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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回風雲際會

遊俠錄 古龙 27031 2018-03-12
那六個騎士在謝鏗及伍倫夫等人面前一丈之處就勒住了馬,金剛手伍倫夫此時也像看清了來人是誰,面上立刻現出驚異之容,在驚異中,還帶著五分戒備,腳步一變,身形又自拿樁站穩。 那六騎緩緩一字排開,丁善程、郭樹倫等人,此刻更是遍然動容,就連遊俠謝鏗的臉色也是凝重之至,空氣驟然凝結,只有那六匹馬緩緩在踢著步子時才發出些聲音來。 六匹馬上的人,年紀都差不多大,約莫四十左右,頷下卻都已留著很長的鬍子,像是經過很小心的整理,是以顯得非常整齊,只是經過這一番長途奔馳,當然風塵也不會少了。 馬上人的衣衫,質料非絲非帛,發出一種銅色的光澤,竟不是坊間可以買到的質料,在漫天風沙中,隔著好遠就可以從許多人里分辨出這六人來,就是因為他們這種特質衣服的關係。

而這種衣服的顏色,在江湖中已象徵了某一種意義,那幾乎是災難和麻煩的代表,難怪謝鏗、伍倫夫等人此刻都有不安之意了。 伍倫夫眉頭一皺,暗忖:“此六人足跡從來不離中原,此刻跑到這裡來,難道是為著和我同一個原因嗎?” 那六個紫衫人端坐在馬上,動也不動一下,像是六尊石像,只有風吹著他們六人的鬚髮時,才帶給別人一些生意。 這種情形僵持了沒有多久,因為鐵霸王郭樹倫已在咕嘟著:“站在這里幹什麼,我們走吧。”他也認清這六人,心裡有點發毛,他雖是莽漢,但生平卻最不喜歡吃眼前虧,此刻光景,知道自己這面佔著劣勢,雖然這六人的來意還不知道,但以這六人以前行事來看,總不是好事。 因此他緩緩回過頭,竟想一走了之。

驀地,那六騎中一人發話道:“給我站住!”聲音陰沉尖銳,聞之更令人毛骨悚然。 鐵霸王郭樹倫只覺一絲涼意直透背脊,回過頭,壯著膽子說:“小可和閣下無冤無仇,也沒有得罪過閣下,要我站住——” 話還沒有說完,先前發話的那紫衫人又尖銳的冷笑了起來,笑聲刺耳之極,打斷了郭樹倫的話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郭樹倫不安的移動著腳步,微一點首,那紫衫人笑聲一頓,陰森之極地說道:“那麼你怎麼會不知道我兄弟的脾氣?” 他言語之間的狂妄自大,大有天下唯我獨尊之意,謝鏗鼻孔裡不屑的冷哼一聲,眼角鄙夷的掃在那紫衫人身上。 那紫衫人怒道:“你是誰,敢在我兄弟面前放肆,是活得有些不耐煩了嗎?” 另一紫衫人面白微胖,微微笑道:“六弟別太不客氣了,這位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遊俠謝鏗。”

先前那紫衫人哦了一聲,隨即陰沉的說道:“遊俠謝鏗又怎麼!” 謝鏗冷笑一聲,六合劍丁善程卻接口道:“天中六劍又怎樣!” 他少年氣盛,雖然知道對方就是江湖中出名難惹的天中六劍,也忍不住出言相抗,這當然也是他自恃武功劍法之故。 金剛手伍倫夫聽到他此話一出,知道事已難了,他年紀大些,凡事都以忍讓為先,總不想再多結冤家,何況是天中六劍。 於是他想出來說幾句客氣話,期望能撂過此事,哪知那微胖的紫衫人已笑道:“嘿,這位年輕朋友好大的口氣,真是英雄出在少年了,哈哈!”他味語先笑,帶著一團和氣,哪知卻是江湖中以毒辣陰狠、行事無常著名的天中六劍中最厲害的一人——凌月劍客。 金剛手伍倫夫慌忙跨前一步,擋在丁善程的前面,帶著一臉息事寧人的笑容說道:“在下金剛手伍倫夫久聞閣下們的英名,平日就仰慕得很,哪知今天卻讓在下見著了。”

凌月劍客仍然是笑嘻嘻的,道:“好極了,原來閣下就是以外家金剛手飲譽江湖的伍大俠,好極了!” 他眼睛又注視到丁善程身上,道:“這位年輕朋友是誰,在下卻眼生得很。” 丁善程方待搶前答話,伍倫夫一伸手攔住了他,說道:“這位就是六合門的第七代傳人丁善程丁少俠。”他乾笑了幾聲,又道:“算起來,他還是閣下們的小師弟呢。” 先前那帶著尖銳笑聲的紫衫人,就是天中六劍裡的老六凌塵劍客,此刻極為不悅的冷笑了一聲道:“姓伍的別亂拉關係。”他面如寒霜,接著道:“姓伍的和另兩位朋友如果沒事的話,先走好了。”他又陰沉的冷笑一聲:“如果想在這裡看看熱鬧的話,也未嘗不可。” 凌月劍客接著笑道:“如果想動手的話,那就大可不必了。”他轉過頭去,朝謝鏗及丁善程笑道:“至於謝大俠和丁少俠的身手,卻是愚兄弟一定要領教的,只要兩位能勝得了愚兄弟中的任何一人,那麼愚兄弟就听憑兩位處置,否則的話……”

六合劍丁善程雙眉一軒,冷笑道:“這正合我意,我丁某人雖然只是江湖中的一個小卒,但卻早就想領教各位的武當劍法了。”他將武當兩字講得特別長而重,其中滿含著譏嘲的意味。 天中六劍面上一齊變色,各個都帶了怒意。 原來這天中六劍本是武當山真武宮中護法的紫衣弟子,後因犯了教規,竟被武當逐出門外,他六人也就還俗不當道士,仗著一身輕靈巧快的武當劍法,在江湖中博得極大的名聲。 這六人性情本就十分怪癖,成名後行事更是不分善惡,全憑自家的喜怒而定,只要有人得罪了他們其中的任何一人,非把你整得傾家蕩產不可,是以到了後來,這六個正派出身的劍手,竟成了江湖惡名昭著的人物,他六人仍然我行我素,六個人六口劍幾乎震住了整個的中原武林。

此刻六合劍將武當兩字說得分外刺耳,當然是譏諷他們是武當棄徒,他們怎會聽不出來?是以六人俱都勃然作色。 這已是一觸即發的情況,金剛手心裡暗暗叫苦,他年已五十餘了,生平經過的大小戰役不知有多少回,對於這種場面,他當然看得太多了,略一盤算,除了謝鏗功力的深淺他還不能確實的估計出之外,自己和丁善程也可以勉強抵敵得住天中六劍中的兩人,至於郭樹倫和蔡新呢,卻不敢保險了。 於是這次接觸的結果,一望可知自己這面是兇多吉少的,打這種沒有把握的仗,金剛手可不願意。 他考慮再三,在這將發未發的情況下,突然道:“如果謝大俠和丁少俠想和天中六位劍客切磋切磋武學,那也無妨,只是我們希望大家點到為止,那麼小弟我——哈!”他又乾笑了兩聲,目光一轉,接道:“倒可以替各位做個見證了。”

他老奸巨猾,幾句話輕輕易易的就將自己脫身事外,遊俠謝鏗腹中暗地冷笑一聲,忖道:“你緊張個什麼,難道我還要你幫忙不成?”只是他生性淳樸,這種刻薄的話可說不出口來。 凌塵劍客卻哈哈一笑,帶著十分輕蔑的眼光向金剛手微微一掃,凌月劍客已在旁接笑道:“伍大俠要做見證,好極了,好極了。” 他微偏著頭,向謝鏗道:“我看謝大俠的手像是已經有點癢了,那麼——”他哈哈一笑,道:“就等丁少俠稍待一下,反正今日我弟兄六人,總會讓兩人過癮就是了。” 謝鏗生性不喜說話,他雖然也不願意多結仇家,但事情真到了自己頭上,他卻也不會畏縮退避的。 於是他沉聲道:“天中劍客既如此說,那兄弟少不得要獻醜了。” 凌月劍客又一笑道:“謝大俠看我兄弟哪個順眼,我兄弟就哪個出來陪謝大俠玩玩。”天中六劍中個性各個不同,老大凌天、老二凌日、老四凌風、老五凌雲,都是沉默寡言的人物,只是老三凌月和老六凌塵才是平日發言的代表人物。

