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仗義救人:他忽然發覺自己已落入了一張網裡。一張由四十九個人,三十七柄刀織成的網。”之後為薛興國續文,但此段古龍親筆則被刪除,為還原原著,特補上此章,以饗讀者。
上文接第十五章仗義救人
老狐狸在看著他苦笑,道:他們勞師動眾遠道而來,只不過是為了為抓一個人的。 ”
陸小鳳道:“是誰?”
老狐狸道:“你。”
陸小鳳現在總算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了。
──我是只自投羅網的呆鳥。
黑衣人和武官們都已退走。窗台上和地下的血泊都已被洗乾淨。
他們做這種事的效率,就好像一個熟練廚子洗白菜一樣。
那當然不是真的血,因為沒有血腥氣。
──我為什麼沒有註意到這一點?是不是因為我總是避免去嗅血腥氣?
他不能。他的手已完全不能動,他已被人點了三處穴道。
屋子裡只剩下三個,另外兩個都在看著他。
兩個人的眼裡多多少少都帶著點羞愧之色,出賣朋友畢竟不是件光榮的事。
第一個開口的是鷹眼老七。他問:“你想不到?”
陸小鳳的確想不到。
鷹眼老七道:“如果是我,我也一樣想不到,一樣會上當的。”
陸小鳳承認,這實在是個很巧妙的圈套。
鷹眼老七道:“這不僅是個很巧妙的圈套,而且是出很好的戲,每個人都演得很逼真。”
老狐狸嘆了口氣,道:“我是個老狐狸,,這個圈套卻不是老狐狸做出來的。”
鷹眼老七道:“也不是我。”
陸小鳳很想閉著嘴,只可惜他的嘴還能動,舌頭也能動。
他怨不住問:“不是你們是誰?”
鷹眼老七沒有回答,老狐狸也沒有,內室裡卻有個人替他他們說了出來:“是我。”
說話的聲音很斯文,很有禮貌,卻又偏偏帶著一種逼人的傲氣。
陸小鳳只聽了聲音,並沒有看見這個人,人還未走出來。
可是陸小鳳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穿黑衣服的是王府侍衛,穿著武官衣服的也是。
──能調度他們,要他們為他演戲的人只有一個。
陸小鳳道:“據說皇族中最尊榮高貴的人除了當今天子之外,就是太平安樂富貴王。”
鷹眼老七道:“是的。”
陸小鳳道:“據說這位王爺已立下了一位世子。”
鷹眼老七道:“是的。”
陸小鳳道:“據說這位小王爺年紀雖然輕,但卻英明有為,很得人重。”
鷹眼老七道:“是的。”
陸小鳳道:“現在他是不是已經在這裡?”
鷹眼老七沒有開口,老狐狸也沒有,內室中又有人替他們回答:“是的。”
這次人終於走了出去。
一個人很斯文,假有禮貌的人,卻又偏偏帶著逼人的傲氣。 ──人永遠都是充滿矛盾的,永遠。
陸小鳳的注意力並沒有完全集中在這位小王爺身上,因為剛才在一瞬間就已刃數人的武官,也跟著出來了。
小王爺道:“你們沒有見過?”
陸小鳳搖搖頭。
小王爺道:“他知道你就是陸小鳳。”
陸小鳳道:“我也知道他。”
小王爺道:“哦?”
陸小鳳道:“我至少知道他有把怪刀。”
小王爺微笑,道:“你想不想看看他的刀?”
陸小鳳道:“想。”
小王爺揮了揮手,刀已出鞘。
二尺七寸長的短刀,刀鋒一尺五寸,刀柄一尺三寸。一刀刺下,刀鋒立即縮柄。
小王爺道:“不管誰“死”在這種刀下,都很快就會復活的。”
鮮血呢?
那當然更容易,只要在身上先準備個血囊,隨時都可以鮮血染紅衣裳。
小王爺道:“除了這把刀,你對他還知道某些什麼?”
