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悲傷逆流成河

第15章 第十五部分

悲傷逆流成河 郭敬明 4872 2018-03-13
141 凌晨四點的弄堂。 冷清的光線來不及照穿凝固的黑暗。 灰濛的光線拖曳著影子來回移動。 剛剛沸騰起來的弄堂又重新歸於一片寧靜。女人們嘀咕著,冷笑著,漸次關上了自己家的門。 拉亮的燈又一盞一盞地被拉滅了。 黑暗中慢慢流淌著悲傷的河流。淹沒了所有沒有來得及逃走的青春和時間。 你們本來可以逃得很遠的。 但你們一直都停留在這裡,任何水翻湧高漲,直到從頭頂傾覆下來。 連同聲音和光線,都沒有來得及逃脫這條悲傷的巨大長河。 浩淼無垠的黑色水面反射出森冷的白光。慢慢地膨脹起來。月亮牽動著巨大的潮汐。 全世界都會因為來不及抵抗,而被這樣慢慢地吞沒麼? 142 其實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什麼是一定可以傷害到你的事情。

只要你足夠的冷酷,足夠的漠然,足夠對一切事情都變得不再在乎。只要你慢慢地把自己的心,打磨成一粒光滑堅硬的石子。 只要你把自己當作已經死了。 那麼,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東西可以傷害到你了。 不想再從別人那裡感受到那麼多的痛。那麼就不要再去對別人付出那麼多的愛。 這樣的句子如果是曾經的自己,在電視里或者小說上看到的時候,一定會被噁心得冒出胃酸來。可是當這一切都化成可以觸摸到的實體,慢慢地像一團濃霧般籠罩你的全身的時候,你就會覺得,這些都變成了至理名言,閃爍著殘酷而冷靜的光。 143 幾天過去了。似乎身體並沒有出現流產後的大出血現象。手術後的第一天還是像來例假時一樣流了些血,之後一天比一天少。

身體裡那顆一直滴答跳動著的定時炸彈似乎已經挺了下來。 晚上也漸漸地不再做夢。不過也並不是很沉很深的睡眠。總是像淺淺地浮在夢的表層。耳朵眼睛都保持著對聲音和光線依然敏銳的捕捉能力。偶爾有飛蟲在房間裡振動了翅膀,易遙就會慢慢地在黑暗裡睜開眼睛,靜靜地盯著看不清楚的天花板,直到再次潛進夢的表層。 林華鳳只在醫院住了一天,就掙扎著死活要回家。 那天晚上120急救就花掉了四五百塊錢。林華鳳一分鐘也不想在醫院呆下去。 回到家虛弱了兩天,然後也就慢慢地恢復了。 同樣恢復了的,還有林華鳳對易遙砸過去的拖鞋,以及那句熟悉的“你怎麼不去死”。易遙也不太想躲了,任由拖鞋砸在自己的身上甚至是臉上。只是在每次聽到林華鳳說“你怎麼不去死”的時候,她會在心裡想,也許那天就讓你死在家裡才是真正正確的選擇。

恨不得你去死。就像你恨不得我去死一樣。 對於你而言,我是個多餘的存在,那麼,你那種希望我死的心情,我可以明白。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樣,它也是期待之外的突然意外,所以,我也希望它去死,而且,它也真的被我弄死了。 這樣的心情,你應該也可以明白吧。 其實誰死都是遲早的事情。 易遙每次看著林華鳳的時候,心裡都是翻湧著這樣黑暗而惡毒的想法。無法控制地席捲著大腦裡的每一個空間,膨脹得沒有一絲罅隙來存放曾經稍縱即逝的溫暖。 144 其實也是非常偶然的機會。易遙聽到了唐小米打電話時的對話。 當時易遙正在廁所的隔間裡把衛生棉換下來,已經第四天了,換下來的衛生棉已經沒有多少血跡。 穿好褲子的時候,隔壁隔間傳來打電話的聲音,是唐小米。

易遙本來也沒打算要聽,剛要拉開門走出去的時候,聽到隔壁唐小米嬉笑著說:“不過表姐,你也太能乾了點吧,那張病歷單怎麼弄來的啊?那麼逼真。你知道我們學校現在管易遙那賤人叫什麼嗎?叫一百塊。笑死我了……” 唐小米從廁所隔間出來的時候,看見正在水鬥前面洗手的易遙,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真是巧啊,”易遙從鏡子裡對著唐小米微微一笑,“你說是?” 唐小米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回到教室的時候,易遙找到齊銘。她問他借了手機想要給媽媽發個消息,因為自己的手機沒電了。 易遙啪啪地迅速打完一條短信,然後發送了出去。 把手機遞還給齊銘的時候,齊銘沒有抬起頭,只是伸出手接了過去,然後繼續低頭看書。易遙淡淡地笑了笑,沒所謂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

