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最有意義的生活

第7章 最有意義的生活- 高考後五個月(2)

最有意義的生活 许佳 5779 2018-03-13
最有意義的生活- 高考後五個月(2) 我們七個人站在來到外灘的幸運的七千七萬個人裡面。 B和C站在一起,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F站在D和E的中間,腰轉來轉去,手臂也跟著轉來轉去;我在A的身邊,他的手握著我的手,我在心裡愛了他一千遍,悲傷了一萬遍。我們誰都沒有說話,有一種情感感染了這裡所有的人。我明白,正在逝去的一秒又一秒具有多麼重大的意義,可是我沒有辦法把這種意義表達出來甚至沒有辦法把這種意義考慮清楚。我知道在我們身體的哪裡有個什麼東西正在無法挽回地流逝,流逝,流逝,可是我說不出這是什麼。我整個人模模糊糊地作痛 ,痛得又悶又清楚,因為疼痛,所以我緊緊抓住了A的手。 不知不覺地有人在我周圍倒數。我寧願聽不見這些,所有的—切。我想起打針之前,酒精棉花擦在我的皮膚上,引起的那一陣冰涼、收斂的刺痛。我越發厲害地痛了起來。於是我越發厲害地愛A——我愛他。

鐘聲敲響的一刻,整個外灘都歡呼起來,我也和他們一樣,縱情地歡呼歡呼歡呼。我從小就喜歡的海關大鐘今天又敲了一次。人群中有個穿紅色長裙的女孩子跳起舞來,轉著圈子,一圈一圈又一圈,大家退後一點,歡叫著,無數人在打呼哨。紅裙子的女孩晃著柔軟的腰肢從我們面前掠過,一圈一圈又一圈,轉個不停,帶起了一陣獵獵紅風,吹落我心底的悲傷,吹落一地。 我身體里幹熱地作痛——火紅的打著圈子的痛,就彷佛剛剛做完扁桃體手術那樣。然而我們失去的那樣東西,比扁桃體要重要得多,重要幾千幾萬幾億倍——太重要了,我都沒有辦法說清楚。我抬頭眼巴巴望著A。 A微微低下頭,在我耳邊說: “不用說。我都知道了。” 頓一頓,他又湊近來,柔聲說:“張斕和劉舒美的事,我也知道了。

我頭一低,掉了一滴眼淚在地上。 隨後自然是放焰火。先是黃浦江對面,浦東在放;過了半個小時,又是這面放,放了很久很久很久。大家看得心滿意足,驚叫連連。 F一直在叫:“哦,靈噢!靈噢!”有幾個陌生的男孩子好像看上F了,跑來搭話,F笑吟吟地逗著他們,把我們給笑死;末了,F說:“你們多大?”一個小男孩說:“17。”F故作驚訝,誇張地說:“啊,我已經29了!”我們在旁邊窮笑,E說:“哦喲,杜霜曉這種人,這種人……”等那幾個男孩子走掉,D湊上去對F說:“餵,我已經30了,你可以嫁給我了呀。”F斜他一眼,笑道:“呸!這從何說起了”我們又窮笑。 等了很多時候,外灘才解禁。路上一下子多出來許多警察,這裡一個,那裡一個,可是依然誰也管不住誰,一大幫一大幫的人往高架橋上走。我們也走上去,兜一圈又下來了,走走停停,意興闌珊地走到了南京路步行街上。

到處是人。商店的里面外面都是人。每個飯店都爆滿,路上也滿。 D皺著眉頭說:“呀,怎麼那麼擠!計劃生育沒什麼用嘛。”E上廁所,跑到商店裡轉了一圈又出來,苦著臉,說:“怎麼辦?廁所人多是多得來……”C指指地面,說:“就地解決。”E咬牙切齒,裝模作樣道;“張斕你好狠!”又把我們給笑翻了。 我們商量接下來怎麼辦。 A說現在車子都是擠得前門進後門出的,連出租車也很難叫到。 C說現在肯定所有娛樂場所都沒有空了,去也白去。 D說那麼難道坐在南京路上坐到天亮?E說不行我要上廁所。我和B都說我隨便你們,跟你們走,你們到哪裡我就到哪裡。 F說那就到我學校去吧,我學校離這裡最近了,要上廁所也可以到那裡去上。 E馬上說好的好的,那怎麼去?F說:11路呀。 (所謂11路,就是徒步行走的意思,1和1——正好是兩條腿。)E說:那好吧,但願我能堅持到那裡。

