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青春都市 涼生,我們可不可以不憂傷4·彩雲散

第20章 第二十章我想要的,是你的一輩子

第二天,我去到程天佑的住所,四大金剛之一告訴我,程先生去醫院做檢查了,大約五月底是要做手術的。 我的心一緊,問道,是眼睛的嗎? 他點點頭,說,是眼睛的。目前醫生正在構建最佳方案。 我點點頭,問,他恢復的機率大嗎? 他沉默,沒再說話。 我的心陡然疼得不能喘息。 我說,我在這裡等等他吧。 他說,阿多小姐不如明天再來吧。 回去的路上,我走在塞納河的橋上,汽車的鳴笛聲驚起了我,我抬眼望去,見錢伯正在車上對著我微笑。 錢伯回頭對他說,是阿多…… 陽光的溫度正好,撒歡地落在他俊朗的臉龐上。他的聲音如同傾瀉而下的水銀,他說,我想下去,和阿多走走。 他衝著我伸出手的時候,我愣了愣,忙試圖扶住他,他卻反手將我的手給拉住了,說,這樣,牽著就好。

復活節已過,不知為何,廣場上有個小小的舊貨市場。我們一直這麼遊逛著。 他在我身邊,緊緊地與我十指相扣,走得穩穩的。 我有些遲疑地說,你的眼睛…… 他說,你在,我心里安穩。安穩,路就走得穩。 我低頭。 他說,巴黎很美吧? 我點點頭,古老而又鮮活。 他說,我之前常來,我也很喜歡這裡。 他說,以前,聽錢伯說,祖父曾經有過一位……戀人,曾留在法國,等著他歸來……其實,她身世原本也傳奇,曾是解放前一個國軍軍閥落草湘西時的壓寨夫人……後來,祖父再也沒來過這裡,而那位夫人,也不知道怎樣了。錢伯說,她的年齡比祖父大,大約也去世了吧。 我說,哦? 然後,低頭看了看被他牽著的手,那一刻,我很想問問他,你牽的是姜生,還是阿多。

他說,阿多,我好像聞到了熱狗的味道。 我突然笑自己的多情,說,你想吃嗎? 他笑笑,說,你想吃嗎? 協和廣場上空的天和雲下,我們倆人在杜樂麗花園分享同一個熱狗。他掰下一小塊,試圖摸索著往我的嘴巴里塞。我說,笨蛋!這是我的鼻子! 我看他表情那麼鬱悶,於是自己將他手中的熱狗咬住,說,好吧!謝謝。 他有些委屈的小表情,我就安慰他,說,你會好起來的啦! 他“看著”我,說,真的? 我說,真的,因為我會為你祈禱的。 他點點頭,說,好吧。你看,想餵你一口熱狗都這麼麻煩,會影響行房的。 我一愣,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我說,你說什麼? 他也愣了愣,然後詭異一笑,說,我說眼盲會影響……夫妻生活的。

然後,他就笑,摸索著捏捏我的臉,說,阿多,我可真沒看到過臉皮像你這麼厚的女人,居然好喜歡聽這種話哦。 程天佑!我真想捏死你大爺! 他說,你怎麼不說話啊?生氣了? 我翻了翻白眼,說,懶得和你這種人生氣。就你?還性生活,你有妻嗎? 他仔細想了又想,說,妻是沒有的,但我有好多妾,也可以哦! 我說,禽獸! 他說,一般來說,男人都會當這詞是稱讚,是誇獎。 走到跳蚤市場邊上,人聲有些鼎沸。 他說,哎,是不是有好多人在圍著欣賞我的美貌啊? 我撇嘴,是有好多人在看你。沒有人走到哪裡身後就跟著四大金剛之三外加一管家的好不好? 我看著遠處的花神咖啡廳,轉頭對他說,你知道那家咖啡廳吧,好有名的。

他笑,說,你是去喝咖啡,還是去喝有名啊? 我說,那是我心中的聖地呢。旅行攻略上都有特別介紹的。 他說,那你看沒看求偶攻略?你這種類型該如何找男朋友? 我皺眉,說,什麼跟什麼啊? 他只是笑,眼底笑意淺淺,如同那日我縱身躍下時海面的波光,一時間,讓我無由的悲傷又難過。 我牽著他的手去了咖啡廳,遺憾的是沒有座位,還得等位…… 他說,我陪你等就是了。 我說,算了吧。 他就笑,說,這可是你的聖地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你的聖地? 我說,你要是真這麼好心,願意陪我來朝聖,不如……我們約好了,五月的最後一天,我們到這裡喝咖啡。晚上八點,不見不散。 他一愣,似乎在思忖什麼,有些為難的表情,但隨即釋然,只是有些不解地問,為什麼是五月的最後一天?

