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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死亡劫

菊花的刺 古龙 10209 2018-03-13
沒有人發現那細竹挑著風燈的沙洲上,“快手小呆”是什麼時候仁立在那。 也沒有發現他又是用什麼方法來的。 他現在站在那的樣子,就好像他站在那已許久,或者他原本就站在那一樣。 這片沙洲離岸近十五丈,十五丈的距離恐怕只有鳥才能不沾水飛度過去。 不懂得武功的人還真以為“快手小呆”是從天而降。 當人們的視線驀然發現“快手小呆”仁立在雨中時,的確引起了一陣騷動和驚訝聲。 “快手小呆?!他就是快手小呆?!” “看哪!快手小呆已經來了……” “哎!哎……後頭的別擠哇……” “媽個巴子,你小子要墊高看,可也不能踩著老子的腳背哇……” “討厭,這雨朦朦朧朧的,怎麼看得清楚嘛……” 男聲,女聲,驚嘆聲,埋怨聲此起彼落。

這時刻恐怕有許多人都恨自己的爹娘,為什麼沒把自己給生成個高個子。 也一定有許多人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一雙翅膀,飛渡過這寬廣的河面。 “時間到了,李員外呢?怎麼不見李員外呢?” 人群裡有人已急得吼了出來。 “是啊,怎麼'快手小呆'到了,卻不見李員外?難道他怕了?不敢赴約了?” 更有人在那起了疑心說。 本來嘛,大家頂著雨,熬著夜,所期盼的就是希望能親眼目睹這一場決戰。 現在只到了一位主角,怎不令人心急? 畢竟打架可是要二個人以上才打得起來呀! 別人急,小呆可是一點也不急。 他如一尊石雕像般,一動也不動的挺立雨中。 因為他知道李員外一定會赴約,除非他死了,或者癱了。

他可不知道還真猜對了,因為李員外此刻真的癱掉了。 李員外看到了小呆佇立在雨中已有了一會,而丐幫卻沒人出面,他已忍不住滑下了樹幹。 他不知丐幫為什麼會沒人搭理這一件事。 但是他知道既然丐幫沒人出現,那麼自己就算冒著一死,也必須赴約。 雖然很有可能還沒到“快手小呆”的面前,自己的行踪已讓人發現,也很有可能自己就會死在這近百丈的途中。 可是他已顧不了這許多,因為他寧願被人打死,也不願落下一個懦夫的臭名在世上。 從李員外這棵樹到沙洲的中間,另外也有一棵樹。 李員外剛經過這棵樹下,卻沒想到也還有人像自己一樣躲在樹上。 沒提防,也無從提防,因為人家的武功已超過了自己太多,太多。 睜著一雙大眼,李員外喊不出,也動彈不了,就這麼被人點住了穴道,並提上了樹。

“搞什麼鬼?!我看李員外八成怕死不敢赴約了……” “對,對,我想也一定是這樣子,好像員外都是怕死的,員外李一定是想要做一個真正的員外……” “媽的,看樣子大夥全上了當,在這淒風苦雨中白白候了好幾個時辰……呸!李員外這個縮頭烏龜……” “我操,這下我可慘了,我可是押了五百兩銀子在這李員外的身上,他……他這個王八蛋不赴約,我豈不白白丟了銀子……” “什麼玩意,這李員外以後到底還要不要混……” 可憐的李員外,這些話全像一根根針一樣,全都扎在了他的心上,空白氣得冒煙,卻連一點轍也沒有。 最嘔人的恐怕還是女人的話聲—— “李員外真是害死人,人家大老遠的跑來,巴望著能見見他那微笑,誰知道他竟那麼窩囊……”

