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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LESSON 11:忠誠困境

男人幫 唐浚 14460 2018-03-13
忠誠,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字眼之一,自從人類誕生起,它就深深地紮根在每個人的心底。它沒有法律的界定,卻無處不在;它沒有成文的約定,評判的標準卻又那麼清晰。從國家到政黨,從社會關係到宗教信仰,從來沒有人質疑過它存在的原因。它是那麼沒有餘地,因而是那麼容易得到和失去。就像在愛情裡,忠誠,就像錢——只有在你沒有的時候,你才體會到它曾經在你身邊…… 這一天,是一個尋常的周末中午。電影院售票處門口,人頭攢動,情侶們在窗口商議著看什麼片子。顧小白一個人排在隊伍裡,渾身洋溢著莫名其妙的興奮。這時候手機響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是羅書全。 “餵?”顧小白接起。 “餵……救救我……我快死了……”電話里傳來羅書全虛弱的聲音。

“喔,好的。”顧小白表現得很迫切,“我現在在排隊,等我排完了就過來救你啊……” “靠,我說我都快死了,你還要排隊?” “靠,你真要死了,你撥110呀。”顧小白很驚訝,“你找我幹嗎?” 電話里傳來羅書全啜泣的聲音。 “這……這……好吧……請你告訴我你怎麼了?” “楊晶晶老逼著我發誓。” “啊?” “你說我有多慘,”電話里傳來羅書全哀號的聲音,“我的命有多苦,我和她到現在連手都沒牽過哎!手都沒牽過!她就逼著我發各種毒誓,發誓一輩子不離開她,一輩子只對她一個人好。” “哈哈哈,表忠心啊?”顧小白幸災樂禍的心情又來了,“那你發了沒?” “發了啊!”那邊在跺腳,“我把你平時有事沒事掛在嘴邊的話全說了,什麼全世界我只愛你一個人啦,全世界女人都死光我也只愛你啦,全世界美女都擺在我面前我也只愛你啦,我哪怕掏糞池,洗廁所,也要讓你過上最幸福的日子啦……”羅書全枚舉道。

“呃……我什麼時候說過這個?” “喔,那可能不是你說的。”那邊有點不好意思,“我這兩天使勁回憶各種深情對白了,各種瓊瑤劇、韓劇、海岩劇都被我看光啦!她還是每天逼著我發不同的誓。” “喔……這大概是她沒什麼安全感吧。”顧小白安慰他,“可能她還在上一次戀愛被人甩了的陰影中,沒恢復過來……” “大哥!可我是一個理科生啊!我本來詞彙量就有限!哪架得住這麼翻來覆去地倒騰啊!” “我建議你啊,去書店買本什麼名家名句詞典《愛情篇》之類這種東西。每天背上兩句,我保證沒過一個禮拜,她就再也不要聽了。” 真是一個……再餿沒有的主意啊! “我很奇怪,”羅書全不依不饒,“為什麼你的女朋友們從來不逼著你表忠心呢?”

“因為就算我說了,她們也不會相信啊……” “那……她們和你在一起到底算啥啊?” 這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不知道被這句話點到了什麼穴道,顧小白突然激動起來,“那……這個問題提得好!為什麼我和她們在一起從來不發毒誓、不表忠心,她們還是願意和我在一起呢?”顧小白轉換了深情的語氣,“因為我會做……” 一滴汗……從電話那頭的羅書全額頭緩緩滴下。 “做?做什麼?” “愛不是靠說的,靠做的嘛。”顧小白慢條斯理地說,“雖然我不太和她們說肉麻的話,我也老是宅在家裡不陪她們。但是只要我一空下來,工作一閒,我就會想方設法做些什麼事,給她們驚喜。” “哦,比如呢?” “比如我現在就在電影院售票處買電影票,我又沒和莫小閔說過,但我一會兒就去她攝影棚接她,然後我們一起去看電影。這就是驚喜,懂嗎?哈哈哈……”

他正拿著電話,爽朗地笑著…… 突然…… 電影院散場人群中,莫小閔和一個男人說說笑笑地走出來,手上拿著他現在正在買的電影的宣傳單。 兩人迎面朝顧小白走過來。 幾乎是本能反應,在零點零一秒之內…… 顧小白慌忙躲到柱子後面。 “喂喂,你幹嗎?突然大喘氣乾嗎?”電話里奇怪地問。 “好大……好大一個驚喜……”心臟拼命地狂跳,顧小白聽見自己喉間呼啦呼啦地響,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道。 人來人往的城市裡,太陽就這樣高照著。 電影院外大街上,莫小閔和那個男人在前面走著。從背影看去,兩人和路上典型的情侶一般無二,說說笑笑,並肩而行。顧小白拿著手機——還忘了掛——跟在後面,前面的人似乎要停住腳步。顧小白扭頭一看,邊上一家哈根達斯店。

想也不想,他彎下腰一溜煙鑽了進去。 “喂喂,你什麼時候看完電影啊,陪我一起去買書好不好?”電話裡,羅書全還忘了時差,無辜地問道。 “現在不跟你說了,我一會兒打給你。”匆匆掛掉電話,顧小白轉頭望向邊上落地櫥窗外。 莫小閔和那個男人大概是要打車,站在路邊一邊笑,一邊說話,看著來往的車輛。 刺眼的陽光,和這樣逆光的背影。 顧小白心裡突然升起一種酸楚感,不由自主地用手機撥通了莫小閔的電話…… 看著莫小閔從包裡拿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躊躇了一下,接起來。 “餵?”視線裡的背影在耳機裡發出聲音。 “餵,小閔啊……你在幹嗎呢?”裝作不在意的,顧小白休閒地問。 “喔,我剛拍完片,攝影棚出來,在路上走呢……你呢?”

