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那一劍的風情

第10章 第八章她想通了

那一劍的風情 古龙 8165 2018-03-13
初二,上午。 藏花回到了省城。 她大步地走進”沁春園”酒樓。 最近她遇見的事,若是換了別人早已活不下去,可是她走進酒樓的時候,卻顯得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就像是剛發了財,又中了狀元,要想再找個比她神氣的人都很難。 看見她,店小二馬上笑臉迎了上來。 “早。” “早。”藏花微笑著找了個靠窗位子。 “這兩天你都到哪兒發財?”店小二抹了抹桌面。 “好幾天役見你?” “陪個朋友出趟門。”藏花說:“老樣子。” “我知道,馬上給你送來。” 陽光普照,今天居然又是好天氣。 回到這裡,藏花的心情彷彿更愉快些。 她是非常愉快,因為她已想通了——“山不到你的面前,你就自己到山的面前。”

這件事充滿了詭秘和怪異,如果藏花努力地去追查,必定會鑽入”牛角尖”。 鑽人這件事所設下的陷階和歧途。 整件事情看起來似乎很單純,藏花卻覺得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著手。 像這樣沒頭蒼蠅似的,還不如悠閒地等著——等著跟這件事有關的人主動來找她。 藏花做夢也沒想到第一個等到的人,會是他? 上午就開始喝酒,雖然早了些,但在這寒意甚濃的天氣裡,能喝上一兩壺溫過的酒,是很令人愉快的。 吃了口菜,再吸了一口酒,然後將酒停留在口中,讓它緩緩順喉流下,藏花滿足地吐口氣。 這才是真正喝酒的方法,淺嚐深品。 有些人喝酒卻像是倒水般,一杯一杯地住嘴裡倒,而且還深怕倒得太慢,非得用大杯不可。 這種人不是在喝酒,是在“趕忙”。恨不得一杯就能將自己灌醉。

可惜這種喝法的人,酒量通常都不是一杯就能醉。 藏花也曾這樣喝過,那是在碰到“場面”時,碰到不能“漏氣”時。 平常她喝酒的方法,部很“淑女”狀,今天她見到一個比她還“淑女”的人。 街道旁通常都種有一兩棵樹,一方面是為了美觀,一方面是在酷熱的夏天,好有個避暑之地。 現在已是十月天,但有個人穿得很單薄,而且還躲在樹蔭下,就彷佛現在是炎熱的六月。 他上在地上,靠著樹幹,手裡拿著一個酒葫蘆,想喝卻未喝,只是用鼻子聞了聞,然後深深吸口氣,再緩緩吐出。 看他的樣子,就彷佛喝了口極佳的美酒,捨不得一下就吞又彷佛世上只剩下這一壺酒,他不忍一口就喝光。 他每次將酒葫蘆提起想喝時,卻只是聞了聞,然後感嘆地搖搖頭。

看到這個人,藏花就已笑了,再看他這樣子,藏花笑得更開心。 “江湖人稱黃少爺,只是腦袋有點邪。” 這個坐在樹下的人,就是正邪不分,好壞不知的乞丐少年黃少爺。 今天他手上沒有拿著元寶,只拿著酒葫蘆,是不是今天他不想殺人? 他真的如傳說中那樣恐怖嗎?藏花覺得不像,他那不笑也似笑的臉,雖然醜了點,但醜得可愛,醜得不令人討厭,醜得令入覺得好玩。 藏花正準備帶著酒過去跟這個“好玩”的黃少爺,好好喝上幾杯,突然感到一般迫人的殺氣發自對街。 對街也有棵樹,樹下也有人。 四個人。 一個在喝酒,兩個在下棋,還有一個白衣少年在用一柄小刀修指甲。 這少年的臉色看來就像是他的刀,白裡透青,青得可怕。

下棋的兩個人,有個是和尚,眉毛雖已發白,臉色卻紅潤如嬰兒,另外一個人青衣白襪,裝束簡樸,手上戴著一枚斑指,卻是價值連城的白漢玉。 藏花的瞳孔突然收縮,嬌嫩的臉上突然泛起異樣的嫣紅。 固為剛才低著頭喝酒的人,此刻正慢慢地抬起臉。 “最近生意怎麼樣?”藏花問道。 “還過得去,無論什麼時候,總有些愚夫愚婦來上香進油的。”白眉和尚說:“何況每年的春秋佳日,都正好是我們這行的旺季。” 他說話的口氣居然也好像真的是個大老闆了。 “大老闆本來是無趣的多。”藏花笑得很愉快。 ”想不到你這位大老闆競如此有趣。” “我本就叫有趣。”白眉和尚笑得也很愉快。 “有趣?”藏花的笑彷彿忽然變得有些勉強。 ”大老闆你貴姓?”

