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湘妃劍

第19章 第十九回重翻舊案

湘妃劍 古龙 6908 2018-03-12
剎那之間,程楓身形便已掠過幾重屋面,突聽一陣朗吟之聲,自右側傳來!他身形立頓,凝神而聽,只聽吟道: “黃河之水天上來,玉樓清影接天台。 舉樽進酒客銜杯,嬌容淺笑比玫瑰。 梓澤東來七十里,長溝复塹埋雲裡。 黃葉秋風一蕭瑟,漢陵走馬黃塵起——” 詩聲清朗,聲調卻不甚高,程楓腳步微微一頓,便筆直向詩聲來路撲去,只見西面三間廂房中,還隱隱有燈光透出。 他腳下輕輕一滑,溜下屋脊,哪知詩聲竟突地頓住。他不禁為之一驚,只聽那富家公子“繆文”的聲音緩緩說道:“高升,明日清晨,你去馬房將今日那兩位客人乘坐的兩匹健馬的鞍轡取來——”程楓雙眉一皺,冷笑一聲。 卻聽“繆文”接道:“再將那兩副鞍轡,配在大白和二白的身上——”

程楓為之一呆,卻聽另一個聲音十分恭敬地說道:“公子難道要將'大白'、'二白'送給那兩位客人麼?” “繆文”道:“正是!” 那恭敬的語聲停了半晌,期艾著道:“可是……'大白'、'二白'一去,'三白'、'四白'豈不是要太寂寞了麼?何況……這兩匹馬公子費了許多心血才弄來,如今卻如此輕易地送人,豈不是又太可惜丁麼?” 程楓情不白禁,暗罵了聲:“該死的奴才!” 卻聽“繆文”朗笑一聲,道:“你知道什麼,想那位程先生,乃是當今的大英雄、大豪傑。寶馬贈於英雄,正是天經地義之事,你難道不知公子我平生最喜結交的,就是這些頂天立地,快意恩仇的英雄豪客麼?”

屋簷下的程楓,聞言不禁暗道一聲慚愧,只聽“繆文”又自朗念起來: “南浦有魚腥且涎,真珠——” 詩聲又頓,道:“高升,明晨配馬過後,再自我處將僅存的一升真珠全部取來,悄悄放到那兩位客人的馬鞍裡,休得讓他們兩位知道!” 高升恭聲應了,訥訥又道:“但……” “繆文”含笑接口道:“你是否在奇怪我為何不讓他兩位知道?要知這些英雄豪傑,行事多有超乎常人之處,我若明贈,他定必不受,是以只得暗送了。” 程楓一呆,不禁又暗道一聲:“慚愧!” 只聽“繆文”接口吟道: “……真珠可寶開容顏。 衡陽雁遲人未還,慵懶猶怯小淳天。 憶得鮫絲織蟬翼,獸爐氤氳湘簾垂。 綠繡笙囊不見人,燭影搖窗夜深寂。 ”

詩聲再頓,“繆文”道:“還有,今夜我見那位夫人,目光頻頻注視著那翠玉西瓜、真珠香盒以及那水晶玉盒,想必對這幾樣東西,甚為喜愛,明晨你也將此三物一併包起來,加上那具文王古鼎,湊成四樣禮物,掛在馬鞍後。” “高升”自又諾諾稱是,窗外的程楓卻忍不住再次暗道:“慚愧!這少年如此慷慨好義,我若再不利於他,豈非良心有愧?” 剎那之間,他忽又思及十七年前的往事…… 那是個大雨滂沱的深夜,他離開毛臬和杜仲琦獨自搜尋,大雨之中,忽地駛來一輛車馬…… 程楓暗暗嘆息一聲,中斷了自己的思潮,暗中喃喃自言:“這少年我倒要好生交上一交。” 腰身一挺,無比矯健而輕靈地掠上屋面,接連數個起落,向自己留宿的耳房掠回,只聽“繆文”猶在朗吟:

