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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暖暖》5

暖暖 蔡智恒 12040 2018-03-13
一早醒來,走到盥洗室時還迷迷煳煳煳。 碰見學弟,他說:「學長,哈你個卵。」我瞬間清醒,掐住他脖子,說:『一大早就討打。 』「是徐馳教我的。」學弟在斷氣前說。 徐馳說這是他們家鄉話,問候打招呼用的。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看徐馳的模樣又不像開玩笑。 如果對女生講這句會被告性騷擾;碰上男生講這句,大概會被痛毆一頓。 但總比那男生真脫下褲子請你打招呼要好。 在食堂門口,李老師跟張老師商量一會後,說:「咱們今天到外面喝豆汁去,感受一下老北京的飲食文化。」我問暖暖:『豆汁就是豆漿嗎? 』「當然不是。」暖暖說,「豆漿是黃豆做的,豆汁則是綠豆。豆汁就只有北京有,別的地方是喝不到的。」『好喝嗎? 』我又問。

「准保讓你印象深刻。」暖暖的表情透著古怪。 我覺得奇怪,問了徐馳:『豆汁好喝嗎? 』「會讓你畢生難忘。」徐馳臉上的神情也很古怪。 我想高亮是個老實人,講話會比較直,便又問高亮:『豆汁好喝嗎? 』「嗯……」高亮沉吟一會,說:「我第一次喝了後,叁月不知肉味。」印象深刻、畢生難忘、叁月不知肉味,怎麼都是這種形容詞。 回答好不好喝那麼難嗎? 如果你問:那女孩長得如何? 人家回答:很漂亮,保證讓你畢生難忘。 你當然會很清楚知道,你將碰到一個絕世美女。 但如果人家只回答:保證讓你印象深刻、畢生難忘、叁月不知肉味。 你怎麼曉得那女孩漂不漂亮?碰到恐龍也是會印象深刻到畢生難忘,於是叁個月吃不下飯啊。

一走進豆汁店裡,馬上聞到一股酸熘熘的嗆鼻味道,讓人不太舒服。 濃稠的豆汁端上來了,顏色灰裡透綠;另外還有一盤鹹菜絲、一盤焦圈。 細長的鹹菜絲灑上芝麻、辣椒油,焦圈則炸得金黃酥透。 「這得趁熱喝。」暖暖告訴我,眼神似笑非笑。 我戰戰兢兢端起碗,嘴唇小心翼翼貼住碗邊,緩緩地啜了一小口。 『哇! 』我慘叫一聲,豆汁不僅酸而且還帶著餿腐的怪味,令人作嘔。 我擠眉弄眼、掐鼻抓耳、齜牙咧嘴,五官全用上了,還是甩不掉那怪味。 暖暖笑了,邊笑邊說:「快吃點鹹菜絲壓壓口。」我趕緊挾了一筷子鹹菜絲送入口中,胡亂嚼了幾口,果然有效。 『豆汁的味道好怪。 』我說。 「那是幻覺。」暖暖說,「再試試?」我又端起碗,深呼吸一次,重新武裝了心理,憋了氣再喝一口。

這哪是幻覺?這是真實的怪味啊。豆汁滑進喉嚨時,我還差點噎著。 氣順了後,放下碗,眼神空洞,望著暖暖。 「要喝這豆汁儿,需佐以鹹菜絲和焦圈,叁樣不能少一樣。」暖暖說,「豆汁的酸、鹹菜絲的鹹與辣、焦圈的脆,在酸、咸、辣、脆的夾擊中,口齒之間會緩緩透出一股綿延的香。」暖暖一口豆汁、一口鹹菜絲、一口焦圈,吃得津津有味,眉開眼笑。 我越看越奇,簡直是不可思議。 「意猶未盡呀。」暖暖說。 『請受小弟一拜。 』我說。 隔壁桌的學弟突然跑過來,蹲下身拉住我衣角,說:「學長,我不行了,快送我到醫院。」『你怎麼了? 』「我把整碗豆汁都喝光了。」學弟說完便閉上雙眼。 『振作點! 』我啪啪打了他兩耳光。

學弟睜開雙眼,站起身撫著臉頰,又回到他座位上。 「剛剛的耳光,你好像真打?」暖暖說。 『是啊。 』我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我學弟愛玩,我也樂得配合演出。 對了,剛說到哪? 』「你說你想拜我。」我立刻起身離開座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曰:『姑娘真神人也。 』暖暖笑著拉我起身,說:「其實我第一次喝豆汁時,也忍受不了這怪味。 後來連續喝了大半個月,習慣後才喝出門道,甚至上了癮。 