沒想到我們剛剛走到有車子的地方,就接連來了兩輛大眾的出租車。 A走在最前面,第一個眼明手快,攔下車來,回頭對我們說:“怎麼樣?我說今天很順利吧?”我們都慌慌張張地跑上前去,惟恐被別人搶掉了。 D指著A、B、C、我四個人說:“你們四個一輛,我們三個一輛。”F插上來說:“不對!他們四個一輛,就有兩個人要分開坐了。襄沒城和解頤過來,我們三個出一—個去和張斕、舒美坐。”D說:“那麼就大叉有福里氣。”大叉有福里氣就是猜黑白的意思,出手心的歸一起,出手背的歸一起。 E在一邊不停交換著雙腳的重心,急道:“快點,快點!”司機也探頭催促。 C說:“杜霜曉你們三個一起好了,我們無所謂的。”說完,他從我身後走過去,開車門,坐在司機身旁的座位上。於是我和A、B也走上前去。 A讓B先坐進車子,接著是我,最後是他自己。

汽車往F學校開去,飛快地掠過了一根又一根路燈的柱子。 A時不時回頭看看,抱怨道:“他們為什麼那麼慢?”C在前面笑著說:“你們覺不覺得現在這情景和高三有一次很像?”“哪一次?”A問。我搶道:“我知道了!就是襄沒城一共只有十二塊錢,還要請我們坐出租的那一次。”A也想起來了,很不好意思地說:“後來不是又找到三十塊嗎?”C笑道:“那一次也是我們七個人。”那一次E沒去,不過我興奮得來不及提,只是起勁地說:“也是我們這輛車子開在前面,比他們先到。後來我還說碰到年級組長了,嚇他們。”C說:“咦,年級組長姓什麼?怎麼一下想不起來了?”“姓張。”B的聲音突然從黑暗的角落里傳出來。 我們都靜了下來。我在朦朧的光線中把手放到B的腿上。 B沒有回應,默默蜷縮著。車裡靜得叫人幾乎受不了。不知過了多久,一滴冰冷的液體落在我的手背上,隨後是她濕涼的手覆蓋下來,把那鑽心疼痛的一滴抹去了。

A在另一邊,此時悄悄握住我另一隻手——C坐在我們前面的背影突然模糊了。 其實我並不想這樣。 我們站在F的學校門前,等F他們來。我說:“他們怎麼還沒到呢?大概差一個紅燈……大概兩個。”我念念叨叨的時候,他們來了。 F跳下車,很高興地說:“咦,校門沒關嘛!平時這個時候回來,要登記的。今天大概體諒我們,不值班了。不錯不錯。”於是我們跟著她進了校門。 E要先上廁所再說。 E上完廁所,大搖大擺地跑出來,問:“現在幹什麼?”D恍然大悟地說:“是呀。現在於什麼?”F說:“能幹什麼?……你們想不想打網球?”A說:“幫幫忙哦。現在到哪裡去打網球?”F詭秘地一笑,說:“當然是有地方才這樣問的了。人笨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我第一次聽見別人用A教訓我的話來教訓A,不由覺得很新鮮。

F帶我們穿過半個校園,到網球場去。 A還是不敢相信,在後面說:“你們學校的網球場難道現在還開著?”F笑起來,說:“那怎麼可能?”還是走。 網球場一片漆黑,門邊有一座小平房,從窗戶裡透出燈光——似乎有個人在看電視。 F跑過去敲門,裡面應聲開門,傳出煩惱地問這麼晚是誰的聲音。從門縫裡探出一個小伙子的頭來,一看到F,立刻眉開眼笑地說:“你啊?有事?”F說:“新年好啊!這些是我同學,我們沒地方去,想來打網球,幫個忙吧!”那個看網球場的人馬上說:“好啊好啊。”F笑吟吟地說:“謝謝!能不能藉網球拍和球給我們?我們會付錢的。”那個人馬上跑進去拿網球拍和球。 C說:“呀,杜霜曉,你很神的嗎?”F得意洋洋地說:“我一個同學是網球協會會長呀。這個值班的人和我最搭班了。對我不要太好哦!”E笑道:“為什麼他和會長不搭班,要和你搭班?你是會長夫人嗎?”D說:“那當然了。會長是男的呀。男的干嗎要跟男的搭班?”F在旁邊嗔道:“再說,把你們扔出去!”黑暗中,不知她的臉紅了沒有。