不經意地側過身,浮現在莫小閔臉上的……是甜蜜的笑容。 顧小白心中一根刺猛地紮下,剛要說話,服務生走過來,拿著菜單,要遞給顧小白並開口說話,顧小白猛然站起…… 用另一隻手摀住服務生嘴巴。 從來沒見過這樣點單的客人,服務生……剎那間……石化了…… 看見自己面前的男人一邊捂著自己的嘴巴,一邊拿著電話甜蜜地說著與此情此景毫不相襯的話—— “我也剛工作完,準備出門,要不……我們一會兒在哪兒見吧?” 是甜蜜的語氣呢。 “好啊……哪兒?”不遠處的莫小閔也說。 “半個小時後,人民廣場?” “好,拜拜……” 顧小白看著莫小閔掛了電話,又轉頭和那個男人說了什麼。隨即,她伸手攔了輛出租車,笑著和那個人揮手告別。

車,開遠了…… 顧小白這才無力地,緩緩地,放下摀住服務生的嘴。 服務生呆呆地站在那裡,不知是走是留,是不是該開口說話。 彷彿精神損失費一般的,顧小白從口袋裡掏出張二十塊錢的紙幣,塞給服務生做小費。 “千萬——不要——亂說話——” 那個傷心欲絕,似警告,似恐嚇的眼神對他輕聲說。 我還什麼都沒說啊! 這時,羅書全無力地坐在床邊,等著顧小白的電話。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楊晶晶的電話。 “餵……”幾乎是顫抖著,羅書全膽戰心驚地接起。考驗又開始了。 “你會不會不要我?” “不會不會,我都說了不會了。” “你們男人一開始都這麼說,什麼天荒地老,海枯石爛。到後來呢?什麼話都不說,人就沒了,你怎麼保證你不會?”

“我……我向天安門保證,我向東方明珠保證,我向黃浦江保證。如果我這樣我就跳下去,我我我……”實在講不出新鮮有力的了,“咳……你等一下,我一會兒打給你。” 實在不行了,掛了電話,羅書全又馬上撥給顧小白。 “餵!” “餵?”顧小白聲音聽起來氣若游絲,還夾雜著呼呼的風聲,是在……出租車的車窗邊吧。 “你快點陪我去買書呀!我求求你了!”羅書全恨不得塑一個顧小白的雕像在家裡每天拜。 “你最近有沒有見過莫小閔?”雕像的真身問道。 “啊?什麼?怎麼轉過去的?” “我剛在電影院給莫小閔買電影票,”那邊傳來傷心欲絕的聲音,“準備一會兒找她一起去看,沒想到看到她和另一個男人一起走出來……”

“啊!這個!啊!”一瞬間,羅書全嚇得連自己老媽姓什麼都忘了,“那個,那你現在在幹什麼?” “我現在約了她在人民廣場見。” “那你打算幹什麼?”問出口的同時,羅書全滿腦子武士決鬥,切腹自殺,羅馬鬥獸場的畫面,“餵!我跟你說啊,人民廣場那麼多人!你可千萬別亂來啊!” “我不會的……不過,如果你以後再也看不見莫小閔……那就是我幹的……” 顧小白砰地掛掉電話,深深地吸了口氣,望著窗外。 他只覺得胸口空空蕩盪,什麼氣也吸不上來。 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在地球的某一處地方,出台了一份被絕大多數人認可並推崇的作文。作文認為:在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某些真理,而這些真理中首當其衝的一條是,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依照這份宣言,人即便處在任何一種關係模式中,都有追尋幸福和快樂的權利。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沒有乾涉和阻止的資格。

這就是《獨立宣言》。 以此推算,所謂忠誠這一法則根本就是虛構出來自欺欺人的。當你向一個人承諾忠誠的同時,也就意味著放棄了生而為人的天賦人權。 也就是說,我可以向你顯示忠誠,但你沒有權利要求我忠誠,我可以在任何我不想忠誠的時候表示不忠誠。 那麼,忠誠這個東西,到底是乾嗎來的? 半個小時後,顧小白到了人民廣場。在等待莫小閔的時間裡,腦子裡反复思考的就是這樣一個問題。人民廣場人流如織,莫小閔遠遠走來,光彩熠熠,一如自己第一次見她時美麗。 只不過,此時每一分美麗都不知在為誰綻放。 “嗨……等很久啦?”莫小閔走過來,爽朗地問。 “也還好。” 看著她,縱然心中已被酸水腐蝕到融化,顧小白仍是保持氣質,微微一笑地答道。然後,對面的人摟起自己的臂彎。 “不好意思啊,我最近拍片太忙了。剛才還忙得死去活來呢,那邊打車又很困難。咳,不說了,我們去哪兒?” “我們去看電影嗎?”轉過頭,顧小白楚楚地笑著問。 明顯看到眼前的人微微張了張嘴,愣了愣。 但很快一隱而去。 “什麼?”莫小閔笑著問。 舉起手裡的兩張電影票,像在炫耀傷口般,顧小白還特意搖了搖,“我剛買了兩張電影票,這片子我等了很久啦!很好看的,我們去看吧!” 湊上去看了一眼電影票上的電影名,莫小閔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這才剛剛看過啊…… 不過,她仍是笑著說:“好……好啊……” “不過無所謂啊。”顧小白還在故作體貼,“如果你想干點別的,比如逛逛街什麼的,我也可以陪你的。” 