」『真是風情的哥哥啊。 』我說。 「啥?」暖暖問。 『不解。 』「呀?」『因為有句話叫不解風情,所以風情的哥哥,就叫不解。 』「你喝豆汁喝傻了?」暖暖說,「我完全聽不懂你說的。」『我的意思是,我很不解。 』我說,『想請教您一件事。 』「說唄。」『你第一次喝豆汁時,反應跟我差不多? 』「嗯。」暖暖點點頭,「可以這麼說。」『後來你連續喝了半個多月才習慣,而且還上了癮? 』「是呀。」暖暖笑了笑,「那時只要打聽到豆汁老店,再遠我都去。」『既然你第一次喝豆汁時就覺得根本不能接受,』我歪著頭想了半天,『又怎麼會再連續喝半個多月呢? 』暖暖睜大眼睛,沒有答話,陷入一種沉思狀態。

「這還真是百思的弟弟。」過了許久,暖暖才開口。 『嗯? 』我說。 「也叫不解。」暖暖笑說,「因為百思不解。」『你怎麼也這樣說話? 』「這下你總該知道聽你說話的人有多痛苦了。」『辛苦你了。 』我說。 「哪兒的話。」暖暖笑了笑。 「喝豆汁的文化,據說已有千年。所以味道再怪,我也要堅持下去。」暖暖似乎找到喝豆汁的理由,「總之,就是一股傻勁。」『你實在太強了。 』我嘖嘖讚歎著。 「涼涼。」暖暖指著我面前的碗,「還試嗎?」我伸出手端起碗,卻始終沒勇氣送到嘴邊,嘆口氣,又放下碗。 暖暖笑了笑,端起我的碗。我急忙說:『我喝過了。 』「沒事。」暖暖說,「做豆汁很辛苦的,別浪費。」徐馳走過來,看到我面前的空碗,驚訝地說:「老蔡,你喝光了?」『嘿嘿。 』我說。

「沒事吧?」徐馳看看我的眼,摸摸我的手,搖搖我身子。 『嘿嘿嘿。 』我又說。 「真想不到。」徐馳說,「來!咱哥兒們再喝一碗!」『馳哥! 』我急忙拉住他,『是暖暖幫我喝光的。 』徐馳哈哈大笑,暖暖也笑了,我笑得很尷尬。 我觀察一下所有學生的反應,台灣學生全都是驚魂未定的神情;北京學生的反應則很多元,有像暖暖、徐馳那樣超愛喝豆汁的人,也有像高亮那樣勉強可以接受的人,當然更有避之唯恐不及的人。 李老師擔心大家喝不慣豆汁以致於餓了肚子,還叫了些糖火燒、麒麟酥、密叁刀、咸油酥之類的點心小吃。 回學校的路上,暖暖感慨地說:「不知道啥原因,豆汁店越來越少了。」『我知道為什麼豆汁店越來越少的原因。 』我說。

「原因是啥?」暖暖說。 『現在早點的選擇那麼多,雖然豆汁別具風味,但有哪個年輕人願意忍受喝餿水一段時間,直到餿水變瓊漿玉液呢?誰能忍受這段過程呢? 』「涼涼。」暖暖意味深長地說:「你這話挺有哲理的。」『是嗎? 』「嗯。」暖暖點點頭,笑著說:「真難得唷。」『如果世上的男女都能以純真的心對待彼此,』我看著遠方,說:『到那時豆汁就可以含笑而香了。 』「含笑而香?」『如果人人都能純真,豆汁便不必以酸、餿、腐來偽裝自己和試煉別人,直接用它本質的香面對人們就可以了啊。 』「你講的話跟豆汁一樣,」暖暖說,「得聽久了才會習慣。」『習慣後會上癮嗎? 』「不會上癮。」暖暖笑了笑,「會麻痺。」走進教室上課前,好多同學拼命漱口想衝澹口齒之間豆汁的怪味。

我猜那怪味很難衝澹,因為已深植腦海且遍佈全身。 果然老師一走進教室,便問:「咋有股酸味?你們剛去喝豆汁儿了嗎?」老師自顧自地說起豆汁的種種,神情像是想起初戀時的甜蜜。 「豆汁儿既營養滋味又獨特,我好陣子沒喝了,特懷念。」老師,拜託別再提豆汁了,快上課吧。 「昨天的床前明月光同學呢?」這是老師言歸正傳後的第一句話。 大夥先愣了幾秒,然後學弟才緩緩舉起手。 「來。」老師笑了笑,拿出一捲軸,「這給你。」學弟走上台,解掉綁住捲軸的小繩,捲軸一攤開,快有半個人高度。 上面寫了兩個又黑又濃又大的毛筆字:「才子」,旁邊還落款。 學弟一臉白痴樣,頻頻傻笑,大夥起哄要照相。 學弟一會左手比V、右手拿捲軸;一會換左手拿捲軸、右手比V;一會雙手各比個V,用剩馀的指頭扣著捲軸。

