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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回第二顆星

七星龍王 古龙 8827 2018-03-13
四月十九,日落前。 本來照在那盆山茶花的斜陽,忽然間就已變成了一片朦朧的光影,剛才看起來是那麼鮮豔的一盆山茶花,也好像忽然間就變得黯淡而憔悴。 因為它本身並沒有光,剛才那一瞬間的光彩,只不過因為窗外的斜陽恰巧照在它的花瓣上。 有的人也一樣。 在這些人的一生中,雖然也曾有過輝煌的歲月,但是在不知不覺間就會忽然變得蒼老衰弱,雖然活著,也只不過在等死而已。 幸好這個世界上還有些人不是這樣子的。 因為他們的本身就有光芒、本身就有力量,從來也用不著倚靠任何人,只要他們還活著,就沒有任何人敢輕視他們,甚至等他們死了之後也一樣。 高天絕就是這種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沒有人敢懷疑她的力量。

如果她說“雷電”夫妻和湯蘭芳永遠再也看不到元寶,那麼他們很可能就只有等到死後才能相見了。 “你是個女人,我也是,女人說的話,本來都不太靠得住的!”雷大小姐盯著高天絕:“但是我相信你。” “哦?” “你既然敢這麼說,那麼我相信你不但已經殺了元寶,而且已經準備對我們出手,”雷大小姐道:“我們既然已經看到了你這張臉,你當然不會讓我們活下去。” 她嘆了口氣:“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會這麼樣做的。” 高天絕忽然問: “你為什麼不問我,是不是有把握能同時對付你們三個人?” “我不必問。” “為什麼?” “因為你殺了元寶,我們也絕不讓你活下去。”雷大小姐的聲音忽然也變得很平靜:“我們反正是要拼一次命的,又何必再問這些廢話。”

“不錯,”高天絕說:“你的確不必再問。” “剛才我看出你是被人點住了穴道,可是現在我也看出你已經把氣血活動開了。” “不錯。” “這一點我跟我的老頭子都做不到,”雷大小姐說:“你的功夫實在比我們高得多。” 她又嘆了口氣:“這些年來,我們雖然沒有再管江湖中的閒事,可是我們自己做的閒事太多了。我們老夫妻兩個一年到頭一天到晚做的都是些不相干的閒事,正經事一樣也沒做過。” “哦!” “我跟他整天都忙著種花除草,下棋聊天,吃醋鬥嘴,遊山玩水,抓兔子釣魚,哪裡還有功夫去做正經事。”雷大小姐嘆息著道:“這些事雖然比正經事好玩多了,可是這些年來,我們的功夫連一點長進都沒有,當然比不上你。”

她雖然在嘆息,但是神色卻是愉快的,完全沒有後悔的意思。 高天絕雖然沒有嘆息,但是眼色中反而充滿了悔恨和悲傷。 “現在我們雖然是以三對一,可是那個姓湯的小姑娘根本就不能算一個人。”雷大小姐說:“我們動手的時候,她根本連一點用都沒有,所以你只要對付我們夫妻兩個就行了。” 老頭子忽然插口:“其實我們兩個人也不能算是兩個人。” “為什麼?” “因為我們兩個人就是一個人。”老頭子說:“我們跟她交手的時候,你一定會拼命維護我,我也一定會拼命維護你,如果我受了一點傷,你的心一定會亂,如果你受了傷,我的心也一定會亂,這樣子一來,她的機會就來了。” 老頭子也嘆了口氣:“所以我剛才就說,我們夫妻永遠也比不上他們夫妻的。”他在嘆氣的說著,神情也是愉快的,也沒有一點後悔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這一戰已經輸定了?”雷大小姐問。 “大概是的。” “那麼我們豈非已經死定了?” “每個人都免不了一死,死有什麼了不起,何況我們已經活過,活得比誰都開心。”老頭子說:“只不過我還有件事一定要在我還沒有死的時候告訴你。” “什麼事?” “有一年我們在終南山煉丹,你的小師妹來看我們,跟我在一起呆了好幾個月,”老頭子問他的老婆:“你還記得不記得?” “我記得。” “有一次你到後山採藥去,一去就去了好幾天,我跟你的小師妹曾經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老頭子說:“雖然我們都很後悔,可是等到我們做過了之後,後悔也來不及了。” 雷大小姐盯著他,乾癟僵硬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微笑,就像百合花那麼可愛的微笑。