“是呀,我還不是一樣……以後就算拿轎子抬我,我也不會再去看他了……” “甭提了,我還不是以為他如許多人口中所說,是如何,如何的英雄,又如何如何的灑脫一誰又知道他會那麼狗熊,連面都不敢露,以後就算天下的男人死光,我也不會去看他一眼……” 一個男人被人看低已夠難堪—— 如果被一群女人看低,那就不僅是難堪了—— 何況還被人貶得如此一文不值,一倒不如早早拿根繩子打個結,把脖子往裡套算了。 因為與其活受辱挨罵,卻不如死了倒還能落個耳根清靜。 想必是牛郎織女的淚水已乾。 本來濛濛的細雨已不再滴落。 鼓躁的女人聲,也逐漸的稀疏。 誰吃飽了沒事撐著,因為再等下去的結果天可就亮了。 所以人群散了,大家也都知道折騰了一個晚上,除了淋了一身濕外,說不定還得個著涼傷風什麼的。

當然每個先行離開的人,都會惡狠狠地咒罵上幾句臭李員外,死李員外,甚至怕死的李員外和不要臉的李員外。 李員外從小到大,從現在到死,恐怕這一輩子捱的罵,也沒今天晚上多。 一個人不偷、不搶、不殺人、不放火,能被這麼多人罵,這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天已微亮,望江樓畔沙洲上的風燈,只剩下一盞兀自發出微弱的燈光,其他的早已油盡熄了許久。 有些人還沒走,只因為他們還不死心。 或許在他們認為這場約鬥,絕不可能就這麼無聲無息,無打鬥的就此結束,所以他們留了下來。 何況“快手小呆”仍然還保持著同一姿勢的仁立在那兒。 也就在連小呆也忍不住的時刻裡—— 錦江上游順著水勢,一艘遮蓬小舟緩緩地駛近了這片沙洲。

小呆的眼裡一亮,心裡卻大大的抽搐一下。 他之所以沒有走,是因為他知道李員外一定會來,畢竟這世上只有他是最了解他的。 然而他卻真的不希望他來,因為他一來,一場無可避免的決鬥勢必會發生。 這種矛盾的心理,應該是無人能體會的出來。 近了。 那艘遮蓬小舟之上同時出現了四個人—— 四名丐幫裝束的人,前後腳落在了“快手小呆”的面前。 該來的總是要來。 小呆輕輕嘆了一聲,他也早就知道,就算李員外不能赴約,丐幫也絕不會不聞不問這一件事。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丐幫來的人會是這四個人。 因為這四個人“快手小呆”雖然全沒見過,但是沒吃過豬肉.卻也見過豬走路。 何況凡是在江湖道上跑過兩天的人,一見這四個人,就是用“肚臍眼”去想,也想得出來這四個人是誰?

並且也都會不寒而栗,心裡發毛。 兩名身上沒有繩結的老者,一缺耳,一殘目,正是丐幫五代長老,碩果僅存的“殘缺二丐”。 另兩名面目酷似兄弟的中年乞丐,身上的繩結竟有六個,而且尚為紅色。卻是丐幫執掌刑堂的兄弟檔,“丐門伯仲”姚伯南、姚仲北二人。 不談“殘缺二丐”,光是“丐門伯仲”二人,已夠令人頭大。 因為他二人是出了名的難纏難鬥,除非有一方死了,或者不能動了才會停手的。 當然他兄弟二人能夠活到今天,和人交手的次數絕不下三、四百次。 所以小呆呆了,頭也大了,而且一下子頭變得有四個大。 畢竟這四個人,無論是誰的名聲都絕不在他之下。 那麼他豈有不呆,頭豈有不大之理? 慘笑了一聲,小呆知道自己現在的臉絕不比一隻苦瓜好看到哪裡去。

招呼總是要打,禮數不得不顧。 小呆開了口,聲音當然是苦澀不堪。 “晚輩'快手小呆'見過仇前輩、華前輩,以及二位姚堂主。” “不敢當,小兄弟累你久等了。” “無耳丐”仇忌日現寒芒的說。 俗話說打了小的,招來老的。 小果可沒想到這小的非但沒打著,這老的卻來的那麼快,而且還一下子來了四個,也都夠老。 “晚輩不敢妄言,請你們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我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交待。”小呆知道丐幫護短,也就直截了當的說。 呵呵一笑,“無耳丐”仇忌說:“好,好,'快手小果'真是快人快語,老夫頗為欣賞你的爽快,真是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如果不是對立的情形下,小果還真願意親近這位看似慈祥的老人。