猛吸一口氣,好像決心赴刑場一般,莫小閔笑起來,“沒事沒事,就看這個好啦!” 嗤的一聲…… 在顧小白心中響起來…… 是某種東西破碎的響聲。 一個小時後,在電影院的放映廳裡,銀幕的光影閃爍下,顧小白轉頭看去,身邊的莫小閔,不知何時早已睡著。光影斑駁中,白皙的皮膚,安靜的睡容,睫毛還在微微顫動。 是在做著什麼夢呢? 忽然,莫小閔輕輕抖了抖,大概是電影院的空調太冷了。顧小白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她身上。 毫無知覺,莫小閔依舊香甜地睡著。 顧小白嘆了口氣,站起身走出放映廳,在放映廳外溜達。放映廳外有很多的人,在買可樂,買爆米花。依偎著買電影票的情侶,等候著進場。 你們都沒有好結果! 顧小白恨恨地想,又覺得自己太陰暗了,不斷長長地深呼吸著,也不知道何去何從,這個時候,手機震了起來。 “餵?買國內的還是國外的?”接起電話,羅書全沒頭沒腦地問道。 “什麼?” “我現在在書店呢!”羅書全的聲音聽起來迷茫得要自殺,“面前全是名家名句詞典啊!這幫人怎麼這麼空啊,整天說情話,發各種毒誓。餵?我買國內的還是國外的啊?還是我直接買英文原版的啊?是不是我直接對她說英文更牛逼啊?”羅書全不知狀況地捏著嗓子念道,“I love you until the end of my life...to die to die...” “帶你媽的頭!” “哦,對了,”大概是忽然想起來,羅書全不好意思地問,“莫小閔還活著嗎?” “她還活著,我快死了……” “……” “你說我這是不是報應呢?”過了一會兒,顧小白輕輕嘆了口氣。 “什麼?” “我以前也勾搭過有男朋友的女孩子啊……”在放映廳外,無神地望著放映表,顧小白說,“不管我一開始上手的時候知不知道,但即便我知道了,我也沒有什麼道德上的心理負擔,也沒有愧疚感。因為我覺得,每個人都是自由的嘛。我追你,你選不選擇我,都是大家的權利,開心就好嘛。現在好了,女朋友被人撬了,遭報應了。”嘆了口氣,“報應啊!” “我覺得吧,你把這事兒歸結為報應是不對的……”看完電影,羅書全約了顧小白在樓下的咖啡館,羅書全語重心長地開導顧小白,“為什麼呢?因為你一旦把這事兒歸結為報應,歸結為因果循環,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你心裡就平靜了,踏實了,你就能自圓其說了?但事實上,”羅書全眼神閃爍著理科生特有的智慧,“就算你以前沒幹過那種事,莫小閔也會和別的男人去看電影,你就忽略了這件事的本質了,你知道這件事的本質是什麼嗎?”然後,他開始下結論,“就是你特慘,特別慘,慘得不行了。你知道真正的猛士都是怎麼樣的嗎?真正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請問你是來安慰我的嗎?” 羅書全點點頭,從邊上的塑料袋裡取出本書,朗聲念起來:“The worst way to miss someone is to be sitting right beside them knowing you cannot have them……” “啊?” “就是說,失去一個人,最慘的情況就是,他明明在你身邊,卻像遠在天邊……” 這是羅書全逛書店的成果,他看著顧小白匪夷所思地看著他,於是咳嗽了兩聲,放下書,“你就這麼半路把她給扔下啦?” “是啊,你還指望我怎麼樣?” 看完電影,莫小閔和顧小白從電影院走出來。莫小閔強自振作精神,顧小白顯得若無其事,兩人走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怎麼樣,你覺得?”顧小白突然轉頭對著莫小閔笑了笑,問。 “啊?” “這電影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啊,很好笑。”莫小閔說。 “哈哈哈哈,是啊,”顧小白也哈哈笑起來,“我也覺得很好笑。”轉過頭很認真地凝視她,“對了,你覺得哪裡最好笑?” “就是那個男人啊,”莫小閔也興奮起來,“鑽進汽車後備箱裡,本來要偷東西的,結果一路不知道被帶到哪裡去了,笑死我了。” “哈哈哈哈,是啊,我也覺得這裡好好笑。”顧小白拼命地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笑得腸子都快斷了。然後,他轉過頭靜靜地看著莫小閔,很溫柔地問:“可是,我明明記得放這段的時候你睡著了啊?” “……” “你在睡覺哎。”顧小白越發輕柔地問起來,“你什麼時候學會了一邊睡覺一邊還能看電影的?這門技術很了不起啊,麻煩你以後有空教教我好不好?” 疑問的語氣是這麼如夢如幻,然而莫小閔的臉色變白了。看著莫小閔呆呆的眼神,顧小白笑了笑,伸手招了輛出租車。在莫小閔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顧小白坐進出租車,揚長而去…… 想開到宇宙深處。 “我跟你說,”顧小白看著羅書全,“我絕對不是那種很狹隘的男人,整天看著女朋友,不讓她幹這,不讓她干那,不讓她單獨和任何男人幹什麼,哪兒也不讓她去。你要去和人家看電影,OK沒問題。看就是了,但你告訴我一聲,事前事後都可以,但她什麼都沒說,你懂嗎?” “所以,你就感到了被背叛。”羅書全點頭。 “這不廢話嗎?你讓我以後怎麼再相信她?” “那……”羅書全換了個坐姿,“你換個角度看問題,莫小閔不告訴你也可能是因為一,她不想你胡思亂想瞎擔心。本來麼,也就看個電影,但你那種想像力,說不定以後這事兒就沒邊了……這也就證明了二——她還是非常在乎你的。” 似乎對自己說出這番話相當自豪,說完,羅書全心滿意足地靠在椅背上。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顧小白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是啊,可我這是站在女人的角度說的。” “那你站在男人角度說說看啊!” “How dare are you!”呆了一會兒,羅書全突然渾身發抖,“Cut the crap and I do not want see your face again,get out of my life!” 羅書全站起來激動得渾身打顫,開始狂說英文。 “你別激動你別激動……” 突然,羅書全不說了,怔怔地望著前方。顧小白順著羅書全的視線看去。 莫小閔站在咖啡座外,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神情哀戚地看著他們倆。 “I get out of my life!”看了看顧小白,又看了看莫小閔,羅書全斯文地扔下一句,然後拉開門,朝莫小閔點點頭,落荒而逃。 “那個人是一直給我們拍片的攝影師,工作上一直對我蠻照顧的。我們今天收工早,他約我看電影,我就……我就答應了……” 莫小閔在顧小白對面坐下,沉默了一會兒——空氣中湧動著罪與罰——開口說道。 “哦……”顧小白攪動咖啡。 “就是我們之前去的那個電影院,所以我現在想起來,可能你剛才去買票的時候,看到我們走出來了。”莫小閔疑惑地問,“你……當時為什麼不走上來跟我說話呢?” 呆呆地看著她,顧小白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匪夷所思地看著莫小閔。 “Are you out of your mind?如果你英文不好的話,我可以翻譯給你聽。這句話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腦子秀逗了?!” “本來就是啊!”莫小閔振振有詞地抗議,“我就是和別人看了場電影啊!我又沒做什麼別的!但是你呢,你非但看見了不說,不但不說還把我再約到人民廣場,故意找我看同一場電影。你什麼意思啊你?玩我啊?” 簡直有些佩服起莫小閔來。 “你還真是超會倒打一耙的……”顧小白瞇起眼睛看著她說。 “不是嗎?” “是你個頭!好,我現在跟你說兩點。”顧小白壓抑著胸膛因憤怒的起伏,“按照平常我的脾氣,我一點都不會跟你說,你再也見不到我了。但是,看在你剛才不小心出現在我面前的份上,我行行好跟你說兩點。第一,我不是故意找你看同一場電影,而是我已經買好了票才看到你和那個男人走出來。你手上拿著那個電影的單子,而我也沒有體貼到馬上去給你換兩張電影票的程度。” 莫小閔沒有說話。 “第二,我沒有上來跟你說話而是約你到人民廣場,我是給你時間,也給你機會告訴我這件事情。但你非但從頭到尾那麼長時間什麼都沒有說,反而還睡著了。” “我為什麼非要告訴你呢?”莫小閔突然問。 “啊?”顧小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莫小閔。 “我為什麼非要告訴你?”莫小閔反問,“這個人只是我的一個工作夥伴,頂多是一個普通朋友,我和一普通朋友看場電影,我非得告訴你不可嗎?這只是我生活中的一件小事,就像吃飯上廁所,一天打幾個噴嚏一樣,我沒有必要什麼事情都和你匯報吧?” “是這樣……所以當我找你看同一場電影的時候,你還什麼都沒說,是照顧我感受。因為我很想看那個電影,而不是因為你心虛,是吧?” “是啊!”莫小閔理直氣壯地說。 顧小白都驚呆了,佩服地看著莫小閔。 “佩服佩服,我真的對你有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我已經很久沒有敬仰過什麼人了。” “……” 拿過餐巾紙,顧小白從包裡掏出筆,真誠地遞上去,“你幫我簽個名好不好?” 莫小閔靜靜地看著顧小白,不說話。 “簽完之後呢,再幫我寫上'忠誠'兩個字,我很想知道你會不會寫這兩個字……” “我就知道你會這個樣子,”莫小閔開始氣急敗壞,“我告訴你,我不告訴你的原因就是怕你胡思亂想……” “哈!這個言論已經一點都不新鮮了!” 突然,莫小閔氣憤地站起來,反而把顧小白嚇著了。 “好,那我就告訴你,忠誠,我從來不會忠於誰!”莫小閔對著顧小白莊嚴地宣布,“但我和你在一起,我們之間是有愛情的。