避,值得考慮。” 解語非常感慨,老金說得對。 不過,她還是決定明日走。 “花小姐也許需要考慮一些時候。” “對了。”解語微笑。 “近十年醫學正勉力研究脊椎傷患,說不定會有巨大突破。” 解語輕輕說:“我也希望杏先生會得痊癒。” “他資助多間大學做研究。” “我會為他禱告。” 老金很高興,“謝謝你花小姐。” 杏子斡要等晚飯時分才出來,他一日內活動時間,只不過三數小時,即使見客,也困在輪椅之上,椅子設備雖然完善,因裝置複雜,不宜在戶外逗留太久。 他們在紫藤花架下看海濤。 “明天,我不送你了。” “你不必客氣。” “回到家,你會立刻聽到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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