凌月劍客話聲未了,凌風劍客身形一動,也未見如何作勢,便躍下馬來,寒著臉一言未發,晃身間又躍到謝鏗身前。 謝鏗微退一步,身上的每一部分的肌肉已都在凝神待敵了。 凌月劍客又哈哈笑道:“老四要領教謝大俠的功力,好極了,好極了,只是我說老四呀,你可要小心些呀!” 凌風劍客仍寒著臉,左手劍訣一領,右手伸縮之間,寒光暴長,原來在這快如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間,已將背後的長劍撤在手上了。 謝鏗雙掌極快的劃了一個圈子,然後停留在胸前,沉聲道:“原來閣下就是'天中六劍'的四俠凌風劍客,兄弟何幸之至,竟能和名滿天下的天中劍客交手,請,請,天中劍客的劍法,兄弟亦是心儀已久的了,閣下請快施展出來口巴。”

凌風劍客傲然一引劍光,劍尖上挑,劍把上杏黃色的穗子在風裡晃動著,隨著他身上紫色長衫的起伏,望之灑然。 他腳步一錯,將門戶守得嚴密而佳妙,然後低喝道:“請謝大俠亮出兵刃來。”他自恃身份,當然不肯和手上沒有兵刃的人動手。 謝鏗微微一笑,道:“我謝鏗走遍江湖,從來就只以這一對肉掌應戰,身上別說是兵刃,就連一塊鐵片都沒有。” 凌風劍客面目更冷,倏的劍光錯落,排起漫天劍影,謝鏗屹立不動,眼前雖然劍花錯落,但是他卻知道絕對不會碰到自己身上。 果然,霎時間劍光又倏然而收,凌風劍客已空著雙手站著,冷然道:“那我也只有以一對肉掌來領教領教大俠的掌法了。” 已將是午時了,但因毫無陽光,是以根本分辨不出時刻的早晚,謝鏗覺得身體虛虛的,手腳彷彿也有些麻木的感覺。

但是他卻顧不得這些了,猛提一口真氣,腳步微微一踢,右掌橫切,口中猛喝一聲:“看招!”左掌倏的穿出,後發先至,擊向凌風劍客右邊的肩胛之處,掌風凌厲,像是絲毫未因這一日來的勞頓困苦以及方才的兩次交手有所影響,而其實他卻已是外強而中乾了。 凌風劍客身形一引,避過這一掌,暗忖:“這姓謝的果然有幾分功夫,無怪他能享盛名。”心中也存了幾分警惕。 兩人這一施展起身法來,本來已是迷漫著的塵土,被他兩人這種凌厲的掌風一帶,更是漫天飛揚,六合劍凝神注視,臉上露出喜色,暗忖:“看來這凌風劍客不是謝大俠的對手。” 凌風劍客應付得果然非常吃力,天中劍客本來就是以劍法見長,武當派掌法雖是內家正派,威力自是不凡,但真武廟裡的紫衣弟子卻是專研劍法的,因為他們根本不需要使用掌法。 是以天中六劍後來能以劍法揚名江湖,但掌法卻是欠佳,天中六劍也很少棄劍不用,此次事逼至此,旁邊又有人旁觀,以天中六劍在武林中的地位,當然不能仗劍來和一個赤手空拳的人動手。 此刻兩人過招,凌風劍客不禁在心中叫苦,凌天劍客悄悄側過身子向凌月劍客耳邊道:“看樣子老四恐怕不行了。” 凌月劍客眼睛動也不動注視在過招的兩人,也低聲道:“再看一陣子再說。” 此時每個人都以為是謝鏗在佔著優勢,只有謝鏗肚子裡明白,他已是強弩之末,恐怕不能再支持很久了,因此他出招也就更凌厲,必然的他所能支持的時間也就更短。 可是別人也就更看不出來,天下的事,往往就是這種情況。 凌天劍客雖是天中六劍之長,但卻最沉不住氣,朝身旁的凌月劍客低語道:“我把老四換下來。”身形暴長,自馬鞍上斜斜掠起,宛如一隻沖天而起的蒼鷹,又倏然下落。 他右手一伸,一道寒光帶著青白色的劍芒,硬生生將正在動手的凌風劍客和謝鏗分了開來,原來他在拔起身形來的那一刻,也將劍撤下,因為他知道若憑一雙空手是很難將這兩人拆開的。 他這麼一來,凌風劍客固是心中感激,謝鏗心中又何嘗不在暗中歡喜? 六合劍丁善程卻大怒,飄身一引,掠到凌天劍客身前,冷然道:“這算怎麼回事?” 凌天劍客卻也冷然望著他,一言不發,凌天劍客本就不善言詞,再加上他此刻本來就心中有些愧怍,越發說不出話來。 須知天中六劍雖然生性怪癖,但卻最愛面子,凌月劍客知道他們大哥的脾氣,哈哈一笑,笑聲中也掠到凌天劍客身側,身法之快速、美妙,看起來尤在凌天劍客之上。 “我四弟和謝大俠的掌法正是旗鼓相當,兩虎相爭,必有一傷,若讓他們再爭下去,豈非失去了以武會友的原意?”他帶著笑容巧妙的解釋著,回過頭去,朝金剛手道:“伍大俠,你說可對?” 金剛手伍倫夫一笑道:“正是。”他老成持重,心裡的話,自然都隱藏了起來。 所以,凌月劍客又笑道:“丁少俠不要生氣,這是我大哥的好意,如果丁少俠不反對的話,我倒可以在劍法上向丁少俠討教討教。” 他自恃劍法,自忖年紀輕輕的丁善程怎抵敵得住他浸淫數十年的功力,所以輕輕一帶便將事情全包攬在自己身上,其實他此刻心中已有些惱羞成怒,準備將丁善程傷在自己劍下了。 六合劍丁善程也是天生一副不買賬的脾氣,立刻回答道:“我倒願意傷在閣下的劍下,希望到時候不要有別人再有這份好意了。” 凌月劍客故意裝著不懂他話中的意義,笑道:“丁少俠說笑了!”話猶未了,他身形一動,緊接著寒光一閃,“嗆啷”一聲長吟。 原來兩人不約而同各個發出一招,兩劍相擊,自然發出嗆然龍嘯,凌月劍客笑容未斂,道:“果然手底下有兩下子!”劍光一凜,身隨劍走,刷刷又緊接著幾劍。 原來方才對劍時凌月劍客已經試出了丁善程劍底的功力,本來他對這年紀輕輕的六合名手所存的輕視之心,此刻也全收起來了。 丁善程劍光如雪,走的也是輕靈狠辣一路,須知六合劍法本自脫源於武當,因此金剛手伍倫夫才有“他是你們的小師弟”之說,此刻兩人一交上手,劍光如梨花錯落,遠遠望去,宛如在漫天風沙裡湧起一座光幢,光景自然又和方才謝鏗動手時大不相同。 天中六劍臉上也不禁都露出驚異之色,因為他們將對方的實力估計過低,謝鏗的掌力雖然雄厚,但遊俠謝鏗在武林中已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角色,他們也還並不十分驚詫,此刻見了這麼年輕的人,在劍法上也是這麼深湛的造詣,居然一時之間能和凌月劍客戰了個平手,自然有些意外了。 謝鏗靜立在旁邊,彷彿在想著什麼心事,哪知他卻在暗中調息,做著內功,鐵霸王郭樹倫張大了嘴,用心的看著他們兩人動手,他天性好武,只是頭腦不甚發達,練武總無大成。 金剛手伍倫夫皺著眉,暗怪自己多事,跑到這裡來找謝鏗,他暗忖:“真是好沒來由,無緣無故的又惹上這些事。”下意識的探手入懷,觸手之物,使得他臉上更是憂形於色,暗地嘆息道:“眼前凶吉尚不自知,善程這孩子卻要去找這些麻煩,若然他失手被傷,那我又折了個好幫手,唉!我本來想多拉個幫手,哪知偷雞不著,反倒蝕了把米!” 