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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夜玫瑰 蔡智恒 7185 2018-03-13
我伸一伸懶腰,跟她說:「今天一定是奇怪的日子,因為我老碰到奇怪的人。」 她先抬起頭看著我,然後視線又回到電視上,換了一個頻道。說:「小皮。去 告訴那個人,今天是我生日。 」 「啊?」我很驚訝,停止伸懶腰的動作,問她:「真的嗎?」 「騙你幹嘛?」 「為什麼現在才說?」 「這十年來,我並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有什麼好說的。」 她的反應很平淡。 我迅速起身,先檢查一下皮夾有沒有錢,轉身走到陽台。 「你要幹嘛?」她轉頭看著我。 「去買蛋糕啊。」 「這麼晚了,蛋糕店早關門了。」 「忠孝東路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蛋糕店。」 「不用了。」她又將視線轉回電視上:「何必那麼麻煩。」

我沒回話,一面用手開門,一面用腳穿鞋子。 「餵!」她叫了一聲:「太晚了,不要出去。」 「我很快回來,別擔心。」我走出門一步,又探頭回來往客廳:「是28歲,沒 錯吧? 」 「對啦!」她似乎很不情願。 「妳要那種28的數字蠟燭?還是兩根大蠟燭、八根小蠟燭?」 「隨便。」 我再走出一步,又回過頭:「確定是28嗎?妳看起來真的不像。」 「柯志宏!」她突然站起身大聲說。 我用跑的出門。 深夜的出租車通常不會開進小巷子,所以我得跑一段距離。 上了出租車,直奔忠孝東路的蛋糕店。 我一進蛋糕店,隨便指著一個冰櫃中的蛋糕:「就這個。」 老闆慢條斯理地拿出蛋糕,準備包裝時,問我:「過生日的人,是你的親人?

朋友?還是你喜歡的人? 」 「有差別嗎?」我很疑惑。 「當然有差囉,我們可是專業的蛋糕店呢。」他笑了一笑:「如果是親人,我 們會用親人包裝法。如果是朋友,我們會多送幾個紙盤子。如果是你喜歡的人,我 們會送一張卡片。 」 「啊?為什麼?」 「如果是親人,綁蛋糕的結會比較好解,這樣就不必用剪刀剪繩子。 剪繩子不太吉利,會折壽星的壽,我們都希望壽星長命百歲吧。 」 他停止手邊的動作,又接著說:「如果是朋友,吃蛋糕時會喜歡砸壽星的臉, 我們當然要提供更多的紙盤子。如果是喜歡的人,一定要藉著生日,寫點情意綿綿 的話,所以我們會給你一張卡片。我們可是專業的蛋糕店呢。 」 「好。」我不加思索,趕緊說:「她三種都是。」

「喔?」他先是楞了一下,又笑著說:「先生,你很會做生意喔。要不要考慮 來我們店裡上班? 」 「別開玩笑了。」我很著急:「請快一點。」 「好吧。」他又笑了笑:「那我就用親人包裝法,再多送你幾個紙盤子和一張 卡片。 」 「嗯。請快一點。」 他包裝蛋糕時,我頻頻看表,心裡很急。 「先生,請在這張卡片上寫字吧。」 「我回去再寫。」 「這樣不行喔。這個蛋糕是由我們店裡賣出去的,我們一定要負責,所以請你 寫幾句話。我們可是專業的蛋糕店呢。 」 我立刻在卡片上寫上:玫瑰,祝妳生日快樂。 「這樣而已嗎?」他搖搖頭:「誠意不夠,會影響本店的信譽。我們可是專業 的蛋糕店呢。 」