閃光燈閃啊閃,學弟只是傻笑,口中嘿嘿笑著。 真是白痴,他大概還不知道所有鏡頭的焦點都只對準那幅捲軸。 老師先簡略提起漢字從甲骨文、金文、篆書、隸書、楷書的演變過程,最後提到繁體字與簡體字。 說完便給了我們一小本繁簡字對照表,方便我們以後使用,並說:「由繁入簡易、由簡入繁難。北京的同學要多用點心。」老師接著講漢字簡化的歷史以及簡化的目的,然後是簡化的原則和方法。 我算是看得懂簡體字的台灣人,因為念研究所時讀了幾本簡體字教科書。 剛開始看時確實不太懂,看久了也就摸出一些門道。 偶爾碰到不懂的字,但只要它跟它的兄弟連在一起,還是可以破解出來。 印像中只有「廣」和「葉」,曾經困擾我一陣子。

第一次看到廣時,發覺一張桌子一隻腳,上頭擺了個東西,那還不塌嗎? 葉也是,十個人張口,該不會是吵吧? 後來跟同學一起琢磨,還請教別人,終於知道分別是廣和葉。 老師提醒我們有兩種情形要特別注意:一是簡化後跟已有的字重複,如後(後)、面(面)、裡(裡)、醜(醜)、只(只)、雲(雲)等。 二是兩個字簡化後互相重複,如獲、穫簡化成獲;幹、幹簡化成乾;發、發簡化成發;鐘、鍾簡化成鐘;复、复簡化成複等。 「如果有個老爸將他四個女兒分別叫劉云雲、劉云雲、劉云雲、劉云雲,那這四個女孩的名字簡化後都叫劉云雲。」老師笑了笑,「這也是簡化漢字的好處,人變少了,反正中國人口太多。」我看著黑板上寫的發和發,簡化後都是發,這讓我很納悶。 『暖暖。 』我轉頭說,『我頭髮白了。 』暖暖仔細打量我頭髮,然後說:「沒看見白頭髮呀。」『我的意思是:頭“發白”了。 』「頭咋會發白?」『頭本來是黑色的,理了光頭就變白了。 』「無聊。」暖暖瞪我一眼。 『而且頭髮白是驚嚇的最高境界,比臉發白還嚴重。 』我說。 暖暖轉過頭去,不想理我。 「只」簡化變「只」,如果有人說:「我養的豬隻會吃青菜。」是豬也會吃青菜的意思?還是牠是具有佛性的豬,於是只吃青菜? 「幹」、「幹」簡化後都是「幹」,如果有天我當了書店員工,看到一本小說叫《我幹妹妹的故事》,幹是動詞?還是形容詞? 我怎麼知道要把它擺進情色文學區?還是青春小說區? 「面」簡化變「面」,如果我不小心英雄救美,美人不好意思開口道謝,於是她用簡體字寫了紙條:「為了感謝你,我下面給你吃。」我實在分不出來她是親切還是淫蕩?萬一我會錯意就完了。 雖然看來似乎很恐怖,但對寫簡體字小說的人反而是好事。 因為充滿了很多雙關語,必然為小說帶來更高的精彩度,這是寫繁體字小說者無法享受的特權。 快下課前,老師說他以前跟台灣朋友常用電子郵件通信,那時繁簡字電腦編碼的轉換技術還不成熟,往往只能用英文溝通。 「沒想到都用中文的人竟然得靠英文溝通。」老師感慨地說,「結果大家的英文都變好了,中文卻變差了。」老師說完後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了全體學生一眼,然後說:「希望你們以後不會出現這種遺憾。」下了課,李老師急著催我們到食堂吃飯;到了食堂,又催我們吃快點。 「抓緊時間。」李老師說,「去天壇一定要人最少的時候去。」『為什麼要挑人最少的時候去天壇? 』我問暖暖。 「別問我。」暖暖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去天壇,人最少? 』我又問。 「現在是大熱天,又正值中午,誰會出門亂晃?」暖暖回答。 『為什麼……』「別再問為什麼了。」暖暖打斷我,「再問我就收錢了。」我掏出一塊人民幣放到暖暖面前,問:『為什麼你長得特別漂亮? 』「這題不用錢。」暖暖笑了,「因為天生麗質。」大夥從南天門進入天壇,果然天氣熱又逢正午,幾乎沒別的遊客。 進門就看到一座露天的上、中、下叁層圓形石壇,李老師說這叫圜丘壇。 圜丘壇被兩重矮牆圍著,外面是正方形、裡面是圓形,象徵著天圓地方。 這裡是皇帝冬至祭天的地方。 「先繼續往北走,待會再折回來。」李老師說。 我們沒登上圜丘壇,沿著下層石壇邊緣走弧線,走到正北再轉直線前進。 一出圜丘壇,便看到一座具藍色琉璃瓦單簷尖頂的殿宇。 「這是皇穹宇,是供奉皇天上帝和皇帝祖先牌位的地方。」同學們一聽,便想往殿內走去。李老師說等等,先往旁走。 