“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件事?”她說:“你以為你能騙得了我?” “你知道?”老頭子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早就知道了。” “你為什麼不說出來?為什麼不發脾氣?為什麼沒有跟我翻臉?” “因為我們是夫妻。”雷大小姐柔聲道:“夫妻就是夫妻,是跟兄弟姐妹、朋友、情人都不一樣的,如果我因為你做錯過一件事,就跟你翻臉,那麼錯的就不是你,而是我了。” 高天絕一直在靜靜的聽著,直到這時候才插口。 “我也是有丈夫的,他姓郭,叫郭滅,是個非常聰明,非常英俊的男人,我這一生中見過的男人,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一根手指,”她說:“我們年輕的時候也是恩愛夫妻。” “這些事我們都知道。”

“現在他已經死了,”高天絕問:“你們知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不知道,”雷大小姐搶著說:“但是我們一直都很想知道。” “那麼現在我就告訴你,他是被我害死的,”高天絕說:“被我用一種最殘忍的方法害死的。”她說話的聲音還是很平靜,平靜得可怕,平靜得讓人受不了。 “你們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害死他?”高天絕又說:“你們當然更不會知道。” “你是為了什麼?” “為了一個小孩子。” “小孩子?”雷大小姐忍不住問:“為了一個小孩子,你就害死了你的丈夫?” “是的。” “那是誰的孩子?” “我丈夫和我姐姐的孩子。”高天絕說:“我嫡親的姐姐。” 屋子裡忽然沒有聲音了,連呼吸的聲音在這一瞬間都已停頓。

每個人都知道,她心裡必定有極深的怨恨,才會變成這麼樣一個人,可是誰也想不到,她恨的竟是她嫡親的姐姐和丈夫。 高天絕忽然問雷大小姐: “如果你是我,你會不會這麼樣?” 雷大小姐怔住,過了很久才喃喃的說:“我不知道,我的確不知道!” 高天絕嘆了口氣。 “不管怎麼樣,我們總是不同的,你們是白頭偕老的恩愛夫妻,因為你可以忍耐,我卻是個惡毒而善妒的女人,所以才變成現在這樣子。”她忽然笑了笑:“所以你們剛才說的那些話都是沒有用的。” “什麼話沒有用?” “你們故意說那些話給我聽,故意來刺激我,讓我傷心,你們才有機會殺了我。” 這也是戰術的一種,不攻人,先攻心,高手相爭,如果有一方的心已先亂了,就會不戰已敗。

“可惜你們這種戰術對我並沒有用。”高天絕淡淡的說:“因為我不但心已死了,而且本來就準備要死的,死期就是今天。” 雷大小姐又吃了一驚:“本來你今天就準備要死的?” “不但準備要死,而且決心要死,所以你們不管說什麼對我都沒有用。”高天絕說:“但是你們卻不想死,所以你們反而死定了。” 她又嘆了口氣,接道:“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不想死的人,往往比想死的人還要死得快些。” 湯蘭芳忽然也嘆了口氣。 “最不想死的人就是我,”她說:“可是我也知道,第一個要死的人就是我。” “是的。”高天絕淡淡的說:“第一個要死的人就是你!” 元寶解開了頭上的漆黑絲巾,揭下了臉上的白銀面具,笑嘻嘻的看著蕭峻。

“蕭堂主,好久不見了,你好!” “是你!”蕭峻聳然動容:“怎麼會是你?” “怎麼會不是我?”元寶笑嘻嘻的說:“從我生下來那一天開始,我就是我,既不是張三李四,也不是王二麻子。” 他笑得開心極了:“只不過如果有人一定要把我當作高天絕,我也沒法子。” 蕭峻吃驚的看著他,看著他的一身打扮:“這些東西是誰的?” “當然是高天絕的。”元寶把白銀面具頂在頭上:“除了她之外,還有誰會有這些寶貝?” “她為什麼要把這些東西給你?” “誰說這是她給我的?”元寶道:“這些都是她的寶貝;你就算殺了她,她也不會給別人。” “可是現在這些東西已經到了你手裡。” “我只不過借用一下而已。”