“我姓梅。” “梅,梅有趣?” “是的。” 藏花忽然笑不出了。她知道這個人。 二十年前,他已是少林寺的四大護法之一,為人言行有點瘋瘋癲癲,而且野心甚大。 當時少林主持“問心”大師,早已看出他的意圖,卻無法證明。 梅有趣就像保壘深閨裡的淑女般,不要說是接近,就連看都困難。 但淑女總有變成婦人的一天。有一次他終於掉進問心大師的陷阱,終於被逐出少林寺大門。 藏花盯著梅有趣,連一剎那部不敢放鬆。 誰知他卻又轉過頭,“叼…的一聲,手指上拈著的棋子已落在棋盤上。 棋子剛落下,他就拂袖擾亂了棋局,嘆了口氣:“我輸。 “這一盤只不過是被人分了心而已,怎能算輸?”青衣白襪的中年人說。

“一著下惜,滿盤皆輸,怎能不算輸?”梅有趣說。 “對,何況下棋正如學劍,本該心無二用,若是被人分了心,怎麼能成為高手。”賣胭脂的中年人說。 “幸好大師下棋時雖易被分心,但在手持降龍五梅槍時卻總是一心一意的。”青衣白襪中年人笑著說。 藏花轉望青衣白襪中年人,臉上又露出種奇異的表情。 “貴姓李?” “木子李。”青衣白襪中年人說。 “李棋童?”藏花輕聲問道。 “世事如棋,人又如何?”李棋童嘆口氣。 “只不過是棋童而已。” 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很平凡的人,競是近百年來武林最神秘最高價的殺手。 他或許沒有梅有趣有名,卻不會比他仁慈。 ——殺手本就是過著默默無聞的日子。

只要價錢出得對,沒有他殺不死的人。 據說他殺“閃電刀”陳明時,足足殺了七年六個月又過三天。 一次不成再一次,不成再一次,一直到殺死為止,他殺閃電刀陳明一共殺了二十五次。 像這樣有“恆心”的人,世上還有誰他殺不死? 藏花雖然還在笑,但心裡卻如熱鍋上的螞蟻。看來青龍會這次是下足了本錢。 藏花只不過是受人之託將鐘毀滅帶出“地牢”而已,對於那又美麗又神秘的傳說和朝廷”秘密”一點鳥關係都沒有。 為什麼會令青龍會花那麼大的精神來對付她? “前天你們既然殺了鐘毀滅,就能殺我。”藏花問賣胭脂中年人:“為何留到今日?” “那天的行動本來就是要殺你和鍾毀滅。”中年人淡淡地說:“可是我們忽然不敢了。”

“為什麼?” “因為要殺你,我們就都得死。” “你們都會死?”藏花眼睛睜得大大。 “我有這麼大本事嗎?” “你沒有,他有。”中年人望向對街,眼神中隱隱約約露出一絲恐懼。 藏花不用回頭也知道他看的是誰,那天真的是黃少爺救了她的命? 她突然想起應無物說的話——”他拿你的錢,莫非他救過你?” 黃少爺已笑嘻嘻地走了過來,走至藏花的身旁,笑咪咪地對她說:“我們可真有緣,前天才分手,今天又碰面了。” “你的元寶是不是花光了?”藏花也笑咪咪他說:”今天你又想搶誰的元寶?” “你,當然是你。”黃少爺說:“有誰的元寶比你還好搶?” “這倒是實請。”藏花同意地點點頭。 “快過年了,不再多搶點元寶,這個年怎麼過?,黃少爺居然嘆了口氣。