我笑笑,說,因為我有那天那個時段的優惠券啊。 我明顯看到他臉上有一種要掀桌子地衝動——就為了個這啊! 他沉默很久,說了一句,不見不散。 我轉頭,發現錢伯竟悄然站在我們身後,也不知何時來的。 他沖我,微微一笑。 我們兩個人又走回了廣場,繼續尋找我們的二手寶貝。 突然,我發現了一位穿著深色衣裳的老人,在賣一堆古色古香的舊物,一看就很東方的那種。 我對程天佑說,八成是八國聯軍的時候從咱那兒搶的! 程天佑說,就不興是人家的東方情人的遺物嗎? 我說,哪裡有人去賣自己情人的遺物啊? 他想了想,說,等你去世了,我就將你的遺物賣掉! 我說,什麼意思啊? 他說,意思就是你是我的情人啊。

我說,太過分了! 他就笑道,通常女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就是嫌你不夠過分! 我說,我以後不再陪你了! 他說,沒關係,我陪你! 我說,你好討嫌! 他說,這是女人打賞男人的讚美詞! 我說,你就不怕你的薑生聽到會吃醋嗎? 他愣了愣說,沒說話。 我見他如此,有些尷尬,說,不好意思,我不該提她。 他緊緊握著我的手,低頭“看著”我們十指相扣的地方,說,她該有她的幸福。 涼生說過,愛情是彼此放一條生路的。 這時有人擁擠過來,我被重重地擠入他的懷裡。 他突然緊緊地抱住我,彷彿用盡了一生的力氣,他說,如果我的眼睛好了,我一定會找到你,看看我的阿多是什麼模樣。 我抱著他,眼淚流了出來,三亞那一天,他也曾如此用力地擁抱過我啊,我說,如果不好,也回來找我好嗎?

他沉默半晌,說,為什麼? 我說,因為我是姜生。 我忘記了這個擁抱是如何結束的,他拍拍我的肩膀,笑了,說,阿多,今天的角色扮演越加優秀了。老錢從橫店找的你吧? 週末的下午,我回去的路上,緊緊抱著程天佑從那個老人那裡買給我的一套古刻版的《東坡志林》。這是兩天前我們倆逛舊物市場時,翻到了一本。 老人說他有一套,但是要找一下。 於是,兩天后,我們終於拿到了這套書。 老人說這是中國的,清刻版。他說是一位老夫人生前留下的,她租住在他母親的房子裡,後來,她去世了,把所有東西留給了他。然後,他就在這裡販賣她的遺物。 我們成交的時候,老人額外贈送了我們一個八卦。他說,她一直在等她的情人,每天都在聖母院門前花圃的木凳上等他。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他一直都沒有來。 後來,老夫人年紀大了,患上了老年癡呆症,總是丟三落四,有時候忘記鎖門,有時候忘記關水龍頭,有時候竟然會忘記自己吃過飯,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但這麼多年來,她唯一沒有忘記的就是,每天黃昏的時候,到聖母院門前的木凳上,等他——那是他留給她的舊時約。 她去世在去往聖母院赴約的那條路上…… 老人聳聳肩,說,可她的情人呢?早已忘記了她吧。他的一句輕諾,而之於她,卻是一生之重。 我聽著程天佑的翻譯,猛回頭,你會法語? 他一臉傲嬌的小表情,緊緊一握我的手,說,我會的很多很多……怎麼,你都想嘗試一下嗎? 我說,流氓啊! 他說,過獎。 我將古書抱回家,開門的那一刻,平復了一下混亂的心跳。

老陳從客廳裡走了出來,幫我將古書接住,說,姜小姐這些日子早出晚歸的,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 我搖搖頭,說,就是在畫畫。 老陳沒再多問,只是點點頭,說,哦,對了,這幾天小姐都喊累,沒有跟您說上話,其實三天前,先生的父親來過了。 我看著他,想起大前天夜裡在門前聽到的他和周慕的對話,輕笑道,這倒奇怪了,他什麼時候認下這父親了? 老陳看看我臉上掛著的笑,小心翼翼地說,就是當時北先生出了事……先生也是無奈…… 我回頭看著老陳說,你是程家的人? 老陳愣了愣,說,我是先生的人。 我低頭,說,我怎麼覺得你是周慕的人。 他是我的人又如何? !不然,你以為程家有誰會對他死心塌地至此,錢伯呢,還是老汪呢?

