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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九、美麗的疏忽

女生賈梅 秦文君 5204 2018-03-13
有一陣,我們班的女生很熱衷於作那種測試心理的選擇題,比方說,題目為:你認為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是什麼,後面現成地附有十幾種選擇,最後的緊要關頭的幾頁才是綜合評價,對不同選擇的人的不同的心理素質進行分析。 對這道題,大家的選擇五花八門。有人選戰爭可怕;有人認為身患絕症--癌或者愛滋病之類最嚇人;林曉梅不假思索地選了:默默無聞最可怕。後來對照後面的分析,發現最怕默默無聞是有野心的表示,所以她又重新換了大路貨的假的選擇,把鋒芒藏了起來。 我選的是:天下誤會最可怕。大家都笑我輕飄飄。分析中是這樣說我的:這類人單純、真誠,生活經歷不豐富!啊,我跳起來--天地良心,我遇到的坎坷還不算多嗎? ——摘自賈梅日記


有時候一個平凡的開頭可以引出一個美麗無比的結局;而一個輝煌的開頭則可能有個淡而無味的結果,世界的事就這樣常常走樣,誰都無法控制。 寒假過後不久,有一天,賈梅班裡發生了一件極其古怪的事,傳達室送進來一份鼓鼓囊囊的信,上面明明白白地寫著初一(2)班王小明收。賈梅班裡的王小明收到信,拆開一看,忙不迭地把信甩在課桌上,彷彿那情像螃蟹似的會鉗人。 王小明是個瘦弱的女生,頭髮黃拉拉的,膽子特別小,在班裡無聲無息得像一棵草,舉止絕對謹小慎微。她甩了信後,緊接著眼圈都紅了:“這,這是怎麼回事!” 那個邱士力一見有新鮮事,就擠在最前頭,他撿起信,說:“咦,虛張聲勢幹什麼?明明是寫著你的姓名!” “反,反正不是我的,我不會有這種信。”王小明擺著雙手,一副孤苦無告樣,“有人冒充我!”

大家議論紛紛,有人猜是情書,有人說可能是恐嚇信。結果,邱士力環視一下四周,猛地抽出那信,大聲念起來:“'王小明同學:你的稿子收讀--'咦,你投稿了?” “我怎麼會投稿呢?”王小明苦兮兮地說。她的作文別具特色,可就是怎麼也寫不長,老師總批評她一篇文章才十句話,只有開頭和結尾,沒有中間部分,又屢次在談文章簡潔和單薄之區別時,把她的超短文章作為反角來評點。 既然是天上掉下來個假的王小明,大家也就毫無顧忌了,不僅傳開了那封退稿信,還名正言順地把稿子也抽出來念了一遍。稿子寫的是,一個很孤獨的男生,他想找男生作朋友,但發現大家都平庸;他想和女生交朋友,但女生個個都喜歡品學兼優者。

“這是個傻瓜寫的!”邱士力說。然後,就把這封無頭信扔進講台下的抽屜。 這封古怪的信很快就被大家遺忘了,因為它不值得多去浪費腦細胞,也許它應該這樣在抽屜里呆上幾年。 一天,輪到賈梅值日,她在整理抽屜時,又發現了這封信。她掂著沉甸甸的信和稿,細細地看著信封,忽然恍然大悟;她們是二中,而信封上寫的是一中,只是上面沾上了一個小墨跡。這個錯誤犯得多麼微妙,太有水平了! 賈梅想起文章中的那個愁眉不展的主人公。不知怎的,她斷定一中的那個王小明一定是在寫他本人。一個男生肯說出心裡的悲傷,這令人感動;同時,因為有了具體的人,她也就對他產生了一點敬佩:他敢於去投稿,憑這一點就證明他是個尖子! 賈梅對那個一口氣寫幾千字長稿子的王小明突然有了好印象,她想,他說不定急巴巴地伸長脖子等回音呢!世界上不該有這種辜負人的事。所以她寫了封信談這篇稿件的流浪記,末尾也沒忘記寫上“祝你早日成功”這樣的話,以及加上好幾個驚嘆號,便把信夾在那篇稿子中一起寄去一中。