“她肯借給你?” “她不肯。” “既然她不肯,你怎麼能藉得到?” 元寶嘆了口氣:“老實說,我根本就沒有借到。” 蕭峻本來絕不是個喜歡追根問底的人,可是這次卻忍不住要問。 “這也不是你借來的?” “不是。” “那麼這是怎麼來的?” “是我自己去拿的,”元寶說:“就因為她不肯借,所以我只好自己去拿了。” “你怎麼拿?” “我只有一雙手,當然只有用這雙手拿。”元寶說:“先拿頭巾和麵具,再拿斗篷和靴子。” “從什麼地方拿?” 元寶看著他,顯得好像很驚訝的樣子:“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要問我?” “我已經問過了。” 元寶搖頭嘆氣說:“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告訴你了。”他一樣樣的說:“這塊頭巾,是我從她頭上解下來的,這個面具,是我從她臉上拿下來的,這件斗篷,是我從她身上脫下來的。” 他故意的歇口氣,才慢吞吞的接著道:“這雙靴子得來就比較要難一點了,因為靴子太緊,我費了半天勁,才從她腳上脫下來。” 蕭峻怔住。怔了半天,才說:“這些東西會是你從她身上拿下來的?” “每一樣都是。” “她的人呢?”蕭峻又問:“她的人在哪裡?” 元寶好像要跳起來了。 “這句話真是你說出來的?這種狗屁不通的問題你也問得出來?”元寶說:“她的人當然就在那裡,頭就在這塊頭巾裡,臉就在這個面具裡,身子就在這個斗篷裡,腳就在這雙靴子裡,這麼簡單的事,難道你真的想不出來?” “她的人是不是已經死在那裡了?” “沒有,”元寶說:“像她那種人怎麼會死!” “她還活在那裡,可是你要她的東西,她就讓你拿?” “她不讓我拿也不行。” “為什麼?” “因為我是元寶。”他指著自己的鼻子:“又大、又圓,又亮、又活潑,又可愛、又漂亮的一個大元寶。” 蕭峻沒有說話,他已經沒有話說了。 他也不相信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信,這個小鬼如果沒有瘋,就是臉皮又變得比以前更厚十倍,才敢吹這種牛,編出這種鬼話來。 對付這種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根本不理他。 可惜這個世界上偏偏就有種死皮賴臉的人,你想不理他都不行。 “你問了我半天,現在也應該輪到我來問你幾件事了。”元寶問:“你的臉色這麼難看,是不是因為你殺了人?” 蕭峻不理他。 “殺人的確不是好事,如果我殺了人,我也會後悔難受的。”元寶說:“可是你不同,因為你殺的那個人,本來就是你專程要來殺他的,你難受什麼?” 蕭峻不能不理他了。 “你怎麼知道我殺了人?”他再問元寶:“你知道我殺的是誰?” “我當然知道。” 蕭峻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了殺氣,一種只有在要殺人的時候才會現出的殺氣。 元寶卻好像完全沒有發覺到,反而很高興的說: “你殺的是三笑驚魂李將軍。”元寶說:“他本來就是個人人都想殺的人,無論誰殺了他,一夜之間就可以名動天下,最近這幾天到這裡來殺他的人比米倉裡的老鼠還多,只有你一個人得手了,你本來應該開心得要命才對,可是你的樣子看起來卻好像難受得要死。” 元寶搖頭嘆氣:“我實在不明白你這個人是怎樣回事?” 蕭峻盯著他,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你真的不明白?” “本來我實在是真的不明白。”元寶說:“就算你打破我的頭,我也想不通。” “現在呢?” “現在?”元寶眼珠子轉了轉:“現在天好像已經快黑了,已經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如果來一大鍋冬菇火腿豬腳燉老母雞,再加上一大碗香粳米煮的飯,我保證絕對用不著你幫忙,我一個人就能吃得下去。” 蕭峻的臉色鐵青。 “現在呢?”他將這問題再問了一遍,聲音已變得好像是繃緊的弓弦:“現在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是的。”元寶終於承認,嘆著氣說:“現在我想不知道也不行了。” 蕭峻霍然長身而起,提氣作勢,右手的五指如鉤,就好像準備要去抓一條毒蛇。 這是丐幫弟子的獨門手法,非僅毒蛇逃不過這一抓,人也很難逃得過。 這一抓如果抓蛇,抓的就是七寸,如果抓人,抓的就是要害,必死無救的要害。 船艙裡沒有毒蛇,只有人。 這麼樣一個活潑可愛的大元寶,在他眼中看來,竟好像已經變得像毒蛇一樣可惡可怕。 