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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最有意義的生活- 高考後十六個月

最有意義的生活 许佳 8171 2018-03-13
又過去了那麼多個月。當我坐下來,想那一次我和A、B、C一起到杭州去的一天到底玩了些什麼地方的時候,居然什麼都記不起來。並不是到今天——到好多個月之後才記不起來的,而是在那一天之後的第二天,就記不起來了。我只能憑著門票的票根,還有對吃飯依稀的印象推算出大約都乾了些什麼。 我就像一個沒有腳的魂一樣,總是處於游移的狀態——我很不捨得扔掉“遊”這個字,我覺得我現在的日子也只有用“遊”才能說得清楚。 “遊”加上“移”——我就這樣移來移去,從這裡移到那裡,從上海移到杭州,再從杭州移到上海,從家裡移到學校,從寢室移到教室,再從這個教室移到那個教室,再移到A的學校去看A,再移到人民廣場,和熊熊一起去兜馬路,移到迪美地下商城和香港名店街,莫名其妙地買了一根項鍊……我不知道我都在幹些什麼,可這些事又都清清楚楚的的確確是我幹的。

這樣看來,我似乎有一種移花接木或者類似乾坤大挪移的本領——我走在路上,慢悠悠地思索著自己游移的狀態,好笑地想。 我早就知道,我是在夢裡,游移,游移,游移,游移。 11月10日,F生日,難得我和B和F三個人在一起聚聚。我們坐在真鍋咖啡館裡,我在吃桑椹冰淇淋,B和F在喝蘋果汁。過了一會兒,B叫來侍應生,又要了一杯蘋果汁。侍應生把蘋果汁送來的時候,F接過去,心安理得地喝了一大口。 B嘴巴張成O形,瞪著她。 F說:“幹嗎?”B說:“餵,是我叫的呀,你怎麼喝起來了?”F詫異地說:“啊?是你給自己叫的啊?我還以為你很體諒我,看到我喝光了,就再替我叫一杯呢。”我在她們兩個對面,大笑起來。 F苦著臉說:“怎麼辦,我喝也喝過了。”B說:“算了,今天你生日,就讓讓你吧。我再叫一杯。”於是B開始叫今天的第三杯蘋果汁。

我們笑嘻嘻地坐在一起看香港版《ELLE》,討論陳小春。我說:“啊呀,我真是喜歡陳小春。真喜歡他,太喜歡他了!”F笑盈盈地看著我,說:“神經病。”B在旁邊幸災樂禍地窮笑。 F說:“如果現在可以滿足你的願望,你想要什麼?”我不假思索地說:“我要做陳小春的女朋友。”她喝了一口蘋果汁,等了一會兒,驚訝地問:“就一個麼?”我說:“就一個。”她說:“沒了?”我說:“沒了。”她說:“真的沒了?”我開始想,在腦海裡搜索其他的願望。想了半天,我無可奈何地說:“沒有了。就一個。”至今為止,我剛剛發現,其他那些諸如有錢、有一個小島、有一個葡萄園之類的願望與這一個願望比起來都微不足道。我只想做陳小春的女朋友。我甚至連要跟他結婚也不想,只想有機會做一做他的女朋友,讓他自己有機會發現他自己愛不愛我——如果他發現他不愛我,那他大可不必和我結婚,他可以離開我——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B在旁邊看《ELLE》上面一排一排的唇膏,這時抬頭對我說:“你這個人倒是很容易滿足的嘛。”我說:“是的呀。”我一向把這句話當成是對我的誇獎。其實,我真的搞不清楚,一個人如果成天幻想做陳小春的女朋友,那她算不算一個容易滿足的人。 我坐在那裡,用漂亮的銀勺子把溶化成粉紫色的冰淇淋從杯子底上撈出來,慢慢地讓自己的思維深深走到關於陳小春的話題裡面去。我們三個人靜靜地坐了很久,然後,我突然說:“陳小春是真的沒有女朋友嗎?” F歪著腦袋,想了一想,答道:“不是。”我嘆了口氣,說:“我也是這麼想。”B在旁邊插嘴道:“餵,你這樣迷戀陳小春,置襄沒城於何地?”我愣了一下,笑笑。 B終於又一次提醒了我A的存在——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了。她總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A的存在。