陸小鳳道:“我還知道他自己本來就是個混蛋,平生最大的本事就是會出賣朋友。”
小王爺道:“你是他的朋友?”
陸小鳳道:“本來是的。”
小王爺道:“現在呢?”
陸小鳳道:“現在我只想砍下他的腦袋來當夜壺。”
小王爺微笑回頭,看著這武官,道:“看來他畢竟還是認出了你。”
武官笑道:“只可惜他每次認出我的時候,都已遲了一步哩。”
這個絕不是真七品武官,當然就是三百年來江湖中最偉大的神偷一一司空摘星。
破碎的窗戶已在片刻間換上新的,血跡也早已打掃乾淨。
小王爺一向是個喜歡乾淨的人,能夠讓他在這裡停留片刻已經很不容易。他已在這裡住了好幾天。
“我是在等你,”他看著陸小鳳:“這地方每個人都在等你。”
陸小鳳沒有反應。
小王爺道:“我也知道這些人其中有好幾個是你的朋友,這次他們雖然出賣了你,你卻不能怪他們。”
陸小鳳並不怪別人,他只怪自己。
小王爺銳利的目光彷彿已看透了這個人,忽然改變話題,道:“上個月中旬,中秋前兩天,江湖中發生了一宗盜案。”
陸小鳳還是沒有反應。這並不稀奇,江湖中本來就每天都有盜案發生。小王爺道:“可是這次卻不同。”
小王爺的聲音更緩慢低沉:“這是江湖中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盜案,也是最神秘的一次。”
陸小鳳已經開始在聽。小王爺道:“在這次盜案中,幾乎將鏢局業中所有的高手都一網打盡,失劫的鏢銀數目之大,更是空前未有的。”
他輕輕嘆息,接著道:“我不幸恰巧正是這宗鏢銀的代理人。”
──代理人?什麼叫代理人?
小王爺解釋道:“因為這宗鏢銀並不是我的,而且朝廷的軍晌,我只不過旁命代理朝廷,委託鏢局業的同道,將這筆錢送到京城去。”
陸小鳳繼續在聽。小王爺道:“鏢銀失劫,所以護送的鏢師都在一夜間失踪,唯一留下的活口,又在兩天后突然暴死。”
他看了看鷹眼老七,又補充道:“暴死在十二連環塢總瓢把子的秘室裡。”
鷹眼老七垂下頭,額上青筋一根根的凸起。
對他來說,這件事不但是個致命的打擊,也是種永遠無法洗刷的羞辱。
小王爺道:“事情發生後,我曾經將破案的期限展延了兩次,可是他們至今連線索都沒有查出來。”
他凝視著陸小鳳,慢慢的接著說:“作案的究竟是什麼人?以你在江湖中交遊之廣,能不能想出一點頭緒來?”
陸小鳳閉著嘴。
小王爺淡淡的笑了笑,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想不出來的,幸好我倒有一點。”
他招了招手,旁邊立刻有人送過來一份卷宗:“這都是有關你的資料,其中有些事很可能連你自己都記不太清楚了。但是那些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幾點,我不妨再念一遍,你自己聽。”
陸小鳳,二十九歲,未婚。父母雙亡,身世不詳,武功來歷也不詳。
十四歲出道,十七歲成名,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居無定所。
輕功、掌法均可名列江湖十大高手,靈犀一指更為天下無雙之絕技。衣著華麗,飲食考究,每月花費極大,卻無正常收入。
好酒,酒量甚豪。好賭,不甚精。好女色,曾經接交之女性至少在五百人以上,至今仍保持來往者亦有三十人,其中包括俠女名妓,大小姐,小尼姑,老闆娘......
念到這裡,就沒有再念下去。陸小鳳一直靜靜的聽著,就好像在聽別人念別人的故事。
小王爺掩起卷宗,道:“這就是你,江湖中最神秘、最奢侈的人,陸小鳳。”
陸小鳳沒有意見,這些事他的確都不能反駁。
小王爺道:“現在我只有兩句話問你,你每年的開銷都至少在五萬兩以上,這筆錢是從哪裡來的?”
