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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二章-我之所以會發亮,完全是因為你

檞寄生 蔡智恒 5654 2018-03-13
秀枝學姐找了小她一屆的中文系學妹,跟我和柏森一樣,都是大三。 柏森在班上提議,全班歡聲雷動,還有人激動地當場落下淚來。 最後決定到埔里的清境農場去玩,兩天一夜。 中文三有21個女生,我們班上也有21個男生參加。 子堯兄說出去玩浪費時間,還不如多看點書,就不去了。 出發前一晚,我和柏森在客廳,研究在車上如何讓男女配對坐在一起。 傳統的方法是,將一張撲克牌剪成兩半,讓湊成整張的男女坐在一起。 柏森說這方法不好,不夠新鮮,而且還得浪費一副撲克牌。 我說不如想出21對有名的伴侶,把名字寫在紙上,就可以自行配對。 比方說梁山伯與祝英台,羅密歐與朱麗葉,紂王與妲己,唐明皇與楊貴妃,吳三桂與陳圓圓等等。

隔天早上八點在校門口集合,我拿寫上男人名字的卡片給班上男生抽。 柏森則拿寫上女人名字的卡片給中文系的女生抽。 我抽到的是楊過,柏森抽到的是西門慶。 然後有將近五分鐘的時間,男女彼此呼喚,人聲嘈雜。 "林黛玉呼叫賈寶玉,林黛玉呼叫賈寶玉,聽到請回答。" "我是孫中山,我要找宋慶齡,不是宋美齡喔。" "我乃霸王項羽,要尋美人虞姬。虞姬,我不自刎了,咱們回江東吧?" "我身騎白馬走三關,改扮素衣回中原。寶釧啊,平貴終於回來了。" "誰是潘金蓮?潘金蓮是誰?"柏森的聲音特別大。

"同學。我在,這裡。別嚷,好嗎?" 咦?這語調好熟,莫非是…… 我偷偷往聲音傳來處瞄了一眼,真是冤家路窄。 不,應該說是人生何處不相逢,是那個像陀螺般旋轉的女孩。 "你是潘金蓮?你真的是潘金蓮?" "同學,我是。上車,再說。" "潘金蓮啊,你怎麼看起來像武大郎呢?" "同學。夠了!" 我摀住嘴巴,偷偷地笑了起來。柏森待會在車上,一定會很慘。 "過兒!過兒!你在哪?姑姑找你找得好苦。" 我回過頭,一個穿著橘黃色毛衣戴著髮箍的女孩,微笑著四處張望。

她的雙手圈在嘴邊,聲音清脆卻不響亮,還夾雜著些微嘆氣聲。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明菁。 她站在太陽剛升上來沒多久的東邊,陽光穿過她的頭髮,閃閃發亮。 距離現在已經七年多了,我卻能很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天氣和味道。 12月天,空氣涼爽而不濕潤,味道很像在冬日曬完一天太陽的棉被。 天空的樣子則像是把一瓶牛奶潑灑在淡藍的桌布上。 "過兒!過兒?"明菁仍然微笑地呼喚。 我把那張寫上楊過的卡片,從口袋拿出,朝她晃一晃。 明菁帶著陽光走近我,看了看卡片,突然蹙起眉頭說: "過兒,你不會說話了嗎?難道情花的毒還沒解?" "同學,可以了。我們先上車吧。"

"過兒!你忘了姑姑嗎?過兒,可憐的過兒呀。" 明菁拿出一條口香糖,抽出一片,遞給我: "來,過兒。這是斷腸草,可以解情花的毒。趕快吃了吧。" 我把口香糖塞進嘴裡,明菁開心地笑了。 "姑姑,我好了。可以上車了嗎?" "嗯。這才是我的好過兒呀。" 我們上了車,車內還很空,我問明菁: "姑姑,你想曬太陽嗎?" "過兒,我在古墓裡太久了,不喜歡曬太陽。" "那坐這邊吧。"我指著車子左邊的座位。 "為什麼呢?"

