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紀實報告 暗訪十年·第二季

第29章 第十一節黑對黑,也有抓瞎的時候

暗訪十年·第二季 李幺傻 2295 2018-03-04
這個女人叫阿香。她穿著藍色的褲子,粉紅色的上衣。我之所以記得她的名字,是因為小時候看的一部小說名字好像叫《阿香的故事》,裡面的阿香是一名妓女,所以我一下子就記住了這個名字。 那家民營醫院據說很有實力,我們在這座城市的電視和報紙上整天都能看到它的廣告。它用錢殺出了一條陽光大道。當有人受騙,投訴於媒體的時候,媒體因為“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就裝聾作啞。 那天,我和阿香走進那家醫院的時候,看到醫院的每層樓裡都有人在看病,在劃價處交錢。看著這一張張病態而愚蠢的臉,我對他們充滿了同情。 阿香打了電話,對方卻說他不在醫院,而在公司。原來,這些民營醫院上面還有公司,公司的董事長兼任醫院院長,公司號稱是醫院的上級單位。當民營醫院出了嚴重的醫療事故,醫院被勒令關門或者吊銷營業執照的時候,公司還存在,它就可以換個醫院名字,再開一家,重操舊業,繼續行騙。

這家公司位於一個小區裡,小區居然一多半的居民樓裡都是公司。當初在北方的時候,有這麼一個笑話,說是天上掉下10塊磚頭,砸死十個人,其中就有八個是老闆。現在看來,真是這樣。 我們走進電梯,來到了那家隱身在居民樓中的公司。公司裡有幾個男女,男的統一穿著西裝,女的統一穿著套裙,一個個正襟危坐,挺直腰板,神情肅穆,就像即將去炸碉堡的敢死隊。 走過一個房間的門口,裡面有一男一女在聊天,男的有40多歲,女的有30多歲。他們在交換自己的愛情觀。那名女子說:“我要找的老公,一定要非常有錢,沒有錢我是不會嫁的。”聽到這句話,我感到很震驚,向裡望去,我看到那名女子染著絳紅色的頭髮,臉上有幾顆粉刺,即使穿著正裝,也沒有看到她的漂亮在哪裡。那名男子說:“我要找的老婆一定要有房子,因為我沒有房子。她還不能要求生孩子,因為我有兩個孩子。”我聽後,更加震撼,這個男人胖胖的,頭髮像領導一樣統一向後梳去,肥頭大耳,體態臃腫。

董事長的辦公室很大,中間放著一張老闆桌,桌子上放著幾疊印刷精美的宣傳資料,什麼根治陽痿啊、不孕不育啊、處女膜修復啊、整形美容啊,這些都是這家民營醫院的業務,每一項業務都有極大的利潤空間,每一項業務都充滿了欺騙。這些在正規醫院不能做的、不願意做的,或者醫學上不存在的,在這里便大行其道。而一些民營醫院也正是依靠這些江湖騙術、江湖伎倆,才大發其財。 董事長很消瘦,兩隻手像雞爪子一樣,手背上還有老人斑。眼角向兩邊傾斜,眼睛的四周都是皺紋,脖子上的青筋像樹根一樣根根凸起,蒼老的嘴角也歪斜下垂了。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皮鞋光亮,都能照出人影來。 阿香剛剛說了我們的意圖,董事長還沒有說話,從門外就走進來了一個女人,年輕得像還沒有下架的黃瓜,一掐就能掐出汁水來。她說:“跟我過來。”然後徑自走了。董事長在我們身後說:“她是我們公司的業務主管,宣傳之類的事情,也歸她管。”

這個女人很傲慢,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她坐在老闆桌後寬大的座椅上,兩手放在扶手上,頭靠著椅背,用下巴對著我們。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在房間裡走了幾步,手肘緊貼著兩肋,小臂與身體成直角,十指自然分開下垂。她總在竭力做出一種成竹在胸、優裕自如的神情和姿態,她在竭力模仿電視劇中那些女強人的形象,她在說每一句話的時候,都會先慢慢地很威嚴地拖長聲音“嗯”一聲,她還喜歡用設問句:“為什麼呢?因為……”“這是什麼原因呢?這是……”她的臉上掛著與她的年齡極不相稱的故意作出來的嚴肅,說話的時候故意不看你的眼睛,而看著你頭頂上的某一個地方,這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老練和成熟。這樣年齡的女孩子,應該坐在大學校園的湖邊讀著弗洛伊德或者瓊瑤的書籍,應該拿著飯盒走在通往食堂的林蔭道上,應該奔跑在女生宿舍樓道裡;而現在,這個女孩子居然對著能夠做她姨媽的阿香發號施令,對著能夠做她大哥的我頤指氣使。她的眼中、她的臉上都是輕薄和傲慢。她對我們視而不見。

她說:“我們醫院只和報紙合作,這座城市裡的報紙每週都會登載我們醫院的廣告,報紙發行量大,效果好。你們這些小公司,靠詐騙過日子,我們是不會考慮的。” 阿香可憐巴巴地說:“沒有詐騙啊,我們收了錢,就會讓你們公司的名字出現在電視上,我們是正規電視台的。” 女子很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聲,她絲毫沒有考慮到我們的感受,直截了當地說:“什麼電視台?你們不就是收了人家的錢,送給電視台,讓在電視上露個面嗎?這點伎倆還能瞞過我?” 阿香小聲地說:“我們不是電視台的,我們是電話直銷公司,但是只要交了錢,就能讓你的名字出現在電視……” 阿香還沒有說完,女子又用鼻子哼了一聲,她斜睨著我們說:“也只有低智商的人才幹這個,你們這些伎倆也只能騙騙傻子和白痴。”

好像她自己很偉大,好像她自己從事的是陽光職業。 女人的神情像一塊鐵石一樣冰冷。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正眼看我們一眼。 我當時有一種受辱的感覺,這個神情倨傲的女人,讓我實在無法忍受;我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我想跳起來,把這個女人的衣服剝光,然後喊所有人進來,讓大家看看這個女人裙子下包裹的利器,而她正是依靠這個利器才坐在了這間辦公室的這張椅子上的。 這筆生意沒有談成。 走在回去的路上,阿香說,她也是經過黑中介介紹來到這裡的,現在她來到這裡已經一個月了,還沒有談成一筆生意,沒有一分錢進賬,這個月她每天上班,卻都是勞而無功。這個公司沒有底薪。 阿香神情很沮喪,她說她和老公離婚了,自己獨自帶著孩子,孩子在上高中,母女倆沒有任何存款。她說,明天她就離開這裡,去大街上撿拾礦泉水瓶子。

我問:“你當初給職介所交了多少錢?” 阿香說:“500元……火車站旁邊的中介所都是黑心中介。”阿香說完後,眼淚就流了下來。 我不忍心看她紅紅的眼睛,我擔心自己的眼淚也會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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