“我們這裡有好多元寶。”中年人說:“不知閣下可有興趣?” “青龍會的元寶都'得之不易',像你這樣隨便送人,”黃少爺說,“難道不怕樓上那條龍生氣?” 中年人臉色變了變,欲開口,梅有趣已替他接著說:“這一點倒不用你擔心,他也像閣下一樣相信地獄輪口。” “不知他準備了多少元寶買我的來生債?”黃少爺問。 “夠你打個純金的棺材。”梅有趣說。 “大多了。”黃少爺說:“只要夠我舒舒服服地過個愉快年就好了。” “哼!”梅有趣冷笑一聲。 他的意思,藏花懂,黃少爺能不能活過今天都很難說了,還想過個愉快年? 藏花望向黃少爺,他還是一副吊兒郎當樣。 賽小李還在修他的指甲,他的手還是同樣穩定,冷酷的眼睛裡卻已露出了急躁之意。

因為黃少爺正在盯著他。 賽小李的手背已隱隱露出了青筋,彷彿已用出了很大的力量,才能使這雙手保持穩定。 他的動作還是很輕慢,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改變,能做到這一點確實很不容易。 “你的手很穩。”黃少爺忽然說。 “一直都很穩。”賽小李淡淡他說。 “你的出手一定也很快。”黃少爺又笑嘻嘻他說:“而且刀脫手後,刀的本身還有變化。” “你看得出?” “我看得出你是用三根手指擲刀的,所以能在刀鋒上留有廁旋之力。”黃少爺說:”我也看得出你是用左手擲刀的,先走偏鋒,再取標的。” “你怎麼能看得出?”賽小李總算停止了修指甲。 “你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特別有力。” “好眼力。”賽小李笑了笑,但笑得很艱澀。 “好刀。” “本就是好刀。” “雖是好刀,你卻不是李尋歡。” 黃少爺話的意思,賽小李懂,所以他手背上的青筋更凸出。 黃少爺不理他,笑嘻嘻地望向李棋童。 ”你的劍呢?” “劍在。” 李棋童話聲一落,同時已亮出了衣下的劍——薔蔽劍! 這柄劍平時居然能像腰帶般地藏在衣下,柔軟的皮鞘也不知用什麼染紅的。 紅得就像是春天的薔蔽。 “這把就叫薔蔽劍,是當年燕南飛所用之劍。”黃少爺望著劍。 ”劍雖是薔蔽,只可惜………” “只可惜我不是燕南飛?”李棋童說。 黃少爺不答只笑。 “你的斧呢?”李棋童注視黃少爺。 “我也知道你是用斧的。” “你幾時見過用斧採花的?”黃少爺笑了笑。 “採花?”李棋童一愣。 “薔蔽難道不是花?”黃少爺說。 “你若想採薔蔽,就不該忘了薔蔽有刺。”李棋童說:”不但會刺傷人的手,也會刺傷人的心。” “我已無心可傷。”黃少爺悠悠他說。 “但是你還有手可傷。”李棋童說。 “它傷我的手,”黃少爺又笑了笑,“我就傷他的心。” “劍哪有心可傷?”李棋童間。 “劍沒有,你有。”黃少爺說佔 頭次見到黃少爺,藏花覺得他是個智力不足的人,剛剛見他在樹下喝酒,發覺他還滿可愛的,可是他現在的樣子卻彷彿是一代名俠。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藏花不禁又仔細地凝望他。 他的個子不高,頭卻挺大的,臉上就好像橘子皮一樣,坑坑洞洞的,留有八字胡。 他的笑很特別,也很好看。 別人開始笑的時候,有的是眼睛先笑,有的是嘴先笑。 他開始笑的時候,卻是鼻子先笑,鼻子先輕輕地皺起一點點,然後面頰上再慢慢地現出兩個很深很深的酒窩。 他現在就在笑,就在他臉上的酒窩笑得最深時,一直默默站於旁邊賣胭脂中年人已出手了。 一條長長的柔鞭,已俏悄地捲向黃少爺的脖子,就像暈在小鎮長街上,卷住鐘毀滅的脖子一樣。 等藏花發現時,鞭梢已離黃少爺的脖子、三寸,她就算現在警告也已來不及了。 “叭”的一聲,長鞭已卷上了。 不是卷住黃少爺的脖子,而是他手上的酒葫蘆。 剛才明明見他已閃不掉,卻不知怎樣的長鞭忽然只卷住酒葫蘆。 