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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四節打入盜竊團伙

暗訪十年·第三季 李幺傻 5796 2018-03-04
不知道睡了多久,留置室的鐵柵欄門突然響了起來,一名警察高聲喊著我的名字,要我出去。我睜開眼睛,看到初升的陽光照在走廊上,原來天已經亮了。 警察將我帶進了昨天的那個房間,我還坐在昨天的那張方凳上。警察威嚴地看著我說:“你的事情,我們都清楚了,你趕快說吧。” 我心想,壞了,那個牛仔褲可能是警察安插進留置室的便衣,或者留置室裝有竊聽器,要不,警察怎麼會清楚我的事情? 我只好一五一十地說了自己的情況,說自己是打入盜竊團伙的暗訪記者。警察驚訝地說:“這太危險了,你考慮過後果嗎?這些小偷都是亡命之徒,只要你露出馬腳,他們就會殺人滅口。” 我說:“我是暗訪記者,就是吃這碗飯的。” 警察出去了,把我一個人留在了小房間裡,房間門也沒有關閉,我走到了走廊裡,看到走廊沒有人,他們對我並沒有戒備。

幾分鐘後,那名警察進來了。他非常客氣地問我:“肚子餓嗎?要不要吃點?” 我的肚子確實餓了,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咕咕叫,我笑著說:“有什麼吃的,就拿點吧。” 那名警察又出去了,再回來的時候,手上提著三個大肉包子,我接過來,一口就咬掉了半個。警察邊給我倒水邊說:“我們轄區裡,有好幾幫小偷,抓了放,放了又抓,這都是些小毛賊,找不到賊頭,如果能夠找到賊頭,把這些壞蛋一網打盡就好了。” 我嚥下了口中的包子,說:“只要能打進他們內部,就能找到賊頭。” 警察說:“難度很大啊。” 我問:“那兩個都是小偷嗎?” 警察說:“是的。” 我說:“還是把我關進去,我通過他們找到賊頭。” 警察不答應,說這種暗訪實在太危險了。後來,我一再央求,他請示過領導後,才答應了。他說:“遇到危險,趕快撥打派出所電話,我們馬上就會出動。”他告訴了我派出所的辦公電話,讓我牢牢記住。

我對這名警察心存感激。在所有部門中,公安部門是線索最多的部門,但也是最難採訪的部門。除非是跑公安口的記者,別的記者想採訪案件,必須經過政治處和宣傳處的同意,而經過這一程序審查後,新聞一般也就變成了舊聞。 後來,我和這名警察建立了非常友好的關係。 我又回到了留置室裡,依舊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牛仔褲問我:“他們問什麼了?” 我說:“沒有什麼,還是讓我承認偷東西。” 牛仔褲以一副見多識廣的語氣說:“不能承認,承認了你就等著蹲牢子;不承認,他就只能放你走。” 賊無贓,硬似鋼。果真是這樣。 大約是早晨10點左右,我們走出了留置室,牛仔褲和西褲臉上是一副“撥開雲霧見青天”的神情,我也喜形於色。

走在大街上,我說:“我們三人也是患難之交,一起吃頓飯吧。” 牛仔褲和西褲都爭先恐後地說沒有錢,我說:“我請客。”他們立刻又喜色蕩漾。這是兩個很小氣的賊。 那一頓飯花費了我一百多元錢,他們不但點菜,還要喝酒,而酒又是價錢不菲的郎酒。酒足飯飽後,他們嘴角叼著牙籤,心滿意足地走在大街上,我對牛仔褲說:“大哥,把兄弟帶上,發財一起發啊。” 牛仔褲說:“你有點笨,我估計老大不會要你。” 走到了十字路口,西褲擺擺手,走上了另一條路,我問牛仔褲:“他怎麼走了?” 牛仔褲說:“他是另一派的,和我們不同路,他們只摸大件,摸不了小件。” 牛仔褲顯然把我當成了自己人,他和我坐在花壇邊,抽著我點給他的香煙,邊吞雲吐霧,邊侃侃而談,他說,他昨天摸點子,被人發現了,但是錢包已經轉移了,那個人拉住他不放,大喊大叫,剛好警察路過,就把他抓了起來。他說,在現在這個江湖上,必須抱成團,結成幫派,才會成功,如果一個人單幹,會死得很難看。

