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神凌龍毫不遲疑,跟踪而去。
仇恕卓立台上,定睛而視,只聽慕容惜生輕輕道:“是你發現的,你為何不去看看?”
仇恕輕輕道:“我怕你不願見到流血,所以……”
慕容惜生幽幽一嘆,道:“你去吧,無論到哪裡,我都……都……”
突覺面頰一紅,緩緩垂下頭去。
仇恕只覺精神一震,勇氣大生,回首道:“走!”
兩人一齊展動身形,一掠而下。
此刻那三個麻衣乞丐似乎也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了,正待悄悄溜走,凌龍、錢卓卻已先後落到他們身前。
窮神凌龍厲聲道:“罪魁禍首便是這三人,莫放他們走了!”
錢卓亦自大呼道:“弟兄們,圍住他們!”
那三個麻衣乞丐對望一眼,突地縱身掠起。
哪知他們身形方起,已有兩條人影,橫空飛來,帶著一股凌厲的掌風,口中厲聲叱道:“下去!”
三個麻衣乞丐身子被掌風一震,果然齊地落下。
仇恕身形凌空一折,竟又拔起一丈,朗聲呼道:“誰再動手,立取性命!”
丐幫群豪、斷指大漢們,只見他身子凌空翻飛,有如天神下降,不禁俱都為之大驚,誰也不敢再動。
仇恕袍袖一拂,和慕容惜生輕輕落在地上。
只見那三個麻衣乞丐俱都低垂著頭,不敢抬起,但仔細一看,仍可發覺他們面上塗著一層黑色顏料,掩去了本來面目。
仇恕沉聲道:“凌幫主,這三人俱以顏色塗面,只有將他們生擒之後,再仔細盤問他們的來歷,必可……”
語聲未了,突聽三人中一人輕輕笑了起來,道:“不必了!”
仇恕變色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嬌笑不絕,抬起頭來,道:“小兄弟,你不認得姐姐我了嗎?”
此話一出,眾人俱都面色大變。
鐵膽使者錢卓冷笑一聲,道:“好極好極,原來是仇公子的姐妹。”
只見那人舉起子衣袖,在自己面上擦了一會兒,擦去了黑色的顏料,露出了裡面瑩白的皮膚。
眾人俱都為之一震,已有人認得她便是百步飛花林琦琤。
仇恕脫口道:“林琦琤,原來是你。”
百步飛花林琦琤咯咯嬌笑道:“哎喲,你有了新人,還記得舊人嗎?”
慕容惜生面上也突地變了顏色。
只聽林琦琤嬌笑道:“這位妹妹生得真美,餵,你叫什麼名字呀?和我這位兄弟是怎麼認得的,告訴我好嗎?”
仇恕怒叱一聲:“住口!”
林琦琤輕輕一嘆,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兇,你難道不記得以前你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姐姐,叫得多甜呀,現在……現在……”
長長嘆息一聲,緩緩垂下頭去,彷彿不勝幽怨。
慕容惜生面上陣青陣白,顫聲道:“仇恕,你……你……”
仇恕早巳氣得面青唇白,但面對著一個撒嬌耍賴的無恥女子,縱然一等一的好漢,也要束手無策。
四下群豪,又都騷動起來。
窮神凌龍心念轉動,突地大喝道:“先將他三人擒下來盤問!”
仇恕怒道:“正是!”
林琦琤突地身子一閃,大聲道:“我是仇公子的姐姐,'鐵膽使者'的師姑,你們誰敢動手?”
鐵膽使者冷冷道:“不但有一位師姑,還有兩位師叔呢,是麼?”
另二人大聲道:“不錯!”