她寄完信就把這事忘了,因為是她親手為這事寫上句號的。如果許多年後,爸爸有了個叫王小明的作家同事,她也許才會隱約想起這次的交往。 春季運動會上,賈梅是班裡的啦啦隊骨幹。她體育不行,但嗓子可以吊得又高又響,有這方面的天賦,不用是可惜的。運動會期間,校門敞開著,進進出出的人很多,還有家長來助興。正在四百米接力賽拉開戰幕的關鍵時刻,賈梅聽說有人找她,讓她馬上去傳達室。 她往賈里班的陣地看看,只見哥哥正偷偷地往這邊掃視,十二分的形跡可疑。過去,哥哥就常常乾這一類惡作劇;加上剛才他已經給妹妹畫了張漫畫扔過來了,諷刺她像個大叫驢。他們1班丟了幾項冠軍,他惱羞成怒!賈梅覺得有理由懷疑他是在施行“調虎離山計”。因為此時1班正和2班在比賽,正是啦啦隊發揮作用的黃金時刻。所以賈梅一動不動。

待到運動會結束,賈梅哼著歌路過傳達室時,傳達室的老伯伯見了她說:“餵,你不是賈梅嗎?有個人來找你,等了兩個小時了!” 賈梅慌了:她無意中作了那種讓別人久等的傲慢女孩,只有林曉梅才這樣不通情理,她也實在想不出誰會造訪,不知有什麼事;一時間,急得界尖都滲出了汗。 那個神秘的來訪者霍地站了個筆挺,那是個臉兒黑黑的男生,長得很端正,眼睛很熱情,眉毛濃濃的,肩也很寬,只是個子不高。看來,這種男生穿軍裝一定合適,屬於英武型。 “我叫王小明。”他自報姓名。 “王小明?” “你怎麼忘記了?”王小明嗓音很大,很有氣度,“你給我來過信。”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賈梅開心地高聲叫起來,“你的作文分數一定很高!”

王小明很豪邁地告訴賈梅,他是一中文學社的骨幹,在市里四家報刊上發表過十五篇文章。他隨身帶著個小筆記本,掏出來。翻開了,作報告似的一項項講起來。他的成功的文章都剪貼在那兒,有散文,有詩歌,也有影評,還有一篇是小品文,諷刺老師為學生補課亂收費。 “你們學校果真有這種老師?”賈梅揚起眉毛問。 “我們學校還沒發現,”他沉著地說,“我從其它報紙上看到這類現象時,很氣憤,就把人物換了換,改成另一個更辛辣的故事去投稿的!” 賈梅簡直敬佩王小明的老練,他不僅是個小作家,而且對社會有那麼高的責任感,而從他等人一等兩個小時的勁頭,又足以讓人知道他的毅力!將來,肯定前途無量。看樣子,王小明也喜歡那種把他看得很高的女生。他揮動著小本子,像團支書跟落後學生談話一般,滔滔不絕地大談一通。後來,路燈亮了,王小明意猶未盡,不得不收住話,和賈梅互相交換了家庭地址。

“咦,地址很熟悉!”王小明拍拍腦袋,“寫作班一個姓賈的作家老師也住你們這幢樓裡!” “他是我爸爸!”賈梅很興奮地說,“原來你認識他!” “哈,無巧不成書!”王小明很有文采又略帶風度地說,“世界有時怎麼變得那麼小!” 晚上,賈梅一踩進家門,哥哥貿裡就厲聲問:“剛才那個指手劃腳的小子是哪路軍的?” “他是一中的,叫王小明!” “一中的?”賈里馬上坐正身體,“雜牌軍!你們怎麼會認識的?對,他都和你談了些什麼?” 哥哥就喜歡冒充家長,其實,他和賈梅應該平起平坐!賈梅說:“他是爸爸的學生,寫作班的,叫王小明。” 爸爸聽見了,說:“噢,是一中的王小明?他筆頭很快,可偏科太厲害,已經留了兩級。否則,現在該初中畢業了!”

