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龍對決事件”使祁寒清晰地認定:麥芒不是一個地球人。但不知為何,他卻反而突然覺得與麥芒親近。當然,對祁寒的態度轉變過程,麥芒絕對沒有覺察,她總是自始至終地感到全世界的人都是極喜歡自己的。
週五午休時,麥芒從書包裡掏出一個十六開本子放在祁寒課桌上。男生見她滿臉得意懷疑有陷阱,看看本子,又似乎沒什麼玄機,伸出食指戳了戳紙張,確定毫無異常,於是再加了拇指像拈花一樣小心翼翼地把封面翻開。
原來是手繪的漫畫,畫工還挺不錯。祁寒轉過頭:“是你畫的?”
“當然啦。”
“送給我?”男生實在想不出什麼更恰當的理由解釋現狀。
“當然不是啦。”女生著急地把本子又往他面前扯了扯,“仔細看劇情啊。”
祁寒注意到,麥芒說話時語氣詞很多,衛葳有時撒起嬌來也這樣。但視界中這張神情急切的小臉和衛葳的臉又不能相提並論。
她素面朝天,顴骨上長了幾顆淡淡的小斑點,除此之外皮膚透白無瑕。她的眉毛是欠缺拾掇的廢墟,不知已經多久沒有修剪,粗得像兩根手指餅乾。比起初見時那個小女生樣的她,現在她更像個扮女裝的小男生,很難去評判是進步還是退步了,不過,不管怎樣,都不至於引起反感。
衛葳卻不同,祁寒覺得她還是知性點較好,對她的語氣詞很感冒,因為每當她語氣詞氾濫,就讓人疑心她是假扮外婆的狼。
祁寒這麼暗自尋思著,努力忍住笑,等他回過神注意到漫畫的劇情,大吃一驚,與驚訝同時出現的情緒是感動。麥芒把他在本子上胡編寫下的玄幻故事畫成了漫畫。
但祁寒不願讓她過於得意,抬頭時刻意掩藏住感動的神色,輕描淡寫地干笑兩聲,指著麥芒畫的刀存心找茬:“這是刀嗎?這是荷蘭豆吧!”
“欸?”麥芒的注意力果然馬上就被轉移了。小姑娘湊過頭一臉認真地再看看自己的本子:“難道刀不是長這樣的嗎?”
“當然不是啦。”祁寒學著她之前的得意腔調聳肩攤手。
麥芒的執著遠超他的想像:“那應該是什麼樣?”說著點點本子,拿起鉛筆遞到他面前,“你畫個大概給我看。”
“我哪裡會——”
“啊——?那以後怎麼畫下去?”
“欸?以後還要畫下去?”
“對啊,難道你不打算編下去?”
“編是要繼續編的……”這種情況下,祁寒已經說不出“就那麼畫也行,我只是尋你開心而已”的話,只好就勢提議,“要不放學後我帶你去手辦店看看好了。”
“遠嗎?”
“順路,少坐一站車就行。你現在還住謝井原家吧?”也許是在心裡尋思過很多遍的緣故,祁寒接著脫口問道,“說起這個,你怎麼會一直住在他家?”
麥芒沒有聽見。
競賽班少了謝井原,只剩下一群用視力度數換考試分數的“銅牆鐵壁”,祁寒和他們沒有共同語言,瞅准個機會翹了練習課溜回班級。空蕩蕩的教室裡,麥芒守信用地待在座位上寫作業等他。
男生這會兒覺得她可愛如天使。
“唷。走吧。”
麥芒在手辦店看到了腳本作者夢想中的刀,認為其實它本身就長得和荷蘭豆沒什麼區別。倒是店裡的模型和公仔讓她亢奮不已,轉來轉去,愛不釋手,不肯回家。現在,祁寒又多了一條和女孩相處的經驗:和她們一起逛手辦店,如何脫身是最主要的問題。
店裡除了麥芒和祁寒還有不少人,但放眼望去幾乎都是女孩,祁寒感到了壓力,於是不動神色地退到了店門口,但又不敢扔下麥芒到隔壁小店去閒逛,考慮到麥教主的破壞力,當她出行時還是有個監護人陪同較為妥帖。因為先認識謝井原,祁寒很自然地私下把自己提高到麥芒的長輩的地位上。
正想著謝井原,就听見“謝井原”三個字。祁寒抬起頭望向聲源。
兩個女生中的一個在對另一個說:“……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啊?辜負了我那麼長久的期待。”
“你還是先考慮你自己的危機吧,我和他本來就是一般同學。”
“你讓我開心一點行不?別老煞風景提那些煩心事。話說回來,你和謝井原還一般同學?那可稀奇了,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見兩個一般同學在馬路邊相擁痛哭。”
女生又說了一遍“謝井原”的名字,祁寒剛確認自己沒聽錯,“相擁痛哭”又讓他猶豫了。畢竟,那個行走的冰箱再輪迴三世也不像是會和女孩子在馬路邊相擁痛哭的人。
正在這時,突然橫空喊出一聲“姐姐”!