門被推開的一瞬間,我猛然回頭,只見周慕氣定神閒地走了過來。 老陳忙喊,週總。 我笑道,不是老爺嗎?在我面前至於如此避嫌? 周慕看著我,微微地笑著,說,他是不是我兒子的人不重要,關鍵是你是我兒子的人。 我看著他跟個軍閥似的表情,並不想搭理,但是也不想太過無理,免得兩下都難堪,於是就說,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周慕說,和程大公子笑語歡顏的,如何不累? 我猛然轉頭,說,你監視我? ! 周慕坐下,接過老陳端來的茶水,看著我,說,我不想我兒子喜歡的東西被別人給弄走了。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進來說,陳叔,先生的車到了。 涼生? ! 我一愣。 周慕看了我一眼,氣定神閒地喝著自己眼前的茶。 涼生走進門的時候,我正愣在那裡,不知該如何反應。 他一進門,看到我,眼睛就明亮如星。他衝著我走過來,旁若無人一般,將我一把擁進懷裡,說,姜生,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我用手抵住他,一時間,竟不知作何言語。 周慕從我身後緩緩走上前,涼生這才發覺他的存在,有些愣,放開我,說,你怎麼來了? 周慕笑道,看樣子,用得到我時是父親,用不到我的時候就沒有這稱呼了。 涼生沒說話。 周慕說,我來看一位故人,聽說她仙逝了。 他說,作為父親,我還是有氣量的。我給你時間,讓你習慣我這個父親。但是,作為男人,還是少一些氣量吧,別妄圖給女人時間,讓一個女人習慣你!對於女人,直接征服更有用一些。 他拍了拍涼生的肩膀,說,我回酒店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了。 他問,今天阿多沒有來嗎? 這句問話,他已經重複了一周。 錢伯小心翼翼地回他,三少爺來巴黎了。 他說,哦。 錢伯小心翼翼地說,綦天動力收購被阻一事,聽說背後的大BOSS是三少爺和陸文雋,他們倆暗地里聯了手。 他說,老爺子知道不? 錢伯說,還不知道。 他說,那就別讓他老人家知道了,免得動肝火。 錢伯說,是。 錢伯說,有件事情,我一直不知道該不該跟您說。 他說,不知道的話就別說了。 錢伯被憋得死死的,一臉不甘心地看著他,說,我還是想告訴大少爺。綦天動力收購期間,大少爺重陷歐陽嬌嬌一事,姜生的口供絕對…… 他說,別說了。 錢伯說,可大少爺你對她深情至此,她卻…… 程天佑說,我讓你別說了! 若是心恨至此,怕也是因愛而起。 他苦笑了一下,這大概是自我安慰的最好方式。 他轉臉問錢伯,說,我回國的日子定好了嗎? 錢伯說,定好了,和手術都定好了。後天便出發。只是,大少爺,您真的決定在國內做手術嗎? 他點點頭,說,手術若成功,在哪裡都一樣;可若失敗,在國內更容易收拾殘局,對吧? 錢伯的眼眶突然紅了,他是從不與人交心的笑面虎,從無真心可言,但程天佑畢竟是他看著長大的人。 程天佑說,我若康復了,必不能看著涼生和陸文雋的同盟強大下去。 錢伯說,您的意思是? 程天佑說,瓦解掉他們倆的同盟! 然後,他默默補充了幾個字,不惜任何代價! 錢伯說,聽說三少爺和沈小姐前些日子交往甚密,前幾日還曾同遊…… 程天佑怔了怔,微有怒意,說,消息當真? 錢伯笑笑,說,當然,這等風流韻事,杜撰的成分也會有。 程天佑沉默了半天,說,他不會的! 錢伯便不再說話。 那些刀光劍影的話落盡,他默默地站在窗前。院子裡的陽光,與他無關;藍天上的白雲,與他無關;樹枝上的鳥兒,也與他無關。 錢伯從他房間裡退出,他側著耳朵傾聽,直到門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才抬頭,輕輕地念了一句,我後天就要走了……我的阿多,她明天會來嗎? 整整一周的時間,我都將自己鎖在屋子裡,默默地翻著那一卷不勝脆弱的古刻版古書。 