他越想越煩,無聊的將懷中之物取在手上把弄,眼睛卻隨著丁善程的劍打轉,恨不得他一劍就能將凌月劍客刺個透明窟窿,但他卻未想到,如果這樣,那他也跑不了啦。 突然,凌天劍客也飄身下馬,極快的掠到伍倫夫面前,伍倫夫一驚,肩頭一晃,連退了數步,哪知凌天劍客如形附影,也跟了上來,伍倫夫微微有些吃驚,強笑道:“閣下有何指教?” 凌天劍客卻不答語,眼睛緊盯著伍倫夫手上之物,忽然回頭喝道:“老三,快住手。” 凌月劍客無論在功力或是臨敵經驗上,都比丁善程高了一籌,十幾個照面下來,已佔了優勢,漸漸已將丁善程的劍式困在自己劍圈之內,此刻聽了凌天劍客的喝聲,心中大奇。 但他終究還是住了手,身形暴縮了五尺,六合劍丁善程也大感奇怪,劍尖一垂,詫異的望著他們。 凌月劍客掠至凌天身側,投給他一個詢問的目光,凌天一指伍倫夫手中之物,道:“老四,你看看這是什麼?” 凌月也大大露出異容,連笑都笑不出來了,金剛手眼光一轉,心中大動,暗忖:“大概他們也是接到此令才來的,看來此令的主人已靜極思動,又要做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了。”一陣風吹來,一粒塵土落入他眼中,他眼皮極快的眨了幾下,伸手拭去了留在眼皮上的淚珠,暗暗埋怨道:“只是他卻為什麼會選中這樣的鬼地方,難道其中又有什麼文章?” 雲龍白非以極快的身法掠去數十丈,才漸漸放緩速度,這並非他真力有所不繼,而是心中紊亂的思潮使他極需靜下來想一想。 當然,他覺得有些驕傲,以遊俠謝鏗這種在江湖上已享盛名的人物,在他手下尚不能走過三十招,但是另一種深邃的悲哀,卻使得他這份驕傲和高興的感覺大大的沖淡了。 石慧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此刻仍留在他心底,雖然他和她並沒行一段很長時間的相處,但在他說來,卻已足夠他回憶了。 他偶然想起一篇很美麗的駢文,當時在他看來,並沒有引起他很多感觸,然而此刻,那其中的每一句話都在深深的激動著他。 那篇駢文大意是說,人類之間的友誼,是需要很長的時日來堆積的,而愛情卻每每發生在一剎之間,相愛的人們,也不需要很多時間相處,有時匆匆一面,便已刻骨銘心了。 他在江湖中闖蕩的時日尚短,但遇上的事卻使他在這短短一段時間中彷彿蒼老了許多,他甚至將一年之後天龍門大選掌門的事都看得極淡,而在這以前,他是極為看重的。 他雖然放緩了身形,然而在他思潮反復之間,卻已走了許多路了,漸漸他彷彿覺得近處已有別人,於是他將身形更放緩了下來,因為他也知道在普通人面前炫技是江湖中的大忌。 果然,不遠之處就有個小小的市鎮,他亦是初到西北,當然不知道這市鎮的名稱,他也不去打聽,因為這是無關重要的。 他入鎮之後,略為整理了下衣裳,拍去了身上的塵土,天龍門雄踞武林多年,到了他父親一代,已是名成利就,是以他自幼養尊處優,何曾吃過這種風塵之苦?此刻他但覺心身俱疲,得先找個安息之處,至少,得先將臉上的塵土洗去。 於是他就在這小鎮的唯一街道溜達著,希冀能達到自己的希望。 不久,他就發現了一件頗為奇怪的事,原來這小鎮上一共只有一家小客棧和三家吃食店,照理說在這種荒僻之地,是不會有什么生意的,然而此刻,非但那小客棧早已人滿,就連那三家吃食店也是座無虛席了。 他無可奈何的在街上轉著,不時有人向他投以奇異的目光,他也沒有註意,因為他已沒有這份心情去注意了。 終於他看到一個賣些牛肉蒸饃以及汾酒之類的吃食店裡走出兩人,他暗忖:“這回裡面大概有空位了。”心中陡然一喜,連忙急行兩步走了過去,從吃食店出來的那兩人也極為註意地看了他兩眼,兩人竊竊低語,似乎在講著什麼。 他一腳跨進那間小舖,一種混合著酒與燒肉的氣味直往他鼻子裡衝,他不禁嚥下一口吐沫,心中暗笑自己的饞相,目光卻在搜索著空位,然而,這小小舖子裡的七張桌子卻仍然坐滿了人。 他可不願意在這種情況下再走出去,因為他實在有些餓了,於是他拉著正在忙得一塌糊塗的店伙汁,要他替自己想想辦法。 兩人言語不通,但是終於那店伙計明白了他的意思,因為走到這店裡來的人,還會有什麼其他目的?於是他設法替他在一張桌子上找了個空位,雖然那張桌子原先已有三個人坐在那裡了。 白非隨意指點了些吃食,略略漱了漱口,安頓了下來之後,才發現這個小鎮上的情況的確是有些異乎尋常。 原來這小鎮裡的吃客說話的聲音南腔北調,顯見得不是來自一處,但是彼此間卻又像是都認得,不時有這張桌子上的人跑去另一個桌子上去聊天、敬酒,而且粗豪的大笑著。 最令白非注意的,卻是這些吃客一個個都神足氣壯,兩眼神光飽滿,顯見都是練家子,而且從他零星聽到的一言半語中,還聽出了這些人竟都在武林中有些地位,而且看情形,這些人武功都還不弱,這個出身武林世家的白非當然看得出來。 他奇怪地暗忖:“在這種小地方怎會有如許多的武林豪客?”收回目光來,卻發現和自己同桌的三個人也都在註意的望著他。 他立刻發覺和自己同桌的這三個人不是和其他的人一路,這三人中一人年紀頗長,似乎已有五六十歲了,另兩個卻都是風姿不凡的年輕人,非但衣著打扮不俗,而且氣度高華,和那般武林豪客一比,更顯得如雞群之鶴,超人一等。 於是他善意的朝那三人微笑一下,那老者也一笑,神態之間甚為和詳,一點兒也沒有武林中人那種劍拔弩張的樣子。 另兩個少年也抿嘴一笑,白非彷彿還看到其中一個臉略略紅了一下,這才注意到這兩個少年容貌之美竟是生平罕睹。 於是他更起了親近之心,只是他面皮尚嫩,不好意思朝人家搭訕而已。 少時吃食送了上來,白非雖然肚子餓,可也不好意思狼吞虎咽,但這種店裡的牛肉蒸饃等物都是大塊文章,因為生意太好,是以燒得也不爛,他很吃力的吃著,抬頭一望,這老少三個人仍在瞪著大眼睛望著他,臉上不禁一紅。 那老者笑道:“男子漢吃東西,難看一點有什麼關係,二十年前我若看到這種東西,不用手抓來吃才怪。”他咯咯大笑兩聲,接著道:“若要裝作斯文,就不是男兒本色了。” 白非臉又一紅,心裡不但沒有怒意,而且還暗中感激人家的好意,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就這麼奇怪,若是換了一個他所討厭的人講出這幾句話來,恐怕他當時就要變臉動手了。 那兩個少年噗哧一笑,望著白非,像是十分有興趣的樣子,白非甚至覺得自己的形狀有些狼狽了,更不好意思大吃。 那老者呷了口老酒,緩緩放下杯來,笑道:“兄台像也是從遠方來的吧?”白非點了點頭,老者又說道:“此地風光,雖比不上江南的小橋流水,但大漠風飛,男子漢總要經歷一下才是。” 白非又一點頭,他覺得這老者話中豪氣逸飛,句句都令他心折,那老者心情像是甚好,大笑著朝他身旁的兩個年輕人道:“你看人家精光內蘊,一派斯文,你們真該學學人家才對。” 