中年人一驚,欲抖掉酒葫蘆,黃少爺已順勢一扔,葫蘆如飛石般地擊向梅有趣。 梅有趣的降龍五梅槍已不知何時在手,他槍頭一抖,立即出現五朵梅花,葫蘆一入梅花漩渦,就彷佛花朵飄入狂風裡,散成千萬片。 李棋童冷笑一聲,劍已擊出,他的出手快而準,多年來的無數次生死惡戰,已使他完全摒棄了那些繁複花哨的招式,他每一招擊出,都絕對有效。 黃少爺還在笑,他的手已開始動,他動得很慢,動作中帶著種奇異的韻律,就彷佛柳樹在風中搖擺,完全看不出一點可以致命的威力。 李棋童的薔蔽劍已刺向黃少爺的面部,可是他的劍就在剛要接觸時忽然就被捲人了那種奇妙的韻律裡,就好像鋒利的貝殼被捲人海浪。 潮浪退的時候,所有的攻擊都已消失了威力。 然後李棋童就嗅到了一種很怪的味道,一種好像是血的味道。 他的眼前忽然變得一片鮮紅,除了這片鮮紅的顏色外,別的都已看不見了,又像是忽然有一道紅幕在他眼前升起。 他的心弦一震,想用手裡的薔蔽劍去挑開這片紅幕,去刺穿它,可是他的反應已遲鈍,動作已緩慢,等到這片鮮紅消失時,他忽然覺得喉嚨髮乾、滿嘴苦澀。 而且很疲倦,疲倦得幾乎要嘔吐。 “叮”的一聲,他的薔蔽劍已落在地上。 藏花長長地吐出口氣,顯然剛才也同樣能感受到那奇妙韻律的壓力。 梅有趣也吐了口氣,他的額頭已冷汗直冒,他學武四十年,居然看不出黃少爺用的是什麼手法。賽小李居然還在修指甲,剛才他居然沒有動。 中年人早已愣在一旁,他望著地上的李棋童,哺哺說:”這是什麼功夫,世上真的有這種功夫?” 黃少爺突然轉身望向賽小李。 賽小李的動作也突然停頓。 黃少爺注視他,過了很久才開口:“葉開的飛刀出手,當今武林最多只有一個人能破解。” “我的刀呢?” “現在這里至少有兩個人能破你的刀!”黃少爺淡淡他說。 “你就是其中之一?”賽小李盯著黃少爺。 “當然是的。” 黃少爺慢慢地轉過身,拉著藏花頭也不回地走開。 梅有趣和中年人沒動,賽小李居然也沒有動,也沒有再說一個字。 刀在,手也在!可是他的刀沒有出手,他在看著雪上的腳印。 他那無表情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一絲冷笑。 腳印很深。是黃少爺留下來的,因為他必須集中全身力量來防備賽小李的刀。 可是賽小李的刀並沒有出手。 黃少爺走離街上,仰面向天,長長地吐了口氣,竟似覺得很失望。 ——不但失望,而且憂慮。 藏花望著他。 “你在憂慮?” “賽小李遠比近年來我所遇見的任何人都可怕。” “為什麼?” “我本已看清了他的刀路,本想激他出手。”黃少爺說:“他現在出手,我還能接得住,我有把握。” ——誰知賽小李的冷靜,竟比他自己手中的刀更冷、更可怕。 “他三年以後再出手,我是不是還有把握能接得住?”黃少爺自問著。 白天雖然有嬌陽,可是一過中午就開始變天,到了晚上已是風雪交迫。 雪滿天飛舞,風狂襲全城。 在這種鬼天氣裡,沒有一個人願意外出。 杜無痕當然更不可能外出,他早已泡過熱水澡,換了件兔毛的家穿服,坐在舖有羊毛毯的椅上,喝著道地的燒刀子。欣賞著窗外無盡的風雪。 “看雪花在蒼穹中飄舞,是件很詩意的事。”這句話一定是穿著很厚衣服,坐在一間很溫暖的房間,喝著溫酒的人說的。 如果你叫他把衣服脫掉,然後將他丟在街上,再給他一杯冷水,看他還會不會說出這句話。 杜無痕雖然沒有說“這句話”,但他覺得像現在這樣實在是一種享受。 他從不願有人跟他分享這種享受,包括溫火先生在內。 “再過幾天就冬天了。”杜無痕凝注著遠方。 “那個時候這件事情想必已解決了。” 一想到這個,他愉快地喝光杯中酒,又很快地替自己倒一杯。 這是他這一生中,倒的最後一杯酒。 他的姿勢依然和倒酒時一樣,臉上依然充滿了笑容,只是雙眼無神,瞳孔已漸漸變成灰白色。 