祁寒須臾就辨出是麥芒的聲音,但在她法場鳴冤般的“姐姐!姐姐!阿京姐姐”的一連串叫喊期間,整個人處於被一嗓子喊懵了的腦缺氧狀態。
再看先前正聊著天的那兩個女生,也不見半點遇見熟人的驚喜,反而驚慌地退後半步,其中之一的胳膊不幸被麥芒抓住,語無倫次地問道:“什、什、什麼情況?”
祁寒瞬間對她產生了同情。
而麥芒眼裡閃著奇異的光芒,思路無比“清晰”地回答道:“阿京姐姐!你不認識我!可是我是我哥哥的妹妹!”
祁寒經過諸多線索的提示和回憶已經成功認出了麥芒正在加害的女生是謝井原的緋聞女友京芷卉。
他比較在意的是女生們的邏輯問題,“你不認識我,可是”的後面不是一貫應該跟隨“我認識你”嗎?怎麼會突然變成“我是我哥哥的妹妹”?若說是“謝井原的妹妹”也算解釋到位,可偏偏又急轉直下變成了另一句廢話。
而最雷人的是京芷卉,從驚與恐的雙重打擊之下瞬間恢復,十分“蛋腚”地搖起了眼放金光的麥芒的手:“哦,真巧。你好。”
請問,巧在哪裡?難道你的潛台詞是“我也是我哥哥的妹妹”?
祁寒被震撼得不輕。
等他回過神,認親的階段已經過去,對話的進展速度令人咋舌。
麥芒三言兩語就天真爛漫地把井原出賣了:“我哥哥很喜歡你,你喜歡他嗎?”
京芷卉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她那八卦的閨蜜就替她拼命點起了頭:“喜歡!喜歡!”
噢——現今原來告白這件事也需要新聞發言人了。
祁寒嘆一口氣。
從前,京芷卉是作為僅供仰望的校花存在於低年級學弟祁寒心目中的,她光輝美麗的形像一直維持至她遇見麥芒的那一刻。所以祁寒體會到,作為一個精神正常的人,應該“珍愛生命,遠離麥芒”。
二十多分鐘以後,麥芒才意猶未盡地和兩個姐姐道別,在店門外找到了蹲著的祁寒。
“你在這里幹嗎?不要遇見強大的情敵就這麼沮喪啊。”
男生站起身,拍平校褲的褶皺:“我在嘗試從認識的人裡面找出一個比你哥更值得同情與惋惜的。”
“欸?”麥芒並沒有理解這件事與自己的聯繫,接著露出關切的表情問道,“那找到了沒有呢?”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就是那位英年早逝的理科狀元。”
“誰?”麥芒的神色突然變得有點呆滯。
“夏新旬啊。”
“騙人吧。學長怎麼會早逝?”
祁寒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麥芒的反應這麼強烈。 “對了,你以前是陽明的,應該認得他,不過你怎麼會不知道這件事?昨天晚報的整版專題,還有新聞也一直播,很轟動啊。”
“騙人的吧——”
“去救溺水者結果被捲走了啊,誰騙你!不信你自己看。”祁寒走出幾步從報刊亭買來昨天的晚報塞給麥芒。
小姑娘直到坐上公交車最後一排還在低頭讀報。
“是真的沒騙你吧?”買完票祁寒說。
“嗯。”
“我沒想到你和他很熟……”
“我沒有和他很熟,其實我進校時他都快畢業了,只是因為他長得很漂亮所以才注意到他。”
祁寒聽著覺得有點彆扭,最後那句怎麼也不太像一個學妹對一個學長的描述。
“我只是覺得很意外呀。本來每天去信箱拿報紙的人都是我,昨天信箱里居然沒有晚報,害我這麼重大的事件都錯過了。”麥芒看完了理科狀元捨己救人的專題報導,沒別的事可做,就繼續翻看著其他幾版的新聞。
“沒看見報紙,今天課間大家也一直在議論啊,你難道沒聽見嗎?”
“我的雷達關掉了。”
“那麼昨晚在家也……”
麥芒直接打斷祁寒的話:“昨晚在家,大家都像對待遺體一樣對待我,十分古怪,十分不祥,所以飯桌上也沒討論什麼事情。”
“像對待遺體一樣是怎樣?”祁寒彎起眼睛。
“就差獻我花圈向我鞠躬了。哥哥是這麼說的:麥麥啊,你想想你還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和特別想去的地方?姨媽是這麼說的:對,好好想想,列個單子,讓你哥幫你把那些心願都完成嘍。”
祁寒“噗”地笑出來:“你前兩天沒檢查過身體吧?”
麥芒低著頭不做聲。
祁寒仍在笑,用手肘捅捅她。
女生還是半點反應沒有。
過了幾秒,祁寒才發現不對勁,俯下身想檢查麥芒的表情,麥芒卻忽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一言不發地蹙著眉下了車。這的確是井原家那一站,但祁寒覺得麥芒怪怪的,放心不下,於是也下了車,一路上不管怎麼追問,女生都不予理睬,自顧自地往前走。
祁寒拿她沒轍,跟著她進了小區單元樓才折返回車站。回程想著,估計又是哪個裝置關掉了,只好等周一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