笑了一會,“無耳丐”又接著說:“能告訴我們,你這位小兄弟為什麼要挑戰李員外嗎?” 小果就算真是個呆子,他也不好意思說出實話,他囁嚅的回道:“這個……這個恕晚輩不能說……” “為什麼?”“無耳丐”斂住笑問 “只……只因為一些私事,請恕晚輩有不能說的原因。” “私事!?” “是的。” “很好,既是私事,老夫自認還有資格能代他接下,你原先的打算是什麼?我們四個人都可以替他出面。” 暗道一聲音也,小呆心想這話兒可不是來了u 沒答對方所問,小呆卻說:“前輩,可否告之李員外如今安在?” 咬文嚼字的事對小呆來說,那份痛苦勁就和要他不洗澡一樣的難受。 但是面對這麼一位輩份、年齡俱高的老人,他也奇怪怎麼自己好像突然變得很有學問一樣,說出來的話自然而然的就帶上了幾分“書香味”。

“他有事,不克前來,小兄弟,我丐幫最是明理,你所希望的事情,不知是否可由別人代替?” 他媽的,這事如果能夠代替,我小呆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你丐幫擺弄—— 小呆心裡這麼想,當然可不敢罵出來。 他會這麼想,也是因為對方語氣中已明顯的告訴了自己,那就是說對方想要攔下這場約鬥。 明理?明理個屁,你們四個老小子,光是歲數加起來已足夠我數破了嘴皮子——。 小果不覺又在心裡罵了起來。 隔了一會,把心裡的話全罵完了,小呆才擺上了一付悵然的樣子說:“前輩,李員外既然不能赴約,我想此事不妨作罷如何?” “作罷!?小朋友,這樣一來豈不人人都會笑我丐幫全是善欺之輩?……嗯,不好,不好,這麼做的確不好……”殘目丐憋了老半天突然插嘴說。 有些無奈,小果看著“殘目丐”華開說:“那麼以老前輩之意是……” “我的意思是小朋友你能否另選我丐幫其他一人,來完成這眾所皆知的約鬥?或者你昭告天下武林人士,從此以後不再對我丐幫有失禮冒犯之舉。”“殘日丐”華開睜著獨目頗為據傲的說。 弄了半天,人家終於說出了心中所想。 小呆一聽,差些岔了氣,偽裝咳了好幾聲。 他真沒想到這些成名多年的老前輩,原本打譜就想來攔事。 小呆的成名當然有他的條件,因為和他為敵的人全都死了。 他也知道一個人成為名人後,也就須要付出更多的代價去維持聲名的不墜。 現在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裝聾作啞了,否則“快手小呆”恐怕會被人改成了“快腳小呆”——逃得快的腳。 於是他輕嘆了一聲,一張原本精靈的臉龐,也全罩上了一種無可奈何的說:“前輩,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你們丐幫的聲名重要,我也一樣不能辱沒了'快手小呆'四個字,你們谁愿意代替李員外?” 也沒想到小呆會說得如此坦白,一下子四張加起來合計有近三百歲的老臉,突然顯得有些錯愕。 還是“無耳丐”仇忌的臉皮厚些,他有點吶吶的說道:“這樣子,小兄弟,我看就由二名姚堂主中間你任選其一怎麼樣?” “也只好如此嘍,我才十幾歲,總不成要我和一位九十歲的人去拚命吧!” 