如果我覺得有什麼事情說出來會影響到我們的愛情,我就不會說。我忠於的是我們的愛情,你懂嗎?” 莫小閔說完,轉身就走。 顧小白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裡。 ——但我和你在一起,我們之間是有愛情的。如果我覺得有什麼事情說出來會影響到我們的愛情,我就不會說。我忠於的是我們的愛情!這句話,徹底把他說懵了。 反應過來,徹底氣瘋了。 幾天后,羅書全去找顧小白。他敲開門,顧小白正對著鏡子換各種造型倜儻的襯衫,弄髮型,拿鑰匙,拿皮夾,好像《阿飛正傳》裡要去歡場的梁朝偉。全部收拾停當後,顧小白一轉頭看到羅書全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自己。 “讓道。”顧小白平靜地說。 “你去哪兒啊?” “約會。” “啊!你和莫小閔和好啦?” “錯,我是和別的姑娘去約會。” “啊?你和莫小閔分手啦?” “我再跟你重申一遍,”顧小白看著羅書全微笑,“我是去跟別的姑娘約會,看電影,懂嗎?”看著羅書全呆呆的眼神,“好,你不懂,我教你。莫小閔上次不是跟我說,跟別的男人出去不關我事嗎?因為她忠於的不是我,而是我們之間的愛情。所以壓根沒必要告訴我,就算告訴我我也會胡思亂想。所以這事兒壓根和我沒關係。你知道我聽了這話什麼反應嗎?” “你氣瘋了啊,那天。” 那天,顧小白上了樓,在羅書全家裡發了半天瘋,差點把他新買的名家名句辭典全部用牙撕碎。 “沒錯,我當時是氣瘋了,但我回頭想了想,哈哈哈哈哈……” 顧小白仰天大笑,笑中充滿悲憤。 “我為什麼要氣瘋呢?”顧小白盯著羅書全,“嗯?這對我來說是多麼利好的消息,簡直是福音書,簡直是神的語言……”他向羅書全步步逼近,“簡直是天空中射下來的一道光,讓我豁然開朗,讓我醍醐灌頂,讓我爽到不行!” “……”羅書全被嚇得不行,只好步步後退。 “這也就是說,”顧小白繼續說,“從此以後,我不和她在一起的時間裡,我可以和任何一個姑娘約會,看電影,喝茶,吃飯,愛幹嗎幹嗎。而她莫小閔管不著!就算被她看到,就算她當時打電話來,我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她,我現在正和別的姑娘在一起。但這沒事兒,就像我每天吃喝拉撒一樣沒必要和你匯報。這也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因為我忠於的是我們之間的愛情!” 一口氣說完,顧小白像剛宣完誓的黨員,充滿了火裡來水里去的悲愴氣概。 “你打算這麼跟她直說啊?” “有什麼不可以?我只是把她的話對她說一遍而已。” 看著羅書全,顧小白又一次…… 又真誠又斯文地微笑起來。 顧小白本來就有一個在工作中認識,連了MSN後一直約他的女孩。但是自從有了莫小閔後,顧小白對這類邀約向來是躲躲閃閃,能推就推。實在推不過去了就直說自己有女朋友,怕女朋友誤會不高興。沒想到搞了半天是自己太狹隘了,人家莫小閔推舉的是大愛,是神一般境界的感情,是薩特和波伏娃,是比爾·蓋茨和喬布斯,是藍精靈和黑貓警長。從咖啡館出來後,顧小白回到家,就約了那個女孩出來。 也就是今天。 把羅書全趕走,出了家門,顧小白和那個女孩在電影院碰頭。 偏偏就是電影院,偏偏就是看電影。 顧小白和慕容复肯定都是天蠍座的。 碰了頭,兩人在售票處買了票。等待的時間裡,女孩笑著問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分手了——又是同樣俗氣的問題。顧小白說沒有,女孩就問那你幹嗎又能出來了? “唉……”顧小白看著她,還嘆了口氣,開始諄諄誘導,“你腦子裡只有談戀愛和單身兩種狀態?單身,就可以為所欲為;談戀愛,就應該顧這顧那。你完全無法想像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更高級……更先進……更為宏大的關係。在那種關係裡,一個人對另外一個人的佔有太狹隘,根本不上檔次!” 話說得又悲憤又殘忍,可惜人家女孩壓根沒聽懂,也不想听懂,腦子裡只是想著怎麼色誘到小顧同學。小顧同學原來也沒想讓她懂什麼,只是在下心裡的那場六月雪。兩人買了票,又走到賣爆米花的櫃檯前。女孩看顧小白不斷地拿出手機看,臉上還露出失落的表情。 “你是在等什麼人電話嗎?”女孩終於忍不住問。 “啊?” “你從剛才見到我,到買票,到坐電梯上來到現在,你看手機已經看了一百三十幾次,你是在等誰的電話嗎?” “哈哈哈,怎麼可能,”顧小白爽朗地笑,“我怎麼可能在等誰電話呢?” “還是你怕女朋友打過來查崗?” 眼前是女孩帶著坏笑的眼神。 “查崗?”顧小白故意睜大眼,“我怎麼可能怕她打過來查崗?哈哈哈。我渾身上下光明磊落,君子坦蕩盪,我有什麼好怕的。你說吧!”把手機伸過,“你要電話關機,還是鈴聲開到最大?” “隨便你好了!” “那就開到最大好了!哈哈哈。” 高舉著手機,顧小白悲壯地把鈴聲一格格調到最大,邁步高舉著手機,保持著非常酷的造型,好像要去炸碉堡。 