“幽蘭帶露幽香絕,畫圖淺寫松溪水。 楚天澄澈竹枝高,譜填新詞鋪錦紙。 巴西夜市紅守宮,後房點臂斑斑紅。 堤南孤雁自飛久,蘆花一夜吹西風……” 他身形去得越遠,詩聲也就逐漸清微,終於不再可聞,蒼穹上的星群更稀,料峭的夜風更涼。 但是—— 西面那三間廂房的燈光,卻突地加亮一些,緊閉著的窗戶,也被緩緩推開一線—— 於是一聲輕微的冷笑,便自這窗隙中傳出,隨風飄散。 窗內一面紫檀木,雲母面,大雕花案側,倚桌而坐,不住冷笑的,正是那“慷慨”的“富家公子”繆文。 垂手肅立在他身後的一人,身材臃腫,面目癡肥,卻正是那市井好漢“張一桶”,此刻挑起拇指,連連讚道:“公子你當真有兩下子,只可憐那姓程的還在自我陶醉。”

語聲微頓,又道:“公子,你當真要將那些寶馬明珠送給他麼?” “繆文”目光之中,隱現殺機,突地拍案笑道:“寶馬明珠,能值幾何,自然是真的要送給他的。” 忽又輕輕一皺劍眉,自語著道:“天時已將大亮,那位'七竅'王平怎地還未到來……” “張一桶”一笑接口道:“公子但請放心好了,王二哥做事最最精細,絕不會出什麼差錯的,大約不久便能到了。” “繆文”展顏一笑,道:“我久聞梁大哥手下有'四大金剛',俱是萬中選一的人才,只可惜我至今只見著了你和'快馬'程七兩位,你的辦事能力,自是不必說了,程七馴馬的功夫,亦足以傲視群倫,舉手之間,便將那姓程的白命得意的兩匹劣馬收服了下來,以此類推,其餘兩位定必亦是不凡。”

“張一桶”笑道:“大鬍子老程馴馬的功夫的確有兩手,無論什麼劣馬,到了他手裡都得服服貼貼,可是我們王二哥呢,嘿嘿,他對付人就和程老七對付馬一樣,無論是誰遇著他,三言兩語就得服服貼貼。” “繆文”暗嘆一聲,忖道:“誰道市井之中沒有奇才,有了這幾人為輔,無怪'九足神蛛'樑上人得以名揚天下!” 目光一轉,東方已隱隱現出魚青之色,“繆文”面上方白泛起笑容,不禁又為之立變。 但是—— 此刻門外卻已響起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繆文”精神一振,張一桶喜道:“來了。” 轉身一步接到門口,伸手拉開房門,只見門外人影一花,已白大步闖入一個身長八尺,胡發碧目,滿面虯鬚的彪形大漢來。 “繆文”扶案而起,心中卻不禁大奇!

“此人生像如此威猛,想必定是'四大金鍘'中的另一人'大力神'丁霸了。”轉念又焦切地忖道:“那'七竅'王平未來,此刻卻來了大力神,卻又為的是什麼?難道那王平出了什麼事故不成?” 只見這虯髯大漢大步奔入,竟向他長身一禮,恭聲道:“閣下豐神如玉,想必就是我梁大哥口中的仇公子了!” 語聲沉緩,吐字斯文,與他的外表竟是大不相稱! “繆文”一面含笑謙謝,一面卻又不禁為之奇怪,這般粗魯的彪形大漢,怎會說出如此斯文的言語? 只聽虯髯大漢又道:“公子吩咐的事,小人幸不辱命,已代公子辦妥,只是車馬耽誤,是以來晚了些,還望公子恕罪。” “繆文”心中一動,脫口道:“閣下可就是人稱'七竅'的王平?”

鍋髯大漢微微一笑,道:“小人正是王平。” “繆文”目光一掃,只見此人外貌雖然粗魯威猛,但氣度卻極為沈靜,言語更是十分得體。 他年紀雖輕,閱歷亦不豐,但卻與生俱來地有著一份能了解別人的能力,此刻他一眼望去,便知此人外雖拙,內實巧,正是出類拔萃的精明幹練角色,不禁對此人更加了幾分留意。 隻的這“七竅”王平又道:“小人與手下的兒位弟兄,查訪多時,才將那事探查確實,十七年前,杭州城外所丟的那批紅貨,的確是靈蛇毛臬私下的暗鏢。” “繆文”劍眉一揚,目中射出精光,道:“你且坐下,先喝口茶,再慢慢道來?” “七竅”王平含笑謝過,卻仍垂手肅立,道:“十餘年前,之正南鏢局,本多是'青萍劍'宋令公的手下,宋令公一生行事,頗為光明磊落——”

“繆文”突地冷“哼”一聲,王平愣然住口,“繆文”展顏一笑,道:“說下去!” 王平乾咳一聲,接口道:“是以凡是與宋令公有關的鏢局,一律不得接保'暗鏢',但有些人得了不義之財,譬如說奸商所得的暴利,貪官搜刮的民脂,都勢必不能明目張膽地運回家去,是以那時便有許多'地下鏢局',應運而生。” 語聲微頓,又道:“但這些'地下鏢局',亦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武林中有些'萬兒'的角色,多不屑為,是以保暗鏢的鏢客,自然多是些三、四流的人物,於是又是一批綠林中人,專劫暗鏢,一來容易得手,二來被劫的人大半忍氣吞聲,不敢聲張,是以也不容易失風出事!”