一旦小呆知道避免不了這場架時,他已放開了胸懷。 他本來就是個嘻笑怒罵慣了的人,為了息事寧人,他已憋了許久,既然豁開了,他那老毛病當然也就犯了,說出來的話當然已有了調侃的意味存在。 四個人的歲數全都是一大把了,豈會聽不出小呆話中的含意? 可是四個人卻也偏偏無法發作,本來嘛!對方再怎麼說只是個“孩子”而已。 雖然他們也全都知道這個“孩子”就算大人也不一定鬥得過他。 所以他們的一腔怒氣,只好全都吞下了肚子,不好,更不能發作。 然而四雙眼、七隻眼睛,都可讓人知道是如何的強按捺住心中的不快。 隨隨便便的一站,更是隨隨便便的抱手入胸。 小呆的態度雖然有些“不正經”,可是姚伯南面對著他,卻一點也感覺不出這個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好多的“孩子”,有什麼地方是隨便的。 非但如此,他反而已經有了一種壓力,一種無形的壓力,正從四方慢慢地向自己聚攏。 甫一接觸,他也才知道“快手小呆”的確是一個可怕的對手,也才明白了一件事—— 一個人絕不可以外表、年齡,來衡量別人。 他不知道“快手小呆”選上了自己,是幸或者不幸。 勝了,固然對自己在武林中的聲望有所提升;然而敗了呢? 姚伯南不敢再想下去,望瞭望退到沙洲一角的兄弟,以及兩位長老,他緩緩的從袍袖裡拿出了一面網,一面不知何物做成的黑網,同時右手亦摸出了一柄前銳後車的“錐子”。 這一柔一剛的兩處武器,並不是種讓人一見就心生恐懼的武器。 可是小呆卻知道這兩種武器,雖然並不怎麼起眼,卻一定是種可以要人命的武器。 “要開打了,啊?!是'十面埋伏',哇呀!丐幫派出來的人是姚伯南呀!……” 岸上有眼興的人,雖然不知道這邊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一見有人拿出了兵器,已不覺喊了出來。 立時剩下沒走的十幾個江湖人士,個個睜大了眼睛,摒息無聲,也同時陷入了緊張的氣氛裡。 因為大家也全都知道,這更是一場難得見到的熱鬧。畢竟“快手小呆”素有“掌刀出手,無命不回”的稱號,然而“丐門伯仲”的“十面埋伏、天羅地網”亦曾挫敗過無數的成名高手。 到目前為止,小呆還沒聽到姚伯南兄弟二人說過一句話。 話少的人本就令人感到“難過”,尤其是話少的敵人,更讓人有一種不知要如何對付的感覺。 而現在姚伯南非但一句話,就連一個宇也沒說過,這可就讓小呆高深莫測了。 看著對方象座山似的崎立,小呆外弛內張,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經末梢已處於極端的警戒中。 到處是空門,到處也都不是空門,小呆也才發現對手的厲害處。 很想搶先發難,猝起攻擊,然而想歸想,事實歸事實。 小呆內心裡嘆了一口氣,因為他突然不知道要攻向對方哪裡。 這種劍拔弩張,一切彷彿靜止的時刻裡—— “姚堂主,這個打架嘛,可分好多種,有點到為止,也有至死方休,有一對一,當然也有車輪戰,不知……” 沒人會想到小呆在這個節骨眼上開了口,而且說的話表面上雖沒什麼,骨子裡卻隱射著什麼。 話不好聽,當然聽的人反應也就不好。 有些惱怒,姚伯南低吼道:“你放心,我就算被你大卸八塊,這裡也沒人會對你用上車輪戰。” 可不是,這四個人全是丐幫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大人物,就算在江湖上也是名重一時,如今怎受得了小呆的冷言冷語? 小果斜睨了一旁觀望的三位,臉上浮現一種不懷好意的笑,漫聲說:“是嗎?