他的眼眸,他的微笑,他的皺眉……無一不在我的眼前。 我低頭,卻見手腕上涼生送我的佛珠,瓷白如骨的硨磲,一如那個少年往日純淨的眉與眼。 我的眼淚滴下來,濕了泛黃的古書,也濕了骨白的硨磲。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涼生敲門的時候,我忙擦乾眼淚。 我打開門,沖他笑笑,剛要開口,他就刮了刮我的鼻子,說,你看你,笑得這麼難看,還不如不要這麼強顏歡笑呢。 我說,沒有啦。 他說,人都是有心事的,所以,這些天我都沒來打擾你。 他說,只是今天,安德魯說,語言學校的老師問起你來……所以,我就過來告訴你一下,看看明天你是不是去一下學校。 我看著他體恤溫柔的模樣,多麼想告訴他,我看到程天佑了,他的眼睛因我而盲,涼生,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莫說這對他本已是傷害,更何況,錢伯叮囑過,天佑目盲的事情,誰都不能告訴。 他看到我擱在案几上的書,說,好東西,怎麼不和我分享一下? 我迅速將書合上,對他說,你如果喜歡,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找,那家老闆有很多很多東方的古物。 涼生有些不理解我對這卷書的緊張情緒,但一部書,倒也不至於讓他有太多懷疑。 他笑笑,說,你終於願意陪我走走了。 我低頭笑笑,將書默默地收好。 我和涼生走過香榭麗舍大道,鬱鬱蔥蔥的綠樹成蔭,如同巨大的心事,直直衝上雲霄。 穿過協和廣場的時候,涼生說,他又想起了之前,在街頭咖啡館裡給行人變魔術的往事了。 我說,你會變魔術?我居然不知道。 他看著我,嘆氣道,那是因為我們分別太久了。 我抬頭看著他,高高的雲天在他的眉眼之下,都顯得低矮起來。 他說,姜生,以後的路有一輩子那麼長,我會讓你慢慢地、慢慢地了解我,好嗎? 我轉過臉,心亂如麻。 他看著周圍的行人,發現路邊有女巫裝扮的人在占卜,突然笑了。 我問他,怎麼了? 他說,想起一件事。 我說,什麼? 他看著我,說,很多年前,就在巴黎街頭,我曾占卜過。塔羅牌上說,2017年的冬天我們會相遇。只是,那時你已經是別人的妻,而我,依然……很愛你。 我愣愣地,看著他。 他笑道,那一年我好像是二十歲,為了這條占卜,心痛得幾天幾夜無法入睡。如今回頭想想,多可笑。 他說,很顯然,塔羅牌錯了。 我看著旁邊那女巫打扮的人,問他,我可以占卜一下嗎? 涼生說,當然可以,遊戲而已。 就在巴黎街頭,我做了人生的第一次占卜,關於情緣。 女巫揭開了謎底,但我聽不懂。 涼生看著,噙著笑翻譯道,她說,你的命中註定,原本遠在天邊,但今天,他近在……杜樂麗花園附近。 我愕然。 涼生笑笑,眼眸裡裝滿了整個巴黎的盛夏,說,是在說我吧? 我低頭笑笑,岔開話題,說,那老人就在杜樂麗花園附近的舊貨市場呢。 抬頭的那一瞬間,我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就停在不遠處,四大金剛之一正低著頭,似乎在對車內的人匯報著什麼。 明明是黯黑不見光影的車窗裡,我卻似乎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影子,他戴著墨鏡,靜靜地望著我和涼生。 我的眼眶陡然紅了起來。 涼生順著我的目光望去,突然警惕起來,說,你怎麼了? 我吸了吸鼻子,沒說話。 我不想騙他,一個接著一個的謊話。 所以,我只能沉默。 那天,涼生從那位老人那裡買到了一枚舊舊的珊瑚戒指,血紅色的戒面,周圍是顆粒均勻圓潤的細小珍珠。 老人照舊買一贈一送了他一個故事。 這時,四大金剛之一突然走了過來,藉著人群的擁擠,將一張紙條放到我的手裡,是錢伯的字——大少爺不想去花神咖啡廳了。如果願意,家中一見。 我慌亂地將紙條放入包裡。 