“張一桶”哈哈一笑,插口道:“這當真可以算做標準的黑吃黑了。” “七竅”王平緩緩接口道:“不錯!這正是以黑吃黑,但如此一來,'地下鏢局'失鏢的次數一多,自然便淘汰了許多家,而被淘汰了的'地下鏢客',無法謀生,就索性也乾起綠林生涯來,他們輕車熟路,劫起鏢來,更加方便,到後來索性連'地下鏢客'也和這些綠林勾結,於是就亂上加亂了。” 他語聲沉靜,說得有條不紊,要言不煩,“繆文”不禁暗讚一聲,卻聽他接著又自緩緩說道:“這時靈蛇毛臬看到有利可圖,居然也在暗中乾起'地下鏢局'的買賣,以他的武功,生意自然越做越大,於是他又收買了一些在武林中無法立足的角色,'八面玲瓏'胡之輝,'鐵手仙猿'侯林,'鐵算子'計謀,都是在那時投入他的門下。” “繆文”冷笑一聲,王平接道:“只是他為了顧全自己的聲名,是以事情做得極為隱秘,要尋他保鏢的人,先要尋著門路,而'八面玲瓏'胡之輝,那時便是專門替他負責接洽生意的心腹,到後來毛臬的黨羽日眾,他自己便極少出手。” “張一桶”忍不住又自插口道:“想不到,想不到,名震江湖的'七劍三鞭'裡,居然還有這種下三路的角色,真比我'張一桶'還不如。” “七竅”正平冷笑一聲,道:“靈蛇毛臬雖然乾了'地下鏢局'的買賣,但'七劍三鞭'中,還有比他更加可恥十倍的角色。” “張一桶”冷聲問道:“是誰?” 王平緩緩道:“七劍三鞭中,居然還有人在暗中專劫'地下鏢局'保的紅貨。” “繆文”劍眉微軒,目中再次飄過一絲奇異的光芒,截口道:“鴛鴦雙劍?” 王平伸手——撫頷下虯髯,道:“不錯,就是'鴛鴦雙劍'。” “張一桶”驚喟一聲,“七竅”王平接口又道:“約十八年前,靈蛇毛臬不在家中,這趟生意乃是胡之輝接的,卻由一個叫'閃電神刀'朱子明的'地下鏢客'押運。” 他眼簾一合,似平在腦中將言語整理了一下,然後道:“這趟鏢押到杭州城外的時候,正是深夜,而且還下著傾盆大雨。”語聲微頓:“押運暗鏢的保鏢人,多是晝伏夜出的。” “繆文”頷首道:“說下去!” 王平道:“押鏢的人,除了閃電神刀朱子明外,就只有兩個江湖下五門的小賊和一個毛臬的家丁,四個人都裝做普通客商,乘著一輛大車,那時方到杭州城外,就遇上了專劫暗鏢的'鴛鴦雙劍'中的程楓,竟下手將這趟暗鏢劫了。” “張一桶”忍不住又插口道:“那姓程的怎麼會看出車上有紅貨呢?” 王子微微一笑,道:“這事端的奇怪得很,若在晴天,江湖老手可從車輪帶起的塵土,判斷車上有無紅貨,可是那夜正下著大雨,程楓如何會知道的,卻是件疑案,據我猜測,程楓那夜想必也是在搜尋著什麼,是以見到深夜中還有車駛來,就將它攔下查看,而那'閃電神刀'定必以為是劫鏢的來了。是以便先出了手,這麼一來,陰錯陽差,卻讓程楓在無意之中得了一筆外快。” “繆文”微笑一下,道:“正是如此!” 心中卻不禁為之暗讚,忖道:“這王平端的心思靈巧,分析事理,有如眼見,無怪別人稱他心有七竅。”原來方才程楓、林琳的夜半私語,他全都在暗中聽到了。 “七竅”王平呆了一呆,不知道這位“仇公子”怎會對自己的猜測如此肯定的答覆,但口中卻自接道:“閃電神刀怎會是以劍術名揚武林的程楓的敵手,押運這趟暗鏢的,除他之外,更無好手,自然全都被程楓傷在劍下,程楓劫了這筆紅貨,滿懷高興,但等到他將紅貨箱子打開一看,裡面竟有一封胡之輝寫給毛臬的私函,他這才知道原來這批紅貨竟是毛臬保的,也才知道靈蛇毛臬原來也在做'地下鏢局'的買賣,那時想必他一定又驚又懼,生怕毛泉知道了真相,會來找他尋仇,是以他便一直不敢將此事說出。” 說到這裡,他歇了口氣,又道:“但毛臬失鏢之後,卻也只得啞子吃黃蓮,不敢將此事說出,於是這件事便在武林中湮沒了十七八年,直到今天,才算被我查出。” 