酒依然滿滿的一杯,一滴也沒有溢出,現在就算你將杯子反過來,酒也無法流出。 因為酒已結成冰了。 杜無痕的臉上已蒙上一層薄冰。 房內的氣溫彷彿一剎那問下降,也不知何時,從何處飄來一陣霧。 淡霧迷漫了整個房間,霧中彷彿有條人影,又彷佛人影本就由霧凝結而成的。 霧中人影輕輕地飄至杜無痕前,他的眼睛在霧中看來就宛如雨中出現的星辰般。 溫火先生的溫酒技術雖然一流,他自己喝酒時卻從來不溫。 就像是大廚師很少吃自己炒的菜。 他的房間不比杜無痕的大,但也滿舒適,他此刻也正在喝酒。 他沒有看窗外詩意的雪花,他在看書,看一本很厚很厚的。 看累了,放下書揉揉眼睛,然後閉上休息一下。 等張開眼睛時,”現房內已充滿了霧。 他回頭望向開著的窗,霧一定是從窗外飄進來的,他起身上前將窗戶關好。 “這種天氣居然有霧。” 不但有霧,還有人。一個淡淡的人影坐在他看書的位於上。 溫火雖驚卻很鎮靜。 “朋友為何來此?尊姓大名?” 霧中人還是不動地坐在那裡。 溫火慢慢地繞至桌前,等他看清霧中人時,一愣,張口慾說,卻已無法叫出聲了。 他的人就如杜無痕般僵硬,臉上沒有驚恐,只有不信。 不信什麼, 不信這個人會殺他? 還是不信這個人會在這裡出現, 霧已將淡,霧中人也已將消失,這時霧中傳來一聲嘆息。 。 “唉!秘密只會為人帶來死亡,你們為什麼不明白?” 話聲已消,霧也散了。 房內只留下僵硬的溫火先生,和一本很厚很厚的。 秘密是什麼呢? 秘密就是你唯一可以獨自享受的東西。 它也許能令你快樂,也許令你痛苦,它無論是什麼,都是完全屬於你的。 它若是痛苦,你只有獨自承受。若是快樂,你也不能讓人分享。 連最好的朋友也不能。 因為假如有第二個人知道你的秘密,那就不能算是秘密了。 有些秘密的確是種享受。 當你剛吃了頓好飯,洗了個熱水澡,身上穿著件寬大的舊衣服,一個人坐在舒服的椅子上,面對著窗外滿夭夕陽的時候,你忽然想趄秘密,心裡就會不由自主泛起”種溫暖之意…… 你的秘密假如是這一種,就不妨永遠保留著它,否則就不如快些說出來吧! 如果你的秘密是知道“某人的秘密”,或是參與”某人秘密偽行動”時。 我勸你最好趕快找個很遠很神秘的地方躲起來,越快越好。 最好一躲就是一輩子。 否則下場怎樣,你心裡一定很清楚。 “秘密”絕對無法與人共享的。 藏花坐在簷下,已坐了很久。 只要還有一樣別的事可做,她就不會坐在這裡。 有的人寧可到處亂逛,看別人在路上走來走去,看野狗在牆角打架,也不肯關在屋子裡。 藏花就是這種人。 但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坐在這裡,因為她必須找一個地方靜下來,將整個事情重新想一想。 況且夜已經很深了,天氣又實在冷得不像話,街上非但看不到人,連野狗都不知躲到哪裡去了。 她活了二十年,過了二十個冬天,但卻想不起有那一無比今天更冷。 大地冷得彷彿已回到了冰河時期。 藏花的思潮也回到了這件詭異事件的關頭。 表面上看起來是藏花主動去找杜無痕的,但細細回想一下,又彷佛一開始她就已掉入陷階。 杜無痕的小氣,杜無痕的好賭,杜無痕的一切一切,都是”沁春園”裡的店小二告訴她的。 小二的意思像杜無痕這種人,應該整整他。 於是藏花就開始設局和杜無痕打賭,才會有爬樹、雨中論酒、屋裡談話的開始。 藏花凝望遠方的夜空,恩緒又到了“沁春園”小二的身上。 整件事情看起來,小二彷彿是個局外人,藏花相信,如果這是個陷阱,小二一定是個餌。 要想找出這個陷阱的真相,必須從餌上著手。 對,想到這裡藏花就如同中了箭的兔子般奔出去。 她也不管現在是什麼時候,人家是否已入睡? 她連一刻都不敢耽誤,她怕如果事實與她想像相同,那小二一定有危險。 她必須馬上找著小二,否則…… 大多數酒樓的店小二,都是單身漢。 因為他們必須住在店裡,一方面是方便,一方面是看管店。 