我繼續吃所剩無幾的桑椹冰淇淋。現在A在我的腦海中佔據了除陳小春之外的一定位置。在看不見A的時候,我覺得他這個人很陌生很陌生——我簡直不認識這個人。在每次看見他之前,我想像不出他是什麼樣子,儘管我們一個星期之前剛剛見過面。 見了面,也沒有話說。 我拿過手邊的白開水,喝了一口。我喜歡真鍋裡面裝白開水的玻璃杯子——我喜歡棕色和綠色的真鍋。是A第一次帶我到這裡來的,也是他第一次在這里為我叫了一份桑椹冰淇淋。在這之後,我每到真鍋必吃桑椹冰淇淋——我幾乎忘了,是誰幫我養成的這個習慣。 我看看無比姣美的F,又看看B,說:“我常常懷疑,陳小春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存在。還有王菲啦,張信哲啦,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這麼一些人。是不是商業界人士為了賺錢而把他們杜撰出來,讓他們之間發生爭吵、鬧出緋聞等等。”F笑起來,B對我搖搖頭。我嘆了口氣,為自己叫了一杯藍山咖啡。 B說:“你已經吃了兩個冰淇淋了,你還要喝咖啡啊?”我點點頭。我每到真鍋必把錢全部花光。

F說:“上次我到張斕寢室裡去,他衝咖啡給我喝。我說,你喝不喝?他點點頭,把咖啡末倒在嘴裡,然後喝水,然後搖晃身體。我說你有毛病啊。他說,我喝速溶沖劑喝得煩死了,放到肚子裡也一樣是速溶的。”B跟著我一起大笑。 F也在那裡笑,說:“張斕這個人現在不對了。” B默默地喝蘋果汁,默默地一口一口喝下去——她的瞳孔像她手裡的蘋果汁一樣綠幽幽的,散發著香氣。 我喝藍山咖啡,思念大名鼎鼎的陳小春。我現在成天把他放在嘴邊叨嘮,成天說:“祝你夢見陳小春。”我很想讓他抱抱我,只要抱一抱就可以了。我幻想他抱我的情景,幻想當這杯咖啡喝完的時候,陳小春從那邊樓梯上來,走進門來擁抱我,彷彿他抱我的情景就藏在藍山咖啡的底下,總會水落石出。我不停地從頭開始幻想這個妙不可言的情景,覺得此生無憾——就好像只要見上他一面,讓他像這樣擁抱我一次,我接下去的日子就可以全部用來養老送終了……我可以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間朝南的小屋子裡,曬太陽,慢慢地回想,回想,回想。

我笑起來,因為記起A有一次告訴我,他看報紙的時候,他爸爸走過來說:現在麼你不要看報紙,等你退休了,有的是時間給你看。 A說:聽上去就好像我下個禮拜就要退休一樣。 我嘆了口氣。 B問:“無緣無故地嘆什麼氣呀?”我說:“現在我也只能想想襄沒城說的好玩的話,至於別的,真的找不出他在我過的日子裡還有什麼意義。”B長久地凝視著我,她的面頰還是一如既往地濕漉漉的。 F把手伸過來,蓋在我的手背上,良久,傷感地說:“你跟他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呢?”我看看她,笑笑,說:“我也說不清楚。反正,真的就是什麼也沒有了。” 現在又是另一個學期——我大二了。我不像過去那樣成天到處跑,跑到B的學校去了。 A的手掌於我已經沒有意義。我整日地講廢話、跟人抬槓、打牌、在電話裡痴笑,再有麼就是睡覺、亂記筆記、發呆;或者看看隨便拿到手裡的哪本書。打牌、大聲說話、捂在床上發早、聽陳小春或者張信哲的歌、環顧整張床看有什麼好玩的東西——這些事可以花費掉我從正午12點到午夜12點之間所有的時間。我看著這些所謂的我做過的事,心裡在發笑,一陣陣地發笑。