兩人一齊擦去易容顏料,駭然俱都是七劍三鞭中的人物——左手神劍丁衣,河朔雙劍汪一鳴。
原來這三人自那日杭州英雄大會逃去後,便聚在一處,只是他三人,一時也尋不出毛臬的踪跡。
直到一日,他三人聽丐幫弟子要在這京鎮山地中為窮神凌龍開慶生之會,便設法混了進來。
他三人本想與丐幫連絡,與毛臬為敵,但等到鐵膽使者現身之後,他三人就又變了心意。
百步飛花林琦琤道:“我們最好先看錢卓與他們火拼一場,等到丐幫大傷元氣後,我們再以武力要脅凌龍,豈非更妙!”
“左手神劍”丁衣一向是聽她的話的,汪一鳴在此情況下也只有贊成,於是他們便以張紙條,揭破了錢卓的來歷。
哪知事情一變再變,仇恕突然現身,他三人行藏雖然詭秘,但仇恕神目如電,又將他們行藏窺破。
此刻林琦琤秋波四轉,嬌笑又道:“你們誰要對我三人怎樣,得先問問他們答不答應?”
鐵膽使者錢卓冷冷道:“你們早已背叛家師,還以為我不知道!”
林琦琤心頭一震,但面上笑得更甜,道:“仇兄弟,你聽到沒有,我為了你,把多少年的朋友都得罪了,你還對我兇,還不保護我?”
仇恕心念一轉,冷冷道:“丁衣,汪一鳴又當如何?”
百步飛花林琦琤嬌笑道:“他們嗎?”
突然轉身一掌,直擊在左手神劍胸膛上!
丁衣再也想不到她竟然會對自己發掌,大驚之下,連退數步,張口噴出一口鮮血,顫聲道:“你……你好狠!”
汪一鳴亦白面色大變,厲聲道:“賤人,你為了自己的性命,就要出賣朋友是麼?”
他突地仰天慘笑一聲,道:“姓汪的索性成全了你。”
反手一刀,向自己脖子抹去,當場鮮血橫流,屍橫就地,只因他估量情勢,知道自己已無法逃生。
是以他索性自刎而死,還落得乾淨。
左手神劍丁衣手撫胸膛,慘笑道:“你好,你好,可恨我直到今日,才認得你!”
突地牙關一咬,咬斷了舌尖,狂吼一聲,將舌尖與鮮血,一齊噴到林琦琤臉上,也自殺死在當地。
這淒慘的局面,使得人人為之動容。
就連窮神凌龍亦不禁暗嘆一聲道:“好漢子,死得漂亮!”
鐵膽使者錢卓沉聲道:“他兩人終算沒有辱沒七劍三鞭的名聲!”
目光一轉,冰冷地凝注到林琦琤面上。
林琦琤舉起衣袖,擦著面上的鮮血,她雖然心如蛇蠍,但眼見到丁衣、汪一鳴如此壯烈淒慘而死,也不禁心弦震動。
但是她仍然嬌笑著道:“小兄弟,你看,我為了你……”
仇恕面沉如水,沉聲道:“我絕不殺你!”
林琦琤笑道:“你真好,我……”
仇恕突地大喝一聲,截口道:“我若殺了你,豈非污了我的手?”
窮神凌龍大喝道:“如此淫毒的婦人,弟兄們將她亂刀分屍了!”
林琦琤身子一震,顫聲道:“亂刀分屍……”
她眼前突地憶起了十九年前,蒼莽山中……
一個英挺的俠士,滿身鮮血,被別人亂刀分屍時的痛苦。
她身子不住顫抖,突地撲向仇恕,哀呼道:“救救我……”
仇恕袍袖一拂,厲聲道:“滾!”
林琦垮身不由主,倒退幾步,跌到地上。
她身旁的地上,便是“左手神劍”丁衣的屍身。
他人雖死了,仍圓睜著的雙目中,仍滿含著悲哀與怨恨。
林琦琤目光接觸到他的屍體,他的眼睛,突地放聲痛哭起來,她痛哭著撲到了丁衣屍身上慘呼道:“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鐵膽使者錢卓冷冷道:“你此刻後悔,也已遲了!”
林琦琤突地長身而起,大聲道:“你們不要殺我,我也會自殺而死!”