牛仔褲顯然是一個老江湖,他向我講起了江湖規則,我聽得目瞪口呆。 原來就在我們生活的這個城市裡,小偷江湖幫派林立,有的幫派只偷大件,有的則只偷錢包,有的撬門扭鎖,有的街道上偷竊。偷汽車的絕對不偷錢包,偷錢包的絕對不碰汽車,否則就亂了江湖規則。 江湖,自古神秘的江湖,流淌著不盡的傳奇和傳說。 牛仔褲的名字叫螃蟹,這是我以後才知道的。 螃蟹在我的面前,極盡賣弄之能事。他說,他看一眼,就能知道面前這個人的錢放在什麼地方。 他看著我問:“相信嗎?” 我說:“我不相信。” 他說:“不相信?哼,我讓你看看就相信了。” 前面來了一個女孩子,穿著羽絨服和牛仔褲,背著一個拖拖拉拉的巨大的挎包,挎包像綿羊尾巴一樣拍打著她的屁股,羽絨服沒有扣釦子,兩邊的衣服下擺像雞翅膀一樣鼓鼓揚揚。螃蟹說:“這個女孩的錢包裝在牛仔褲後面的褲兜。”

螃蟹說完後,就迎著女孩走了過去,就在擦身的一剎那,螃蟹輕輕地碰了一下女孩子的肩膀。女孩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繼續向前走去。螃蟹向我招招手,我過去後,他炫耀地向我抬起手,手心放著一個小小的紅色錢包。 我們走到了街邊,螃蟹點了點錢,有500多元。螃蟹的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問他:“你怎麼知道女孩的錢包就在褲兜後面?” 螃蟹說:“女孩子的錢包如果裝在挎包裡,挎包一定放在前面,或者放在側面。如果裝在天窗裡,衣服釦子一定會扣起來。看她這個樣子,錢包一定就裝在地道裡。” 螃蟹說得眉飛色舞,我聽得目瞪口呆。 我們沿著街邊的人行道慢慢地向前走著,走到了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旁有一條小巷子,那是年貨一條街,無數的紅燈籠、紅對聯,還有紅繩子編制而成的中國結懸掛在每個攤位的上方,讓這條平凡的街道變得輝煌無比。每個攤位上都堆著碼放整齊的紅包、抱拳拜年的大頭娃娃、用布做成的串串紅辣椒……放眼望去,這條街道就像一條紅色的飄滿了玫瑰花瓣的河流。

我跟著螃蟹來到這裡,螃蟹的神情顯得有點興奮。他悄悄地說:“來買年貨的人,身上肯定都裝著把,說不定能弄幾檻。”後來我才知道,在小偷江湖,錢不叫錢,叫把。一百元以下的,都叫水;一百元,叫一條;幾百元就是幾條;一千元,叫一檻;幾千元就是幾檻。能一次性拿到萬元以上的現金,機會相當少,因為現在人們出門,身上都不會帶太多的錢,需要很多錢的時候,都會帶張卡,安全又方便。 螃蟹嘴巴里哼著那年非常流行的一首歌曲《陽光總在風雨後》,眼睛左右逡巡。他悄悄向我炫耀說:“我能知道誰的身上有多少把,你信不信?” 我不置可否地看著他。 有一個女孩子和我們擦肩而過,戴著近視眼鏡,頭髮紮成了馬尾巴,背著雙肩包,好像是個大學生。螃蟹說:“這包裡面可能是水。”為了讓我相信,他緊走幾步,追上了女孩子。再轉身回來的時候,他手插在褲兜里,手掌裡多了一個錢包。

我們來到公共廁所,螃蟹打開錢包,果然在裡面只找到83元錢和幾個鋼蹦,還有身份證、公交卡。趁著廁所沒人,螃蟹將錢和公交卡、身份證裝在身上,將錢包扔進了廢紙簍。 螃蟹說,這種雙肩包是最容易被人拿的,東西裝在雙肩包裡,就等於裝在他們的口袋裡。不用人掩護,一個人就能搞定,想拿什麼就拿什麼。 “不明白哪個白痴發明的這玩意兒,這是給我們發明的。”螃蟹戲謔地說。 我們繼續在年貨一條街上走著,走到了一個郵筒旁邊,看看左右無人留意,螃蟹將身份證丟進了郵筒。 螃蟹向我說,他是一個心地非常善良的人,不像別的人,把不用的東西都丟掉了,給人家造成不必要的損失。 “幹哪一行,都有哪一行的道義。”螃蟹向我解釋說。盜亦有道。