我又加上:以後的日子天天快樂,就連快樂也要嫉妒妳。 「還是不夠誠意。」他又搖搖頭。 我只好再加上:願妳永遠像夜玫瑰,嬌媚地綻放。 「嗯勉強可以。請再簽個名吧。」 我籤上:柯志宏。 「柯志宏?這名字很普通,確定是你本人嗎?你有帶身份證嗎?」 mpanel(1); 「餵。」 「不好意思。因為我們是專業的蛋糕店,一定要很認真。」 我還真的掏出身份證給他看我的名字。 「對了,過生日的人幾歲?」他又問。 「28. 」 「先生,原來你喜歡小你十歲的女孩子啊。」 「我也才28!」我聲音突然變大。 「哈哈,我開玩笑的。」他笑得很開心:「先生啊,幫人慶生時要放輕鬆。這

是專業的蛋糕店給你的建議。 」 我心裡罵了一句混蛋,趕緊掏出一張千元大鈔,準備付帳走人。 他拿著那張鈔票,雙手舉高,在燈光下看了半天。 「怎麼了?」我很緊張:「是假鈔嗎?」 「喔。」他仍然繼續看著那張鈔票:「這是真鈔啊。」 「那你幹嘛看那麼久?」 「你不覺得這種藍色的鈔票,在燈光下看起來很美?」 「餵!快找錢!」 「是的。」他收下鈔票說:「一共是360 元,要找你540 元。」 「是640 元才對。」 「先生啊,你真的不考慮來我們店裡上班?即使在這種心急的情況,你的算術 依然好得很,真的不簡單。 」 「餵!」我聲音愈來愈大:「快找錢!」 拿了零錢和蛋糕,我立刻衝出店門。

「先生啊,下次千萬不要再忘了你喜歡的人的生日喔,不然買蛋糕時會被捉弄 啊。這是專業的蛋糕店」 他的聲音還在我背後響起,不過他後面說什麼我就沒聽到了。 上了出租車,回到樓下。 我立刻衝進門,上電梯,跑回七C. 只剩六分鐘就12點了,我趕緊把蛋糕放在茶几上,解繩子。 混蛋,什麼叫親人包裝法?結還是打得那麼緊。 我只好用嘴巴幫手的忙,努力解開繩子。 「用剪刀吧。」葉梅桂拿了把剪刀遞過來。 「不行。」我嘴裡咬著繩子,搖搖頭,含糊地說著。 「如果要用牙齒,叫小皮就好了呀。」她笑著說。 呼總算解開了。 我拿出蛋糕,把蠟燭插上,急著點火,卻找不到打火機。 「打火機、打火機」

我把蠟燭拔出,跑到廚房,扭開瓦斯爐,點燃後,再插回蛋糕上。 「關燈、關燈」 我站起身,準備跑去關燈。 「等等。」葉梅桂突然說。 「你看你,滿頭大汗的。」 她走近我,手裡拿著面紙,幫我擦去額頭的汗。 「待會再擦吧,快12點了。」 「不行。」她又換了一張新的面紙:「把汗擦乾再說。」 她再擦拭了一次。 「可以關燈了吧。」 「嗯。」 我關了燈,坐近她身旁。 清了清喉嚨,抱起小皮,抓住牠的前腳,邊拍邊唱:「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 日快樂」 「你搶拍了。」 「沒關係的,先讓我唱完。」 「不行。」她笑了笑:「你唱那麼快,是詛咒我快死嗎?」 我只好放慢速度,再唱:「祝妳生日快樂」

「太慢了。你希望我拖拖拉拉地過日子嗎?」 「玫瑰,別玩了。讓我好好唱。」 「好吧。」她笑得很開心。 「許願吧。」唱完生日快樂歌后,我說:「可以許三個願望,前面兩個說出來, 最後一個不要說。 」 「嗯。」她雙手合十,閉上眼,低著頭,輕聲說:「第一個願望,我希望那個 人以後不迷糊,凡事都會小心點。 」 她這次講那個人時,不再加重音,只是輕輕帶過。 「第二個願望,我希望那個人工作順利,日子過得平平安安。」 「第三個願望千萬別說出來喔。」我低聲叮嚀她:「也不要把願望浪費在我身 上。 」 「你管我。」她睜開眼睛,瞪了我一眼:「我的生日我最大。而且我有說那個 人就是你嗎? 」