網球場上亮起不多幾盞燈,看場子的人說:“你們將就將就吧,我也不敢多開了。”F說:“夠了夠了,謝謝!”我湊到A身邊,讚歎道:“杜霜曉是有本事呀。”A說:“她有本事又不是一天兩天了。不過連這種事也擺得平,倒真的很厲害。”說著嘆了口氣,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亮著燈的是一片網球場正中間的那一塊,四面八方有黑暗包圍著。 C拉了A先去打,我們其他人就直接坐在旁邊的地上,伸直四肢百節,攤手攤腳,讓自己的臉飄浮在一片夢一般的光影裡。 B坐的地方,正好臉陷到黑暗裡,一半暗,一半亮,有種非常淒楚的感覺。我走過去,坐在她的身邊。 我們就這樣坐著,欣賞A和C打網球。他們兩個人都打得挺好,F和D、E正在爭論,到底是哪個水平更高。 A打網球很有點樣子,動作非常乾淨灑脫——他這個人似乎就擅長做打網球這類事,具體我也說不清楚究竟是哪類事,反正大約就是需要很有樣子的一類事。 C的姿態和A不同,看上去非常踏實、平穩,總是一種重重的樣子把球拍揮出去,可是又似乎隨隨便便,抱著打到打不到球都無所謂的那麼一種態度——隨即他很準很有力地把球打過去了,真不可思議。我和B安安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突然B說:“高二放暑假,我們去野營那次,我也是和你這樣坐著,看襄沒城唱歌。”“是呀,”我說,“他在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居然唱這種歌。”“他還穿了一件藍衣服,你喜歡死了。”B說。是的,我記得那件藍衣服——多好看的一件藍衣服!我也記得那個穿藍衣服的A;那時的A,充其量是我的一個好朋友而已,可是,為什麼我反而覺得那時的他比現在更好呢?還是僅僅因為,一個多小時以前,伴隨著新千年的到來,我生命中的某種好東西已經流光了?我是不是為了那種東西才會那麼依賴A呢?

不明不暗的青白色燈光讓我昏昏沉沉。 A走過來,瞇著眼、皺著眉頭、半彎下腰望著我。我坐在地上,鎮定地問:“幹什麼?”他說:“你來打幾下嗎?”我說:“我不會呀。你教我打嗎?”他說:“好的呀。”然後轉向B,說:“你知道的,這個人實在是太笨了。等一會兒教不會她,你要給我證明,不是我的錯。”B微微一笑,說:“可以呀。”我站起來,伸腿去踢A,說:“屁!”他躲開了,笑道:“不要總是屁屁屁的。” A教我,一副很認真的樣子,一邊示範一邊告訴我:45度握拍,水平地打出去——千萬要水平。我說:哦,哦,哦。其實我明白,我這個人最最難以做到的就是水平地把什麼東西打出去、拋出去,我的生活中都是不規則的曲線。然而我還是點點頭。他就給我一個球讓我發,嘴裡說:喏,給你發個球。他也不說我發得好還是不好,一句評論也沒有,滿臉的認真和耐心。接下來,他又給一個球讓我發——時不時地給我一個球讓我發。 C在網的那一端,不耐煩地嚷嚷了起來,於是A說,我來給你示範一下。他就讓我發球,他站在離網比較近的地方接球。每次C沒接住他打過去的球,F在我們身後大聲說話。她說:“我真是喜歡死豐川悅司了。我是千願意萬願意讓他甩了我。”聽到這句話的人——A、B、C、D、E和我——都笑了起來。我轉身說:“是的呀。我就想讓陳小春抽我。”F大笑道:“解頤對陳小春說,抽我吧,抽我吧!”我一本正經地說:“是的呀。這叫為了愛情犧牲。”E在喝礦泉水,嘴裡的水噴出來了。 D說:“你怎麼不怕被襄沒城聽見?”A趕快站出來表明姿態,說:“我無所謂,讓她去好了。”這時候B也過來說:“陳小春趕她出來多好啊!”我馬上對牢她說:“那鄭伊健踢你出來多好啊!”F指著我大聲