向前走了幾十米,螃蟹又盯上了一個老太太。他說:“這個老人家的把在羽絨服裡面,估計能有兩三條。” 他又說:“按照這個情況,應該用上小李飛刀,可是沒有飛刀,這就要靠技術了,你好好跟我學著點。”他的神情洋洋自得。 我們一直跟在老太太的後面,老太太來到一個攤位的前面,解開羽絨服的鈕扣,從裡面的口袋裡拿出了一沓錢,抽出幾元錢後,又把其餘的錢裝進去,沒有扣鈕扣。老太太拿著那幾元錢和攤主討價還價,螃蟹擠了上去,一錯身,又回來了,手心裡多了一沓錢,正是老太太放在羽絨服口袋裡的。 螃蟹將錢數了數,一共280元6角,螃蟹向我眨眨眼,神情怡然自得。 我問:“你怎麼總是拿女人的?” 螃蟹說:“你懂不懂?女人的把最好拿。”

我問:“你怎麼就知道她們身上有多少把?” 螃蟹說:“這是訣竅,幹這一行時間長了,你就會知道。” 不到一個小時,就偷了300多元錢,這小偷的生意太好了。 年貨一條街上人流如注,但是螃蟹一定要離開。他解釋說,得手兩次後,就要換個地方,這是行規。 我們乘上了公交車,螃蟹拿著剛剛偷到的公交卡,滴一聲後,果然是學生卡,司機看了看螃蟹的小鬍子,欲言又止。螃蟹揚揚得意地坐在我的旁邊。 我問:“我們現在去哪裡?” 螃蟹說:“去大本營啊。不過,你不能說我在外面得手。” 我知道他是想把這300多元獨吞,不想上交給“大本營”,就說:“我沒有看到啊。” 螃蟹滿意地笑著:“小子還有點機靈。” 螃蟹有兩個愛好,一個是說話,一個是嚼檳榔。以後我再遇到他的時候,他要么在說話,要么在嚼檳榔。他的嘴巴總要在一刻不停地動著,像永動機一樣,好像嘴巴一旦停止運動,他就會難受。螃蟹是一個話癆,喜歡吹噓和賣弄。他的兩顆門牙向外突出,嘴唇翹起,相面書中說,長這種容貌的人,話語就特別多。他滿口的牙齒都是黑的,那是長期嚼檳榔的結果。