「喔。既然不是我的話,那我就可以繼續迷糊,工作也可以不順」 「餵!」她打斷我的話:「別亂說。」 「好。」我笑了笑:「趕快許最後一個願望吧。」 葉梅桂又閉上眼、低下頭,雙手合十。 看起來好像是含苞的夜玫瑰,花瓣緊緊包著花蕊。 客廳內沒有燈光,只有微弱的蠟燭火光。 於是我第一次看到,在火光下搖曳的夜玫瑰,靜謐而嬌媚。 並且安靜地,等著綻放。 她許完願,吹熄蠟燭,我再打亮客廳的燈,離12點只剩30秒了。 「好險喔。」我笑了笑,跟她說:「生日快樂。」 「謝謝。」她也笑了笑。 然後她切開蛋糕,我們坐下來吃蛋糕。 我坐在她左手邊的沙發,而不是靠陽台的那張沙發。 「咦?這張沙發好像比較軟。」我在沙發上坐著,彈來彈去。

「是嗎?」她淡淡地說:「那你以後就坐這裡好了。」 「真的可以嗎?」我問。 「廢話。你想坐哪便坐哪。」 「玫瑰。」 「幹嘛?」 「我好感動。」 「你可以再無聊一點。」 「我真的好感動。」 「餵!」 「玫瑰。」 「又想幹嘛?」 「很抱歉,時間太倉促,我沒準備禮物。」 「又沒關係。你已經買了蛋糕,我就很高興了。不用再送我禮物。」 「是嗎?」我拍拍胸口:「還好。」 「餵,你好像很不想送我禮物哦。」 「不是不想,而是妳的禮物太難送了。」 「為什麼?」 「因為沒有任何一種禮物可以配得上妳。」 「無聊。」 她拿起裝著蛋糕的塑料袋,看了看裡面:「怎麼有這麼多紙盤子?」 「喔。」我只好說:「那個老闆很客氣,他多送的。」 我當然不敢告訴她,這是可以用來裝蛋糕然後往臉上砸的。 因為我一定不夠心狠手辣,不可能砸她;但她若要往我臉上砸時,未必會眨眼 睛。 「咦?還有一張卡片。」 她拿起卡片,看著上面的字。然後念出:「玫瑰,祝妳生日快樂。」 「以後的日子天天快樂,就連快樂也要嫉妒妳。」 「願妳永遠像夜玫瑰,嬌媚地綻放。」 「不好意思。」我搔搔頭:「當時很趕,字跡比較潦草。」 「不會的。」她笑了笑:「寫得很好看。」 她又仔細地看著那張卡片,然後說:「不過, 願妳永遠像夜玫瑰,嬌媚地綻 放這句,寫得不好。 」 「哪裡不好?」 「我根本不必像夜玫瑰呀。」 「為什麼?」 我不僅疑惑,而且很緊張。 因為如果連葉梅桂都說她自己根本不像夜玫瑰的話,我豈不是成了「亡鈇意鄰」 那篇文章中所說的,那個丟掉斧頭的人? 「笨蛋,我就是夜玫瑰,幹嘛還像不像的。」 葉梅桂笑得很開心,眼神蕩漾出笑意,聲音充滿熱情。 剛剛在黑暗中含苞的夜玫瑰,突然在這時候綻放。 我終於明白了,我絕對不是那個丟掉斧頭的人。 因為葉梅桂就是夜玫瑰。 「學弟,快!」學姐喘著氣:「快邀我。」 我不加思索,挺胸收小腹、直身行禮、膝蓋不彎曲。 右手平伸,再往身體左下方畫一個完美的圓弧。 我右手動作剛停,學姐的右手幾乎在同時輕拉裙襬,並彎下膝。 學姐轉頭朝著向她跑過來準備邀舞的人,微微一笑、聳聳肩。 然後拉著我右手,準備就定位。就定位後,她說:「學弟,你這次的動作很標 準。 」 「謝謝學姐。」 「可惜,還有一個瑕疵。」 「瑕疵?」 「嗯。你並沒有面帶微笑。」學姐轉身面對著我:「來,再微笑一次讓我看看。」 我努力牽動嘴角,想拉出一個完美的弧度,表達微笑。 可是嘴角好像有千斤重,我怎麼拉也拉不起來。 學姐靜靜看了我一會,最後說:「沒關係的,不必勉強。」 學姐,這已經是我們在廣場上的最後一支舞了。 