好像故意不讓他失望,手機果然響了,來電顯示:莫小閔。 那一剎那,顧小白反而愣住了。 反應過來後,顧小白做了一個自己也沒料到的舉動——他猛地把手機拿到耳邊,鬼頭鬼腦地走開,小聲接起來。 “餵?” “餵?”莫小閔在電話裡溫柔地問,“我剛拍完片,你在哪兒,我去找你好不好?” “哈哈哈!”千辛萬苦等的就是這一刻,一雪前恥的時候來了。只見顧小白叉著腰豪邁大笑,然後低下頭繼續鬼頭鬼腦地對著電話。 “我在……開編劇會呢……” “為什麼呢?為什麼呢?為什麼我會那麼害怕呢?”回到家,顧小白悲憤地抓著羅書全的肩膀拼命地搖,“我明明什麼也沒幹,為什麼我這麼心虛呢?我應該特別理直氣壯地對莫小閔說,我正在和美女看電影啊。而且這不關她的事兒,請她老人家安心啊。我怎麼會去開編劇會了呢?” “所以……你現在……明白了吧?”羅書全被搖得前顛後倒,還在斷斷續續道,“這種對……於感情的保護心理是……本能反應,莫小閔不告訴你……也就是這個道……理。” “哼,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 “哪兒啊?” “你看啊,我要證明莫小閔這種反動言論是錯誤的,對不對?”放開羅書全,顧小白機靈地問。 “是啊。” “那我就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顧小白側過頭,認真地想,“讓她知道,對我瞞這個事兒應該是有愧疚感的,而不是理直氣壯的。所以我現在愧疚了,她一點兒沒愧疚,這代表什麼呢?” “什麼呢?” “代表我完全想不清楚這件事兒啦!啊啊啊啊!”顧小白徹底抓狂,揮舞著四肢,攥著小拳頭,眼含淚花,做了決定,“總之我一定要再試一試!我一定要親口對莫小閔說出她對我說的話,讓她在悔悟中了卻此生!” 然後接下來,羅書全冷冷地看著顧小白在屋子裡翻箱倒櫃,也不知道他在找什麼東西。過了一會兒,彷彿重拾珍寶似的,看見顧小白從角落的櫃子裡翻出一隻已經殘破不堪的手機。顧小白喜滋滋地打開——居然能開機——翻到通訊錄找到一個人名,蹦蹦跳跳地走過來,指給羅書全看,“這個女孩兒呢,”顧小白說明道,“是我幾年前在一個意外場合下認識的,當時我很喜歡她,我覺得她也挺喜歡我……” “然後呢?” “然後我們就曖昧了一陣子,吃飯,看電影,散步,網上打情罵俏,但誰也不肯先正式表白。” “再然後呢?” “再然後就無疾而終了……” “……” “這種情況很多啊。”顧小白眼神似有遺憾,好像對人世有一種獨特的悲憫,“你遇到一個人,你對她有點兒意思,又不是有意思到非她不可。她對你也有點意思,但也不是沒了你就會去死。如果有一個人先開口提了,另一個人就會答應。問題就是誰也不提,最後就不了了之了——這種人最適合我現在這種狀況。” 一邊解說,顧小白一邊把號碼在自己的手機上按著。話說完,邪惡的聯繫方式也被保存到新手機上。顧小白看著羅書全,伸手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緩緩地把手機放到耳邊,露出邪惡的微笑。 嘟嘟嘟…… “餵,小倩啊……”顧小白重拾舊愛,“我是顧小白啊……啊哈哈哈,是是是,很久沒見啊,你還好嗎?什麼?” 突然,轉頭呆呆地看著羅書全。 “怎麼了?” “她說要見我最後一面……”顧小白拿著電話呆呆地說。 奔出家,到了約定的酒店,出了電梯,顧小白在走廊裡狂奔,一邊奔一邊瘋狂地找著門牌號。好不容易找到電話裡說的門牌,他使勁拍著門。 “不要死啊不要死啊!想開一點啊!”顧小白深情地呼喊著。 門打開,那個叫小倩的美女站在門口,穿著睡衣,看著他,“誰說要死了?” “啊?” 呆呆地走進來,顧小白還沒反應過來,穿著睡衣的小倩已經把門關上。 “你不是說你剛失戀,”顧小白轉身困惑地看著她,“打算自殺,要我來見你最後一面嗎?” “是啊……”美女嘲弄般地笑起來,“我是剛失戀,而且正打算見你最後一面,但我沒說要自殺啊。” “什麼意思啊?”這下顧小白徹底愣了。 “我想我也不用挑明了吧,”面前的人對他微笑起來,“之前你喜歡過我,我也對你有點意思,我又剛失戀,你又正好打電話給我,這不是天意嗎?” “我……我沒弄懂,怎麼就天意了?” “你說呢?”說完,對面的美女……緩緩解開了睡袍的絲帶。 睡袍下似乎什麼都沒有,幾乎是條件反射地,顧小白連忙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對不起……我……呃……我有女朋友,而且……”顧小白突然反應過來,睜開眼呆呆地看著她,“怎麼就是最後一面了?” “今天過後,”叫小倩的美女已經合攏睡袍,勾起一抹微笑,就當沒這個事,“你不認識我,我也沒認識過你,怎麼樣?” 呆呆地看著她,顧小白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她也靜靜地看著他。 這個時候,顧小白的手機響了——沒辦法,手機這種東西就是應該在不應該響的時候響的,不然也不能叫戲劇衝突的必備道具了——顧小白慌忙接起來。 “餵?”那邊剛餵了一個字。 “對不起,我現在在趕一份稿子,我回頭再跟你說,好嗎?” “好吧,回頭打給我。”