“原來是光榮的留級生!”賈里不屑地說。從此,他多了句口頭語,形容起華而不實的人來,動不動就說:“就跟王小明似的。”--完全把這名字當成一個專用詞彙。 王小明不知自己的名字常被引用,他時常上門來找賈梅,一般是星期六下午。他離開學校,進入家庭時就顯得有些拘謹,上樓下樓,低著頭,貼著牆,躲著什麼似的。每次他撤了門鈴,賈梅讓他進去,他總要忸忸怩怩地推辭半天,黑黑的臉露出些羞澀: “我,我是來借書的!”他解釋說,“閒得無聊,就想藉些書。” 賈梅迎他進門,她才不會在乎王小明留過幾級呢。天才都是這樣,起初不會被人重視。反正,她有自己的標準,那種成績門門優秀,卻連電影院座位都不會找的男生,她才看不起呢;她情願結識不識字但會騎馬打仗殺土匪的粗人!另外,她對王小明連留兩級還存有些敬意:他不笨,他這樣,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我對數理化不感興趣!”王小明闡明自己的觀點,“這些公式將來可以交給機器人去計算,我們只需要操縱一下,按按快門。” 王小明總是一厚疊一厚疊地借走作家的藏書,然後按時來還。有一次,他問賈梅:“你喜歡藝術,那你一定也喜歡詩?泰戈爾的詩,你喜歡不?” “當然,喜歡!”賈梅說得含糊,因為她確實沒聽到過泰戈爾的大名,但又不願掃這個大才子的興致:他假如知道自己和一個詩盲交往這麼多天,一定會後悔死了! 過了一星期,王小明又來了。這次,他彷彿矮了點,眼睛老看著自己的鞋尖,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風采和勁頭,往日即使收到退稿,他也沒有這樣灰過臉色,只是反复說:失敗乃成功之母。 “我,我送你一本《泰戈爾詩選》。”他說,“我特意去買的!因為我們同是泰戈爾迷!”