無論如何,我是沒辦法微笑的。 在「The Last Dance」最後一支舞時,燈通常是暗的。 因為大家習慣在黑暗中,告別。 所以「夜玫瑰」的音樂快響起前,燈光漸漸暗了下來。 雖然在黑暗中,我還是能夠很清楚地看到學姐的眼睛。 但我卻看不清她的臉。 我不斷繞著學姐轉動,眼睛一直看著學姐的眼神。 我彷彿看到夜玫瑰的花瓣、花蕊,還有花瓣上若隱若現的水珠。 學姐輕聲唱著夜玫瑰,聲音雖輕,卻很清楚。 「花影相依偎」這句,學姐唱得好有味道。 每當聽到學姐唱這句時,我總會看到一朵,黑夜中悄然佇立在荒野的夜玫瑰。 而陪伴她的,只有柔弱月色映照下,自己孤單的影子。 學姐寂不寂寞,我並不知道。 雖然學姐是孤兒,但在社團內,她一定不孤單。 因為社團就是她的家,而且有太多人喜歡她。 可是過了今晚,學姐就要離開了。 她一定會覺得孤單吧? 學姐的歌聲,讓我聽到入神,而忘記腳下的動作。 等我驚覺時,音樂已經走到「花夢託付誰」。 夜玫瑰結束了。 音樂一停,便有好多人摸黑來跟學姐告別,學姐笑得好開心。 等身旁的人一一離去,她在黑暗中四處張望,很快便發現了我。 她對我招了招手,我馬上走過去。 「要不是以前常在黑暗中找你,現在就找不到了。」 學姐笑了一笑,然後說:「陪我走一段路吧。」 「嗯。」 我們離開廣場,一路上都沒有交談,往學姐的腳踏車走去。 她走得很慢,偶爾還會回頭往廣場的方向看。 我很想告訴學姐,即使離開了廣場,她也絕對不會孤單。 因為學姐是一朵嬌媚的夜玫瑰,雖然也許她是孤單地綻放,但一定會有很多人 喜歡她、親近她。 終於到了學姐停放腳踏車的地方。 學姐握著把手,輕輕踢掉支撐架,轉頭跟我說:「學弟,我下星期就會到台北 了。 」 「學姐找到工作了嗎?」 「嗯,找到了。」 「恭喜學姐。」 「謝謝。」她笑一笑。 「下學期開始,你就大四了。要做學弟妹們的榜樣哦。」 「喔,好。」 「不僅是邀舞時要面帶微笑,跳舞時也是。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 「邀舞要大方、跳舞要輕鬆、學舞要認真。明白嗎?」 「嗯。我明白了。」 學姐牽著腳踏車,開始往前走。我也跟在她身後。 「好像還有很多話要交代,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 學姐笑了笑:「你會覺得學姐囉唆嗎?」 「不會的,學姐。我喜歡聽學姐說話。」 「那你喜歡聽我唱歌嗎?」 「嗯。學姐唱歌很好聽。」 「謝謝。」 「你以後」學姐又看了看廣場的方向:「要記得多跟自己,也多跟別人說話。 你的話太少了。 」 「學姐,妳放心。我會努力的。」 「嗯。這樣就好。」學姐又笑了。 學姐停下腳步,左腳踩上腳踏車的踏板,突然轉頭問我:「學弟,你覺得夜玫 瑰是什麼? 」 「夜玫瑰是一首歌、一支舞,還有」我想了一下:「還有學姐也很像夜玫瑰。」 「我像嗎?」 「嗯。」我點點頭:「學姐很像夜玫瑰。」 學姐笑了起來,那眼神、那笑容,根本就是夜玫瑰。 「學弟,你喜歡夜玫瑰嗎?」 「學姐,我喜歡夜玫瑰。」 「真的嗎?」 「嗯。」 「好。現在我們不要互稱學姐學弟。」學姐笑了笑:「你告訴我,你喜歡夜玫 瑰嗎? 」 「我喜歡夜玫瑰。」 「我再問一次哦。」 「好。」 「你喜歡夜玫瑰嗎?」 「我喜歡夜玫瑰。」 「記住你現在的聲音和語氣。」學姐終於跨上車,說:「將來,如果有一天, 我們再見面時,你一定要再說一次。 