我想也應該是這樣,丐幫可是天下的第一大幫呀!絕不會做這貽笑大方的事……” “廢話,小輩,你還等什麼……”姚伯南怒吼著說,眼裡似欲噴火。 想必是小呆的那幾句,的確不太中聽。 “嘻,這樣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小呆第一句放心了才說完,整個人就宛如怒矢般筆直前衝,同時兩股閃電似的光芒成個十字形的交叉攻向了對方。 嗯,這可是他的老毛病,搶先出手,攻其不備。 這一下,姚伯南心頭“呼!呼!”連跳兩下,身子極力側扭,閃躲著這突如其來的猝擊,並吼道:“好小輩,你可真是會製造機會……” “抱歉,抱歉,老毛病了,實在不容易改……”小呆的雙手手掌像兩把利刃,狠斬猛劈,操縱著主動權,一面攻一面說。 差些沒把姚伯南氣暈了過去,他現在只有閃躲招架的份,已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神來分心回答。 小呆鬼聰明是精得出油,姚伯南怎料得到? 因為姚伯南起初的精、氣、神全已達到頂點的準備接受這一場戰鬥,而偏偏那時小呆不攻擊。 故意引得姚伯南惱怒,開了口,在那一股氣一瀉之時,小呆如山排海的掌影已漫天攻到,再想凝聚卻已不及,也就造成了姚伯南處於挨打的地步。 因此,小呆的目的達到了,卻把姚伯南的一張老臉給氣成了豬肝色,更氣得汗出如漿躲著那一波一波毫無隙縫的掌力。 姚伯南在場中發急,觀戰的人何嘗不急? 因為高手的過招,哪怕是微小的差距已夠要命,更何況又先失去了先機,盡是挨打招架的局面。 姚仲北身為弟弟,手足情深,不但捏著一把冷汗,同樣的一張老臉更是急得通紅,足可和猴子的屁股“表表”顏色。 小呆笑在心裡,手上卻一點也不含糊,更沒一點鬆懈,畢竟他知道如不好好掌握這“得之不易”的先機,這場戰,可還有得打了。 掌刃的弧形綿綿密密,快如閃電,快如流星,更似一雙雙來自九幽的鬼爪,毫不容情,更像一把把泛起森寒的利斧。 它所招呼的地方全是姚伯南身上每一個必救的地方,也是每處可置人於死地的要害。 姚伯南單手握錐,倏前倏後,翻上翻下,艱苦的拚命封架。 在這種近距離的搏鬥中,他左手的“十面埋伏”似乎已完全發揮不了用處。 畢竟那是要遠距離才能發揮的兵器啊! 所以用一雙手要對付兩雙手,而且那兩雙手又快得讓人的目光追隨不上,而它們又往往出人意料之外的從某個不可能的角度出現。 那麼他的苦處可就不是觀戰的人所能完全體會得了。 小果一向不打沒把握的仗,但今天已不容他選擇。 更沒有時間讓他去對敵人有所了解,所以他卯足了勁,把握住任何一個稍縱即逝的空間、時間。 因為他沒失敗過.也就不能失敗。 因為他如果失敗,這失敗的代價,除了自己的聲名外,恐怕還得賠襯點什麼。 也許是一雙手,一隻臂膀,幾根肋骨,也說不定是幾兩自己身上的上等“精肉”,甚至是一條正在享受著美好人生的大好生命。 有著這許多原因和也許,小呆能不全力以赴嗎? 更何況他始終有個信念,那就是“與其對敵人仁慈,何不自己先一頭撞死”。 他是如此想。 他的對手姚伯南何嘗不也這樣想? 這可是將心比心的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小呆輸不起,他的對手更輸不起。 於是壓力愈來愈大,許多次千鈞一發堪堪躲過猝擊的姚伯南,已漸漸的改換了戰法。 他不再躲閃,也不再自救。 相反的,每當小呆施出殺著時,他已完全不顧自身的安危,同樣的也挺錐或刺,或碩,或挑。 攻擊的目標也都是小呆必救的地方。 這是一種亡命的打法,也是一種同歸於盡,兩敗俱傷的打法。 