F把蘋果汁和白開水交錯著喝,一邊不斷地打量我。我警惕地說:“幹什麼?”F說:“解頤,你多吃點東西呀,好好吃飯呀。”B“啪”地把《ELLE》合上,說:“啊,杜霜曉,連你也知道她不吃飯的事情啦?”F得意地笑笑,說:“那是當然的。她不好好吃飯麼,在高中里就是有名的——襄沒城那時不是每天押送她吃午飯嗎?”B笑道:“現在是連襄沒城也回天乏術了。”我第一個大笑。 F在我手指上一碰,說:“餵,你正經點。要不要等一會兒我到肯德基去買份土豆泥給你吃?”我攪拌著剩餘的咖啡說:“吃土豆泥會發胖的。”“你少把發胖掛在嘴上。”B嚴厲地說。 F還是笑盈盈的,說:“你麼還是吃得胖一點好。現在男孩子都喜歡胖一點的女孩子。”我賊忒兮兮地望著她,說:“這是你的經驗啊?”F臉色一變,說:“呸!”隨後又笑起來,說:“你不要以後找不到……”“那有什麼?”我大聲說,“反正——”我扭頭望著窗外夜色中的梧桐樹葉片,尋思“反正”後面是什麼,但是始終說不出來。我仍舊笑嘻嘻,笑嘻嘻。 B和F看著我,沒說什麼。他們大概在想,我的意思就是說反正有A在——其實,我的意思是反正找不到就找不到,不結婚我又無所謂的。

當然,如果陳小春要我胖一點,我就會拼了命地吃。嘿嘿。 我繼續慢慢地喝我的咖啡,B和F分別在說叫我好好吃飯的事。連F也開始叫我好好吃飯了——她以前是從來也不會叫我好好這樣好好那樣,從來不說你好好讀書好好吃飯的。她本來就是和我一樣丟三落四的人麼。記得高三最黑暗的時候,有一次B說,唉,你和杜霜曉兩個都是不認真的人,我真是恨不得抓著你們兩個的領子把你們丟進大學去算了,好讓你們不要考試。聽到這句話,我當下就非常感檄,想,B真是一個最好最好的人。 F仍然在說。她說:“你不要這樣呀。你為什麼不吃飯呢?”B在一邊說:“她已經沒有這個習慣了。”F說:“可是這是一種生理需要呀。”B嘿嘿笑著答道:“她已經習慣於沒有這種生理需要了。”頓了頓,又加上一句:“內分泌紊亂。”我一直嗯嗯地答應著,笑嘻嘻地點頭。 B指指我,對F說:“你看,她根本就不會聽的。”

F語重心長地問:“你爸媽不管你嗎?”我笑道:“我爸媽怎麼會知道?”F興奮起來,敲著桌子說:“好!好!告訴她爸媽去!”B說:“告訴她爸媽,她說不定反而乾脆一點也不肯吃了呢?現在好歹還吃點。”我笑嘻嘻的,不置可否。她們一直說,一直說,一直說。 F說:“我也不喜歡吃飯。可是人既然活著麼,就總要健康地活著,所以麼就要好好吃飯。是不是把飯做成冰淇淋,你就吃了呢?”B皺著眉頭反對說:“吃亂七八糟的東西,只有不好。”隨即轉向我:“你總要吃點能夠稱之為飯的東西。”F拍著桌子,大聲說:“好,以後我督促你吃飯。”B高興地說:“那說好了。你督促中飯,我督促晚飯。說多了,她煩了,就會去吃飯了。”我拿把勺子在白開水里攪來攪去,拖長聲音說:“算嘞。”

B說:“什麼算了。你保證天天吃飯,就算了。”保證這件事本來是很簡單的,可是我沒有辦法保證。我保證得了什麼呢?所以不能保證。我只好不響。 F也說:“我打電話叫你吃飯。”我只好不響。 走出真鍋的時候,B說:“到我學校裡去吧。”我看了看表——9:30。我說:“好的呀。”然後對F說:“你也去吧。同去同去!”F扣著外衣的鈕扣,一直扣到最頂上,把下巴都埋住了,說:“不好。不去。我去幹什麼?”B說:“去吧,去吧。” 我們開始往車站方向走。 F說:“餵,餵,真的去啊?”我說:“真的呀。” 我記得,有那麼幾次,快上課了,熊熊走過來對我說,我們去幹什麼什麼吧!