丐幫群豪怒喝道:“自殺太便宜了你!”便待一擁而上。
林琦琤突地雙手一分,撕開了自己的衣衫,道:“誰敢過來?”
她雖然年華已去,但肌膚仍有如白雪一般,那晶瑩的乳房,隨著她胸膛的起伏輕輕地顫抖……
群豪果然俱都一呆,竟情不自禁地後退一步。
慕容惜生面容蒼白,悄悄轉過頭去。
只聽林琦琤淒厲地慘笑一聲,道:“但在我死之前,我還有幾句話說!”
窮神凌龍沉聲道:“快說!”
百步飛花林琦琤轉過身子,面對仇恕,大聲道:“我知道你對'七劍三鞭'恨之入骨,恨不得眼看'七劍三鞭'全都死在你的面前,是麼?”
仇恕目光不願接觸她胸膛,仰天冷冷道:“七劍三鞭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的話確是不錯!”
林琦琤嘆道:“不錯,是七劍三鞭殺了你父親,但是——”
她突地極其淒厲地慘笑一聲,道:“你可知道真正殺死你父親的仇人是誰?”
仇恕呆了一呆,脫口道:“誰?”
林琦垮一字字緩緩道:“想當年,你爹爹武功正值全盛時期,縱橫武林,所向無敵,而那時的'七劍三鞭',武功還未有今日利害。”
窮神凌龍冷笑道:“今日也未見如何?”
林琦琤只作未聞,接口道:“憑那時的'七劍三鞭',縱然以十敵一,也未見是仇先生的敵手,怎能將他亂刀殺死!”
仇恕雙拳緊握,顫聲道:“那麼是誰殺死他?”
林琦琤默然半晌,突地大聲道:“你母親!”
仇恕怒喝道:“你放屁!”
方待一步衝去,卻聽林琦琤大聲道:“其人將死,其言也善。我眼見就要死了,我不須騙你,你若要聽實情,就听我說完!”
仇恕頓住腳步,全身顫抖,道:“你說……你說……”
此刻眾人心中,俱都大為震驚,四下已一無聲息,俱都在凝神傾聽,聽她說出十九年前那慘案的真相。
只因此事早已哄傳武林,但誰也不知這慘案中還另有真相,窮神凌龍也是面色凝重,不再插口。
林琦琤長長吐口氣,道:“在'七劍三鞭'蒼莽山圍剿仇獨之前,你母親便已和仇獨在一起了,她乘著仇獨練功的時候,下毒手閉住仇獨的氣穴,使得仇獨走火入魔,半身麻木,否則就憑'七劍三鞭',怎能殺得了他?”
眾人更聳然動容。
仇恕顫聲道:“你……你亂造謠言!”
林琦琤搖了搖頭,道:“我說的話,句句全都是實言,那本是毛臬利用她施的美人計,卻不料她事後竟真的對仇獨生了情感。”
她語聲微頓,厲聲道:“是以你若是複仇,便該先殺死你的母親!”
仇獨心頭一震,茫然失措。
四下群豪,忍不住都發出了驚震的嘆息。
窮神凌龍厲聲道:“你為何直到今日才說出此事?”
林琦琤緩緩道:“不錯,這件事隱密在我的心中,已忍了二十年了,除了'七劍三鞭'外,江湖中沒有一個人知道。”
“但'七劍三鞭'為了自己的顏面,是以誰也不肯將此事說出來,直到今日,直到今日……”
她垂下頭,又抬起,大聲道:“今日我說出此事,為的是要你知道你真正的仇人。你若是真的要為父親報仇,為什麼不該先殺死她?”
她咬一咬牙,搖頭道:“不錯,毛臬該死,程楓該死,但你在殺毛臬,殺程楓之前,為什麼不……”
仇恕突地大喝一聲,慘呼道:“你不要說了!”