「太好了,這時候果然沒人。」李老師在圓形圍牆旁停下腳步,說:「這裡是回音壁。待會兩人一組,各站在圓形直徑的兩端,對著牆說話,聲音不必大,也不用緊貼著牆。大家試試能不能聽出回音。」回音壁直徑61.5公尺、高3.7公尺、厚0.9公尺,是皇穹宇的圍牆。 牆身為澹灰色城磚,磨磚對縫、光滑嚴密,牆頂為藍色琉璃瓦簷。 奇怪的是,現在氣溫超過30度,但沿著圓牆走,卻是清涼無比。 我走到定位,耳朵靠近牆,隱約聽到風聲,還有一些破碎的聲音。 「涼涼。」我聽到了,是暖暖的聲音,但聲音似乎被冰過,比暖暖的原音更冷更低。 『你是人還是鬼? 』我對著牆說。 暖暖笑了,笑聲細細碎碎,有點像鳥叫聲。 「我聽到了。」暖暖的聲音。 『我也聽到了。 』我說。 「你吃飽了嗎?」暖暖的聲音。 『我吃飽了。 』我說。 「涼涼。」『暖暖。 』「我不知道該說啥了。」暖暖的聲音。 『我也是耶。 』我說。 暖暖和我都很興奮,興奮過了頭,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 以前都是看著對方說話,現在對牆壁說話、從牆壁聽到回答,真不習慣。 我們隨便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反正話不是重點,重點只是發出聲音。 我學狗叫,暖暖學貓叫;我再學被車撞到的狗,暖暖便學被狗嚇到的貓。 我試著說英文,也許回音壁有靈性,搞不好不屑英文,但暖暖還是聽到。 「我是才子啊,佳人在哪?」學弟的聲音。 轉頭看見王克在我五步外,她瞥見我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便走開了些。 「我要去暖暖!」暖暖的聲音。 我吃了一驚,決定裝死。 『聽不清楚啊。 』我說。 「別裝樣了,你明明聽到了。」『我沒裝樣啊。 』我說完就發現露底了。 果然暖暖笑了,還笑得又細又長,似乎想讓我覺得不好意思。 暖暖笑著的同時,我彷彿聽見心裡的聲音,也許那聲音一直在心裡亂竄,直到此刻遇見回音壁,才清晰湧現。 『暖暖,我……』我說。 「後面聽不清楚。」暖暖的聲音。 『暖暖。 』說完後,我把頭往後仰,把聲音降到最低最輕最小,說:『我喜歡你。 』「後面還是聽不清楚呀。」『別裝樣了。 』我說。 「我沒裝樣呀。」暖暖似乎急了。 暖暖,我知道你沒聽見,但總之我說了。 這是我心裡的回音。 這種回音不需要被回應,它只想傳遞。 李老師讓大夥玩了20分鐘,才簡略說出回音壁的原理。 這道理不難懂,聲波在圓形的凹面內,藉由連續反射而傳播。 牆面堅硬又光滑,讓聲波的逸散減到最小,才能聽到幾十公尺外的回音。 道理說來簡單,但建築時的精確計算、建材的選擇、施工的細密,才是這幾百年前興建的回音壁不可思議之處。 我這時才知道李老師為什麼一定要挑人最少的時候來,因為一旦遊客多,所有人七嘴八舌亂喊亂叫:ㄚ頭、老爸、妹子唷、哥哥呀、我想放屁、吃屎吧你…… 你能聽出什麼? 別說幾十公尺外的回音了,有人在附近高喊救命你也未必聽得見。 李老師帶領大夥走回皇穹宇的大殿前,當我們又想走進殿內時,「再等等。」李老師笑了。 李老師在皇穹宇前自北向南的甬道上跨了叁大步,停在第叁塊石板上。 「這是叁音石。大家輪流在此擊掌,試試能不能聽到叁個迴聲。」他說。 大夥一個一個輪流站在第叁塊石板上用力擊掌,每個人都擊完掌後,便圍在一起詢問彼此聽到的回音狀況,然後討論起原理。 這第叁塊石板剛好是回音壁的圓心,聲音向四周傳播,碰到回音壁反射,回到圓心聚集;然後繼續前進,碰回音壁,再反射,又回到圓心。 只不過聲音終究會損失,所以聽到的迴聲會越來越弱。 在環境極度安靜、擊掌力道夠強、耳朵內沒耳屎的條件下,搞不好可以隱約聽到第四個迴聲。 「你們好厲害。」李老師拍拍手。 「老師應該站在第叁塊石板上拍手,這樣我們會覺得更厲害。」學弟說。 李老師笑了笑,站在叁音石上用力拍手十幾聲,我們也都笑了。 這其實不算什麼,畢竟我們這群學生當中,不管來自台灣或北京,起碼有一半念理工。 