螃蟹總喜歡饒有興趣地說著一大堆廢話,自以為自己語言幽默、本領通天。無論什麼都能成為他說話的題材,上至薩達姆和本拉登,下至一斤韭菜多少錢。 他是盜竊團伙裡的一個另類。 到了下午,螃蟹就急著要趕回去。他說,大本營裡有規定,超過一天一夜還不歸隊,是要受到處理的。在留置室裡,最長時間是不會超過24小時的。 螃蟹帶著我來到了一個風景優美的小區門口,他說,他不能帶我進去,他需要先給老大說一聲。老大同意後,才能帶我進去。他問:“你的手機號碼是多少?老大同意後,我打你手機。” 我說:“我沒有手機。” 螃蟹嘲笑我說:“真是個窮鬼,混得這麼背,連個手機都沒有……那我一會兒下來通知你。” 我看著螃蟹走進了小區大門,形同虛設的保安連問他也沒有問一聲,顯然,這群小偷在這里居住了很長時間。我坐在小區門口的花壇邊,心中真像小時候作文中經常寫的: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那個神秘的老大會答應我加入他們的團伙嗎?螃蟹和蜈蚣、螳螂他們又是什麼關係?他們是不是一個團伙的?這裡,究竟寄生著幾幫盜竊團伙? 我在花壇邊一直等了將近一個小時,螃蟹才出現了,我滿懷希望地迎上去,螃蟹卻說:“老大不要你,因為你沒有受過專業訓練。” 我祈求他說:“你給老大說說嘛。” 螃蟹說:“老大說只要熟手,不要生手。我也沒有辦法。” 螃蟹說完後,就義無反顧地離開了,又走進了小區,沒有回頭。 我的心又冷到了冰點。我只好沿著人行道慢騰騰地向前走,折騰了這麼多天,只是在盜竊團伙的外圍打轉,浪費了這麼多的時間,只是學會了幾句江湖黑話。我沮喪到了極點。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就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夕陽西下,遠處的樓層披著一層霞光,樓層邊有一架挖掘機,像史前巨獸一樣,張開臂膊,揮手之間,一大片樓房就倒塌了。 我繼續向前走著,走到了一條寂靜的小巷。天色越來越暗,巷道兩邊的樹木黑魆魆的,像醞釀著一個巨大的陰謀。這條小巷少有人跡,連路燈也沒有。 身後突然響起了汽車引擎聲,我剛來得及讓到台階上,汽車就在我的身邊戛然而止。我背對牆壁,緊張地望著這輛汽車,車子裡下來了三個人,都穿著西裝,他們要檢查我的身份證,我要求他們出示證件,突然一個人抱住了我,另一個人把布袋套在我的頭上,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另外一個人說:“不准喊,喊就殺了你。”我感到有一個硬硬的尖尖的東西頂著胸口。 我被推進了汽車裡,汽車開得很快,能夠聽到轟隆隆的引擎聲。車廂裡的人都沒有說話。我緊張地思索著,這是一群什麼人?是我以前暗訪時得罪過的人嗎?還是想要搶劫我的人?我想到第一次暗訪乞丐群落,住在窨井裡,被刀疤追殺;又想到了以後大大小小的無數次暗訪,每一次都是險象環生,如果說到死亡,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這樣一想,我心中反而坦然了,去他媽的,由他去吧,看他們把老子帶到哪裡。大不了就是一死,早死晚死有什麼區別! 車子開了很久,然後停了下來,一個人把我頭上的布袋在脖子處打了一個結,然後喊:“下去!” 我摸索著車門走了下去,站直了身體,車子開走了,留下濃郁的汽油氣味。我不知道這是哪裡,也不知道身邊都有些什麼人,只感到風呼呼地從身邊刮過,凍得手腳冰涼,這裡應該是郊外吧。 前面一個人喊道:“你他媽的死雷子,想要做什麼,說!” 我一聽,心中反而坦然了,去他媽的,面前原來就是一幫賊,把我當成了便衣警察,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記者。他們也根本就不是我以前暗訪時得罪過的人。 我像老電影中的英雄人物一樣挺直了胸膛,大義凜然地喊道:“我不是雷子,你們是什麼人?” 面前那個聲音又在喊道:“還說不是?老子跟踪你很久了,你他媽的就在局子裡上班。”黑道江湖把公安局和派出所都叫局子。 我呵呵大笑著,朗聲說道:“我要是雷子,你現在就捅死我。” 那個聲音又問:“你到底是做什麼的?” 我說我是落單的小偷,手下有一個小弟,小弟摔死了,只能單飛,手藝不精,被人抓住,剛剛從局子裡出來。 面前的人再沒有說話,周圍也沒有聲音,過了幾分鐘,我頭上的布袋被取下來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遍地清輝,如水如霧,圓圓的月亮掛在空中,像一個紅燈籠。 面前的那個人走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走開了。我明白,他們終於接收我了。 坐在回城的汽車上,我回想著剛才的經歷,螃蟹為什麼離開那麼久才會出現?那說明他們的大本營根本就不在那個小區裡。他們為什麼會在那條小巷裡綁架我?身後一定有人一直跟踪著我。 盜竊團伙,真是機關算盡。 汽車進城後,旁邊的一個人給我戴上了一副眼鏡,他惡狠狠地說:“不准摘!” 眼鏡戴上後,我的眼前一片黑暗。這是一副特製眼鏡,鏡片可能就是黑鐵皮之類的什麼東西。我不知道他們要開往哪裡,也不知道我將要見到的又會是誰。 大約過了二三十分鐘,汽車終於停了下來,我被一隻手牽著走下汽車,走了幾步後,聽到一個聲音在呵斥:“看什麼看?沒見過瞎子?”接著聽到哧哧的清脆笑聲,旁邊可能有小孩在好奇地圍觀。 然後,上台階,又停止,又走上了一個斜坡,又走過一段平路,停止,身邊的人緊緊挨靠著我,又走動……然後,眼鏡被摘了下來。強烈的燈光像刀片一樣刺激著我的眼睛,我努力眨巴著,終於能夠睜開了,看到面前的椅子上坐著一個40多歲的男子,頭頂光禿,兩頰無肉,目光異常凶狠,他搭在椅背的右手上,沒有食指和中指。 沒有食指和中指,又如何能夠行竊?盜竊團伙裡又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廢人”? 我突然想起了父親和狗剩叔說過的瘸狼的故事,瘸狼喪失了狼類固有的衝鋒陷陣的戰鬥力,但是瘸狼確實是狼群里當之無愧的首領。面前這個凶狠的男人就是瘸狼,他像瘸狼一樣,不但無比狡猾,更是無比冷酷。 這裡可能就是大本營,這個瘸狼可能就是老大。 此後,我成為了盜竊團伙裡的一名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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