他的目光更銳利,神情更嚴肅:“你喜歡的是朋友和熱鬧,奢侈和享受,為什麼要這時候一個人出海出?”
陸小鳳沉默。
小王爺道:“盜案發生前夕,當地恰巧有一批製作佛像和木魚的工匠路過,你坐的那條船上,又恰巧有這麼樣一批貨物。”
他盯著陸小鳳:“對這一點,你有什麼話說?”
陸小鳳沒有說話。
小王爺冷冷道:“江湖中受到這件事株連的人,至少有五千家,鷹眼老七、熊天健的家屬門下,現在都已被收押,你難道連一句話都沒有?”
陸小鳳忽然說:“當然有。”
小王爺說:“你為什麼不說?”
陸小鳳道:“你若先請我喝幾杯,再客客氣氣的問我,現在我至少說了三千六百句了。”
小王爺道:“現在我請你喝酒還來不及?”
陸小鳳笑了:“只要有人請我喝酒,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太遲的。”
酒一杯又一杯。陸小鳳喝得比平常更多,更快。他想醉,他只有在喝醉了的時候,才能將真心話在一個陌生人面前說出來。
現在已到了非說真話不可的時候。
他了解這件事的嚴重,他說的每句話,都一定要讓這個人相信。
“我喜歡女人,吃喝嫖賭我都喜歡得要命。
因為我恐懼。我最大的恐懼就是孤寂,尤其是在做完了一件事後,那種無法忍受的孤寂使我投入任何一個可以度夜的女人懷抱。
只要能不孤獨,不管什麼女人都行。
可是這種生活過久了,不但令人疲倦,簡直叫人發瘋。
所以我決定換一種生活方式,至少我總得去試一試。所以我才決定出海。 ”
小王爺靜靜的聽著,完全沒有表示任何意見。
陸小鳳又接著說下去:“我要選一條最快出海的船,所以我找到了老狐狸,當時我並不知道船上要載的是什麼貨,直到遇難之前,我才發現船上的佛像和木魚。”
然後他知道這件事其中一定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隱秘,可是他對自己知道的絲毫都沒有隱瞞。
我絕不能讓無辜的人受害,他相信這件事遲早也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說話的時候,他一直在註意著小王爺的表情。小王爺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陸小鳳道:“這些事看起來雖然很荒唐,但每句話都是真的。”
小王爺忽然道:“我相信。”
陸小鳳鬆了口氣。
小王爺道:“你說的話,我幾乎每句話都相信,因為我一向很容易相信別人,所以......”
他的話中顯然還有話,所以陸小鳳立刻問:“所以怎麼樣?”
小王爺淡淡道:“所以不管我怎麼相信都沒有用。”
陸小鳳道:“沒有用?要誰相信才有用啊?”
小王爺道:“我自己雖然愚昧,卻有個很聰明的妹妹。”
陸小鳳苦笑道:“你妹妹是個女人?”這句話問得不但滑稽,而且愚蠢,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自己的意思。
──要女人相信真話,遠比要他們聽取謊言還要困難得多。因為女人對真話和謊話之間的判斷,通常都有一套她們自己的邏輯。
陸小鳳的心在往下沉。
他只希望這個女人真的有小王爺那麼明智聰敏。
後面有扇小門,門上珠簾低垂。小王爺已經在吩咐。
“去問二公主,對這個人說的話有什麼意見?”立刻有人說去了,珠簾後人影閃動,進去的人很快又出來了。
“二公主說,這個人說話,她只相信一句。”
“哪一句?”
“他喜歡女人,不管什麼樣的女人都行。”
小王爺回過頭,凝視著陸小鳳,說道:“你已經聽見她說的?”
陸小鳳道:“可是你......”