走回叁層的圜丘壇,我們直接爬到最上層,壇面除中心石是圓形外,外圍各圈的石頭均為扇形。 「這塊叫天心石。」李老師指著中心那塊圓石,「據說站在那兒即使小聲說話,回音卻很洪亮,而且好像是從天外飛來的回音。原理你們比老師內行,說給我聽聽?」這個原理跟叁音石差不多,天心石正好在圓心,圓周是漢白玉石欄板。 聲波向四周傳播,碰到堅固圓弧形欄板後,反射回到圓心集中。 與叁音石不同的是,圜丘壇面光滑、壇內無任何障礙物,且圓半徑較小,因此發出聲音後,回音以極快速度傳回,讓人幾乎無法分辨回音與原音。 原音與回音迭加的結果,聲音聽起來便更加響亮且有共鳴感。 又因為聲波由四面八方反射傳回,根本搞不清楚回音的方向,便會有回音是從天外飛來的錯覺。 「古時候皇帝在這裡祭天,只要輕喊一聲,四面八方立刻傳來洪亮迴聲,就像上天的神諭一般,加上祭禮時的莊嚴肅穆,氣氛更顯得神秘。」李老師又說環繞天心石的扇形石是艾青石,上、中、下層各九環,越外環扇形石越多,但數目都是九的倍數。 層與層間的階梯各九級,上層石欄板72塊、中層108塊、下層180塊,不僅都是九的倍數,而且加起來共360塊,剛好符合360週天度數。 藉由反複使用九和九的倍數以呼應「九重天」,並強調天的至高無上。 李老師要我們輪流站上天心石試試,可惜現在已出現一些遊客,在人聲略微吵雜的環境中,回音效果恐怕不會太好。 還有個小女孩拉著她老爸放聲大哭,我幾乎脫口而出叫所有人都閉嘴,就讓她坐在天心石上大哭,看看會不會哭聲震天,讓老天不爽打起雷來。 輪到我站上天心石時,我仰望著天,說:『謝謝啦。 』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覺得聲音確實變大了,隱約也聽到迴聲。 「你說啥呀。」暖暖說。 我告訴暖暖,中學時念過一篇叫《謝天》的課文,陳之藩寫的。 裡頭有句:「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吧。」那時感動得一塌煳塗,現在終於可以直接向老天表達感謝之意。 『我還聽到迴聲喔。 』我說,『而且不只一個。 』「真的嗎?」暖暖很好奇。 『嗯。 』我點點頭,『我一共聽到九個迴聲,第一個迴聲是:不客氣。 』「…………」『第二個迴聲是……』「你別說。」暖暖打斷我,「因為我沒問。」『讓我說嘛。 』暖暖不理我,加快腳步往前走。 我在後頭自言自語,依序說出第二個到第八個迴聲:你辛苦了、你真是客氣的人、現在很少看到像你這樣知恩圖報的人、北京好玩嗎、還習慣嗎、累不累、有沒有認識新朋友。 『第九個迴聲最重要,因為是九。 』我說,『第九個迴聲聽起來最清晰,祂說:嗯,暖暖確實是個好女孩。 』暖暖停下腳步,說:「為什麼第九個迴聲會提到我?」『當第八個迴聲說有沒有認識新朋友?我便在心裡回答:有,她叫暖暖,她是個好女孩。 』我說,『於是祂便給了第九個迴聲。 』暖暖轉過身面對著我,停了幾秒後,說:「瞎說了這麼久,渴了吧?」『嗯。 』我點點頭。 「待會買瓶酸奶喝。」暖暖笑了。 『好啊。 』我也笑了。 我和暖暖並肩走著,她說:「想知道剛剛我在天心石上說啥嗎?」『你在天心石上說什麼? 』我問。 「我想去暖暖。」暖暖說,「而且我也聽到回音呢。」『你別說。因為我沒問。 』我說。 「嘿嘿,我也聽到九個迴聲。」暖暖笑了,「前面八個迴聲是:挺好呀、就去唄、一定要去、非去不可、不可不去、不去不行、不去我就打雷、打雷了你還是得去。」我加快腳步跑走,暖暖立刻跟上來;我東閃西閃,暖暖還是緊跟在旁。 「第九個迴聲最重要,祂說:這是暖暖和涼涼的約定。』暖暖對著我說。 『還好你只是瞎說。 』我說。 「反正你聽到了。」暖暖聳聳肩。 又來到了皇穹宇,這次終於可以走進殿內了。 總共叁次經過皇穹宇門口卻沒走進去,我們好像都成了大禹了。 殿內正北有個圓形石座,位於最高處的神龕內供奉著皇天上帝的神位。 殿內東西兩廂各排列四個神位,供奉清朝前八位皇帝,分別是努爾哈赤、皇太極、順治、康熙、雍正、幹隆、嘉慶、道光。 