唐小米發現自己手機振動之後就把手機掏出來,翻開蓋子看見屏幕的發件人是“齊銘”是突然深吸了一口氣。 她關上手機朝齊銘的座位望過去,齊銘低著頭在看書。光線從他的右邊臉照耀過來,皮膚上一層淺淺的金色絨毛像是在臉上籠罩著一層柔光。 唐小米深呼吸幾口氣,然後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幾米遠處的易遙,此時慢慢收回自己的目光低頭扯著嘴角微笑起來。 剛剛他用齊銘的手機發送的短消息是:“下午兩點上課前,學校後門的水池見。有話要告訴你。” 收件人是唐小米。 145 中午下課的時候,齊銘和易遙正好一起走出教室。齊鳴看了看前面的易遙,正在猶豫要不要叫她一起吃飯。還沒有開口,易遙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去了。

齊銘站在門口,手拉在書包帶上,望著易遙慢慢走遠直到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齊銘拿起來,聽了兩句,回答對方:“恩好。我去教室找你吧。” 易遙沒有去食堂吃飯。去小賣部買了一代餅乾和一瓶水,然後慢慢走回了教室。 趴在走廊上朝下面看過去,操場上散著小小的人影來來回回移動著。陽光從圍繞操場一圈的樹木枝杈中間照耀過來,在操場灰色的地面上灑下明亮的光斑,被風吹得來回小距離的移動著。 空氣裡是學生廣播站裡播放的廣播小組選出來的歌曲。易遙也知道那小組,都是一些可以用粉紅色來形容的,把自己打扮成14歲樣子的做作的女生,翻看著日韓的雜誌,用動畫片裡的語氣說話,熱衷於去街上對著機器可愛十連拍。

空氣裡的歌是悻田來未。日本最近紅得發紫的性感女人。 其實不帶著任何偏見去聽的話,她的歌也不會讓人覺得難受。 易遙探出頭,就看到慢慢走進樓道口的齊銘和他身邊的顧森湘。易遙沒有表情的半閉上眼睛,躲避著照進眼睛裡的強烈光線。 還沒有到夏天,所以空氣裡也沒有響亮的蟬鳴。只是陽光一天比一天變得刺眼。正午的影子漸漸縮短為腳下的一團。不再是拉長的指向遠處的長影。 記憶裡的夏天已經遙遠到有些模糊了。就像是每一天在腦海裡插進了一張磨砂玻璃,一層一層的隔絕著記憶。 只剩下遠處傳來的工地的雜音,好像是學校又修建了新的教學樓。一聲一聲沉悶的打樁的聲音,像是某種神秘的計時,持續不斷地從遠方迎面而來。 易遙把腳跨到欄杆上面,用力地把身體探出去,頭髮被風刷得一下吹開來。易遙剛剛閉上眼睛,就听見耳邊響亮的尖叫聲。

易遙回過頭去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不認識的女生,看了一會就呵呵的笑起來:“你以為我要幹嘛阿?嚇得那麼厲害。” 女生也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抓著自己的裙子。 “你以為我想死嗎?”易遙問。 對方沒有回答,轉身快速的跑掉了。 “死有什麼可怕的。活者才痛苦呢。”易遙衝著逃走的女生甚至哈哈大笑起來。 “那你就去死啊,等什麼! ”身後傳來響亮的譏笑聲音,易遙回過頭去看見唐小米。 和早上不同的是,現在的她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看出來上過粉底,也擦了睫毛膏。頭髮上還別上了有著閃亮水鑽的髮夾。 易遙看著面前的唐小米,某種瞬間領悟過來的微笑在嘴角浮現起來:“等你啊。” 146 易遙坐在座位上看書,當書頁上被突然投下一塊黑影的時候,易遙抬起頭來,看見站在自己面前黑著一張臉的齊銘.“讓開,我看書呢。”易遙不冷不熱的說完,把書移向有陽光的地方。

齊銘伸出手啪的一聲把書合上。 易遙皺起眉頭:“你發什麼神經,沒事你別找事啊你。” 齊銘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翻開蓋子調出已發信息的其中一條,然後伸到易遙鼻子麵前易遙鼻子前面,“是你在找事吧。” 易遙看了看屏幕上自己發給唐笑米的那條短信,沒有說話。 齊銘眼睛漸漸紅起來,像是被火炙烤著一樣,血絲像要把眼眶撐裂了。 易遙撩撩頭髮坐下來,剛想說“對不起”,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了站在教室門口的唐小米。 剛剛還在學校水池邊等了半個鐘頭已知道要上課了才不得不趕回來上課的唐小米。 在中午的時候抽空精心畫好妝的唐小米。 甚至連對白的表情的設計好了的唐小米。 此刻靜靜的站在教室門口,看著拿著手機對著易遙發怒的齊銘。