那兩個少年齊齊望了他一眼,其中一個對另一個一做眼色,兩人又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白非低下了頭暗忖:“這兩個小伙子一個勁兒笑個什麼!”臉上又不禁飛紅了起來。 那老者像是誠心結交白非,一手拿了酒瓶,道:“兄台可要來一杯,這酒雖不甚好,卻是我由四川攜來的,味兒還足。”說著,不等白非的同意,就替他斟滿一杯,一面道:“萍水相逢,老夫就這麼惹厭,兄台休要見怪才是。” 白非雖不善飲,但生長在那種家庭中,豈有不會喝酒的道理,連忙接過杯子,道:“長者見賜,小可感激尚不及,怎會有別的意思?” 那老者舉起酒杯,連連大笑道:“好,好,乾一杯。” 酒尚未沾唇,一股強烈的酒氣已直衝進白非的鼻子,他本來只想淺呷一口,但想到老者所講的話,一仰首,果然乾了一杯,頓時熱血上湧,脫口道:“這不是大曲酒嗎?” 伸過空杯去,意思竟像要再來一杯。 老者大笑道:“好,好,原來你也懂酒,再來一杯,再來一杯,老夫今天酒逢知己,卻是要不醉無歸了。” 那兩個少年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個道:“爹爹今天這麼高興,可別喝得太多了。” 另一個咯咯笑道:“你又來管爹爹了!以後等你……”他笑著頓住了話,卻又道:“聽說那人也是喜歡喝酒的,你留著去管管他吧。” 先前一人笑答了一句,就不再說話了。 白非心里奇怪,這兩人怎的這麼娘娘腔,驀的想起母親所說在江湖上行走的女子多半都是女扮男裝的,再仔細望了他們兩眼,越發確定了他們都是女子,暗忖:“難怪他們不喝酒了。” 第二杯酒下肚,白非抓起一大塊牛肉來就吃,再也不管斯文不斯文了,老者點首笑道:“這樣才是大丈夫的吃相。”竟也抓起一塊白非盤中的牛肉吃了起來。 那兩個少年不斷的吃吃笑著,他們與白非素不相識,此刻竟相處得十分融洽。 那老者酒量甚豪,喝了這麼多酒下去,神色依然絲毫未變,打量了白非幾眼,笑道:“萍水相逢,本不應請教兄台的姓名——” 白非忙接口道:“小可白非。” 那老者哦了一聲,方在尋思之間,那兩個少年已喲的一聲,脫口道:“白非,你就是天龍門裡的雲龍白非嗎?” 他這一脫口而呼,這小舖共有多大,除了已經喝醉了酒的幾個之外,哪個沒有聽到?一齊都扭轉了頭向白非打量著。 原來雲龍白非此刻在江湖中已頗有名聲,而這個小舖中所坐的十個里有十個是武林中人,聽到這名字,自然難免注意,也更難免竊竊私議,有的奇怪雲龍白非是個如此年輕的俊品人物,有的卻在猜測和他同桌的那三個人的來路,原來他們也沒有人認得這老幼三人。 雲龍白非有些得意,卻又有些不好意思,那老者仔細地又看了幾眼,忽然一拍桌子,道:“難怪我看兄台不但氣度不凡,而顯見得內功已有非常根基,原來竟是天龍掌門的公子。” 那兩個少年對他也是頻頻流目,但沒有一個向他說話。 這種情況白非可是第一次遇見,他甚至覺得有些坐立不安了,那老者隨手掏出一錠銀子,拋在桌上,道:“兄台如不棄,不妨隨老夫到客棧去談話,這里人太多,總非談話之地。” 白非正被這麼多雙眼睛看得有些發窘,聞言正中心意,忙站了起來,其實他此刻連那老者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他必定有著很豐富的閱歷,很深的武功,是個隱跡風塵中的俠士。 他們穿過別人的桌子時,白非隱隱聽到有人在說道:“怎的天龍門下也有人參與此事,這倒有點奇怪了。” 白非心中一動,暗忖:“這裡到底有什麼事發生呀,想來這事還不尋常,否則怎會引得這許多武林豪客都來到此地?”流目四顧,人家仍然在望著他,天龍門多年未乾預外事,此刻他當然難免引起別人的注意,他頭一低,隨著那老者走了出去。 此時忽然有人呸了一聲,一個粗豪的聲音道:“有什麼了不起!” 那兩個少年走在最後,聞言回頭道:“你說的誰?” 那人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似乎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大聲說道:“我說的是誰,幹你娘的屁事!” 那兩個少年方自大怒,哪知那漢子又道:“我喪門神走遍江湖,什麼玩意兒沒見過,像你們這樣的小兔崽子,老子更見得多了。” 在座的大多是此人的朋友,也都有了酒意,聞言一齊哄笑起來,卻不去考慮這後果。 此刻白非也迴轉身來,那老者走在最前面,此時已走出鋪外了,店裡的掌櫃早就在擔心這班大爺會生事,現在更嚇得面無人色。 那兩個少年氣得面色鐵青,其中身材略長的一人冷笑了一聲,手微一揚,也未見有什麼寒光,但那粗豪漢子卻慘呼一聲,雙手一陣亂動,將面前的桌子都推翻了,酒菜落得滿地,接著倒在地上。 於是一陣大亂,小舖中的吃客紛紛叱罵,有的在罵:“天龍門是什麼東西,敢這麼張狂!” 原來這批人在武林中都是成名露臉的人物,有的是鏢頭,有的是武師,為著同一件事都跑到這西北邊陲之地來,此刻見同伴受傷,當然大怒。 他們出語一傷及天龍門,白非可沉不住氣了,厲喝道:“朋友們說話可得放明白些,有人要跟天龍門過不去,只管衝著我來好了!” 那些武林豪客乘著三分酒興,又仗著自己這面人多,有的翻桌子,有的拋長衫,紛紛叱罵道:“大爺們今天要教訓教訓你們這幾個兔崽子。”有的甚至將兵刃都抽出來了。 這一場混戰看來在所難免,那身材較長的少年連連冷笑,神色鎮靜,甚至還有些威嚴,並非方才言笑時那種樣子。 雲龍白非白恃身手,也沒有將這班角色放在心上,他卻不知道在這班人裡也不乏硬手,真動起手來,勝負還難料呢。 忽然又是一聲厲喝,聲音彷彿深山鐘鳴,震得各人耳畔嗡然作響,這聲音甚至不像人類口中所能夠發出的,眾人各個大驚,雲龍白非也回過頭去一看,原來是那和詳的老者所發。 舖內群豪也都被這一聲厲叱震住了,大家心裡都知道,這種厲叱聲肯定是發自一個內功極為深湛的人口中的,而此人內功的深湛足以驚世駭俗,但是大家都沒有想到是這安詳的老者。 那老者目光中威凌四射,已現灰白色的長眉根根倒豎,雲龍白非也不免吃驚,暗忖:“這老者的氣功竟已到了這種地步。”在心中飛快的將父母說給他聽的武林中成名英雄的姓名想了一遍,但卻也未想出這老者究竟是什麼人來。 小舖裡混亂的人聲頓時因著這老者的一聲厲叱而靜寂了,每個人心目中都有著和雲龍白非同樣的想法,都在思索著這老者的名字。 那老者其利如刀的目光,緩緩自每個人臉上掃過,沉聲道:“你們想幹什麼?” 許久,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來,這麼多武林豪客,竟都被這老者的一聲厲叱震住了,那少年輕蔑的一撇嘴,不屑的說道:“膿包。” 