小王爺道:“她說的,就是我說的。”
陸小鳳並沒有著急。
他很少真正著急的時候,可是現在他的鼻子,好像已有點歪了。
小王爺忽然又問:“跟你一條船回來的,是不是還有兩位姑娘?”
陸小鳳道:“嗯。”
小王爺問道:“她們是不是能證明你的話?”
陸小鳳精神一振,道:“當然能。”
小王爺又招了招手,珠簾後人影閃動,兩個人慢慢的走了出來。
陸小鳳的眼睛立刻發出了光。
小王爺道:“這兩個姑娘,是不是跟你同船回來的?”
陸小鳳道:“是。”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沙曼和小玉──一個是他的情人,一個是他的恩人,她們當然能證實他的話。
小王爺已經在問她們:“他剛才說的,你們是不是已經聽見了?”
沙曼點點頭。
小玉道:“每個字我們都聽得很清楚。”
小王爺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小玉道:“只有一句話是真的。”
小王爺道:“哪一句?”
小玉道:“什麼樣的女人他都喜歡,什麼樣的女人他都得要。”
陸小鳳傻了。他本來已將醉,現在卻已很清醒的傻了。
剛喝下去的酒,都已化成冷汗泌出,他終於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傻子有時也會明白一些事的。明白他自己做出來的傻事。
只可惜他明白這些事的時候,卻已經太遲了,當他明白這些事時,他已經做了傻子。
小王爺還在問:“你們不是那個島上的人?”
“不是。”
“你們可聽見過那麼樣的一個島?”
“沒有。”
“連做夢都沒有聽見過。”這句話居然是沙曼說的。
小王爺再次轉過頭,盯著陸小鳳:“你還有什麼話說?”
陸小鳳道:“還有一句。”
小王爺道:“你說。”
陸小鳳道:”我本來以為我是條豬的。“
小王爺道:“現在呢?”
陸小鳳道:“現在我才知道我不是豬,是羊。”
小王爺道:“什麼羊?”
陸小鳳道:“小羊羔。”
小王爺道:“看起來並不像。”
陸小鳳苦笑道:“但我卻的確是,不折不扣的是條替罪的小羊羔。”
小玉當然沒那麼大的本事救他出來,其中當然還另有主使的人。這個人要小玉救他出來,只不過因為他要找條替罪的羔羊。
現在,還有誰相信那件巨案不是陸小鳳做的?
也許也只有陸小鳳自己。
小王爺盯著他,道:“你真的只有這句話說?”
陸小鳳應道:“嗯。”
小王爺道:“只可惜我想听的並不是這句。”
陸小鳳道:“是哪句?”
小王爺道:“贓物在哪裡?”
地窯中陰濕而黑暗,就好像世上大多數地窯一樣,絕不是個舒舒服服的躺著睡覺的地方。
陸小鳳既不想睡覺,也不想躺在這裡,只可惜他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贓物在那裡,在一個不知名的神秘海島上。
海島在哪裡?在那無邊無際的汪洋中,某一個神秘的地方。
陸小鳳嘆了口氣,這答复連他自己都不滿意,又怎麼能讓別人相信。
一一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要怎麼樣才能脫出這困境呢?
一一我為什麼不能靜下來想一想?
一一因為我被情人欺騙,被朋友出賣,又被關在這見鬼的地窯裡。
他並不是在安慰自己,現在連他自己都已沒法安慰自己。
他只不過是想找個理由來為自己解釋,解釋他的愚蠢。
因為他想來想去,好像只有死路一條。
就在這時候,他嗅到了一股香氣,一種很熟悉的香氣。
是牛肉湯的香氣。而且是只有正牌牛肉湯才能煮得出的正宗牛肉湯。
一一難道那要命的鬼丫頭也已到了這地方麼?
陸小鳳的心開始跳。
他的心當然一直都在跳,現在只不過比平常快了好幾倍。
他看見地窯的門開了,一隻潔白柔美的纖纖玉手,端著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湯,從門外伸了出來。
他的心跳得更快。
她怎麼來的?為什麼而來?是來救他,還是來害他?