我十分高興地說,好的呀。於是我們一同往外面走。走出幾米,熊熊會說,我們真的去嗎?然後我們大笑,回到座位上去上課。我想著,也許走到一半的時候,B也會說:我們真的去嗎?——她大概是會這麼說的。 我慢慢地把自己心裡想的熊熊的事情說給F和B聽。 F開心地說:“咦,有人會叫熊熊的嗎?”過了一會兒,嘟噥著說:“嗯,熊熊這個名字倒是很好聽的。我也想叫熊熊。”我慷慨大度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豪爽地說:“好,你也叫熊熊。” 就這樣走到了車站。來了一輛車。我說:“上啊?”B說:“上呀。”F說:“我不去。”我說:“真的上啊?”B說:“真的上呀。”說著,B開始往前面走,我沒走,車子開走了。我和F趕上去,我笑著對B說:“餵,你真的要我們去啊?”她說:“真的去呀。”說著停下腳步,看了看車燈遠去的方向,嘆著氣說:“現在車子開走了,好了,去不成了。”“那後面還有的呀。”我說,“你真的要去啊?”我看看表,接下去說:“去幹什麼呢?現在十點了。”B點點頭。 “你相信她嗎?”我轉過去問F。 F說:“我相信的。”B說:“去麼。去兜一圈。”路燈光灑在她濕漉漉的臉龐上,她的笑容在眼睛裡一進一出,一搖一擺。我動動眼光,朝路的遠處望過去——柏油路是藍色的,燈光像水波,被風吹得一動一動。我望了很久,很久,很久,可是路的盡頭沒有一個C的身影騎車過來。 B說:“我是真的要你們去。真的呀。”我打量打量她——她濕潤的臉上有一種不多見的天真和沈醉,像酒一樣在她身上造出一層粉紅色的光暈。我伸出手拍拍她的頭,說:“你今天不大對麼。”她定定地看我,又定定地看F,執拗地說:“我真的要你們去呀。”我又拍拍她的頭,說:“你這個小孩子今天不大對呀。”又拍拍,又拍拍。 這時候,我們過了馬路,到對面去,往回走。 B始終嘰嘰咕咕地講述著要我們去她學校的願望。我想,如果換了我處在B的位置,B肯定要對我說,你不要這樣。可是我始終沒有對她說,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我又說:“一個小時之內回不來的。”B說:“兜一圈。”F說:“兜一圈也來不及的。”B說:“睡在我那裡。解頤睡地上。”我大叫:“屁!你睡地上!”F笑道:“你這個說屁的毛病還沒有好啊?” 燈光昏昏沉沉地照到藍色的柏油馬路上,促使我想起12月31日那天的網球場。空氣一條,一條,一條,把眼前的馬路分割開來。 B突然說:“那我們就走一個晚上,走到外灘去。”我詫異地瞪著她,說:“好的呀。”她繼續說:“沿著高架走,走到我家,我請你睡覺。”我和F大笑。 F興奮地朝前蹦過去,大叫:“請吃飯,請睡覺!”B摸著口袋說:“哦,不行,我鑰匙沒帶——那麼我們再沿著南北高架走回來。”我沒有去探究沿著南北高架是否能走得回來,只是打量了B幾眼。她穿著一件藍色的薄薄的毛衣——不是12月31日那件。我捏捏她的袖子,說:“你這樣穿冷的。”她說:“不冷。”我說:“你走得動?”她說:“走得動。”我和F交換了一個眼色。 F問B:“你當真?”B用力地點頭。 F對我說:“看來是真的。” B快走幾步,走到我們前面,大聲說:“真的呀!走一個晚上,走到明天早上。”我和F默然。 我抬頭,在我的視野裡,有高架橋邊沿上那一隻半圓缺了一點點的月亮。 我們慢慢地,慢慢地走到前面去,在高架下面,一個車站一個車站地走過去。四周都是藍灰色的水泥,天上明亮的藏藍色穿過高架,滲透下來,滲透到我們的身上,把我們變得鮮豔起來。我們慢慢地有點高興了,大聲地說話,大聲地笑,到最後,就大聲地叫。我叫得最響,F說,再叫響一點!