林琦琤淒慘一笑,接道:“不,我還要說,我還要問你,你知不知道'十年之後,以血還血'這八個字是誰寫的!”
此話一出,群豪身子又都為之一震,凝神而聽!
峽谷中又變得死一般靜寂。
只是林琦琤緩緩伸出手掌,指了指自己,道:“是我寫的!”
群豪又是一驚,只聽林琦琤緩緩接道:“是毛臬叫我寫的!”
群豪更是大驚,窮神凌龍忍不住脫口道:“毛臬瘋了麼?叫你寫這樣的字!”
林琦琤緩緩道:“他惟恐仇獨死後,'七劍三鞭'便告瓦解,他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叫'七劍三鞭'永遠團結,是以才寫下這八字!”
她歇了口氣,又道:“七劍三鞭見了這八字,果然心生恐懼,生怕有人復仇,竟在不知不覺中,全都受了毛臬的控制。”
窮神凌龍暗嘆忖道:“人道毛臬乃是梟雄之才,果然名不虛傳!”
只見仇恕滿面慘痛,抬起頭來,道:“你說完了嗎?”
林琦琤淒然笑道:“我已將心裡的隱秘,全都說了出來。”
仇恕揮手道:“走吧!我已不願殺你……”
林琦琤目光轉向凌龍。
窮神凌龍長嘆一聲,道:“老夫亦無異議……”
鐵膽使者閉口不語,亦無阻攔之意。
林琦琤呆了半晌,忽然放聲狂笑道:“你們都已不願殺我,但我卻不願活了!”
群豪愣了一愣,只見她突地拾起了一把長刀,雙手握柄,回刀向自己胸膛上刺了進去。
她口中哀呼一聲道:“丁衣,你莫恨我,我陪你……”
身子隨著淌著的鮮血,緩緩向丁衣的屍身上倒了下去。
一時之間,群豪只覺心弦震動,面面相覷,默然無語,窮神凌龍胸膛一挺,大聲道:“錢卓,你也走吧!”
鐵膽使者錢卓迴轉目光,只見驕陽已落,西透天邊,夕陽如夢,閃耀著一片炫目的彩光。
彩光照耀下,峽谷中屍身零亂,鮮血未乾。
一陣驚心動魄的慘殺雖已過去,但卻仍然為人們留下了一幅驚心動魄的景象,讓人不敢多看一眼。
他默默迴轉身子走了兩步,突然回身道:“仇公子,方才她說的話,你聽清了麼?”
仇恕面色鐵青,一言不發。
鐵膽使者錢卓道:“但此刻無論你是否想找家師復仇,都已遲了……”
他環視著天邊的殘霞,沉聲道:“為了此事,武林中已攪起一片腥風血雨,已不知有多少人,喪身於此事之中,此刻無論誰要罷手,都已來不及了。”
他話聲中滿含愴痛之意,緩緩接口道:“便是在下,也絕不會放手的,只因我的十兄弟,已有大半死在你手裡!我身為'十大使者'之首,怎能不尋你復仇?”
他霍地轉過身來,大聲道:“為了永絕後患,你今日還是不該放我走的。”
仇恕霍然抬起頭來,目光直視錢卓。
兩人目光相對,彼此都知道對方不是輕易的對手。
漫天殘陽,映得他兩人面容變成了紫紅顏色。
只聽仇恕突地輕嘆一聲道:“走吧!”
鐵膽使者目光四轉,緩緩道:“今日之局,雖然殘酷,但不出一月,江湖中必定還會出現一個更殘酷、更慘痛的流血慘劇!你我也都將是那慘劇中人,不知到後來是誰要應劫而死,今日你我別過,再見時便是要一拼生死存亡的對手了!”
他雙拳一抱,大聲道:“再見了!”
轉身向外走去,斷指大漢們魚貫跟在他身後,踏著滿地鮮血,映著漫天鮮血般的夕陽,走向峽谷之外。
四下無聲,只有沉重的腳步,一聲聲震動著人們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