『我記得清朝共有十二個皇帝。 』我問暖暖:『咸豐、同治、光緒、宣統的神位呢? 』「興許他們覺得把中國搞得烏煙瘴氣,便不好意思住進來了。」暖暖說。 離開皇穹宇繼續朝北走,走在長長的丹陛橋上,兩旁都是柏樹。 李老師說天壇內有六萬多株柏樹,密植的柏樹讓天壇顯得更肅穆。 丹陛橋由南向北,逐漸緩慢升高,並明顯被縱向劃分為左、中、右叁條。 中間是神走的神道;右邊是皇帝走的皇道;左邊是王公大臣走的王道。 李老師話剛說完,所有同學不約而同都走到中間的神道。 『神道根本沒必要建造。 』我說,『既然是神,難道還會用走的嗎? 』暖暖睜大眼睛,過一會笑出來,說:「你這問題,還真讓人答不上來。」有同學問:這明明是條路,為何要叫橋? 李老師回答:下面有條東西向通道,與丹陛橋成立體交叉,所以叫橋。 「那條通道是給牛羊等牲畜走的,牠們會走到幾百米外的宰牲亭被宰殺,然後製成祭品。所以那條通道被叫做鬼門關,哪位同學想走走看?」大夥很正常,一個想走的人也沒。 終於來到天壇的代表建築祈年殿,這是座有鎏金寶頂的叁重簷圓形大殿,殿簷是深藍色,用藍色琉璃瓦鋪砌成。藍色和圓,都是代表天。 皇帝在這裡舉行儀式,祈求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殿高九丈九(約32米),全部採用木結構,以28根木柱支撐殿頂重量。 28根木柱分叁圈,內圈4柱代表四季;中圈12柱代表十二個月;外圈12柱代表十二個時辰;中外圈相加為24,代表一年二十四節氣;叁圈相加為28,代表二十八星宿。 祈年殿坐落在叁層圓形漢白玉石台基上,每層都有凋花的漢白玉石欄板。 遠遠望去,深藍色的殿簷、純白色的漢白玉、赭色的木門和木柱、和璽彩繪的青、綠、紅、金,整體建築的色彩對比強烈卻不失和諧。 我和暖暖在祈年殿大門往南遠眺,丹陛橋以極小的坡降筆直向南延伸,兩旁古柏翠綠蒼勁,偶見幾座門廊殿宇,視野似乎沒有盡頭。 這令人有種正從天上緩慢滑下來的錯覺。 暖暖買來了酸奶,我們便享受一面滑行、一面喝酸奶的快感。 大夥從北天門離開天壇,李老師說要讓我們去前門大石辣兒逛逛。 大石辣兒離天壇不遠,一下子就到了。 「大石辣兒是北京最古老、也曾是最繁華的商業區,是北京老字號最密集的地方。經營中藥的同仁堂、經營布匹的瑞蚨祥、經營帽子的馬聚源、經營布鞋的內聯昇、經營茶葉的張一元等,都是響噹噹的百年老店。」李老師說著說著已走到街口,約兩層樓高的鐵製鏤空柵欄上頭,題了叁個大金字:大柵欄。 『這……』我有些激動,問暖暖:『難道這就是……』「大石辣兒。」暖暖笑了。 『柵欄可以念成石辣嗎? 』「我查過字典。」暖暖說,「不行。」『那……』「別問了。」暖暖說,「就跟著叫唄。」據說明孝宗時,為防止京城內日益猖獗的盜賊,便在街巷口設立柵欄,夜間關閉,重要的柵欄夜間還有士兵看守。 由於這裡商店集中,柵欄建得又大又好,因此人們就叫這裡「大柵欄」。 清初有禁令:「內城逼近宮闕,嚴禁喧嘩」,因為這裡剛好在警戒線外,大家便來這裡找樂子,現存的慶樂園、廣德樓、廣和園等戲園子,當時都是夜夜笙歌的場所。 這裡也成為老北京人喝茶、看戲、購物的地方,是生活中的一部份。 我和暖暖沿街閒逛,先被一座像是戲園子建築的大觀樓吸引住目光,上頭還有「中國電影誕生地」的牌匾。 裡頭是上下兩層環形建築,有大量歷史照片和畫冊掛在四周牆壁上。 原來這是座電影院,1905年中國第一部電影《定軍山》就在這放映。 看到陳列的舊時電影放映器材,我告訴暖暖我想起小時候看的露天電影。 那時只要有慶典,廟口空地總是拉起長長的白幕,夜間便放映電影。 我總喜歡待在放映師旁,看他慢慢捲動電影膠帶。 暖暖說她小時候也特愛看露天電影。 走出大觀樓,心裡裝滿舊時回憶,彷彿自己已變回活蹦亂跳的小孩。 大柵欄是步行街,沒有車輛進入,商家老字號牌匾更襯托出街景的古老。 暖暖說有些街景她似乎曾在電視的清裝劇上看過。 大柵欄裡都是商店,但我口袋不滿,因此購買慾不高。 