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我站在路邊的車站等車,
我是要到一個老師家去補習,
書包裡是成千上萬的試捲和參考書。
一個漂亮的男孩子從我身邊走過,
背著把黑色的吉他,
破舊的牛仔褲,長長的頭髮被風吹得飄起來,
他臉上的表情天真而狂妄,
哼著一段重複的旋律,
我知道那是平克·弗洛伊德的歌。
他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我悄悄地低下頭,
我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是我馬上又搖了搖頭然後笑了。
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笑,可是我知道,
那些從天花板上掉落下來的柔軟的灰塵,
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了。
(二)
我叫晨樹,
住在一棟三層樓的木房子裡,
最下面是我父母,中間是我,
最頂層是個比我大一歲的男孩子,名字叫顏敘。
生活沉默,搖滾樂聽到死。
顏敘來租房子的時候提著兩隻很大的箱子,
裡面裝滿了CD碟片。
自從顏敘搬到我的樓上之後,
每天晚上我都會聽到天花板震動的聲音,
然後會有柔軟的灰塵從上面掉下來,
落在我的頭髮和肩膀上。
(三)
顏敘總是在晚上戴上耳機,
將音量開到可以將耳朵震聾的程度,
然後隨著鼓點在房間裡跳舞。
我記得那天我站在他的門外,
從虛掩的門我看到了手舞足蹈的顏敘,
他在一片黑暗和寂靜中起舞,
如同黑色的精靈。
(四)
他發現我站在門外,
走過來摘下耳機,
遞給我對我說,
你要不要聽?
然後我笑了,
我說你跟我下來。
其實我叫他下樓也沒做什麼;
只是給他看我整整一抽屜的CD,
然後他笑了。
嘴角有好看的酒窩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從那天之後,
我們成了很好的朋友,形影不離。
(五)
我不是個陰鬱的孩子,
可是我內心依然有絕望,
我只有在耳朵裡充滿暴烈的音樂和痛苦的吶喊,
在看到一幅扭曲的油畫,
在陌生的路上看到一張陌生的卻隱忍著痛苦的面容,
在拿起電話卻不知道該打給誰最終輕輕地放下的時候,
我才會看見那些隱藏在內心的黑色
從胸膛中洶湧著穿行而出,
在我的眼前徜徉成一條黑色的河——嘩啦,嘩啦,
絕望地向前跑。
(六)
顏敘告訴我說他原來住在城市邊緣
一個9平方米大的屋子裡,
也是一座木質閣樓的第三層。
他說他對木質閣樓的頂層有著很深的依戀。
因為可以找到一扇天窗,
打開來,望見星斗。
(七)
而我總是習慣戴耳機,
我沒有辦法把自己就那麼暴露在別人面前。
有時候走過學校空曠的操場的時候遇見同學,
他們問我聽什麼,
我也就說是香港流行樂。
其實那個時候,
我耳朵裡的聲音震得要讓我瘋掉了。
(八)
那天我忘記了我放學回家的時間,
可是我記住了那家音像店的名字:破。
還有那個女老闆,
漂亮可是沒有任何妝容,
蓬亂的頭髮和乾燥的皮膚,
沉默寡言,
只有眼睛依然明亮而且銳利。
(九)
我和顏敘總是喜歡坐在天橋上,
讓黑色的風一直吹我的頭髮。
那些從我的腳下匆匆駛過的車總是將尖銳的車燈
打在我們臉上,
有漂亮女孩子走過的時候我會響亮地吹起口哨,
然後笑得很放肆。
每當這個時候,
顏敘總是笑一笑,
很沉默的樣子。
(十)
我和顏敘總是在我父母入睡之後從樓上悄悄下來,
然後翻過鐵門,
跑到街上。
那個鐵門很多次都在我的衣服上留下了斑斑的鏽跡。
每次我們成功地跑出來之後,
顏敘總會在車水馬龍的街上大吼一聲,
他說這是逃亡後應該有的心態。
他總是喜歡用逃亡這個詞語,
因為很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