當然這更是一種瘋狂的打法。 所謂一人拚命,萬夫莫敵。 小呆又不是真的呆子,他已明了對方的意圖。 當然他更不會呆到去和對方拚命。 十九歲,不管對男人或是女人來說,都是花樣的年齡,也絕不是會輕易去尋死的年齡。 所以一個只有十九歲大的人,去和一個五十九歲的人拚命,去兩敗俱傷,去同歸於盡,無論如何這都是一件劃不來的事。 這一場打鬥,是一場激烈的打鬥。 戰來,雖不至風雲變色,卻也是扣人心弦。 然而,本來呈現一面倒的局面,卻因為姚伯南抱著必死的決心,以及小果有了顧忌的原因,漸漸的情勢有了改觀。 另外小呆本身的生理狀況也突然有了變化,他已發覺到每在自己過份的凝氣聚力時,彷彿體內的真氣有種銜接不上的感覺。 於是乎姚伯南受的壓力一分一分的減弱,雖然小呆的招式仍然夠快,夠犀利,但是其中卻缺少了一股勁,一股可以令人隨時感到死亡的勁。 於是乎戰況由一面倒逐漸扳成了平手,甚而姚伯南已有了防守之餘,尚可反攻的情形發生。 不但姚伯南自己感到奇怪,連觀戰的人也發現到了這種出乎意料的變化。 河對岸的人,因距離稍遠,當然更不明所以。 隨著時間的消逝,每個人都睜大了眼,張著嘴。 他們已經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快手小呆”已成了“慢手小果”,不但小果的手慢了,而且也慢得出奇,慢得離譜。 這可真應了那句老話“戰場的情況瞬息萬變”。 本來像有“千臂觀音”的小果,怎麼會變得像“獨臂刀王”一樣? 而且那條獨臂居然好像還很不靈活。 只有小呆自己明白他現在的情況,惡劣到了什麼地步。 因為他的左手已完全不聽使喚,右手雖然好些,可是那種麻木無力的感覺已愈來愈重。 他早已在發覺形勢不對的時刻,伸手拿出了一把短刀。 他不得不這麼做,因為他的手掌已無力,無力的手掌又怎能殺人? 所以他才拿出了這把刀,這把刀還是李員外送給他的。 以刀來對付姚伯南手上的尖錐,似乎尚可拖延一時,但是他自己也實在不知道還能拖下去幾招。 三招?還是五招。 小呆的臉上已失去了前一刻的篤定,更失去了不管任何時候都有的信心。 他臉上的汗珠更是像黃豆般的一顆顆滴落。 沙洲上觀戰的三人,臉上已有了笑容。 河對岸的人,甚至有話聲傳了出來—— “唉!'快手小呆'今日一戰,恐怕難以全身而退了……” 這裡盡是惋惜、嗟嘆。 惋惜“快手小呆”年紀輕輕的恐怕就要命喪這望江樓畔…… 嗟嘆這未來的武林奇葩,尚未完全茁壯即將凋謝…… 小呆的雙眼緊緊凝視著敵人那手中的尖錐。 尖錐雖然每一出招變化萬千,但是他知道裡面只有一個動作是實在的,且能擊在自己的身上。 所以他必須看得準並判斷出那一擊何時出現,因為他已沒有太多的力氣去擋那其餘的虛招。 他不想死,更不願死,尤其是死在這個場所。 死在這個本來打不贏自己的老傢伙手上。 他寧願醉死,甚至死在女人的懷裡,他就是不願死在不明不白裡。 奇怪的是這一刻他居然腦子裡還能想到其他的事情。 他想到了每一群狼裡面的狼王,在老得要死的時候,都會死在一個同類發現不到的地方,因為他寧願孤獨的死,也不願破壞掉厲經無數次爭鬥才得來的至高形象。 他更想到了尚有許多江湖人士隔岸觀戰,還有那話裡的憐惜與嗟嘆。 他當然也想到了自己怎麼會突然失去了力氣…… 他不明白歐陽無雙為什麼要李員外和自己一起死? 難道這真的是個陰謀?雖然他早已知道事有蹊蹺,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歐陽無雙會這麼做。 難道那些眼淚全都是假的。 難道那些甜言蜜語就沒有一些是真的? 