莫小閔嘆了口氣。 掛了手機,顧小白長長鬆了口氣,美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睡袍下一無所有。 “趕稿子?那就快趕啊。” 顧小白靜靜地看著美女,她也靜靜地回望著。兩人就這麼佇立著。 窗外……起風了。 這個時候,這個城市,有多少人在背叛,有多少人在被背叛呢?在每一個角落裡,在每一個戀人的視線外,有多少心事對著愛的人講,又有多少身體奉獻給另一端? 身心合一和知行合一,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最基本也最難做到的事情了吧! “過來……”不知過了多久,顧小白輕輕地美女說。 美女慢慢走過去,顧小白慢慢抱住她,攏住她的後背,輕輕拍了起來。 “你還愛他對不對?”顧小白微微一笑,“你很痛苦,正好這個時候我打電話給你,你想藉著我把他忘掉。就算忘不掉,你也好歹往前邁了一步,因為你跟我上床了……對不對?”顧小白輕輕地說道。 “但是你知道嗎?這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很輕柔的語氣,“因為你還愛他,儘管你們之間已經沒有關係了。最近有個人跟我說過,她不會忠於任何人,她只忠於她的愛情。我本來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以為她在發神經。但是我現在想告訴你,只要你還愛他,只要你心裡還有這份愛情,就不要隨便和你不愛的人上床。這和他已經沒有關係了,你要忠於你的愛情,你懂嗎?” 被顧小白抱著,毫無預兆地,那個美女在顧小白肩頭失聲痛哭。 如此撕心裂肺的哭聲…… 在顧小白輕拍著的撫慰中,如洪水般宣洩出來…… 多少人,藉著身體的出賣,而硬生生轉移了感情。這一招,女生常常會——男人有事沒事都會出軌,所以談不上出賣。只是從來想不到,這樣的轉移,只不過將一個傷口轉移到另一個部位…… 不變的,是流血的事實。 是血流盡,膿收乾,結痂癒合的過程。 顧小白突然明白,忠誠這個東西,無關對方,無關什麼關係,它只是你心裡最寶貴的東西,最想珍惜,最想呵護的東西。為了這份東西的完整,你寧願拼上所有的力氣,去排除所有的阻礙,來讓心裡的這份東西乾淨。即便這個人離開,即便你想擺脫這份忠誠。我們都忘了,有時候,自己背叛自己,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在回去的路上,他撥了電話給莫小閔。 “小閔,我想你了。” “我也是。”電話那頭的莫小閔說。 “我們見面吧。” “我想和你看電影。”莫小閔沉默了一會兒,笑道。 又是同樣的地方,同樣的時光,兩人卻已似成長。 放映廳外的售票處前,顧小白和莫小閔親密地摟在一起看著排片表。莫小閔溫柔親暱,而顧小白……望著密密麻麻的電影排片表……心裡真真為難死。 “我們看這個吧!”莫小閔指著一個片子說。 “這個……” “怎麼?” “我……我看過了……前兩天……” “那這個呢?” “這個我也看過了……” “那……”莫小閔愣愣地看著排片表。 “你別費心了,現在上映的所有的電影我這兩天全部看遍了。” 莫小閔呆呆地看著顧小白。 看著莫小閔,看了不知多久,顧小白忽然深深吸了口氣。 “小閔,你那天跟我講的話,讓我非常非常不開心。因為我明明看見你和那個男人有說有笑地走出來,但是事後你對我隻字不提,還說出了忠於愛情這種話……”顧小白靜靜地說道,“所以為了回報你也好,實踐你的理論也好……”顧小白又吸了口氣,“這幾天我約了無數女孩陪我看電影,吃飯,散步。就是為了能夠在你打來電話的時候對你說一句,這件事情和你沒關係,我不用和你匯報……” “……” 他笑了笑,“但是我沒有一次說出口,我越說不出口,我就越想試,但是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這口氣吐了出來,“我之所以什麼都說不出來,我騙你說我在工作,我騙你說我在開會,其實我潛意識裡是想保護這份感情。雖然我心裡很清楚,我當時做的,和我們的感情沒關係。但我在說謊的時候,我是心虛的。我在說謊的時候,我其實在分裂我自己。” 凝視著她的眼睛…… “我現在全部告訴你,也是想告訴你,我真正想忠於的人是我自己。希望你也是。” 顧小白說完,靜靜地看著莫小閔。莫小閔也靜靜地看著他。 然後,顧小白微微笑起來,“走吧,隨便看哪部都好,只要是和你……” 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聽到身後有一個聲音輕聲地說道:“我是喜歡他的。” 站住,呆呆地,顧小白轉過身來,用一種似懂非懂的眼神看著她。 “什麼?” “你剛才說什麼?” “我是喜歡他的。”莫小閔低著的頭,終於抬起來。 “……” “我們已經好久沒有在一起過了,你的工作越來越忙,我的工作也越來越忙。”莫小閔輕聲說。 “你在忙著和別人看電影!”顧小白終於忍不住嚷起來。 “小白,我不想吵,是你讓我忠於我自己的。”