那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分佈著在身體裡的複雜的電路,被迅速接通了電流,刷刷的流過身體,嗶啵作響。 上課鈴把所有的人催促回了座位。 老師推開門的時候,每個人都從抽屜裡拿出書來。唐小米從抽屜拿出那本不用的英文詞典,從背後朝易遙頭上用力地砸過去。 當教室裡所有的人被詞典掉在地上“啪”的一聲巨響驚起的時候,每個人都看到了趴在桌子上用手按住後腦勺無法出聲的易遙。 過了很久易遙也沒有動,直到老師在講台上發了火,問“怎麼回事”時,易遙才抬起頭來。 她拿下手看了看手心裡幾條沿著掌紋滲透開來的淡淡血絲,然後回過頭看了看身後的唐小米,果然是那樣一副意料中的驚訝的表情,和她周圍的所有人的表情一樣。 易遙回過頭,起身撿起地上的詞典,對老師說:“老師後面扔過來一本詞典,不過不知道是誰扔的,砸到我了。我剛痛得沒說出話來,對不起啊。” 老師看了看易遙,伸出手做了個“坐下吧”的手勢。 唐小米在背後咧著嘴冷笑起來。 老師剛要轉身繼續上課,易遙又突然站了起來,她翻了翻詞典,然後轉過身用響亮的聲音說:“唐小米?這上面寫著唐小米。唐小米,是你的書吧?” 易遙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等待著唐小米接過去。 那一刻,唐小米覺得伸向自己的那本詞典,就像是一吧閃著綠光的匕首。而前面易遙那張凝固著真誠笑容的臉,像一個巨大的黑洞一樣吞噬了所有的光線和聲音。 147 如果易遙在把詞典伸向唐小米的那一刻轉頭看一看的話,她一定會看見在自己身後的齊銘,他望想自己的目光,就像是在漏風的房間裡燃燒的蠟燭,來回晃動著,在最後的一瞬間熄滅下去,化成一縷白煙消失在氣流裡。 148 黃昏的寂寞而溫暖的光線。 嘈雜的放學時的人聲像是海水一樣起伏在校園裡。 風吹著樹葉一層接一層地響動而過。 沙沙的聲音在頭頂上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 齊銘擦過易遙身邊的,看也沒有看她,徑直朝走廊盡頭的樓梯走去。 易遙伸出手拉住他的衣服下擺。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過分?”易遙望著轉過身來的齊銘說。 “過分?”齊銘的臉被夕陽覆蓋著,有一層昏黃的悲傷的色調,“你覺得僅僅是過分而已嗎?你這樣和她們又有什麼區別。” 齊銘背好書包,轉身走了,走了兩步回過頭來,“你不覺得其實你自己,也是很惡毒的嗎?” 149 在還是很小的時候,大概小學四年級。 有一次在學校的遊園會上,齊銘和易遙一起在一個撈金魚的遊戲前面玩耍。易遙探出頭去看魚缸裡的金魚的時候,頭上的髮夾突然掉進了水里。 齊銘什麼都沒說,就挽起了袖子把手伸進魚缸裡,在水底摸了幾下,就撈出了易遙的髮夾。 那個時候是寒冷的冬天,齊銘的受臂從水里抽出來的時候在風裡被吹得通紅。 而現在,他也像是若無其事地把手伸進水面一樣,選擇了這樣一枚叫做“惡毒”的石頭,撈起來用力地砸向自己。 易遙把書一本一本地放進書包裡,扣好書包釦子的時候覺得臉上很癢。她抬起手背抹了抹臉,一手濕答答的眼淚。 易遙飛快地抓起書包,然後朝學校門口用力地奔跑過去。 跑到停放自行車的車棚門口的時候,正好看見推著車子出來的齊銘。還有站在他身邊的顧森湘。 易遙站在齊銘面前,擦了擦汗水,沒有絲毫退縮地望著齊銘的眼睛說:“我們一起回家。” 不是“我們一起回家嗎”。 也不是“我們一起回家吧”。 而是“我們一起回家”。就像是背誦著數學課本上那些不需要被論證就可以直接引用的公理。自然而又肯定地說著,我們一起回家。 易遙的手用力地抓緊著書包。 齊銘低著頭,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易遙,說:“你先回家吧。我還有事。” 易遙沒有讓開的意思,她還是站在齊銘的面前,定定地望著面前的齊銘,抓緊書包的雙手微微顫抖著,沒有血色的蒼白。在那一刻,易遙前所未有地害怕,想上熟悉的世界突然見180度地水平翻轉過去,面目全非。 顧森湘看著面前的易遙,心裡有些自己也說不清楚原因的難過。她抬頭看了看齊銘,說:“要么我先……” 齊銘搖了搖頭,把車頭掉了個方向,朝身後伸出胳膊抓起顧森湘的手,輕輕地用力一握,“我們走。” 150 曾經被人們遐想出來的棋盤一樣錯誤的世界。 江河湖海大漠山川如同棋子一樣分佈在同一個水平面上。 而你只是輕輕地伸出了手,在世界遙遠的那一頭握了一握。於是整個棋盤就朝著那一邊翻轉傾斜過去。所有的江河湖泊,連同著大海一起,所有的潮水朝著天邊發瘋一樣地奔騰而去。曾經的汪洋變成深深的峽谷,曾經的沙漠高山被覆蓋起無垠的水域。 而現在,就是這樣被重新選擇重新定義後的世界吧。 既然你作出了選擇。 既然你把手放在了世界上另外一個遙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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