」 「好。」 「不要忘了這個約定哦。」 「嗯。我不會忘記。」 「可以再說一遍嗎?」 「我喜歡夜玫瑰。」 「再一遍。好嗎?」 「我喜歡夜玫瑰。」 學姐點點頭,騎車離去。 騎了十幾公尺遠,又轉過頭跟我揮揮手。 我聽到學姐在唱「夜玫瑰」。 沒錯,學姐在唱歌,我聽得很清楚。 尤其是「花影相依偎」這句。 學姐總共轉了兩次頭,一次往左、一次往右。 然後就不再回頭了。 我看著學姐的背影,漸行漸遠;聽見學姐的歌聲,愈遠愈細。 夜玫瑰在我眼裡愈來愈小,最後消失在一個轉角。 夜玫瑰一離開我視線,我突然拔腿往前狂奔。 「學姐,妳聽到了嗎?」我大聲說:「我喜歡夜玫瑰。」 「學姐」 「妳聽到了嗎?」 「我喜歡夜玫瑰。」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學姐。 葉梅桂終於回到幼兒園上班了。 我的生活習慣,又要再改變一次。 因為葉梅桂得早點上課,所以我起床時,她已經出門了。 以前不管是搭捷運或坐公車上班,我總能在出門前,看見她。 現在突然無法在出門上班前看到她,我覺得好不習慣。 甚至可以說,我幾乎不想出門。 葉梅桂到幼兒園上課的第一天,她在茶几上留了一張字條。 她用一杯半滿的水壓住那張字條,字條上還放了一顆維他命丸。 字條上寫著:「我先出門了,晚上見。」 然後畫了一朵玫瑰花。 那朵玫瑰花畫得很仔細,甚至還有枝葉,葉脈條理分明。 而且每一片花瓣的線條也都很清楚。 我看著字條上的玫瑰花,一直發呆。 等我醒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那天我遲到了十分鐘。 我總是把字條小心翼翼地折起,然後收進皮夾。 每當在公司覺得累時,便會拿出字條,看著玫瑰。 到今天為止,我皮夾裡已經有了九朵玫瑰。 我以前在台南時,是騎機車上班。 剛來台北時,我可以立刻養成搭捷運上班的習慣。 捷運暫停而改坐公車上班的那段時間,我也能適應。 又再回到搭捷運上班時,我更可以馬上進入狀況。 但現在每天上班前看不到葉梅桂,我說什麼也無法習慣。 在九朵玫瑰的時間中,疏洪道反而跟原杉子走得很近。 每天中午吃過飯後,他總會拉我過去喝咖啡。 喝完咖啡後,他會在吧台邊和原杉子聊天。 有時我會在店門外等他,如果等得久了,我就先回公司。 他也因此在下午上班時,遲到了幾次。 不過他根本毫不在乎。 今天我又在原杉子的店門外,等著疏洪道。 看看手錶,準備回公司上班時。疏洪道突然跑出來跟我說:「小柯,陪我去買 花吧。 」 「買花幹嘛?」 「我想送原杉子花啊。」 「自己去買。」 「那你說,該買什麼花?」 「我不知道啊。」 「什麼?」疏洪道很驚訝:「你不知道?」 「對啊,我不知道。怎麼樣?」 「身為一個工程師,你竟然不知道要買什麼花?」 「那你就知道?」 「我當然知道啊。」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問我?」 「我不是在問你,我是在考你。沒想到你連這個都不知道,真可憐。」 「餵!」 我轉身要回公司上班時,疏洪道死拉活拉,還是把我拉去花店。 花店就在原杉子的咖啡店右邊的巷子內。 這家花店不在我回公司的路上,所以我從來沒經過。 一到了花店,疏洪道馬上走進去挑選花朵。 而我卻被店門口左右兩邊牆上,用花拼湊成的字吸引住目光。 