服務態度還算不錯,有時見顧客買了東西,店員常會說:「這是您——買的東西,這是您——要的發票,我把發票放在這袋子裡,您——比較好拿。」說到「您」字總是拉長尾音,挺有趣的。 當看到商品標示的價錢時,我第一反應便是換算成台幣,價錢果然便宜。 「人民幣和台幣咋換算?」暖暖問。 『大約一比四。 』我說,『一塊人民幣可換四塊台幣。 』「嗯。」暖暖點頭表示理解,然後指著一個標著兩百塊的花瓶,「所以這是五十塊台幣?」『是八百塊台幣啦! 』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暖暖吐了吐舌頭,說:「我算術一向不好。」『這哪叫不好? 』我說,『這叫很糟。 』我從皮夾掏出一張自從來北京後就沒有出來曬太陽的百元台幣,說:『跟你換一百塊人民幣。 』「你想得美!」暖暖說。 『還好。 』我笑了笑,『你算術還不到無可救藥。 』暖暖似乎對我手中的紅色鈔票感到好奇,我便遞給她。 「這是孫中山嘛。」暖暖看了看後,說。 『你也認得啊。 』我說,『好厲害。 』「誰不認得。」暖暖白了我一眼。 我看暖暖對台幣的興致很高,便又從皮夾掏出一張藍色千元鈔票遞給她。 「咋是小孩?」暖暖的表情顯得疑惑,「我以為會看到蔣介石呢。」『以前確實是,前些年剛換。 』「我果然沒猜錯,你們應該會印上蔣介石……」暖暖突然停住不說。 『怎麼了? 』我問。 「我直接叫蔣介石,你不介意嗎?」暖暖問。 『為什麼要介意? 』我很好奇。 「蔣——介——石。」暖暖一字一字說,「當真不介意?」『當然不會啊。 』我說,『你叫他介石哥我才會介意。 』「你有毛病。」暖暖又瞪了我一眼。 我突然醒悟,這些天愉快而自然的相處,讓我們言語投機無話不談,卻忘了彼此之間還存在著某些差異,甚至是禁忌。 『如果十年前你直接叫蔣介石,也許我真會介意。但現在已經不會了。 』「為什麼?」『在台灣,蔣介石從神到寇最後到魔,也不過花了十多年時間。 』暖暖欲言又止,似乎也突然想起我們之間的禁忌,於是簡單笑了笑。 暖暖應該不知道我說這些話時的心情。 對我們這一代的台灣學生而言,我們曾經天真但那是因為熱情。 在某段期間堅信的真理與信仰,往往不到幾年就被輕易粉碎;而重新建立起的價值觀,也不知道何時又會粉碎? 我們不是不相信歷史,只是不知道該相信誰? 所以我們不再相信,也不再熱情。 如果我說給暖暖聽,她大概無法理解吧? 我試著轉移話題,從口袋掏出一張紅色百元人民幣,上頭是毛澤東肖像。 這是我在台灣先以台幣換成美金,到北京後再用美金換成的人民幣。 我不想告訴暖暖這複雜的過程,指著手中叁張鈔票說:『你照樣把千元台幣當成蔣介石,把百元人民幣當成毛澤東、把百元台幣當成孫中山。所以一個蔣介石可以換兩個半毛澤東;一個毛澤東可以換四個孫中山。明白了嗎? 』暖暖覺得好玩,便笑了笑、點點頭。 『對了。 』我說,『我剛剛直接叫毛澤東,你不介意嗎? 』「毛澤東一向跟群眾站在一起,直接叫名字有啥不對?」『毛——澤——東。 』我一字一字說,『當真不介意? 』「你挺無聊的。」暖暖話才說完,隨即想起自己剛剛也有這種反應,便笑了起來。 『從台灣飛到香港再飛到北京,我大約花了10個蔣介石。 』我問暖暖,『請問這等於多少個孫中山? 』「這簡單。」暖暖說,「100個孫中山。」『那等於多少個毛澤東? 』我又問。 「25個呀。」暖暖笑著說。 『接下來是深奧的問題。 』我說,『如果我花了2個蔣介石、3個毛澤東、4個孫中山,請問這等於多少個毛澤東? 』「呀?」暖暖愣住了。 我們走進瑞蚨祥,裡面陳列各式各樣綢緞布匹,令人眼花撩亂。 還有個製衣櫃檯,客人挑選好布料,裁縫師傅便可以為他量身訂作衣服。 旗袍也可訂製,量完身選好布料,快一點的話隔天就可以交貨;如果是外地的觀光客,店家還會幫你把作好的旗袍送到飯店。 「9個毛澤東!」暖暖突然說。 我嚇了一跳,店內的人似乎也嚇了一跳,紛紛投射過來異樣的眼光。 「這是剛剛問題的答桉。」暖暖有些不好意思,降低了音量。 