"車子往北走,早上太陽在東邊,所以坐這邊不會曬到太陽。" "我的過兒真聰明。" 明菁坐在靠窗的位置,我隨後坐下。剛坐定,柏森他們也上車了。 我怕被旋轉陀螺看到,立刻蹲下身。沒想到他們坐在我們前一排。 "過兒,你怎麼了?"明菁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我,滿臉狐疑。 我用食指比出個噓的手勢,再跟她搖搖手。 等到柏森他們也坐定,我才起身坐下。 "過兒,好點沒?是不是斷腸草的藥效發作?" "沒事。一點點私人恩怨而已。" "過兒,今天的天氣真好。非常適合出來玩哦。"

"姑姑同學,真的可以了。別再叫我過兒了。" "好呀。"明菁笑了笑,"不過想出這點子的人,一定很聰明。" "不好意思,"我用食指比著我的鼻子,"這是我想的。" "真的嗎?"明菁驚訝地看著我,"你真的很聰明哦!" "是嗎?"我並不怎麼相信。 "是的。你真聰明,我不會騙人的。"明菁很堅決地點點頭。 我並非從未聽過人家稱讚我聰明,從小到大,聽過幾次。 不過我總覺得那種讚美,就像是在百貨公司買衣服時,

店員一定會稱讚你的身材很棒,穿什麼樣顏色的衣服都會很好看。 這是一種應酬客套似的讚美,或是一種對你有所求的讚美。 較常用在我身上的形容詞,大概是些"還算乖"、"很會唸書"之類的。 而明菁的一句"你真聰明",就像是物理課本上的牛頓萬有引力定律,讓我深信不移。 我莫名其妙地對坐在我左手邊的女孩子,產生一股好感。 雖然我的座位曬不到太陽,但我卻覺得有一道冬日的陽光, 從左邊溫暖地射進我眼裡。 "同學,那麼你叫什麼名字呢?" 在我告訴她我的名字後,我也以同樣的問題問她。 "唉……過兒,你又不是不知道,神鵰俠侶裡的小龍女是沒名字的。"

"姑姑同學,別玩了。你的名字是?" "呵呵……"她從背包拿出紙筆,"我寫給你看吧。" 她蹲下身,把座位當桌子,寫了起來。 不過,寫太久了。中文名字頂多三四個字,需要寫那麼久嗎? "好了。"她把紙拿給我,"我的名字,請指教。" 我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因為上面寫著: "卅六平分左右同,金烏玉兔各西東。 芳草奈何早凋盡,情人無心怎相逢?" "同學,你……你寫什麼東西呢?" "我的名字呀,讓你猜。不可以偷偷問我同學哦!"

我想了一下,大概可以猜出來,不過還不是很肯定。 這時車上開始有人拿麥克風唱歌,她也點唱了一首歌。 她唱的是蔡琴的"恰似你的溫柔"。 唱到那句"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還朝我笑一笑。 唱完後,她轉頭問我:"唱得好聽嗎?" "非常好聽。林明菁同學。" "哇!你真的是很聰明。你怎麼猜到的?"明菁睜大了眼睛看著我。 "卅六平分是十八,十八組合成木。左右都是木,合起來就是"林"。 金烏是太陽,玉兔是月亮,日在西邊而月在東邊,應該是指"明"。