我們走的時候,涼生回頭看了看那個穿深色衣服的老人。 我問他,怎麼了? 他輕輕笑了笑,說,想起了很久之前,我們讀高中的時候,語文試卷上的一首詩歌,我很喜歡,所以將它記下了。 我說,哦? 但是,我的視線卻依舊瞟向了那輛遠遠地跟著我的車。 涼生沉默了一下,轉臉看了一眼那位老人,輕輕念道—— 他念完,看著我。 我喃喃著最後的那一句“我曾一疊疊買去他的古書,卻憾恨著買不去他那暮年的悲傷”。那情那景,讓我彷佛又回到了十天前。和程天佑牽手走過這廣場的時光,彷若生命中的曇花一現。 美極,艷極,也悲極。 涼生看著我出神的模樣,說,那老人他可還告訴了我一件事情。 我回過身來,有些緊張,問,什麼事? 涼生看著我,面色平靜,說,他告訴我,那個小姑娘帶來的男孩都很帥。十天前,那個買古書的男人很帥,而今天,買戒指的人,也很帥。 我愣在那裡。 涼生依舊很平靜地微笑著,說,你難道不想告訴我是誰送你的古書嗎? 我沒說話,只是垂下頭。 他說,好吧,今天我只給你這一次拒絕我的機會。 我愣了愣。 他看著埃菲爾鐵塔,說,你知道埃菲爾鐵塔周圍為什麼沒有高的建築物嗎? 我搖搖頭。 他說,因為幾乎在巴黎的任何地方,抬頭都可以看到它。所以,這座鐵塔本身就是一句很美的情話,無論何地,無論何時,假若你願意回頭看,我一直在守候。 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突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絲絨的盒子,緩緩地俯下身來,單膝跪地…… 我一看,有些慌了,忙用玩笑話為自己解圍,我說,你不要、不要這樣!沒有人用舊戒指求婚的! 車窗裡,他久久地等著。 黯黑的空間裡,他唯一聽到的只有自己心跳的聲音。 在這熟悉的廣場上,他曾牽著她的手走過。 那些日子裡,他是生病的富家公子,而她叫阿多。 從不會讓他傷心的阿多。 而今天的她,又是誰呢? 他想起,她今夜約了他。八點,花神咖啡廳,為了她那所謂難得的優惠券……她大約不知道吧,明日一早,便是他離開這裡的日子。 所以,那天她微笑著約他的時候,他愣了很久,為什麼是五月的最後一天?為什麼要在他離開的前一天? 他是害怕的,害怕臨別前的一夜,面對著近在眼前的她,在離愁別緒之下,他再也無法克制自己。 錢伯說,先生,我們還是走吧。 他說,怎麼了? 錢伯說,三少爺他在廣場。 他說,我知道了。他為自己辯解道,我只是想在這周圍看看風景,呼吸呼吸空氣,沒有別的意思。 他孩子一般地欲蓋彌彰。 錢伯說,不是。大少爺啊,正在發生的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該不該跟您說。 他皺眉,不耐道,說。 錢伯說,我怕您傷心啊。 他冷笑,我沒心可傷。 錢伯說,有人正在廣場那裡向阿多姑娘求婚。 他愣住,很久,冷笑道,向那隻烏鴉?這有什麼好傷心的。審美低下!毫無情趣! 錢伯看著他,慢慢地說,那個男人長得真像三少爺。 他的手突然握得緊緊地,泛著青白。 明明是心疼得要命,卻依然嘴硬,他說道,花園求婚而已,又不是花園求歡。 他手下的保鏢自以為幽默,說,大少爺,那不就成了《動物世界》了嗎? 他臉色一黯,說,滾! 那天夜裡,趁著他們都睡下了,我偷偷地踩著月色跑到了天佑的住所,那里大廳裡燈火通明。 錢伯看著我,指了指天佑的房間,說,大少爺已經睡下了。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不如明日再見? 我握著手中的紙條,說,也好,不過我這些天……不一定會來…… 錢伯笑笑,說,那自然是,最近姜小姐好事近了,哦,在這裡,老夫就先恭喜姜小姐了。 我說,什麼? 錢伯說,今天大少爺說要散心,我們在杜樂麗花園那裡,看到了你和三少爺,也看到了他向您求婚。 我訕訕一笑,說,我原本也以為是。