“謝謝!”賈梅說。 “這,這就是。請,請認真地讀一讀。”他說著,把詩集摸出來交給賈梅,沉默一會兒,就急匆匆地走了。 從此,王小明就不見踪影了。起初賈梅還感覺奇怪,想寫封信問問,但又怕打擾他。因為他幾次說過,他準備寫一部最長的巨著,至少五百萬字,把他所認識的人全部寫進去。賈梅問有沒有她,他回答說,至少為她寫十萬字,所以賈梅一直以為他在寫那部偉大的作品,或許就在完成描寫賈梅的十萬字。 倒是賈里,時時不忘王小明,總是把他的名字推出來當典故。王小明贈送的那本泰戈爾詩集被賈梅隨手放進小書櫥裡。她偶然也想起該讀一讀,可惜,在沒有人規定她讀書的情況下,她一般是不會讀額外的書的。這次,終於也沒有破例。 賈梅做夢也沒想到,這事還有個非同小可的續集,看樣子,筆頭好的人,或許真能為她寫上十萬八萬字。 這天,正是周日,午飯後,父母都沒有離開飯桌,彷彿午休取消了。特別奇怪的是,賈里也端了個架子穩坐在那兒,肩平平的,一臉嚴肅,就差沒有扣上風紀扣。賈梅剛想慢慢地站起來,就听爸爸開口說話了: “賈梅,今天我們想和你談談思想!” 賈梅一愣,因為很少有人這麼表情莊重地跟她說話。她趕緊看看賈里,可這位雙胞胎哥哥,居然扭過臉去,表示劃清界線。 “談什麼?”賈梅說,“那就請吧,我沒做什麼錯事呀!” “媽媽有錯。”媽媽搶先作自我批評,“我總顧自己排戲,把該和女兒談心的機會也放棄了,所以我一點都不了解賈梅的變化!” “關鍵是她自己!”賈里很兇惡地瞪大眼睛,說,“我早覺得不對了,可沒想到會這麼嚴重!” “我怎麼了?你們的口氣裡,好像我是壞人!”賈梅委屈地說,因為他們全都如臨大敵似的。 “冷靜些,賈梅,”爸爸說,“這種事不一定都是壞事,但如果你們相信我們,我想听聽你對這事的看法!” “我越聽越糊塗!”賈梅生氣地說,她想,他們為什麼老打啞謎,存心折磨人似的,可那樣子,也不太像開玩笑。 賈里一聲不響地把那本泰戈爾詩集放在賈梅面前:“這本書你不會不認識吧?” “我沒得健忘症,這本書是王小明半年前送給我的!”賈梅振振有詞。 “很好!”賈里說,“你往下說,當你打開這本書--” 賈梅下意識地拿起書,打開一看,不由大驚失色:那本書裡夾了張紙條,上面指名道姓是寫給她的,信的內容,她慌亂中沒記住多少,反正,這是封令她心跳臉紅的信,滿滿一封信都是對她的讚美。只記得最末尾的那句話:我將永遠喜歡你,永遠。總之,像寫給一個高貴漂亮的小姐的情書。 “我,我並沒打開過這本書。”賈梅使勁地搖頭,心快跳出胸膛,“真,真的沒打開過。” “怎麼會呢!”賈里說,“我需要引用些詩寫作文,翻開這本詩集,一下子就……” “噢!寫信日期果然是在半年前。”爸爸問賈梅,“你真不知道他給你寫信?你們半年中為什麼沒再聯繫?” 賈梅說:“我差點連他的名字都忘了!” 正在這時,郵遞員來敲門了。門一開,就大聲說:“是賈梅的掛號信,要簽字!” “掛號信?”賈梅驚異極了,“是誰給我寫掛號信?用得著嗎?可能弄錯了!” 郵遞員抽出一封信,看了看,說:“怎麼會錯呢?是一個叫王小明的人寄來的。” 啊,全家上下立刻震驚無比。爸爸一個勁地搖頭;媽媽則擦起了汗,其實她沒多少汗,只是作個動作掩飾自己;賈里則大叫:“青春危險期!” 後來,賈梅讀罷信,主動把信公開給媽媽,可是,那等於公開給全家。因為對這件事,爸爸極為關心,而賈里則是有功之臣,他們三個是一個行動小組的。 那封令人寒心的信只有七十多個字,倒像出自賈梅班裡那位寫超短作文的女生王小明之手,信上說:“謝謝你的沉默。這些天,我認真想了,我是多麼的幼稚!現在,我已補習完數理化各門功課,因為我想做一個淵博的、被女孩看得起的人。謝謝你的提醒!我正式收回上一封信,並致歉意。” 賈梅收到這封信後,反而一度有點魂不守舍,成天心亂如麻,她大概有些後悔沒有及早翻那本詩集,失去了領略那種特有的動蕩的機會。她還口口聲聲地打聽媽媽最早收到情書是在什麼時候。王小明的兩封信都被她藏得無影無踪,宛如防賊。 媽媽憂心衝忡,就怕那個“青春危險期”。倒是作家心寬些,勸慰她說:“沒有秘密,她怎麼會成為一個獨立的人?當年我們都過來了,現在得相信他們也會過來的。” 賈里的反應有些特別,從此再不把王小明當作嘲笑對象了。很多天后,他才吐露內心的想法;“這個人文筆比我強十倍,也許是個天才,世上天才不多,所以天才不能嘲笑另一個天才。” 隔了一星期,賈梅仍有點神情恍惚,常常說,這真是個誤會!爸爸坦誠地給賈梅出了個點子:“不要多費神了,故事的上篇已經寫好了,如果你真的對這個故事有興趣,十年後可以接著往下續寫!” 賈梅點點頭,馬上在記事本上寫上一條備忘錄:十年後力爭再續寫這個故事。記上之後,她安然許多,也許不久就會不知不覺地淡忘了這個屬於應在以後續寫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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