草凋去早,剩下艹字頭;情無心,自然是青,艹加青便得到"菁"。 這並不難猜啊。是吧,林明菁同學。 " "不會哦,你是第一個猜中的。你果然聰明。" 明菁拍拍手,由衷地稱讚。 "嗯。可是"金烏玉兔各西東"這句,你怎麼不猜是"鈺"呢?" "我原先很猶豫。不過我想如果是鈺,你應該會說黃金翠玉之類的。" 我看了看明菁明亮的雙眼,不自覺地瞇起眼睛,好像正在直視著太陽。 "也可能是因為我覺得你好像太陽,又坐在我左邊,才會想到明。" "呵呵……如果我是太陽,那你不就是月亮?" 明菁的笑容非常美,可惜我無法像她一樣,很自然地讚美別人。 明菁,不管經過多少年,你永遠是我的太陽。 我是月亮沒錯,我之所以會發亮,完全是因為你。 沒有你的話,我只是顆陰暗的星球。 畢竟月亮本身不發光,只是反射太陽的光亮啊。 "同學,你看過卡通霹靂貓嗎?" 我前座的柏森,開始試著跟旋轉陀螺聊天。 我覺得很奇怪,車子都走了好一陣子,柏森才開始找話題。 "看過。如何?" "那你知道為什麼每次獅貓都要高喊霹靂……霹靂……霹靂貓嗎?" "不知。" "因為獅貓口吃啊!"柏森哈哈笑了起來。 "同學。你的,笑話。真的,很冷。" "不會吧?金蓮妹子,你好像一點幽默感也沒喔。" "給我,閉嘴!" 輪到我在後座哈哈笑,真是開心,柏森今天終於踢到鐵板了。 柏森回頭看我一眼,用嘴形輕輕說出:這--家--夥--好--奇--怪。 我也用嘴形回答他:沒--錯。 "你--們--在--幹--嗎?"明菁也學著我和柏森,張開嘴,不發聲。 "沒什麼。我們在討論你同學。"我指著旋轉陀螺的座位,小聲地說。 "哪位呢?"因為旋轉陀螺坐在椅子上,後座的人是完全看不到的。 所以明菁稍微站起身,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靠近我: "她叫孫櫻,我的室友。是我們系上很有名的才女哦。" "嗯,我領教過她的用字,確實很厲害。" "我想,你應該也很厲害吧?" "你怎麼這樣問呢?我很難回答的。" "為什麼呢?" "因為我不會說謊呀。" "那你就照實說啊。" "可是我如果說實話,你會笑我的。" "我幹嗎笑呢?" "真的不笑?" "當然不笑。" "嗯,好吧。學姐們都說我很厲害,可以說是才貌雙全,色藝兼備" 我忍不住笑了出聲,這女孩竟連色藝兼備也說出口。 "餵,你說過不笑的。" "對不起。我只是很難想像你會說出色藝兼備這句話。" "是你要聽實話的。我的直屬學姐總是這樣形容我呀。" "嗯。你的直屬學姐說的沒錯。" "謝謝。" 明菁又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車子中途停下來,讓我們下車去上廁所。 我等到孫櫻下車後,才敢下車上廁所。 上完廁所出來後,在洗手台剛好撞見孫櫻。 我走投無路,只好尷尬地笑了笑。 "同學。我們,彷彿,見過?"孫櫻直視著我,若有所思。 "同學。跳舞,旋轉,陀螺。"我很緊張地回答。 孫櫻想了一下,點點頭:"了解。" "很好。"我也點點頭。 中午抵達清境農場,吃過飯後,有大約兩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 然後下午三點在著名的青青草原集合,玩點遊戲。 從下榻的地方,可以有兩條路爬上青青草原。 一條是平坦的山路,是柏油路,比較好走。 另一條則是幾百級的階梯,由碎石鋪成,陡峭難行。 我和柏森決定爬階梯,因為聽說沿路的風景很美。 "餵!過兒,你又丟下姑姑去玩耍了。" 我回過頭,明菁和孫櫻在離我們十幾級階梯下面,氣喘吁籲。 "你還好吧?"我們停下腳步,等她們。 "呼……好累。這裡的坡度真陡。"明菁掏出手帕,擦擦汗。 "潘金蓮,你還可以嗎?"柏森也問了孫櫻。 "你……你……"孫櫻喘著氣,手指著柏森,無法把話說完。 "真奇怪。金蓮妹子你身材不高,下盤應該很穩。怎會累成這樣?" 柏森很訝異地看著孫櫻。 "再叫,金蓮。我就,翻臉!"孫櫻一口氣說完,就咳了起來。 我們在路旁的樹下坐了一會,我和明菁先起身繼續走。 柏森陪孫櫻再休息一下。 這裡的海拔約1750公尺,沿路空氣清新,景色優美,林木青蔥。 眺望遠處,牛羊依稀可見。 灰白色的階梯,很像是一條巨蟒纏繞著綠色的山。 我們大約在巨蟒的腹部,巨蟒的頭部還隱藏在雲霧間。 明菁抬頭往上看,右手遮著太陽,停下腳步。 "怎麼了?累了嗎?" "不是。"明菁笑了笑,"你不覺得這裡很美嗎?" "嗯。" "這條階梯蜿蜒地向上攀升,很像思念的形狀。" 明菁的視線似乎在盡力搜尋巨蟒的頭部。 "思念的形狀?