陸小鳳猜不出。
她的想法和做法,除了她自己之外,恐怕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能猜得出。
端著牛肉湯的手先後出現,接著人也進來了。
一個很年輕,很美麗的女人,蒼白的臉上帶著驚惶之色,就好像來做小偷一樣,這個女人當然不是牛肉湯。牛肉湯就算真的做小偷時,也不會有點驚惶的。
陸小鳳又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
少女很快的閃身走進來,很快的掩上門:“你就是陸小鳳?”
陸小鳳點點頭。 “你呢?”他問。
“我是來幫忙的。”她走過來,蹲下,將牛肉湯湊上陸小鳳的嘴:“快把這碗湯喝下去,對你一定有好處。”
“有什麼好處?”
少女說不出,只是不停的催促。
陸小鳳再問:“是誰叫你來的?”
“當然是你的朋友。”少女道:“一個很關心你的朋友!”
“你若真的想來幫忙,就應該先替我解開穴道。”
“我不會,我根本不懂什麼叫點穴。”
她顯得很著急,好像恨不得捏著陸小鳳的鼻子,把這碗牛肉湯灌到他肚裡去。
陸小鳳卻閉上了嘴。
她更急:“你不喝?為什麼不喝?”
陸小鳳只搖頭,不開口。他想不出喝下這碗牛肉湯來後會對他有什麼好處,卻能想得出一百種壞處來。
這時門外忽然有了腳步聲,很多人的腳步聲。
少女的手一抖,一碗牛肉湯掉在地上,摔的粉碎,然後就听見門外有人低呼:“二公主到。”
地窖的門又開了,大開。四個錦衣高鬢的宮娥,手提宮燈,站在門外。燈光照著一個天仙般的女人,天仙般的風姿,天仙般的打扮。
可是在陸小鳳眼中看來,這女人卻比惡鬼還可恨,比妖怪還可怕。
因為他知道這種女人到這裡來,絕不會對他有一點好意。
走進來之後,他才發現她臉上還蒙著層烏紗。
一一她為什麼不讓人看見她的臉?因為長得太美?還是因為缺了個鼻子?少了隻眼睛?
醜人多作怪,尤其是女人,她想來作什麼怪?
陸小鳳心裡忽然又有了希望。
一一也許找不到男人,也許她看上了我,所以想來......
男人總是喜歡自我陶醉,何況陸小鳳這種想法並不算太離譜。
剛才端著牛肉湯進來的少女已悄悄的退了出去。
他雖然看不見這位二公主臉上的表情,卻能想像到她一定在打量著他。就好像一個男人在打量那些可憐的女人一樣。
現在他才真的完全了解那些女人為什麼會做那種事了。
一個人在迫不得已的時候,也就只能委屈委屈自己了。
他了解這種心情,只因為他自己現在也有了這種打算。
只要這二公主肯放他走,不管叫他幹什麼,他都不會拒絕。
地窯的門果然又關了起來,二公主居然還在裡面上了栓。
陸小鳳的心又開始在跳,勉強笑了笑,道:“二公主到這裡來,是不是有什麼吩咐?”
二公主又盯著他看了半天,忽然道:“你不必叫我二公主。”
陸小鳳道:“為什麼?”
二公主道:“我根本不是真的公主!”
陸小鳳道:“不是?”
二公主道:“我只不過是小王爺的義妹而已。”
陸小鳳道:“那也一樣。”
那真的一樣,只要小王爺肯聽她的話,就算她是條母狗也沒關係。
二公主道:“剛才我說你講的不是真話,你是不是在恨我?”
陸小鳳立刻搖頭,道:“至少你總認為我講了句真話!”
他是不是在提醒她:“只要是女人,什麼樣的女人都行!”
二公主道:“那麼我的吩咐你都答應?”