這膿包兩字可真令人忍受不住,鋪中群豪再也忍不住,這種終年在刀口找飯吃的朋友有的即使明知要吃虧,也要拼上一拼的。 於是有人說道:“朋友,少充殼子,有什麼玩意兒只管抖露出來,亮亮相就想唬人,大爺們可不吃這一套。” 說話的這人正是河北成名的人物八卦刀於明倫,他再也不會想到,這老者竟是他生平最敬佩之人,只是他卻從來無緣得見而已。 隨著他這一發話,群豪又是一陣低叱,那老者長眉一立,回頭朝白非及那兩個少年一揮手,低叱道:“你們都出去。” 他話中像自然有一種威儀,連雲龍白非那種個性驕狂的人,也不由得不走了出去。 外面天氣仍然極為陰沉,那兩個少年嘟著嘴,跟在白非後面,一出到外面,就互相埋怨了起來,一個說道:“你剛才出手怎麼那麼客氣,要是我呀,不多傷他幾個才怪。” 另一個一撇嘴,賭氣道:“我呀,還比你好得多,你躲在後面,連手都沒有動一下。” 雲龍白非心裡有些寒,暗忖:“這兩人看來文文靜靜,笑起來也甜得很,怎的卻是如此心狠手辣?”他卻不知道這兩個少年不但心狠手辣,在江湖已是大大有名的煞星哩。 他心裡微微有些著急,不知道小舖裡面現在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番光景了,忽然,他聽到一聲極為響亮的驚呼之聲,他知道那一定由許多人口中同時發出的,心中一動,忍不住想進去看看,才方自走了一步,那兩個少年已同時喝止道:“你進去幹什麼,我爹叫你等在外面,你沒有聽見嗎?” 白非心中有些不悅,他幾時受過這種疾言厲色?然而此時此地,他卻又不得不忍下來,皺著眉,緩緩在外面踱著步子。 那身材較高的少年又一笑,道:“我是好意,你可別不高興呀。”聲音又是軟軟的,和剛才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雲龍白非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什麼話都不能講,只得勉強一笑,負著雙手,施然而行,眼睛卻盯在那小舖的門口。 小舖裡現在一點聲音都沒有了,就在白非幾次忍不住想擠進去看看的時候,那老者已緩步走了出來,面上已恢復了安詳的神色。 雲龍白非一個箭步竄了上來,想問“怎麼了?”突然又發覺自己太沉不住氣,微微一笑,將身形停了下來。 那老者想是已明白他的意思,笑道:“這裡已經沒事了,我們邊走邊聊。” 白非此刻越發斷定了這老人必非常人,在那種已是劍拔弩張的情況下,他能夠將一場將要爆發的爭戰消弭無形,這比他用武力將那些人全部製服還要令人值得佩服,心想這必定是他有令人懾服之處。 那兩個少年一跳一蹦的跟在老者後面,彷彿只要在這老者面前,他們就變成了天真的小孩子似的。 白非心中暗笑:“怎的這兩個人的脾氣這麼怪,一時半刻之內,竟變換了幾種性格?” 老者彷彿在想著什麼心事,走了一段路後,他突然回頭向白非說道:“兄台這次孤身西來,一定有著什麼事故,老夫不嫌冒昧,如果兄台不在意的話,可否告知老夫呢?” 這問題倒真使白非難住了,他到西北來,是為了跟踪石慧,但是這理由卻又怎能對別人說出來? 因此他囁嚅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老者面色一變,怫然有不悅之意,白非訥訥道:“不是小可不說,而是……” 那老者輕輕一笑,道:“在我面前還有什麼說不得的話?”語氣中所帶的那一種力量,真能使人心甘情願的說出自己的秘密。 那身材較高的少年彷彿特別喜歡說話,此刻也道:“你這人真是的,在我爹爹面前還有什麼說不得的話?” 白非望了他一眼,他一皺鼻子,道:“你看我幹什麼?” 白非險些失笑,暗忖:“這廝倒調皮得緊。”心中有了幾分好感。 那老者笑叱道:“小二子不要調皮。” 白非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又瞅了他一眼,暗忖:“小二子,哈,原來你有個這麼漂亮的名字。” 那少年一跺腳,不依道:“爹爹真是的,當著外人也叫人家小二子。”這一嬌嗔不依,活脫脫的更是少女的嬌態樣子。 白非又一笑,暗忖:“憑你這樣子,還想假充男人?” 這一說笑打岔,老者竟不再追問白非了,此刻他對這老少三人雖然並沒有多大的認識,但竟也隨著他們同走。 片刻,來到那家小客棧,那是白非曾經來過的,老者帶著他們走到一間小房間,房間設備的簡陋,使得白非暗暗皺眉。 原來西北人民窮困已極,通常家庭裡多半無桌無椅,只有一個極大的土炕,一家人白天在上面做事吃飯,晚上就在上面睡覺,這原因說來可笑,因為他們有時全家人只有一兩條褲子,有事時才能穿,沒有褲子穿的人,怎能下得了床?這種情形只到很久以後才得改善。 這小客棧里當然也是這種情形,那老者一擺手,讓白非也坐在炕上,笑道:“出門人應隨遇而安,比這再壞的地方,都得照睡不誤。” 他像是又看穿了白非的心事,道:“你別嫌這地方不好,有時情勢所逼,你連豬欄都得睡。”他微微一笑,道:“想當年,我就睡過豬欄的,只是那種氣味太難聞,但我還是睡著了。” 那兩個少年笑得全身顫動,白非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老者突然面色一整,朝白非道:“不管你是為著什麼到西北來的,也不管你是否有心來此,但這裡即將有事發生,你是看出來的了。” 白非連連點頭,他人極聰明,如何看不出來?只是他卻絲毫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什麼事罷了。 “你年紀還輕,我希望你能分得出正邪,不要入云亦雲,做那盲從附和的呆子。”那老者道來,面上正氣凜然。 白非又連連點頭,可是他卻是糊塗了,暗忖:“他對我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心中一驚,轉念忖道:“難道他已知道我和無影人的女兒有著情意,因此才發話勸阻我,可是她母親就算不好,和她又有什麼關係,何況……何況她也死了,什麼事都談不到了。”一念至此,臉上又流露出黯然之色。 他心中的思忖,使得他面上的神色亦陰晴不定,那老者哈哈一笑,道:“我真想不透,那兩個小子誰有這樣的神通,竟連天龍門下的人都能請了來。”他目光一轉,盯在白非臉上道:“天龍門除你之外,還有別的人也來參與此事嗎?” 白非實在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正容答道:“不是小可瞞您,小可實在不知道這裡將要發生什麼事,天龍門有沒有別的人來,小可也不知道。” 那老者哦了一聲,目光仍緊逼住白非的眼睛,想是看出他並非虛言,過了一會才說道:“你不知道這事也好。”