對不起,我不太懂。" "沒什麼啦,只是突然有種想寫東西的感覺而已" 明菁收回視線,看著在她左邊的我,微笑地說: "思念是有重量的,可是思念的方向卻往往朝上。是不是很奇怪?" "思念怎麼會有重量?如何測量呢?" "呵呵……你們工學院的學生就是這樣,有時候容易一板一眼。" 明菁找了塊石頭,用面紙擦了擦,然後向我招手,一起坐下。 "過兒,當你思念一個人或一件事時,會不會覺得心裡很沉重?" "應該會吧。" "所以思念當然有重量。"明菁把手當扇子,搧了搧右臉。 "而我們對思念事物的眷戀程度,就決定了思念重量的大小。" "嗯。" "讓人覺得最沉重的思念,總是在心裡百轉千迴,最後只能朝上。" 明菁的手順著階梯的方向,一路往上指: "就像這條通往山上的階梯一樣,雖然彎來彎去,但始終是朝上。" 她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 "只可惜,一直看不到盡頭。" 明菁似乎已經放棄尋找巨蟒頭部的念頭,低下頭自言自語: "思念果然是沒有盡頭的。" "為什麼思念的方向會朝上呢?" 在彼此都沉默了一分鐘後,我開口問。 "我父親在我念高一時去世了,所以我思念的方向總是朝著天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思念有重量,而且思念的方向朝上,那思念就是地球上惟一違反地心引力的東西了。" "呵……過兒。你果然是工學院的學生。" 明菁終於又開始笑了。 "過兒,我們繼續走吧!" 明菁站了起來,生龍活虎地往上跑。 "餵!小心點。很危險的。" 我馬上跟過去,走在她左手邊,因為左邊是山崖。 一路上,明菁說了些她在大一和大二時發生的趣事。 原來她也參加過土風舞比賽。 "那時還有個人在台上大跳脫衣舞哦。"明菁樂不可支。 "你看"我往山下指,"在孫櫻旁邊的那個人,就是苦主。" "真的嗎?這麼巧?不過他穿上衣服後,我就不認得他了。" 明菁笑得很開心,然後說想再仔細看一下跳脫衣舞的苦主。 我們就在路旁等著,等柏森和孫櫻上來,再一起爬到青青草原。 柏森經過時,明菁一直掩著嘴笑,還偷偷在我耳邊告訴我: "他還是適合不穿衣服。" 青青草原是一大片遼闊的坡地,而且顧名思義,綠草如茵。 我們42個男女圍成一圈,男女相間,坐了下來。 溫暖的陽光,和煦的微風,草地又柔軟似的毯,坐著很舒服。 明菁坐在我左手邊,孫櫻在我右邊,而孫櫻的右邊是柏森。 玩遊戲時,明菁非常開心,好像第一次到野外遊玩的小孩。 當我覺得遊戲很無聊時,我就往左邊看一下明菁,便會高興一點。 "各位同學,請在這個書包上做出任何一種動作。" 只見一個黑色的書包,從右邊傳過來。 有的人打它一下,有的背起它,有的踢它一腳,有的把它坐在屁股下。 傳到我時,我把它抱在懷裡,親了一下。 沒有為什麼,只是因為書包右下角有張美美的明星照片。 這也是我悲哀的反射習慣。 "好。請各位將剛才做的動作,再對你左手邊的人做一次" "Yeah!"柏森興奮地叫了出來,因為他剛剛狠狠地踹書包一腳。 他在踢孫櫻前,竟然還舒展筋骨,熱身一下。 孫櫻被柏森踢一腳後,用力地瞪著柏森10秒鐘。 柏森朝她比個"V"手勢。 她轉過身看著我時,我低下頭,像一隻等待主人來摸毛的小狗。 因為孫櫻是用手在書包上摸了一圈。 孫櫻人不高,坐著時更矮,還有點駝背。 為了讓孫櫻能順利地摸我的頭一圈,我低頭時,下巴幾乎碰到地面。 她摸完後,我抬起頭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看來我們的梁子算揭過了,雖然以前我把她當陀螺旋轉,現在她也把我當湯圓搓了一圈。 後來柏森常取笑我,說我很適合當政治人物。 因為台灣很多當大官的人,都要先學會被人摸摸頭。 輪到我時,我遲疑了很久。 "菜虫!你書念假的嗎?要把遊戲當國家一樣效忠的道理,你不懂嗎? 你看我還不是含淚忍痛地踢了金蓮妹子一腳。你可知我心如刀割! " 我在心裡罵道:忍個屁痛,含個鳥淚,你踢得可爽了。 "餵!快點!是不是嫌棄我們中文系的女孩子呢?" 不知道是哪個短命的女孩子,冒出這一句。 我禁不住大家一再地起哄喧鬧,只好轉過身靠近明菁。 明菁已經低下了頭,垂下的髮絲,像簾幕般遮住了她的右臉頰。 我把臉湊近明菁時,輕輕將她的頭髮撥到耳後,看到她發紅的耳根。 我慢慢伸出左手覆蓋著她的右臉頰,右手同時舉起,擋著別人的視線。 迅速親了自己的左手掌背一下。 "謝謝大家的成全,小弟感激不盡。"我高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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