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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二部分尋找名叫幸福的街道弟弟

木頭公仔 吴虹飞 1673 2018-03-13
第二部分尋找名叫幸福的街道弟弟 弟弟 姐姐,我要回家 ——張楚 親愛的姐姐: 請一定原諒我,我要死了。沒有關係的,只是這麼早就捨棄了世界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已經沒有什麼想要的了,包括你曾經向我描述的美好生活。我對一個女孩子說,我們做愛吧,她很氣憤地給了我一個耳光。我在街上找到了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其實是她找的我,她教我一切。她身上有一種溫暖的汗味,讓我想起了媽媽。她的那裡味道很重,很溫暖,像一件寬鬆的毛衣。我什麼也不會,但是已經足夠了。我沒有留下什麼沒做完的事情:作業已經交了,同屋的收音機也已經修好。大家都以為修理電器是我的愛好,其實不是。我其實沒有什麼愛好,除了一個人發呆。但是那個溫暖的地方讓我滿足極了,我很快樂,我想躺在那里永遠地休息。我對三十歲的女人說,我要死了。她哭了,她的淚水是鹹的,還有一點點腥味。我很奇怪,我是說眼淚,它是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東西之一,什麼都證明不了。真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無端地想離開,只是覺得這很自然,好像天黑了小孩子自己回家一樣,或者像一顆鬆動的牙,自己就掉下來了。

弟弟是一個很內向的人,白皙、高瘦、靦腆。那個年紀的男孩子總是好看的,他卻很少顯露這種青春的光彩。他的手臂過分細長,一到冬天,指間的關節因為血流不暢而腫脹起來,手指變得粗粗的,很難看。小時候我給他講故事——家裡能給他講故事的人只有我了,我要看很多很多的故事書,才能夠講給他聽。後來故事書上的講完了,他還要聽,我只好編。我編了一個牛屎在天上飛的故事,通常是這麼開頭的:從前,有一個牛屎,它只是一個牛屎而已,可是它總想像鳥兒一樣在天上飛來飛去。可是牛屎怎麼可能在天上飛呢?這對於在南方小鎮長大的一對姐弟來說,卻是很自然的事情。我們總是可以想像很多很多的牛屎像鳥兒一樣在天上飛來飛去,快樂而自由。弟弟毫不猶豫地相信了這個故事,一個荒謬的故事,一個異常早熟而又孤陋寡聞的小姐姐所能夠提供的故事。

趕到弟弟唸書的學校,我只看到了一個灰色的小匣子。弟弟從此就被鎖在裡面了。他的班主任個頭不高,老實巴交的,很不會說話的樣子。他說法醫檢查說弟弟死的時候沒有太受苦,這使我稍稍感到安慰。他內疚地想解釋什麼,然而我知道這與他毫無關係。我知道我們家族的任何一個人都是寡言本分的人,決不會給別人造成麻煩。我知道弟弟自小就是孤獨和內向的,他有自己的完全封閉的世界——那是他惟一有獨立的權利的地方,沒有人可以在那裡打擾他,也許他只是想永遠地呆在那個地方。 弟弟的死並沒有引起軒然大波。他衣著樸素,沒有不良嗜好,和任何人都友善相處;他每三天花錢洗一次熱水澡,每週去看一次三元錢的錄像,每個月去理一次發;他不吸煙,不喝酒,成績中等。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自殺,他自己也不說。

他不出眾,他理應幸福。我總是經常不回家,只是暗地里希望如果有一天突然回家,弟弟已經成長為大人,和街上能看到的那些男孩一樣,快樂、健康和信。這是我們的錯,我們天生缺乏關心別人的能力。我的母親在我九歲的時候出走了,沒有任何的預兆。那天早上她還給我編了兩個小辮,煎了兩塊年糕,然後披著她的藍色紗巾去上班了。可是到了傍晚,糖廠裡的人全下班了,母親卻沒有回來,她再也沒有帶著工廠的濃濃的糖味回到這個家。她只是突然地想起了什麼,要去做,她就去了。她忘了和我們說一聲,因為那件事情太重要了,甚至來不及說。從此以後,父親就經常不睡覺,整夜整夜地醒著,向每一個親友寫信打聽母親的下落。他開始遺忘很多事情,最後連弟弟和我都記不得了。他一個人躲在屋子裡,數那些少得可憐的錢,還收藏一切小紙片:收據、車票、電話帳單、匯款條,還有那些手寫的治療失眠和便秘的偏方。他總是很和善地對弟弟說:你找小軍嗎?他出去玩了,還沒有回來。可是,我弟弟就叫小軍。

我緊緊地抱著那個灰色匣子,沒想到弟弟這麼輕。 在回去的火車上,我吐了。醫生說我已經懷孕。她冷冷地問:要不要? 我說不要。這個世界上沒有必要多一個尋歡作樂的犧牲品。 我抬起身,卻看見了弟弟。他靜靜地看著我,飽含憐憫。 我失聲道:弟弟,你還沒死? 弟弟笑道:姐姐,你那一件盛世的華衣,要穿到幾時才肯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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