元寶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 “你為什麼不問我究竟知道了些什麼事?是怎麼知道的?” 這句話說得果然很有效,本來已經準備出手的蕭峻,這一抓果然沒有抓出來。 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確實是他想知道的。 元寶微笑:“這樣子就對了,你就算想殺人滅口,最少也得等到問清楚之後才出手。” 蕭峻果然不能不問: “你究竟知道了些什麼?” “老實說,我知道的事可真不少。”元寶悠然道:“你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我全都知道了。” “你說。” “高天絕設計要你殺一個人,等你殺了那個人之後,她才告訴你,那個人是絕對不能殺的。”元寶說:“就算天下的人都能殺他,你也不能殺,因為你是他的兒子。” 蕭峻手握緊,握住的卻不是別人的要害,也不是蛇的七寸。 他的手握住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的生命血肉和靈魂。 “除了高天絕之外,誰也想不到你會是三笑驚魂李將軍的兒子,你自己更想不到。”元寶說:“因為你一直認為你母親是死在他手裡的。” 元寶嘆了口氣:“高天絕卻告訴你,就算你母親是死在他的手裡的,你也不能不承認你是他的兒子,高天絕恨他入骨,所以特地設計了這個圈套,讓你去殺他,要讓他死也不能瞑目,要讓你後悔痛苦終生。” 蕭峻沒有反應,因為他整個人都已麻木崩潰。 “我做夢也想不到這個世界上居然有人用這麼惡毒的法子來殺人。”元寶說:“如果不是高天絕自己告訴我的,我根本就不相信。” “是她自己告訴你的?”蕭峻彷彿忽然自睡夢中被人用一根尖針刺醒:“她為什麼要把這種事告訴你?” “也許是因為她自己覺得很得意,所以忍不住要告訴別人。也許是因為她要藉我的嘴去告訴別人,她已經用這種法子報復了她的仇人,讓天下江湖中人永遠都忘不了她。” 這兩種推測都有可能。 元寶卻又嘆了口氣:“可是她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會把這種事告訴我,也許就只有天知道了。” 蕭峻看著他,神情雖然顯得那麼空虛、麻木、疲倦,眼中卻又閃出了殺機。 “這些事你都不該知道的。”他也在嘆息:“我實在希望你不要知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 “我既然是個這麼可愛的人,連你本來都沒法子不喜歡我了。”元寶說:“可是我知道了這些事之後,你就不能不殺我滅口了。” 他又說:“就算你自己也不想活下去,也要先殺了我,免得我洩漏你們的秘密,因為這些事的確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 蕭峻並不否認。 他已經在控制自己,控制他的精神氣力,盡力使自己的精神集中,氣力集中,集中於某一點,某一部分。 能夠發生致命之一擊的那一部分。 元寶卻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 有很多別人連影子都沒有發現的事,他早就已經發現了,可是有很多任何人都已經感覺到的事,他反而好像連一點影子都不知道。 現在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蕭峻又動了殺機,要把他像毒蛇一樣捏死,他反而顯得很高興的樣子,笑嘻嘻的告訴蕭峻: “這些事實在是我不應該知道的,可惜現在我不想知道也不行了,”元寶說:“幸好我還知道另外一些事。” “什麼事?” “一些我應該知道的事。”元寶說:“一些不但能讓自己覺得很高興,也能讓別人覺得很開心的事,無論誰知道這一類的事,都一定會長命百歲,太太平平的活一輩子。” 他笑得真的好像高興極了:“這一類的事當然也只有我這麼聰明的人才會知道。” 有些人好像隨時都不會忘記讚美自己幾句,替自己吹吹牛,往自己臉上貼貼金,免得別人看輕他,忽視他的存在。 蕭峻卻知道元寶並不是這種人。 他只不過喜歡用這種方式說話而已,因為他希望自己能讓別人愉快,希望別人也能像他一樣,對任何事都能看開一點,想開一點。 消沉、緊張、悲傷、憤怒、急躁,不但於事無補,而且往往會使人造成不可原諒的疏忽和錯誤。 