說著話,他站了起來,在房中緩緩兜圈子,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問題。 白非此刻心中亦是疑竇叢生,最令他不解的,就是這老者究竟是何許人也,他究竟憑著什麼,竟能鎮住了那小舖數十個終日在槍尖刀口討生活的武林朋友,他暗忖:“這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呀,這老人必定有著什麼足以令別人心服的地方,也必定有著極大的名聲,但是我卻怎麼想也想不起來,當今武林的前輩英雄中,並沒有這麼樣一個人呀。” “小舖中剛才所發生的,究竟是什麼事呢?為什麼那麼多人會同時發出一聲驚呼?是這老人露了一手足以使他們驚震的功夫?還是他的名聲使他們驚呼呢?”白非百思不解,這老人的來歷,竟使得本已心事重重的他又加了些心事。 那兩個少年嘟著嘴,一言不發的坐在旁邊,白非瞧了他們一眼,又忖道:“剛才那少年一揚手,那漢子就倒了下去,看樣子痛罟得很,但是他揚手之間並沒有暗器的光芒,甚至連暗器所帶起的風聲都沒有呀,當今之世,我還沒有聽說過有這種無影無形的暗器呢,即使那種細小的金針之類的暗器,發出時也不會像那樣的簡直沒有任何痕跡呀?” 這些難解的問題,使得他兩道劍眉緊緊皺在一起,坐在土炕沿上,也不知道有什麼話可以打開此刻無言的僵局。 那老者突然停下身形來,緩緩向白非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白非茫然搖了搖頭。 “也難怪你不知道。”那老者一笑說道,自懷中掏出一物,在白非眼前一揚,又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白非見了此物,心中猛的一陣劇跳,暗忖:“原來竟是他。”心中方自驚異,那老者卻又掏出一物,朝土炕上一丟,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並未等到白非回答,接口又道:“中原武林的數百個豪士,就是因了此物,才到這西北來的。” 白非仔細看了那東西幾眼,臉上又露出驚異的神色來。 在那黃土將崩的一刻裡,石慧的江湖歷練,當然不及謝鏗及黑鐵手豐富,但是心思反應的靈敏卻非他人能及。 何況她距離窯門本比謝鏗等兩人為近,當下也念頭都來不及轉,身形一動,便掠了出去。 這在當時的確是千鈞一發,她假如再遲那麼一點兒,便得和謝鏗等兩人一齊葬身在黃土之下。 她方掠出土窯,身後已是轟然一聲大震,她連頭都不敢回,身形弓曲之間,已然上掠數丈,這是她身受父母兩人的絕學,換了一人,也不會有這種功力逃出。 雲龍白非也就是在她之前片刻離開的,但此刻她所遇到的驚險,卻遠在雲龍白非之上,土塊都飛濺到她身上,打得她身上隱隱發痛。 黃土如洪水而下,她將她能施展出的每一分功力,都完全的施展了出來,身形如凌波之海燕,自黃土之上掠了出去。 她這一全力而奔,真氣就有些接不上來,但是她仍然不敢停留,等到後面的土崩所發出的轟然之聲靜下來之後,她才敢停下身形來。 這時她喘氣的聲音已經非常急促了,她靜立著將就了半晌,掃目回望,四周又恢復了靜寂,原來她這一陣急掠已奔出很遠了。 大難過後,她心裡反而平靜得很,這幾乎是每個人心裡都會發生的感覺。 她此來的任務,就是將謝鏗致死,此刻她已斷定謝鏗必定已葬身在黃土之內,暗忖:“他焉能再逃出活命呢?”轉念又想道:“只是黑鐵手也葬身其內,媽聽到了,不知道會多難受哩。” 她哪裡知道謝鏗並未死,世上之事,又豈是人們所能推測的呢! 此刻她任務已完成了,再也沒有什麼事了,覺得輕鬆得很,因為她又可以回家了,回家是一種多麼甜蜜的享受呀。 她輕輕一笑,驀然想起了白非,少女的心事變幻無常,她對他竟也在不知不覺中有了很深的情意,於是她對這正在懷念著她的人,也開始懷念了起來,這種感覺,是她前所未有的。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理睬這年輕人,雖然她對他的態度是冷冰的,但是她卻將她的身世一切都告訴了他,雖然事後她想起來也有些後悔,然而當時她卻像是無法控制住自己似的。 “如果我回家去,此後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他了。”她幽幽長嘆了一聲,漫無目的向前走去,在她心底,她還有著能再碰到他的希望,雖然也許等她再碰到他時,仍會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這就是少女的心情,是人們最難了解但也是最容易了解的。 她所走的路和雲龍白非同一個方向,因此所遇也相同,這裡仍然是一片荒涼的原野,黃土遍地,風仍很大。 她辨不出方向來,心裡有些著慌,想找個人問問,因為這里四面看起來竟完全一樣,她若走錯了路,在這種生疏的地方,一定難免迷失,而她此刻有些疲倦,也有些餓了。 忽然,她鼻端衝進一股香氣,她幾乎以為是自己有毛病,因為這是燒肉的香氣,而在這種地方怎會有燒肉的香氣呢? 但是這香味越來越濃郁,她直往下嚥唾沫,肚子越發餓,終於忍不住向那香味發出的方向走去,而且越走越快,竟施展起輕功來了。 “無論如何,我也要弄它一塊來吃吃。”她生就是有我無人、一廂情願的脾氣,自己想做的事,也不問別人的感覺,就要去做,縱然做出了要惹一身麻煩,也是先做了再講的。 果然,走了不遠,她就看見前面有煙升起,因為有風,所以那煙被吹得四下飄散。 她腳尖一點,身形如箭般竄了過去,但等她看清前面的景象時,她卻不得不猛然收攝住身形,因為那使得她幾乎嚇了一跳。 原來前面有人席地而坐,因為是背向著她,是以看不清面貌,只看到那人頭髮很長,似乎是個女子,最怪的是這人衣服穿得極為破爛,在那人面前就是煙發出來的地方,燒肉的香氣也是從此發出的。 此情此地,再加上這麼樣一個怪異角色,石慧膽子再大,也不免吃了一驚,她躊躇著,不敢再往前走,而簡直想開溜了。 這是石慧前所未有的,她正想轉身,哪知前面那人卻驀然道:“後面是什麼人?”聲音沙啞而粗,又不像是個女子。 石慧更是一驚,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輕功深淺,而且極為自負,她暗忖:“我敢說我根本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來,這人卻知道了,這真有點兒奇怪,難道這人——”她不敢再往下想。 “走到這裡來,你想走可不成!”那人又冷冷說道,像是背後有著眼睛似的,石慧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害怕,但腳步卻一步一步往那人走了過去,心跳的聲音也越來越響了。 