陸小鳳道:“嗯。”
二公主道:“好,你去死吧!”
陸小鳳怔了怔,道:“你到這裡來,就是要叫我去死的?”
二公主道:“不錯。”
陸小鳳道:“你沒有別的意思?”
二公主道:“沒有。”
陸小鳳在懷疑一一她是不是在故意試探我?
這幾乎已是他最後的希望,他不能不盡量往好處去想。
可是二公主已抽出了一把刀,拋在他左手的手邊。
一尺三寸長的短刀,刀鋒閃閃發著烏光。
二公主道:“這是把毒刀,見血封喉的毒刀。”
陸小鳳看得出,刀鋒上的毒,好像毒蛇。
二公主又道:“我知道你的左手還能動。”
他全身上下只有這隻手能動,是司空摘星讓這隻手動的。
小王爺要司空摘星替他解開了這隻手的穴道,因為他要讓他喝酒。
二公主道:“你剛才既然能用這隻手舉杯,現在當然也能用這隻手拿刀。”
陸小鳳苦笑道:“能拿刀,並不一定能殺人。”
二公主道:“我說過,這是把見血封喉的毒刀,你只要用這把刀在自己身上劃一條血口,隨便劃在什麼地方,都死定了。”
陸小鳳眼珠轉了轉,道:“我死定之後,豈非再沒有人藏在那裡?”
二公主道:“有人。”
陸小鳳道:“誰?”
二公主道:“我。”
陸小鳳傻了,真的傻了。他終於發現這位二公主是什麼人了。
這個女人就像是蜥蜴一樣,可以隨時改變自己身上的顏色。
她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能隨時改變。
二公主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是誰?”
陸小鳳嘆了口氣,道:“現在我總算知道了,你根本不是人,是個妖怪。”
這位二公主赫然竟是牛肉湯,正牌的牛肉湯。
蒙面的黑紗已揭下,露出了蒼白美麗的臉,眼睛亮得像刀鋒。地上那把刀的刀鋒,毒蛇般的刀鋒。
陸小鳳看著她:“你應該看得出。”
陸小鳳道:“可是我不懂。”
牛肉湯道:“什麼事不懂?”
陸小鳳道:“我的酒喝的太多,我勾引過一萬個女人,我做錯了很多事,可是我不懂你為什麼恨我?”
牛肉湯並沒有直接回答。
她先揀起了地上的刀,凝視著毒蛇般的刀鋒:“你能看得出這是把毒刀?”
陸小鳳道:“我看得出。”
牛肉湯道:“但有些人卻不能。”
陸小鳳承認。
牛肉湯道:“我是個公主,高高在上,神聖不可侵犯的公主,但你恨我?”
牛肉湯道:“這一點已足夠。”
陸小鳳道苦笑。
牛肉湯道:“我在你面前做過蕩婦的事,因為那時我認為你已死定了,已等於是個死人。”
陸小鳳道:“只可惜我沒有死。”
牛肉湯道:“所以我非要你死不可。”
她俯下身,用刀鋒輕輕摩擦著陸小鳳的臉:“現在你又死定了。”
冰冷的刀鋒,汗也是冷的,一直冷到心底。
一一你們要我活著回來,來做替罪的羔羊。
一一現在我的任務已完成,我死了之後,這件案子也只好結束。
陸小鳳看著閃亮的刀鋒,看著她握刀的手,等著刀鋒割下。
牛肉湯道:“現在還有沒有人能救你?”
陸小鳳道:“沒有。”
牛肉湯道:“連一個人你都想不出?”