一個人一定要保持開朗清明的心境,才能做出最正確的決定和判斷。 所以蕭峻現在已經不再將元寶當成一個只會吹牛的頑皮小孩子,所以他又問:“這一類的事是些什麼事?” “譬如說,有些人一心認定自己殺了人,而且殺的是個他絕不應該殺的人,所以心裡難受得要命,因為他不知道那個人其實並沒有死。”元寶說:“可是我知道。” “你知道,”蕭峻聳然動容:“你是說誰還沒有死?” “當然是李將軍。” “你真的知道他還沒有死?” 元寶嘆了口氣,苦笑搖頭。 “你以為你自己是什麼人?是楚香帥?是小李探花?” “我不是。” “你當然不是,”元寶說:“你連比都不能跟他們比。” 蕭峻承認。 他雖然一向是個非常驕傲的人,可是對這兩位前輩名俠也和別人同樣佩服尊敬。 “你既然自己也承認自己沒法子跟他們相比,那麼你為什麼不想想,縱橫天下的三笑驚魂李將軍,怎會死在你這麼樣一個人手裡?” 蕭峻默然。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本來絕不是李將軍的對手,更希望這件事沒有發生。 可是在那一片清冷慘淡的月光下,他確實看見自己的劍鋒刺入了李將軍的心臟。 那一劍刺入血肉時的感覺,那一瞬間李將軍臉上的表情,都是他永遠忘不了的。 “你為什麼不說話了?”元寶又問:“難道你還是認定自己已經殺了他?” 蕭峻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的說: “我還留在這裡,就因為我也希望他還沒有死,希望看到他再次出現,”他的神色慘黯:“就算他死了,我也希望能看到他的屍體。” “但是他的屍體一直都沒有被撈起來。”元寶說:“他們換了好幾批人,輪流下去打撈,卻連他的影子都沒有看見。” “是的。” “你知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找不到李將軍的屍體?”元寶說:“你應該知道的。” “可是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元寶好像很驚奇:“這麼簡單的問題你都不知道?” 他又在搖頭嘆氣:“他們找不到他的屍體,只因為他根本沒死!”元寶好像在教訓一個小孩子:“一個人如果還沒有死,是絕不會有屍體的,這麼簡單的道理如果你還不明白,那麼你就真的是個呆子了。” “就算他本來還沒有死,現在一定也淹死了。” “為什麼?” “因為這里四岸都有人在日夜看守,而且都是久經訓練的人。”蕭峻說:“高天絕至少花了十年功夫才訓練出這批人來。” “我相信。” “這些人的武功雖然還不能和真正的一流高手相比,但是他們的目力、耳力、耐力,對一件事觀察和判斷的能力,都絕對是第一流的。” “我相信。” “所以如果你認為李將軍已經上了岸,也是絕不可能的。”蕭峻說:“因為他們就算不能阻止他,至少總能看得到他。” “誰說李將軍已經上了岸?”元寶說:“他要上岸,當然避不過那些人的耳目。” “那麼他一定已經淹死在湖水里。”蕭峻黯然道:“從他落水時到現在,已將近有一天一夜了,誰也沒法子在水里呆這麼久,何況他當時就算沒有死,傷得也不輕。” 元寶盯著他看了很久,才冷冷的問:“你是不是真的認定他已經死了?” 蕭峻沒有回答這問題,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裡在怎麼想。 他一向不是個多話的人,就算是在應該說話的時候,他說的話也不多。 現在他本來應該因悲痛而說不出話來,可是他說得反而特別多。 因為他心裡還懷有希望。 元寶能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完全駁倒。 ——如果你看到一個人忽然做出極反常的事來,那麼他心裡一定有極大的悲哀、極深的痛苦,如果你能了解這一點,能夠原諒他,你的心胸才會寬大,才能算是男子漢。 元寶又盯著蕭峻看了半天,忽然說: “我知道你不敢跟我打賭的。”他說:“我知道你一定不敢。” “你要賭什麼?” “我賭他還沒有死。”元寶說:“你敢不敢跟我賭?” 他斜眼看看蕭峻,故意作出一副老千賭徒要激別人上鉤的樣子:“我勸你還是不要賭的好,因為這一次我是絕不會輸的。” 蕭峻蒼白的臉上忽然激起了一陣暈紅,就像是鮮血被沖淡了的那種顏色一樣。 他知道元寶並不是真的要跟他賭,更不是真的要贏他。 因為他也希望輸的是自己。 