那人極為難聽的一笑,道:“你害怕干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石慧渾身激靈靈打了個寒噤,暗忖:“難道她燒的是人肉?”她雖有一身武功,但遇著此事,竟像一點兒也施展不出了。 那人咯咯笑著,一轉臉,石慧這一驚更遠比方才為甚。 照石慧的思忖,這人必定難看醜惡已極,因為她背影如此,聲音又這麼難聽,哪知這人一轉臉,卻是張奇美無比的面孔。 這美,簡直美得不似人類,那是一張瓜子臉,眼睛大而明亮,鼻子挺直,嘴巴是一個小巧而曼妙的輪廓,但是皮膚卻白得可怕,在白的里面,還帶著些青的味道。 這使人無法推測她的年齡,石慧的心中更起了恐怖之意,因為這張臉是和這人全身的其他部分都絕不相稱的。 那女人又一笑,笑得甜得很,笑聲卻難聽得可怕,朝石慧道:“小姑娘,你一個人來這里幹什麼,不怕壞人欺負你嗎?” 她大而明亮的眼睛裡,頓時現出一種迷惘淒涼的光芒,像是因著太多的往事而傷心,而這些往事,卻又是她永生難忘的。 石慧全身冷汗涔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忽然噗哧一響,那女子喲了一聲,道:“燒的肉已經好了,怎的這麼快呀?” 原來她不知從哪裡弄來幾塊磚頭,在裡面燒著枯樹枝弄出很多煙來,而那磚頭上卻放著一個大瓦鍋,裡面的水滾著,發出噗嗤噗嗤的聲音,也發出異常濃郁的香氣。 那女子掀開鍋蓋,香氣更是撲鼻而來,石慧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唾沫,她心裡雖然害怕,但生理上的要求卻仍然強烈。 那女子也看到了,道:“你想吃一點嗎,那就坐下來,不要假客氣。”說著從身旁的一個大布袋裡拿出一套碗筷,道:“我從來沒有請別人吃過我做的東西,今也是我看你特別投緣,但是我碗筷只有一副,只好等我先吃了你再吃了。” 石慧不敢作聲,那女子伸出手,竟十指蔥蔥其白如玉,那碗也是極上品的磁器,筷子竟然是像牙的,石慧更奇怪,她方才竟以為這女人是鬼,現在雖已沒有這種感覺,但卻更奇怪,眼看著她拿著一個湯杓將瓦鍋裡的東西盛了出來,放在碗裡,用筷子慢慢吃著,吃得香得很。 石慧肚子裡可難受得很,她睜著大眼睛望著那香氣撲撲的鍋子,心裡恨不得那女人快點吃完,哪知那女人吃得更慢,一面說道:“我天生吃飯就慢,你要是等不及,就用手在鍋裡抓著吃好了。” 石慧嗯了一聲,暗忖:“這麼燙的東西,怎麼能用手抓來吃?”她瞅了那女子一眼,看到她破爛的衣服,心中恍然忖道:“看她這樣子,一定八成是個女瘋子。”嘴裡可不敢說出來。 那女子一面吃一面笑,笑聲雖然大,石慧聽起來可沒有一點兒笑意,她心裡有些發慌,不知道這女瘋子對她究竟有什麼用心。 那女子望著石慧,笑道:“你怎麼不吃呀?”石慧哭笑不得,那女子又道:“你怕燙,不敢用手抓著吃是不是?” 石慧有些奇怪:“怎麼我心裡想著的事,她好像都知道的樣子。”一股涼意,由背脊直透頭頂,老實說,這種能預知別人心意的人是有些可怕的,何況這女子看來又是這樣奇詭。 那女子突然將手裡的碗筷都遞給石慧,笑道:“你怕燙,我可不怕,你用筷子吃好了。” 石慧不由自主的接了下來,那女子拍了拍手,仔細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一面說:“不髒,不髒。”竟將一雙纖纖玉手伸進仍在沸騰著的瓦鍋裡。 石慧又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冷戰,那女子在鍋裡撈了半天,撈了一大塊肉出來,手上仍然玉指蔥蔥,這雙玉手竟像是鋼鐵所鑄的,絲毫沒有因著這沸騰的肉湯而有半點紅腫。 那女子像是行所無事,一面吃肉一面道:“你快吃呀!” 石慧暗忖:“這女子的內功竟已到了水火不侵的地步了,這我雖然聽人說過,可是老不相信,想不到這女瘋子竟是個這麼樣的高人,可是她究竟是誰呢?我卻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一位人呀!” 她呆望著碗裡的肉,香氣更一陣陣往鼻子裡衝,她暗笑自己的饞,但還是忍不住用筷子夾了一塊,放在嘴裡咀嚼著。 這一吃之下,她只覺得是生平從未吃過的美味,趕緊又夾了一塊,不一會兒,大半碗連湯帶肉都被她吃了個乾淨。 她意猶未盡望著瓦鍋,意思是再來一碗,那女瘋子卻一點也不瘋,笑道:“你還想再吃一碗吧,來,別客氣。” 石慧臉微微一紅,那女子又笑道:“你別怕難為情,這我也是不花錢買來的,吃光最好。”說著,她又從那大布袋裡拿了一大片生肉出來,道:“這條狗我吃了兩天,還沒有吃完,再不吃完就要壞了,有你幫著我吃,再好也沒有。” 石慧一驚,瞪大眼睛道:“狗肉!” 那女子笑嘻嘻的說道:“對了,狗肉,你說好吃不好吃?” 石慧覺得一陣噁心,剛才吃下去的東西在肚中翻江倒海,直想往外吐,可是又吐不出來,乾嘔了半天,一點兒東西也沒有吐出來。 那女子笑得咯咯出聲,道:“這是天下最好吃的肉,你要是不吃一次,你可真叫白活了。” 石慧越想越噁心,那女子笑得打跺,道:“真開心,到西北來,今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了。”彷彿只要別人難受,她就開心似的。 那女子又吃又喝,石慧雖然餓,可再也不敢吃一口了,那女子也不管她,吃完了,將鍋裡剩下的一點肉湯往燒柴上一倒,連連叫道:“可惜!可惜!”鍋也不洗,碗也不洗,又放進大布袋裡。 石慧眼睜睜望著她,心裡想走,又不敢,她有生以來,幾曾遇過這樣的事?心裡直感委屈,眼圈兒都紅了,像是要淌眼淚的樣子。 那女子將東西都收拾好,拿起大布袋往背上一背,石慧鬆了口氣,暗忖:“這一下她可要走了。” 哪知那女子沖她一笑,道:“你可別想丟下我一走就算了,我寂寞得很,要個人陪陪我。” 石慧勉強張口想說話,那女子卻一板面孔,道:“你要是像男人一樣,隨隨便便就把我丟了,我就要殺死你。” 石慧頭皮發麻,不知該怎麼樣好,那女子兩道柳眉幾乎倒豎了起來,道:“天下的男子呀,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她轉過頭向石慧道:“你人漂亮,年紀又輕,千萬別上男人的當呀!” 這女子有時神智不但非常清醒,而且智慧也像比別人高,可是有時候說話卻又顛三倒四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再加上她這一身打扮,石慧暗忖:“她一定是個瘋子。”但瘋子又怎會有這麼深湛的功夫呢?石慧真的有些迷糊了。 