他笑了,笑在心裡,卻是一種苦笑。 他笑自己不惜一切的想去解開那圈套救人,卻沒想到圈套沒解開,自己反而落進了圈套裡了。 他更笑自己每回十拿九穩的“扮豬吃老虎”,竟然也有失靈的時候,而且老虎沒打著,自己反而成了老虎嘴裡的豬。 豬,小呆你真是一頭豬,你呆得連豬都還不如。 在心裡把自己罵了一遍,姚伯南手中的尖錐卻意外的不再有一絲花俏和虛幻,就那麼筆直的刺了過來…… 同時他左手的那張黑問更不知怎的突然從天而降……。 小呆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他的痛苦,無奈已全寫在臉上。 他抬起那雙灰澀無光的眼睛,說不出來是代表著什麼樣的感情,極快的搜尋著岸上。 這原本是雙清澈明媚的眼睛,為什麼現在會變得那般怨憤與狠毒呢? 這原本是雙滿溢深愛的眼睛,又為什麼全換成了狡猾與不屑呢? 小果看到了歐陽無雙,她仍是那麼風情萬種,仍是那麼惑人漂亮。 她站在晨曦中,微風掀起了她那寬大的裙裾,露出了一雙美得無暇的小腿,彷彿正露著一絲微笑;一絲小呆至死恐怕也掙脫不掉地微笑。 她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離人群稍遠的一株野菊旁,迎著小呆無言的目光,當然她應該明白那目光代表著灰心與絕望。 她竟然無動與衷? 她竟然像是看著一個陌生的人? 這,這又是一個什麼樣子的女人! ? 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 鼓起最後的一絲力量,小呆的動作這時候急著閃電。 只聽得“當!”的一聲,一溜金鐵交擊時的火花猝然爆出。雖在陽光下,每個人已可清楚的看清那溜火花,並全。心頭一震。 誰也都認為小呆已躲不過那刺向他的一錐。 因為那一錐雖然不十分快,可是卻十分有力。 有力得絕非這時候的小呆可以抵擋得住,何況那一錐只距小呆的心口不及一寸。 就算小果能躲過那一擊吧!卻也絕躲不過那從天而降的黑網。 每個人都這樣想,然而每個人都猜錯了。 不錯,小呆沒有擋過了那要命的錐。 不錯,小呆被那從天而降的黑網個粽子似的網住。 然而還不待姚伯南的第二錐落下,小呆手中的刀更像一抹來自西天的寒光,已沒人了對方的胸前…… 血汩汩的從姚伯南胸際滲了出來,他睜大著眼,彷彿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網中的“快手小呆”。 也彷彿這時候他才知道“快手小呆”之所以被人稱做“快手”的原因。 因為他實在不明白小呆是怎麼擋過自己刺向小呆的那一錐。 而小果手中的刀,又是怎麼就突然的插在了自己的身上。 “大哥哇——” “姚堂主——” “姚伯南——” 三聲淒厲的慘叫同時發出。 三種不同的武器更同時砸向了猶在網中的小呆。 一雙生鏽齊眉棍,一把拐子刀,還有一小刑鏈條栓著的流星錘,全是欲置小呆子死地的驀然襲到。 這一切的變化都是在這極短的時間裡同時發生。 套句術語,可真是說時遲,那時快。 “姚堂主他沒……” 小果的話還沒說完,當然也顧不得說完。 因為任何人在受到這三位武林高手的夾擊下,還有時間能開口說話,那才是一件奇怪的事呢! 一個被網子套住的人,行動本就困難,如果再碰上三種要命的玩意,同時雷霆一擊,要想完全躲開,那根本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小呆如在平時或許有可能躲過,但也只限於一擊,接下來的後續攻勢,恐怕連神仙也躲不過。 