陸小鳳道:“我想不出。”
牛肉湯笑了,笑得甜蜜而溫柔。
就在她開始笑的時候,她手裡的刀鋒已準備切入陸小鳳的咽喉。
也就在這時候,門外忽然響起了一聲慘叫。
呼聲慘厲而短促。
牛肉湯身子已躍起,凌空一翻,用刀鋒挑開了門栓,拉開了門。
門外的宮燈正在燃燒。
四隻宮燈都在地上燃燒,因為提著燈的四個人都已倒下。
她們的身子扭曲,臉也扭曲,扭曲的臉上充滿著驚嚇與恐懼,在火焰中看來更顯得恐怖而詭秘。
火焰閃動,她們臉上的表情好像也跟著在動,眼睛卻沒有動。
死人的眼睛是絕不會動的。
這裡本來是狐狸窩藏酒的地窯,現在這狐狸窩已成了小王爺的行宮。
小王爺的行宮所在地,當然警衛森嚴。
小王爺的侍衛中,不但高手如雲,而且還有司空摘星、鷹眼老七那種高手中的高手。
是誰殺了她們?
有誰能通過上面的警衛,到這裡來殺人?
牛肉湯的臉色變了。
她看不見這個人,也猜不出這個人是誰,刀光一閃,她也閃電般竄了出去。宮燈還在燃燒,殺人的兇手當然還沒有走遠。
她一定要找到這個人來,否則她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的。
說不定有很多晚上都會睡不著。
地窯裡沒有風,門外也沒有活人。現在陸小鳳的頭腦,好像也不比一個死人清楚靈活多少。
他已完全怔住。
連牛肉湯都想不出救他的人是誰,他自己當然更想不出。
他並不是沒有朋友,可是此時此地,有誰能救他?有誰肯救他?有誰敢救他?
他想不出,也用不著再想,因為就在這時候,燃著的燈下突然有塊石板翻了起來,黝黑的洞穴中,伸出了一隻蒼白的手,手裡拿著條長索,凌空一摔,就套住了陸小鳳的腳。
陸小鳳立刻被拖了過去,拖也了石板下的洞穴裡。石板立刻合起,四面一片漆黑。
陸小鳳只能聽見有個人在呼吸,卻看不見這個人的鼻子。
有人說他是夜眼。這倒並不是替他在吹牛,他的確能在光線很暗淡的地方看見很多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他甚至能在一間只有星光,沒有燈光的屋子裡,數出一個女孩子鼻尖上的汗珠。
可惜在這種地方,他的夜眼也沒用了。
他忍不住問:“你是誰?為什麼救我?”
沒有回答。他還想再問,人已被扛起來,扛著他的人已開始往前走。
這個人對這地方居然比牛肉湯還熟悉,連牛肉湯都不知道的地道,他居然知道。
他既然冒險來救陸小鳳,卻不敢讓陸小鳳看見他的真面目。
這幾點更讓陸小鳳想不通,他只發現了兩件事一一
這個人的肩很寬,絕不是女的。
這個人的腳下功夫很好,肩上扛著條大漢,腳步還是輕如飄風。
陸小鳳突然冷笑:“我知道你是誰了!”
這次黑暗中居然有了反應:“我是誰?”
“司空摘星!”
這個人也在冷笑:“我若是司空摘星,出賣你之後都不怕讓你知道,現在何必怕你知道?”
陸小鳳閉上嘴。並不是因為他不能反駁這個人說的話,而是因為他又發現了一件事一一
這個人身上有種奇怪的味道,就好像一塊剛洗乾淨了的臭肉。
那絕不是司空摘星身上的味道。
地道窄長,顯然已到了盡頭,因為這個人已停下了腳步。
盡頭處顯然還有扇門,因為陸小鳳已聽見了開門的聲音。
門裡顯然是間屋子,屋子裡有張床,床上還鋪著很厚的被子。因為陸小鳳已經被放在床上。
只可惜屋子裡也同樣是一片漆黑,連屋頂是黑是白,是高是矮都看不見。
睡在厚厚的棉被上,雖然比躺上石板上舒服得多,可是這種黑暗卻更讓人受不了。
陸小鳳在心裡嘆了口氣,他已分不清這個人是想救他?還是想害他?
黑暗中忽然有了聲音:“你一定在奇怪,我既然救了你,為什麼不放你走?”