那女子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眼角不時去瞧石慧,石慧有些怕她,只得乖乖地跟著她走。 那女子笑道:“看樣子你輕功也不錯,跟著我來吧。”身形一動,快如閃電,向前掠去,霎時已消失了身影。 石慧大喜,身形猛轉,也以極快的速度向相反的方向奔去,幾個起落之間,她暗忖:“這下我可逃開了吧。” 念頭尚未轉完,身側已有人冷冷說道:“我早就告訴你說,你想跑可辦不到。” 石慧一回頭,卻看到那女子又來到她身側。 石慧的輕功在武林中已可算是第一流的了,但這女子的輕功更像是不可思議,石慧又氣又怕,忽然心中一動,暗忖:“媽媽給我的藥,我還沒用完,正好給她用一點。” 她自幼耳濡目染,將人命看得一文不值,想到此處,她不再反抗,跟在那女子後面,但是那女子輕功太高,她又根本追不上,極力地施展出功夫,但是她究竟是個女子,年紀又這麼輕,雖然一時間還不會怎樣,但現在她卻已叫苦連天了。 那女子走了一段,又歇了下來,再走了一段,她道:“肚子餓了,我們燒東西吃吧。” 石慧一怔:“她肚子怎的餓得這麼快?” 那女子身形四下流走,一會兒,竟被她弄了三塊平平正正的大石頭塊,又去找了些枯柴,拿起瓦鍋,又燒起狗肉來。 她升起火煮起肉來,石慧心裡好生氣,但氣卻只能氣在心里而已,一句話也不敢說出來,怔怔地站在她身旁。 那女子臉色愈發青了,又好像有點冷,她伸手一拉石慧道:“你怎麼不坐下來?” 石慧一縮手,因為她的手竟涼得可怕。 她不甘願地坐在那女子身旁,火越燒越旺,她從布袋中取出那一大片生狗肉,隨手切去,那肉竟應手而被切成一塊塊的,生像她那一雙玉手竟是利刀似的,石慧更是吃驚,暗忖:“這女瘋子的功夫怎的這樣驚人?”這名滿江湖的兩位武林高手的後人,卻被這種不可思議的功夫震住了。 那女子又從布袋中取出一個皮囊,裡面竟滿裝著水,又拿出了幾個小罐子,裡面有鹽、有佐料,石慧暗忖:“這布袋裡還有什麼東西?”詫異的望著那布袋,又不敢動手去看。 不一會,瓦罐裡的香味又自溢出,石慧雖然知道這是狗肉,也禁不住這香味的誘惑,直流口水,她生平沒有吃過狗肉,雖然覺得很噁心,但這種南方的異味,她竟有再吃一次的想法。 忽然那女子眉頭一皺,不悅地說道:“怎麼又有人來了?” 石慧留意傾聽,卻聽不出一絲聲音來,方才暗忖:“這種鬼地方還會有什麼人來?”念頭未轉完,突然聽到有馬蹄行走的聲音。 她不禁暗暗欽佩這女子聽覺之敏銳,自己也是從小練武,旁人聽不見的東西,自己也能聽出來,但和人家一比,卻差得太遠了。 馬蹄聲本來不是衝著這方向而來,但到後來,蹄聲卻越來越近,那女子冷笑一聲,道:“又有幾個饞鬼來了。” 片刻之間,就來了幾匹馬,從馬上人坐在馬上的姿勢看起來,這些人馬上的功夫都極好,石慧不免睜大眼睛去看,那女子卻低著頭,動也不動,注視著鍋中即將沸騰的肉湯。 那幾匹馬來到近前,其中一人道:“好香的味道,俺又累又餓,有東西吃真是再好沒有了。”一日的關東口音,而且語氣之中,彷彿只要有東西他就能吃似的,至於人家讓不讓他吃,那全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那女子冷笑一聲,目光隱隱露出殺機,低罵道:“臭男人!” 石慧暗笑:“這女瘋子怎麼對男人這麼樣恨法。” 那幾匹馬上的騎土刷的一齊下了馬,身手乾淨利落之至,他們共是四人,手裡揮動著馬鞭子,大刺刺地走了過來。 石慧暗啐一口,也覺得這些人極為討厭,這些人不知道自己倒霉的時候已經快到了,還高興得很,其中一人身軀最為彪壯,扯著大嗓門道:“今天俺兄弟真是走運,不但有吃有喝,還有這麼漂亮的兩個娘兒們陪著,想不到這趟到這裡來,還有點收穫。” 另一人怪聲笑道:“俺對娘兒們倒不感興趣,只要老三的酒帶來就行了。”這般粗豪小子,四肢雖甚為發達,頭腦卻遲鈍得很,可沒有想到在這種荒涼的地方,人家兩個女子敢孤身坐在這裡,難道沒有一點仗恃嗎?兀自笑著、叫著,像是突然看到什麼寶藏似的。 先前那彪形大漢又笑道:“俺兄弟真是青菜豆腐,各有所喜,老二、老三喜歡喝酒,俺和老四卻喜歡酒字下面那兩個調調兒。”說著話,粗聲大笑著,一屁股坐在石慧的身邊。 石慧以為那女子必定會發作,哪知那女子卻笑了起來,笑的聲音輕輕的,道:“肉就快煮好了,爺們等一會再吃吧。” 那大漢甩著眼睛望著她,笑道:“這娘兒有點兒意思,餵!你怎的不穿件漂漂亮亮的衣服,以後你跟著俺,不但管保你有吃有喝,還得管保你打扮得標標致致的,哈,哈。”他敞開喉嚨大笑了幾聲,又道:“今天你遇著大爺們,真算你走了運了。” 那女子便輕輕地笑著,石慧一肚子悶氣,依著她的性子,不把這些粗漢一個個撕成兩半才怪,但她看到這女子的樣子,卻只得將悶氣留在心裡,暗罵:“這女瘋子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另外三個大漢也坐了下來,那嗜酒的老二怪笑著說:“你們遇見俺大哥,可真是走運了,俺大哥在關東是有名的溫柔體貼,是個風流多情的大英雄——”說著,他又大聲笑道:“老三,快把酒拿出來,咱們幹咱們的。” 石慧望著老大的尊容暗忖:“這還叫溫柔體貼、風流多情呀?”一噁心,連隔夜的飯都快吐出來了,連忙將身子移開了點兒。 哪知那老大卻伸出一隻毛茸茸的粗手過來,笑道:“小娘兒們,別害臊,大爺又不會吃了你,管保玩得你舒舒服服的。” 石慧面目變色,方想動手,卻見到那女子朝她使了個眼色,其中彷彿有著什麼深意,只得心一鬆,將手收了回來。 那女子輕輕一笑,道:“爺們都是從關東來呀,這麼遠巴巴的跑到這種鬼地方來幹什麼呀?” 另一人想必是老四,笑著接口道:“來看你呀。”兩隻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了。 老大卻一本正經的說:“大爺們是別人特別請來辦事的。”他故意嘆了一口氣,做出十分了不起的樣子說道:“想不到中原武林中都是膿包,真遇上了事,還得讓大爺辛辛苦苦的從關外跑來。” 石慧面色又一變,悄悄伸出手去,在瓦鍋的邊緣摸了一下。那鍋裡肉湯已在翻滾著,顯見得肉已經可以吃了。 “肉已經可以吃了,老三,快動手。”老二接過酒囊,呷了一大口,嗖的一聲,從懷中拔出一個解腕尖刀,自鍋裡挑了一大塊肉出來,又似乎嫌太熱,放在手上慢慢涼著。 其餘三人也各自拔尖刀,老大笑道:“這肉可燒得真不錯,過兩天大爺事辦完,把你接回家,天天給大爺煮肉吃。” 石慧暗中冷笑一聲,臉上的神色令人難測,只是那四條粗漢正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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