說到這裡,他濃眉一揚,面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繆文”微喟一聲,道:“王君端的是非常之人,竟能將這件湮沒多年的疑案打探的如此詳細,半月之前,我曾在無意之間聽得一人說起十餘年前的武林中事,也談起了'地下鏢局'與這件疑案!”他目光一閃,接口又道:“對於那時的武林中事,我都極為留意,是以我自己先也探查了一下,查出此事彷彿與'鴛鴦雙劍'及毛臬有關,是以敢請梁大哥就便再探查一下,但卻未想到你竟能查得如此詳細!” “七竅”王平微微一笑,道:“公子事務煩忙,自然不會有時間去仔細探查,但小人卻空閒的很。” 突地轉身喝道:“此刻你可以過來了。” “繆文”心中一動,轉目望去,只見門外緩緩探進一個頭來,四下張望了兩眼,才畏縮地走了進來。 只見此人身軀也頗為高大,但神態卻狼狽不堪。目光如鼠,四下轉動,像是對世上任何一件事,任何一個人都有畏懼之心,但一眼望見了房中珍貴的擺設,眼珠立刻睜得滾圓,灼灼地射出貪婪的光芒,傴僂的身形,也立時像是站直了不少,垂在膝邊的雙手,卻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七竅”王平緩緩道:“此事的前面一段,毛臬雖然做得隱秘,但江湖中畢竟還有人知道,是以我不難探查,但此事的後半段,若非此人,我卻永遠也探查不出!” “繆文”劍眉微皺,沉聲問道:“此人是誰?與此事又有何關係?” “七竅”王平一笑道:“此人無名無姓,卻有個外號叫做'三隻手',顧名思義,自然幹的是扒竊的勾當,常言道:'偷風不偷月,偷雨不偷雪。'此事發生的那天晚上,大雨滂沱,自然正是此輩人物活躍的時候,湊巧的是,他那夜竟走了霉運,在陣上失了風,他拼命逃出城外,方將後面追來的人拋掉,卻正好遇著了此事。” 回顧一眼,叱道:“你且將當時情況說給這位公子知道。” “三隻手”趕緊躬身應了一聲,如鼠的目光,閃閃縮縮,如兔的嘴唇,期期艾艾,“繆文”微一皺眉,沉聲道:“你快些說,必有重賞。” “三隻手”更快地躬身應了一聲,口中道:“小的那天拼命跑出城,才歇了口氣,忽然見到前面有人提著柄劍,還有一輛馬車,小的大駭之下,也顧不得再看,就躲在路邊的稻草里,過了一會,只聽見外面有人說:'程楓你怎地不講情面,難道你不知道這趟鏢……'話未說完,就有另一人哈哈笑笑道:'這趟鏢縱是你閃電神刀保的,今日我程楓也要動上一動。'接著就是一陣兵刃相交,叮叮噹當的聲音。 “我忍不住伸出頭要去看,哪知我頭還沒有伸出,就听得一聲慘呼,這聲慘呼的聲音還未完,又是一聲慘呼,這樣一聲接著一聲,一剎那裡,竟接著有四聲慘呼,嚇得我連忙又縮進頭去。 “四聲慘呼過後,就再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大雨嘩啦嘩啦地下著,淋得我渾身發痛,我悄悄一摸額頭,滿頭是水,卻只有一半是雨水,還有一半是冷汗,也顧不得再看了,就從稻草里爬到另一頭,悄悄跑了出去,大雨打在田地上,就像是有人在裡面追著我似的。” 他苦苦嘆了口氣,又道:“這一晚上我不但沒有一絲收穫,而且連驚帶怕,再加上淋了雨,回去從足足病了半個多月才好——” “繆文”冷叱一聲:“夠了!” 隨手拋了一錠銀子,拋僕他面前的地上,冷冷又道:“銀子拿去,少說廢話,若將今夜之事說出一字,必定取你性命。” “三隻手”諾諾連聲,眼睛卻眨也不眨地望著地上的銀子,於是他的一雙鼠目,又有了一些光亮。 “七竅”王平冷叱一聲:“還不快滾,請帶你進來的那位管家帶你出去,不得在嘉興城再停留一時半刻,聽得了麼!” “三隻手”突地飛快地伸出手掌,攫了地上的銀子,口中諾諾連聲,腳下連退數步,倒退著走了出去。 “繆文”直等他身影消失,方自嘆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程楓他怎會料到此人在暗中——” 突地一拍石案,向“張一桶”大聲道:“你快些將他追回,安置在後面的小房裡,命他不得出來一步。” “張一桶”呆了一呆,應命去了。 “七竅”王平微笑說道:“公子可是還要叫他日後做個人證麼?” “繆文”銀牙一笑,“七竅”王平忍不住又道:“公子怎會查出此事與臬、程楓有關的,小人實在猜不到,難道此事除了這'三隻手'外,還有什麼人知道麼?” “繆文”微笑不語,突地伸出手掌,輕輕拉了拉雕螭案邊的一根絲條。 只聽“叮噹”一陣鈴響—— 鈴聲未絕,門外已走入一個面容木然,身形亦木然,目光更木然,一眼望去,有如行屍走肉一般的人來。 此刻窗外已現曙色,曙色與燈光混合,映著此人面上一道長達五寸的刀痕,隱隱泛出紅光。 …… 天色大亮。 “繆文”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地將“鴛鴦雙劍”夫婦兩人迎至偏廳,誰也看不出昨夜竟徹夜未眠。 廳內又擺好一席精緻的酒筵,程楓笑道:“昨夜在下已不勝酒力,今日——” “繆文”朗笑接口道:“以酒解酒,今晨小可定要奉陪閣下再痛飲幾杯,只可惜閣下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多盤桓些日,不然小可定要留君在此作十日之飲。” 程楓一笑就坐,卻見“繆文”雙掌一拍,道:“酒來。” 剎那之間,便有一人自身後為程楓斟滿了杯中之酒。 程楓自然不會回頭瞧看,只覺這只斟酒的手掌,甚是穩定,恰巧斟滿了他的酒杯,一滴不多,一滴不少,微帶琥珀顏色的醇濃佳釀,在杯麵上微微弓起一些,只要再多一滴,便得溢出。 “繆文”含笑道:“昨夜那僕人太過多嘴,今晨小可已換了一個,此人神誌已都麻木,便是在他身上戳上一刀,他也不會覺得痛的,但卻有一個好處,主人有命,便是喚他去死,他也不會遲疑,小可有了這等僕人,實是心滿意足。” 程楓漫不經心地隨口敷衍了兩句,心中卻有些奇怪:“此人對自己足以傲視人間的名器、珍寶,從不見他說出一字半語自得自滿之言,此刻忽地會對一個僕人如此誇獎?” 抬目望處,忽見林琳目光直勾勾地望著自己身後,生像是見了什麼足以使她驚悚奇怪的事似的。 程楓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轉身中去,只見兩道其寒如冰的目光,竟在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這目光似曾相識,但此人他卻從未見過,一時之間,他心中既驚又奇,只見此人緩緩走到林琳背後,緩緩伸出掌中銀壺,緩緩為林琳也斟滿了酒,再緩緩走到“繆文”身後…… 程楓一生走南闖北,不知見過多少奇人異士,卻從未見過一人的身形、動作,竟有如行屍走肉一般,遲緩而僵木。 那邊“繆文”已在舉杯勸酒,他強笑一下,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卻見那兩道冰冷而僵木的目光,竟仍在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繆文”哈哈一笑,道:“還魂,還不快去為客人斟酒。” 這麻木、遲緩、半痴、奇詭、但卻有一雙冰冷的目光的奇僕,名字竟然叫做“還魂”。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