左邊牆上的字是:「苦海無邊」;右邊牆上的字是:「回頭是岸」。 老闆走出來看到我後,微微一笑,然後對我說:「施主,你終於來啦。」 我楞了一下,仔細打量著他。 葉梅桂的生日已過,我不應該再碰到奇怪的人啊。 「我認識你嗎?」我很疑惑地問他。 「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會有海。」 他說完後,意味深長地對我笑一笑。 我終於想起來了,那是我剛到台北找房子時,所碰到的一個房東。 他看我的神色似乎是已經知道他是誰,於是又笑著說:「想不到還能再碰到你, 我們真是有緣。 」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白天在這裡經營花店,晚上才回家。」 「喔。」我應了一聲:「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我第一次看到你時,便對你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是嗎?」 「嗯。」他點點頭:「從你的面相看起來,你是個很執著的人。」 「執著?」 「也就是說,在貪、嗔、痴三毒中,你的痴,非常嚴重。」 「為什麼?」 「因為你是白痴。」 「餵!」 「哈哈」他突然笑得很爽朗:「你的反應還是一樣,很直接。」 我開始想裝死不理他,略偏過頭,看著還在挑選花的疏洪道。 「那位先生」他手指著疏洪道:「也是執著的人。但你們兩個人的執著方式不 同。 」 「哪裡不同?」這讓我起了好奇心,只好問他。 「那位先生和你一樣,都很喜歡花。」他笑了笑:「但他執著的地方在顏色, 他只喜歡黃色的花。而你」 「怎樣?」 「你卻只喜歡一種花。」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他又微微一笑,突然問我:「就像花園裡百花齊放,你能 一眼看出你最喜歡哪種花嗎? 」 「當然可以。」 「是哪種花?」 「玫瑰。」 「什麼樣的玫瑰」 「在夜晚綻放的玫瑰花,夜玫瑰。」 他聽完後,笑著說:「這難道還不執著嗎?」 我微微發楞。 「好,讓我再問你。」他看著我:「是哪一朵呢?」 「什麼意思?」 「你喜歡哪一朵夜玫瑰呢?」 「這」 我突然答不出來,站在當地,發楞了許久。 在我發楞的同時,疏洪道已選好花朵,讓老闆包好,並付了帳。 疏洪道走出店門,拉我準備離開時,我才回過神。 我走了幾步,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那個老闆,剛好接觸他的視線。 「不要忘了我第一次看到你時,所說的話。」他說。 「你說了什麼話?」 「我們不能用肉眼看東西,要用心來看。」 「所以呢?」 「所以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會有海。」 我還想再問時,疏洪道又拉著我走開。 我邊走邊想,試著理出頭緒。 到了公司樓下,卻發現疏洪道不見了。 他大概是經過原杉子的店門口時,就進去了。 看來他今天下午上班,又會遲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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