離開瑞蚨祥,走進內聯昇,看見「中國布鞋第一家」的匾額。 『暖暖,你的腳借我試試。 』我說。 「想給愛人買鞋?」『我沒愛人。 』我說。 暖暖笑了笑,彎下身解鞋帶。 『不過女朋友倒有好幾個,得買好幾雙。 』我又說。 暖暖手一停,然後把鞋帶系上,站起身。 『開玩笑的。 』我趕緊笑了笑,『我想買鞋給我媽。 』暖暖瞪我一眼,又彎身解鞋帶。 「你知道你媽腳的尺寸嗎?」暖暖問。 『大概知道。 』「當真?」『小時候常挨打,我總是跪在地上抱著我媽小腿哭喊:媽,我錯了! 』我笑著說:『看得久了,她腳的尺寸便深印在腦海。 』「淨瞎說。」暖暖也笑了。 暖暖幫我挑了雙手工納底的布鞋,黑色鞋面上繡著幾朵紅色小花。 這是特價品,賣88塊人民幣,我拿了張紅色百元人民幣,把暖暖叫來。 『來,我們一起跟毛主席說聲再見。 』我說。 暖暖不想理我,便走開。 店員找給我一張十元人民幣和兩個一元硬幣。 『你看。 』我走到暖暖身邊,指著十元人民幣上的毛澤東肖像,說:『毛主席捨不得我們,換件衣服後又回來了。 』「北七。」暖暖說。 『罵得好。 』我說,『這句就是這樣用。 』走出內聯昇,暖暖說她要去買個東西,十分鐘後回來碰頭,說完就跑掉。 等不到五分鐘,我便覺得無聊,買了根棒棒糖,蹲在牆角畫圈圈。 「買好了。」暖暖又跑回來,問:「你在作啥?」『我在扮演被媽媽遺棄的小孩。 』我站起身。 「真丟人。」暖暖說。 『你買了什麼? 』我問。 「過幾天你就知道了。」暖暖賣了個關子。 大柵欄步行街從東到西不到叁百公尺,但我和暖暖還是逛到兩腿發酸。 剛好同仁堂前有可供坐著的地方,我們便坐下歇歇腿。 『這裡真好,可以讓人坐著。 』我說,『如果天氣熱逛到中暑,就直接進裡頭看醫生抓藥。 』「是呀。」暖暖擦擦汗,遞了瓶酸奶給我。 我發覺夏天的北京好像缺少不了冰涼的酸奶。 「常在報上看見大柵欄的新聞,今天倒是第一次來逛。」暖暖說。 『都是些什麼樣的新聞? 』我問。 「大概都是關於百年老店的介紹,偶爾會有拆除改建的消息。」『真會拆嗎? 』「應該會改建。但改建後京味兒還在不在,就不得而知了。」暖暖說,「這年頭,純粹的東西總是死得太快。」暖暖看了看夕陽,過一會又說:「夕陽下女孩在大柵欄裡喝酸奶的背影,興許以後再也見不著了。」『但你的精神卻永遠長存。 』我說。 「說啥呀。」暖暖笑出聲。 時間差不多了,大夥慢慢往東邊前門大街口聚集。 我看見對面「全聚德」的招牌,興奮地對暖暖說:『是全聚德耶! 』「想吃烤鴨嗎?」暖暖說。 『嗯。 』我點點頭,『今天好像有免費招待。 』「是嗎?」暖暖嚇了一跳,「咋可能呢?」『我剛看到店門口擺了些板凳,應該是免費招待看人吃烤鴨。 』「你……」暖暖接不下話,索性轉過身不理我。 我雙眼還是緊盯著對面的全聚德烤鴨店。 「涼涼。」暖暖說,「想吃的話,下次你來北京我請你吃。」『這是風中的承諾嗎? 』「嗯?」『風起時不能下承諾,這樣承諾會隨風而逝的。 』「我才不像你呢。」暖暖說,「我說要去暖暖,你連像樣的承諾也沒。」『車來了。 』我說。 「又耍賴。」暖暖輕輕哼了一聲。 回到學校吃完飯,大夥又聚在教室裡展示今天的戰利品。 今天的戰利品特別豐富,看來很多同學的荷包都在大柵欄里大失血。 徐馳讓我看他在大柵欄拍的照片,有一張是我和暖暖並肩喝酸奶的背影。 想起暖暖那時說的話:「這年頭,純粹的東西總是死得太快。」不知道下次來北京時(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哪些純粹會先死去? 又有哪些純粹依然很純粹呢? 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隱約聽到一些聲音。 大概是受天壇回音壁的影響,暖暖的笑聲一直在心裡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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