莫小閔繼續輕輕地,像在說給別的人聽一樣,喃喃道,“那個人一直給我拍片子,可以說是我同事,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更多。其實他從見到我的第一天起,就在不斷地向我表示好感……” “你從來沒說過。” “我不想讓你擔心……也因為我心裡根本沒有他,我心裡全是你。但是……”抬起頭,莫小閔看著顧小白,“但是你不覺得我們根本就不像在戀愛嗎?你不覺得我們就像兩個小孩子在過家家嗎?高興的時候就兩個人在一起玩一會兒,玩完了就各回各的家,直到下次興致來了,可能是你,可能是我,我們再玩一次過家家……” “……” “小白,你把我想得太堅強,太獨立了。我也是個女人,我也需要被寵愛,被愛護的。” 這是一句……再平實不過的大實話啊…… “不知道為什麼,在你面前,我一直很沒有自信。”莫小閔苦笑了一下,“我有時候在問自己,是不是剛認識你的時候,我還是個營業員的關係?其實不是的,直到我轉行了,我還是這樣。是他,一直在告訴我,這個姿勢很漂亮,這個你可以的,你還可以更好……然後我就一點點變得更好。每到這個時候,他都不會忘記誇我……” “……” “小白……你有誇過我嗎?”抬起頭,有些淒楚地,莫小閔看著顧小白。 “……” “你知不知道,其實女孩子是需要被誇的,被鼓勵,被肯定的……” “我……” “不……不怪你……你可能是真的沒這根筋。無數次我也對自己說,不是你不在乎我,不是你不在乎我,是你真的沒這根筋,但你知道嗎,”莫小閔好似竭力忍住什麼,“每次他幫我按下一次快門,誇我一句,我都會好開心哦!我有時候會開心得哭出來,你知道嗎?你知道我一個人在家裡哭過多少次嗎?” “你……你為什麼從來不跟我說?” “跟你說,跟你說有什麼用呢?”莫小閔笑笑,搖搖頭,“你就是這樣的人,我無數次地跟自己說,要做顧小白的女朋友,有些事情你就別特別指望了。因為那真不是他的強項,他可以寫出很漂亮的話,但是你要他真的對你說,他的自尊心比誰都強……” “所以……所以你就要跟他走了,是嗎?”顧小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我沒有想過啊……”莫小閔搖搖頭,“我只是漸漸覺得自己不愛你了,你懂嗎?當我第一次和他單獨吃飯聊天,我覺得好開心啊,你知道我當時有多害怕嗎?” 抬起頭,莫小閔眼睛裡不知什麼時候全是淚水,“我怎麼可以不愛你呢,我怎麼能夠不愛你呢……但是,我就是漸漸不怎麼愛你了啊……” 終於哭出來,顧小白靜靜地站在那兒,看著莫小閔。 “我對自己說,這是他的問題,這是我受到的誘惑。回想起你第一次在百貨商廈櫃檯前和我說話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好快,我的臉好紅。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讓自己回憶那些畫面。告訴自己,你是愛顧小白的。那個人,讓他就這麼過去就算了,他最多是一個插曲,他只能是一個插曲……” “……” “但是……”莫小閔抬起頭,“這幾天沒有聯繫你的日子裡,我想得最多的,不是你,是他。” ——這幾天沒有聯繫你的日子裡,我想得最多的,不是你,是他。 這句話,是死刑。 看著顧小白,莫小閔已經滿臉是淚。 好像待罪的羔羊,已被判下罪,顧小白反而有了一種踏實感。已經死了,不會再多死一次了。看著她,顧小白慢慢走了上去,輕輕抱住她,“別哭了,別哭了……” “你為什麼不罵我,為什麼還要抱住我……為什麼不推開我?”抬起頭,她這樣問。 “我為什麼要罵你?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啊……我怎麼可以不愛你了呢……”莫小閔使勁咬著嘴唇,好像要把自己嘴咬破。 眼淚卻滾滾而下。 “小白……你叫我忠於我自己……我忠於我自己……我好難過啊……” 在顧小白的懷裡,莫小閔終於失聲痛哭。 拿著電影票擦身而過的情侶們,誰也沒有過多的在意,只是偶爾有人好奇地瞥了瞥那對男女,以為只是小情侶的彆扭。 那一天,他們手裡拿著連排的座位,從相反的方向走進去。顧小白知道,莫小閔那個時候是多麼希望他一把抓住她…… “命令她好好地待在我身邊,哪兒都不許走,我會好好待她。那樣,她可能真的就會留下來。可能,她說的這些話,是為了讓我留住她。但是……我沒有那麼做……在那一刻,我所有的力氣都已經消失,我所有的自信都已經消失。我想忠於我自己,我使勁地看我自己的內心,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已經連自己都找不到了……” 走進放映廳…… 音樂響起的瞬間…… 電影院放映廳內,燈光漸漸全部熄滅了…… 什麼都……熄滅了…… 心頭有光的地方……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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