我就大聲狂笑,大聲說,不叫了!B拍拍我,興致很高地說,叫呀,叫呀。我窮笑,說,不叫了,不叫了麼。我們窮笑八笑。 F大聲說:“上個禮拜我回家去,我媽媽又盯著我的屁股,心疼地說,你又瘦了麼!”我們大笑。笑過之後,B問我:“今天上午我打電話到你寢室裡去,你怎麼不在?哪裡去了?”我說:“哦,原來是你啊!我寢室裡的人對我說,有個人打電話來,她們告訴她我去列隊排練了,那個人聽了大笑,說,啊?解頤也會去列隊排練啊?——原來那個人就是你啊!”B得意地笑。我說:“你笑什麼笑?不許笑!”她說:“哦,好好好。”還是不停地笑。 今天上午我們班排練運動會的方陣,在一幢高高的樓房前面吹風。現在回想起來,是蠻好的。那種只在視覺範圍內存在的陽光,在地面上飄來飄去。天是銀晃晃的淺藍色,給人很閒適的感覺,可以在風裡慢悠悠地走。結束的時候,風一點一點地吹在往回走的路上,每隔一會兒,就很猛地刮上一陣。我心情愉悅地在美妙的空氣裡走,讓自己也流動起來,像風一樣地流動起來,非常虔誠地迎接深秋初冬的到來。 現在,當然已經是夜色四合了。我和B和F一起走在高架下面,大聲說話,大聲笑。 F說,明天是11月11日,就是孤男寡女節,到半夜12點的時候,所有的孤男寡女都要一起大叫。我們說,真的啊?這時,我扭頭看了看四周——夜色從人行道的後面緩緩地爬過來,爬過來,爬過來。我開始使勁地想,我是不是孤男寡女,我可不可以在等一下來到的12點哇哇大叫。 F正在對B說關於Van的事情。她說:“舒美,Van這個人看上去真的很靈的。”B笑瞇瞇地說:“真的啊?你過去不是還覺得張斕很靈的嗎?”F開心地說:“是的呀,我是覺得張斕很靈的呀。為什麼你總是和這種很靈的人在一起啦?”我大笑,插話說:“杜霜曉,你這個人怎麼問這種傻問題?”B很和氣地說:“是的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和他們在一起。”她的聲音一點點地輕下去。我把目光往前面投去,又一次希望在馬路的盡頭看見C騎車的身影——在金色路燈下面,他的長外套被風吹起來,就像大鳥的翅膀。我不知不覺地嘆了口氣,說:“張斕真是好看。” 我聽見B在旁邊輕聲地笑了。過了一會兒,她說:“你跟他認識快五年了,可是你說這句話還沒有說厭。”F說:“嗯,我也說不厭。”F正走在路燈的正下方,燈光直通通地照著她的臉,顯得她的腦袋比以往要大許多。銀藍色的空氣在她眼前默默地流過去,她姣美無比的面龐金燦燦地沐浴在光亮裡,柔弱的肢體沉浸在越來越深沉的黑暗中;顯得更加柔弱。 B輕輕地說:“解頤,杜霜曉,我知道張瀾現在非常難過。可是我不能說,也說不出來,也沒有辦法幫他的忙。” 我們靜悄悄地往前走了一段。燈光和夜色一起從我們面前漂流過去。我低著頭,默默地游移,游移,游移。良久,B接著前面的語調說:“我也沒有辦法幫我自己的忙。” F走上前來,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B,走在我們的中間。她小聲說:“我很想張讕的——還有襄沒城。” 我說:“我也是的。我想襄沒城,可是不敢去見他。見到他,就什麼也沒有了。”我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看自己的腳落在地上,踩著自己的影子。影子是修長的,深藍色的,透明的,游移的。 F說:“我很寂寞。我什麼也沒有。” B在靠後一點的地方,捏緊F的手往前走。她慢慢地、溫柔地說:“寂寞是沒有關係的。” 馬路的盡頭飄起來一蓬一蓬的煙霧,就像不斷氣化不斷氣化的干冰,就像許多許多雲朵,從地下升起來,升到天上面去。