說:“陳小春掐你多好啊!”我大笑,笑得拍手拍腳,說:“是啊是啊,陳小春甩了我多好啊!”A笑瞇瞇地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說:“怎麼都講得那麼悲的啦?” 他的手掌是如此溫暖熟悉,他的聲音是如此溫暖熟悉——我目瞪口呆地望著他,他的眼神、他整個的人都是如此溫暖熟悉……剎那間一股滾燙的傷痛以光年速度湧到我的喉間,我撲到他懷裡,哭得淚眼朦朧。 A抱緊我。我聽見他對別人說:“不要緊,她總是這樣的。” 我的眼淚不多,一會兒就沒有了。隨即我坐回到B的身邊,那個半明不暗的地方。她伸出手,輕輕拍著我的肩膀,柔聲說;“我還沒有哭,你就哭了嗎?那麼喜歡陳小春嗎?不會吧?”我看見D和E也跑上場,和A、C一起開始打球,F在場上,跳來跳去。這種燈光實在是太奇怪了,照得人暈頭暈腦,既不像睡,又不像醒,那樣青白色的一條一條,由淺到深,一直沉澱到地面上——最上面是白的,最下面是黑的,白和黑中間,是無數個灰,無數個灰沉沉的夢,那些在跑來跑去的人就是夢裡的人物,飄浮在空氣中間,有種淡淡的乙炔味道,比水輕,比空氣輕,比什麼都輕,比什麼都像是真的。 我最後還是忍不住問B:“你和張斕到底是為什麼呢?”B用一隻手臂摟著我,搖啊搖的,很久,才說:“為什麼呢?就是彼此都做了些錯事。或者,也不是做了什麼錯事,就是彼此都不能再相互容忍下去了,彼此都不再要彼此了……”我問:“那又是為了什麼呢?”她輕輕一笑,不置可否。接著,我就睡著了。 也說不定,我一直就是在做夢呢?這個夢也太長、太重了。 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看見的就是一片灰濛蒙的燈光,有兩個剪影站在燈光的中央,好像在吵架的樣子。我猛地閉上雙眼,又張開,又閉上,又張開——於是我發現,是真的有兩個人在吵架,並且那是B和C。我又發現,D和E在遠遠的角落裡坐著,悶悶地抽煙,煙氣在燈光裡扶搖直上,好像燃著了兩堆潮濕的稻草。 F在他們倆的近旁,一會兒走近,一會兒走遠,發了瘋般地又跳又叫又哭——怎麼了?B沒有什麼聲音,只是站在C的對面,背對著我,一對肩膀發著抖,雙手拉住他的袖子,拉得老長老長,長得簡直叫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C的臉正對我,慘白的燈光下,我看見他嘲諷地、侮辱地、輕蔑不屑地註視著B,笑起來說了一句什麼。 B於是突然一放手,愣了愣,轉身朝另一邊的黑暗走去,燈光照著她穿淺藍衣服的背影,那種藍顯得非常非常悲傷——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滴巨大的眼淚。 接著,我發現自己是靠在A的懷抱裡。我抬起下巴看看他,他感覺到了,就低頭望著我。我眨眨眼睛,問:“這是怎麼了?”他說:“吵起來了。完了。”也許是因為燈光的緣故,很多很多黑影投到他的臉上,使他的表情看起來非常愁苦。我說:“是不是在做夢?”他摸摸我的面頰,嘆著氣說:“不是。是真的。不過,就快好了。你再睡一會兒,就好了。”我聽了他的話,就真的把臉一側,埋到他發出羊毛衫氣味的衣服裡。四周籠罩著沉沉的傷心寂寞,我閉著眼睛,鼻息咻咻噴到A的衣服上,空氣不大流通,又溫暖又濕濡。 我很淺地做夢,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很高很高的陽台上,四周全部是灰的,只有在我樓下的晾衣架上,掛著一條畫滿小貓的小被子——那真是一條太好看的小被子,我探出身子,不停地看,越看越覺得好看。可是這個時候,吹來了一陣灰撲撲的狂風,小被子的被角一掀,我趕忙伸出手去……我夠不著……於是我眼睜睜地看著這條小被子從那裡被風吹走……我絕望地叫著A的名字,突然覺得身上一暖,A在我的耳邊吹了一小口氣—— 呼! 四周灰白、空曠。他們都在哪裡?而我依舊在A溫暖濕濡的懷抱裡,我在我灰濛蒙的夢境裡。再有一會兒,就好了,只不過是一會兒—— 他就說,配合成功。後來,我跑到C那邊,幾次發球沒發好,A喊:記憶退化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