不過,他只是給我變了一個魔術而已。 錢伯愣了很久。 那天,我與錢伯辭別,默默望瞭望天佑的房間,離開。 心裡難免有些失落。 他大概已經忘記了吧。很多天前,我曾與他約好在今夜去花神咖啡廳的。其實不是因為什麼優惠券,而是我從一位女巫那裡,求了一個護身符,今天才能拿到。 我輕輕握著它,那小小的瓶子裡面有我的血液。 女巫說,這是源於古埃及的一種法術——如果有人肯用十年的壽命,為想庇佑的人換取心中所求,以血為封印,便能實現,但是……她說,姑娘,這不是玩笑。你是真的會為此付出十年,被詛咒的十年,你想好了嗎? 我希望他的眼睛復明,為此付出多少年我都願意。 回到家裡,屋子裡一片黑暗。我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大廳卻在瞬間變得燈火通明。 我一驚。 只見周慕端坐在正廳裡,身後是老陳和幾個下人。 他說,這麼晚了,你去了哪裡? 我雖然心虛,卻也從容,我說,這是我的事情。 他突然就笑了,說,我就喜歡你這丫頭的脾氣!倔強!像我家兒媳婦! 然後,他對老陳說,你瞧這孩子跑得氣喘吁籲的,快坐下吧,喝杯水。 他突來的慈愛讓我有些適應不了。 我狐疑地看著他,說,我不喝。 他說,那你陪我坐坐吧。 這時,涼生從里屋走了出來,看著這一切,說,怎麼了?這是……呃,你怎麼來這裡了? 周慕笑笑,說,我啊,剛才要跟姜丫頭講,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生了你和你哥這兩個男孩,誰都跟我不親!我啊,老了,人老了,心就是一把稀泥了,軟啊,軟得沒邊兒了啊,總想找個人說道說道。 他說,好了,不早了,都睡吧。 周慕走出門去後,涼生看著我,沒說話。 我說,涼生,對不起。 他的眼神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痛楚,沉聲說道,別說了,我都知道了,否則……花園裡,我也不會將求婚變成變魔術。呵呵,真像一場笑話! 我說,對不起,涼生。 他看著我,用手輕輕掠過我的發,說,是我親手用時間將我的敵人變得這麼強大了,這不是你的錯!他說,姜生,人這一輩子太長了,決定和誰在一起,不必這麼草率。我想要的,是你姜生的一輩子,而不是一個短暫草率的決定。 他說,時間,我給得起! 他說,我等你。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航班在明天清晨。 花神咖啡廳裡,他戴著墨鏡,看不見這城市的行色匆匆,苦苦地等一個人,徹夜守到天明。 他本來是準備不辭而別的。 卻被她約在了這裡,為了她那可笑的優惠券。 她大概已經忘記了這場約會吧。很多天前,她曾與他約定,五月的最後一天晚上,花神咖啡廳,不見不散。 為此,他在今夜假意說出門散心,騙過錢伯,並主動選了一位最貼心的手下陪著,以防錢伯疑心。 這一夜。 他一直在糾結,如果她再次哭著對他說她是姜生,他的心牆會不會坍塌。 但是,他不敢坍塌。 他太怕。 若將她認下,那麼,如果自己手術未成功,她將終身伴著一個瞎子,他不忍;可若自己手術成功了,怕不等他們再相見,程家已將她同自己變成天人永隔。 如今的錢伯,無論如何縱容著他與她,都會在該翻臉的時刻,變得比誰都殘忍。 若他是一隻狼,那麼錢伯就是那個將他親手變成狼的人。 時間匆匆過去。 他突然想到,或者,她根本不會來赴這場約。 下午剛剛聽說,那個男子,就在不足百米的距離外,單膝下跪,向她求婚了。 最貼心的手下,站在他的身旁,幾次勸他未果,便不再多言。 清晨的陽光,終於突破夜的黑,落在了他身上。 他緩緩起身,語氣那麼淡,說,我的阿多,她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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