我仍舊是背著一個大書包,沉甸甸地朝前面走,好像我的書包裡裝滿了乾冰,而我要去那個馬路盡頭的地方,把乾冰放出來,讓它們變成雲朵。 F說:“你們知道為什麼要叫馬路嗎?”B說:“咦,以前都是馬車走的呀。是不是這樣?”F笑著說:“嘿嘿,我熊熊就知道……”她居然真的自稱為熊熊了——我搡搡她,說:“一隻熊拉著兩個人!”“以後就叫熊路了。”B笑瞇瞇地說。 F嘆了口氣,說:“算了,到我那裡去吧。買點東西去吃吃。”她說的“我那裡”,就是她爸媽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給她置的一個小公寓,從前高三的時候,我們總是溜到那裡去看電視劇的。我說:“好的好的。”B猶豫了一下,說:“跟你們去吧。” 依稀的霧氣像一個成形的東西一樣從我們面前飄然而過——我彷彿看見我自己的魂飄走了。 我們到便利店裡去買了很多速凍食品,還有長白山葡萄酒,拿到F的小公寓裡面。 F把電飯煲搬出來燒,我們一人一個碗,吃得高興死了。於是我們開始憧憬未來的家庭生活。 B說:“我表姐和她先生喏,很有意思的。他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進行批評和自我批評。”F把貢丸從鍋裡撈出來,問:“什麼意思?”B說:“咦,是毛主席說的話呀。”F說:“我知道的呀。我說你姐姐和她先生是怎麼回事。”B說:“喏,他們就互相說,請給我提點意見吧!”我大笑,吃了一半的餃子從嘴巴里掉出來,窮叫八叫著說:“啊,太有趣了!” F在旁邊,滿臉幼稚地說:“唉,什麼時候能結婚呢?”B罵她神經病。我也罵她神經病。 我們太太平平地吃了一會兒,突然F抬起頭,滿嘴都是貢丸,說:“啊呀,明天是孤男寡女節,應該明天聚會的!”B考慮了一下,說:“不要緊,我們聚會到12點,不就是明天了嗎?就可以慶祝孤男寡女節了。”我們都開心得不得了,因為找到了一個那麼好的解決辦法。可是,F馬上滿臉鄙夷地說:“不行,你們兩個人都不是孤男寡女呀,你們沒有資格。” 我坐在原處,靜靜地吃東西。我依舊在考慮,自己究竟有沒有資格成為孤男寡女。但是,我實在太想叫了。 肚子裡的長白山葡萄酒叫人想半天。 當我們睡到F那張可以睡五個人的大床上的時候,離12點還差五分鐘。 B對F說:“等一會兒我們叫嗎?”F說:“好的呀——不過是我叫,你們不能叫。”我說:“我也要叫!”F說:“不行,你算什麼孤男寡女?”B附和道:“就是。”F大聲對B說:“你別搞!你也不是嘛!”B笑。 F發出嗯嗯嗯哭的聲音,可憐巴巴地說:“就我一個是孤男寡女啊?”我在被子裡扯著F睡衣的袖子,說:“算的呀,算的呀。”“那麼你先去問問A,問他你是不是孤男寡女。”F說。我苦悶地想了半晌,說:“如果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待在一間房間裡,是不是叫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啦?那就是了。”F伸手到被子外面,打了一下我的肚子,蠻橫地說:“不許你慶祝孤男寡女節!”我推著她,里八嗦地說:“算了,算了!”F轉過身去,說:“哦喲,幹什麼啦?”我一個勁地推她,說:“算了呀,算了,好吧?”F睡意朦朧地嘟囔著:“什麼算了……”“算了麼!”我說。 F和B都睡著的時候,我一個人醒著。銀藍色的天花板讓我不停地不停地想念A。我睜著眼睛,對天花板一遍又一遍地說: 襄沒城,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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