然而現在的小呆,他又怎能躲得過? 就算躲得過齊眉棍,又怎麼躲得過拐子刀? 就算躲得過拐子刀,又怎麼躲得過流星錘? 所以網中的小呆鮮血濺揚老高,就像一盆火紅的鳳仙花汁,讓人灑向了空中。 那一溜溜,一粒粒,一蓬蓬鮮豔的血珠,血塊,在朝陽下幻起奇詭的色彩,是那麼的令人寒栗、心顫。甚至還有一種抑止不住的衝動。 小果當然沒完全躲過,雖然他已耗盡了全力就地翻滾。 沒人知道他到底受了多重的傷?是死了嗎? 因為他最後的一滾,竟然滾入了滾滾江水里。 只一個浮沉,大家看到的只是仍然被黑網困住的他。 江面寬且深,水勢急且大。 雖然江里有一小片殷紅出現,但也只是一剎那就完全消失殆盡。 就好像水流拍擊在石頭上所掀起的細碎浪花,流不出多遠就又溶入了江水里。 散了,所有的人都散了。 這一片沙洲在人散了以後,又恢復了它的寧靜。 從黑夜到黎明,從細雨霏霏到陽光普照,這裡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_樣。 錦江還是錦江,望江樓也還是望江樓。 沒人能改變它,就像沒人能改變既發生的事實一樣。 就算有人能在此留下什麼吧!但隨著時間的流逝,記憶的磨減,最後終將消失與淡忘。 就好像沙洲上那殷紅的血跡,本來是黏稠與濃得難以化開,這會兒因為沙土的吸附,只剩下幾灘淺淺的印痕,不要再過好久,它們也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跡。 親眼目睹這一戰的人,沒一個會認為“快手小呆”沒死。 尤其是丐幫兩位五代長老,及姚仲北事後得意的敘述下。 因為據他們說,“快手小呆”至少肋骨斷了三根,從腰挨了一錘可能已傷及內臟,最能要命的該是揭子刀幾乎已捅穿了他的右後背。 他們說小呆死了,那麼小呆就一定活不成。 何況每個人都知道小呆被困在了網中,落入滾滾江中,就算一個好人吧!在那種情況下也不一定能脫困而出,何況一個受了三處重傷,只剩半條命的人? 沒人去證實“快手小呆”到底是死了沒有,因為沒有去打撈他的屍體,事實上也根本無法去打撈。 所以最終的結論是“快手小呆”死了,而且是屍骨無存。 因此“快手小呆”這個人就這麼消失了。 也許以後仍然有“快手”的人出現,可是他絕不會叫小呆,畢竟世上哪有人曾叫王小呆呢?當然除了小呆。 “成敗論英雄”,世事如此,江湖上更是如此。 因為死的英雄的確沒什麼好談,再談也還是個死人罷了。 既然死的英雄沒什麼好談,那麼可談的當然都是活的英雄嘍。 所以能殺死“快手小呆”這樣英雄的人,當然是英雄,而且還是個真正的英雄。 看吧!現在任何角落,任何時候,人們所談論的全都是丐幫的“殘缺二丐”如何如何的神勇,又如何如何的武功高強,連“掌刀出手,無命不回”的“快手小呆”碰上他們,也都自己成了“無命不回”,並且是“屍骨無回”。 可嘆的是就沒有會說“快手小呆”只有十九歲,而卻死在了二個九十歲的武林高手下。 而且似乎每個人也都忘了,忘了“殘缺二丐”當初對小呆的承諾“絕不以多數少,絕不用車輪戰法”。 武林人士,首重言諾,尤其是名望愈高,年齡愈大的前輩,更是如此,難道沒人敢提,“殘缺二丐”自己竟也忘了嗎? 他們可是天下第一大幫的五代長老啊! 換做了任何人是“快手小呆”,碰到這種事情,除了自己跳江外,又到哪喊冤去? 誰是英雄? 誰又是那匹孤獨傲骨的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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