也許元寶只不過要用這種法子來安慰他,激起他的生機,不讓他再消沉下去,不讓他有想死的念頭而已。 不管元寶這麼做是不是對的,他心裡都同樣感激。 “我跟你賭,”蕭峻說:“不管你要賭什麼,我都跟你賭。” 元寶笑了,笑得真的就好像老千看見肥羊已上鉤時一樣。 “你不後悔?” “不後悔。” “如果我能找到李將軍,而且讓你親眼看到他還好好的活在那裡,”元寶問蕭峻:“那時候你怎麼辦?” “隨你要我怎麼樣都行。” 這句話本來是蕭峻絕不會說出來的,以他的身份地位性格,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說出來的。 可是現在他說了出來。 因為他如果輸給了元寶,他真的會這麼做,無論元寶要他怎麼樣,他都願意。 而且他真的希望輸家是自己。 只可惜他怎麼想也想不出元寶怎麼會贏,更想不到元寶怎麼能找得到李將軍? 李將軍本來絕對是一個已經死定了的人,就算他還有千萬分之一的生機,就算他還沒有死,元寶也不會知道他在什麼地方的。 元寶根本沒有一點理由知道。 蕭峻臉上的暈紅已消失,因為他心裡雖然希望輸家是自己,卻還是認為元寶已輸定了。 元寶彷彿已看出他心裡在想什麼,“你為什麼不問我,萬一我輸了怎麼辦?” “我讓你自己說。” 元寶故意歪著頭想了想,忽然問蕭峻:“你知不知道高天絕為什麼會忽然變得那麼聽話?為什麼肯乖乖的讓我把她這些寶貝從她身上拿走?” 這件事和他們打賭的事連一點關係都沒有,但卻也是蕭峻一直都想不通,一直都很想知道的,所以他忍不住問: “為什麼?” “因為那時候她已經被我制住了。”元寶說:“我一下子就點住了她六七個穴道。” “哦?” “你不相信,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相信的,”元寶笑得又愉快又得意:“像高天絕那麼有本事的人,怎麼會被我點住穴道?” 他笑嘻嘻的說:“你心裡一定在想,這小子不是瘋子,就一定是臉皮奇厚無比,所以才會吹得出這種牛,編得出這種鬼話來。” 蕭峻不能否認,他心裡確實這麼樣想過。 “可是你為什麼不想想,如果我沒有點住她的穴道,這些東西怎麼會在我手裡?” 誰也不能不承認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所以蕭峻也不能不問元寶: “你是怎麼樣點住她穴道的。” “其實那也沒什麼。”元寶故意輕描淡寫的說:“我只不過給她看了樣東西而已。” “你只不過給她看了樣東西,你出手點她穴道時她就不能閃避反抗了?”蕭峻又驚訝,又懷疑:“你給她看的是什麼?” “當然是一樣很特別的東西。”元寶說:“非常特別。” 二十年前,高天絕就已縱橫天下,勇猛無敵。 這二十年間,她也不知道曾經做過多少令人拍案驚奇聞名喪膽的事,可是她也曾獨自在暗夜裡偷偷的流過眼淚。 經過二十年的挫折磨煉後,她不但已變得更孤僻冷傲無情,武功也更高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樣東西能夠讓她一看見後就驚惶失措,就被一個十幾歲的大孩子點住了穴道,這樣東西當然非常特別。 這是無論什麼人都能想像得到的。 江湖中一定有很多人願意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去把它換來。 元寶卻淡淡的說:“如果我輸了,我就把這樣東西輸給你。” 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他已經把這樣東西握在手裡了,只可惜他的人雖然不太大,手卻不太小,而且握得很緊,誰也看不出他手裡握住的是什麼。 蕭峻雖然並不想把這樣東西贏過來,可是好奇之心卻是人人都有的。 所以他又忍不住要問: “這樣東西究竟是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元寶故意輕描淡寫的說:“只不過是一顆星而已。” “一顆星?”蕭峻問:“一顆什麼樣的星?” “一顆小星,”元寶好像覺得很抱歉,很遺憾,所以又嘆了氣:“一顆很小很小的小星”。於是元寶又把他的第二顆星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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