阿吉也是住在店裡,他就住在“沁春園”廚房後面的一間小屋子裡。他現在還沒有睡,夜雖然根深了,離天亮也很快到了,阿吉卻高興得睡不著覺。 今天打烊後,和兒位同行的一起小賭了一下,他居然一吃三,“大”贏了一次。 這是他一生中贏最多錢的一次,他決定明晚先和今天這幾位同行的再賭一次。 然後就找小桃紅回到這小房間,炒幾樣下酒菜,兩個人躲在被窩裡喝鴛鴦酒。 這是多麼令人振奮的事。想到小桃紅那惹火的身材,阿吉的身體又起了變化。 他真恨不得現在已是明晚了。 就在他身體起變化達到最“尖峰”時,藏花忽然闖了進來。 一看到她,阿吉雙手立即蓋住”某個部位”,臉色立刻像蘋果般的紅起來。 看到呵吉,藏花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總算降了下來。她喘了喘氣,然後微笑著對他說:“男人想女人,自遠古以來就有的事,你何必臉紅?” “我……你……”阿吉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姐兒雖然愛俏,但錢比人俏多了。”藏花坐在阿吉對面。 “只要有錢,就算三更半夜從熱被窩裡把她拉出來,她也會笑臉對你的。” 對呀,剛剛怎麼沒想到,阿吉實在很後悔,如果早想到,現在說不定已躺在小桃紅的被窩裡,也不會碰到這尷尬的場面。 阿吉的”變化”總算回復了,他替藏花倒了杯酒。 “我雖然知道你這個人做事夜·點瘋,可是代實在想不通你三更半夜像匹馬似地奔進我房內,是為了什麼?” “你猜呢?” “不用猜,你的想法和作風,沒有任何人猜得到的。” “我實在想說些好聽的話,可是你一定不信。” “那不一定,”阿吉喝了口酒。 “我通常都不會阻止別人說恭維我的話。” “我怕你忽然死了。”藏花一本正經他說。 聽到這句活,阿吉也一本正經地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嘆了口氣。 “唉!”阿吉非得乾完酒才能壓住心中的怒意。 “白天我多算了你的酒萊錢?” “沒有。”藏花說:”反而算便宜了。” “我得罪你了?” “怎麼可能?” “你的朋友對我有意見?” “不會。” “什麼都沒有,那你為什麼要咒我死?” 藏花不答,只是望著他,過了一會兒,才緩緩拿起酒杯,輕輕啜了一口,然後就听見自己的聲音在說:“告訴我杜天之事,是你的本意?或是有人主使?” “杜天?”阿吉微愣。 ”那個小氣鬼杜一大?” “是的。” “是我的意思,也是大家的意思,” “這話怎麼講?” “他為人之苛,做事之絕,只要受過他氣的人,都想整他。” “是嗎?” “你彷彿不信,” “我只是懷疑。”藏花說:”懷疑有人要你幫忙設計我。” “設計你?”阿吉大笑。 “是有這個人。” “誰?”藏花眼睛一亮。 “還沒有出生。”阿吉收住笑。 “只要是活著的人,沒有一個人敢設計你。” 看來這條路又不通了,藏花有些失望、沮喪。不過有一點值得安慰的是,阿吉不是她想像中的“餌”。 朋友是不分尊貴貧賤、職業高低的。 朋友就是朋友。 朋友使你在天寒地凍的時候,想起來心中都會有一絲絲的暖意。 藏花的心中就有一絲絲的暖意。 儘管街上的雪花已飄得很濃,冷風吹得很起勁,一般刺骨的寒意已滲透衣裳而侵入肉體,但藏花卻不覺得冷。 剛剛差點”失去”一個朋友,失去任何一個朋友,都是藏花所不願之事。 星光下的雪花,純潔銀白,白得就彷佛長堤下的浪花。 自雪飄落藏花的”際,飄上她的鼻尖,她輕輕地拂掉鼻尖上的雪花,就宛如拂拭蘭花葉上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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