陸小鳳本來就在奇怪。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他問。
“不想。”這個人道:“我只想跟你打個賭!”
“打賭?”陸小鳳更奇怪。
這個人冒險救了他,難道就是為了想要跟他打個賭?
他當然又忍不住要問:“你想怎麼賭?賭什麼?”
“賭你!”這人道:“只要你能猜出我是誰,我就馬上解開你的穴道,放你走!”
“我若猜不出?”
“那麼你就跪下來給我磕三百六十個響頭。”
陸小鳳傻了。這件又詭秘,又險惡的事,忽然間一下子就變成了笑話,天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笑話。
除了司空摘星外,他實在很難想得出還有誰會幹這種事。
很難想得出,並不是絕對想不出。
這個人又在一本正經的問:“你賭不賭?”
陸小鳳回答得好像很有把握:“不賭的是烏龜。”
這人道:“你猜我是誰?”
陸小鳳道:“你就是那個混蛋加三級的活禿驢,死和尚。”
黑暗中忽然有人笑了,大笑。
大笑聲中,桌子上的一盞燈也亮了起來。
陸小鳳這才發現屋子裡除了他自己外,居然還有兩個人。
一個人笑得連鼻涕眼淚都一起流了出來,另外一個卻氣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快笑死了的是司空摘星,快氣呆了的卻是個戴著大帽子的小武官。
他在瞪著陸小鳳:“你怎麼猜出來的?”
陸小鳳道:“本來我是猜不出的,幸好你有個好習慣。”
這人忍不住問:“什麼好習慣?”
陸小鳳道:“你不洗澡!”
他也在笑:“你洗澡的次數一定比八十歲的老頭子和老太婆辦事還少,除了你之外,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身上有你那種死肉味道。”
這人瞪著他,忽然跺了跺腳,摘下頭上的大帽子,狠狠往地上一摔。
一顆光溜溜的頭頂立刻像剝了殼的鵝蛋般露了出來。
司空摘星大笑道:“這和尚受了你一輩子氣,連做夢都想報復報復你,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機會,想不到還是栽在你手裡。”
陸小鳳看看他,又看看老實和尚,忽然嘆了口氣,道:“現在我總算明白真正的天下第一號大混蛋是誰了!”
司空摘星笑得更愉快,卻忍不住還要故意問:“究竟是誰?”
陸小鳳道:“是你!”
司空摘星叫了起來:“怎麼還是我?”
陸小鳳道:“因為這主意一定是你替他出的,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想得出這種好主意?”
老實和尚也笑了,大笑:“不管怎麼樣,陸小鳳到底還是有點眼光的!”
陸小鳳道:“只有一點?”
老實和尚道:“當然不止一點,至少也有個七八十點。”
司空摘星搶著說:“那麼他的鼻子就至少應該有一百點!”
老實和尚不懂。
司空摘星道:“他的鼻子若不比眼睛強,怎麼嗅得出死肉是什麼味道?”
老實和尚苦笑道:“其實和尚今天不但洗過澡,而且還洗得特別乾淨。”
陸小鳳道:“其實和尚也不能算太臭,有時候臭起來還很不錯的。”
司空摘星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在故意拍馬屁?”
陸小鳳道:“和尚救了我,我就算拍拍他馬屁,也是應該的!”
司空摘星道:“你以為真是他救了你?”
陸小鳳道:“不是他是誰?”
司空摘星悠然道:“是個我保證你一輩子都猜不出來的人!”
陸小鳳怔了怔,轉過臉去看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嘆了口氣,道:“這次你恐怕是真的猜不出了!”
陸小鳳道:“你們說的究竟是誰?”
老實和尚看看司空摘星,司空摘星看看老實和尚,兩個人都閉著嘴。
門外忽然有個人替他們回答:“是我!”
優雅的聲音,很斯文,很有禮貌。
陸小鳳當然聽得出這是誰的聲音,可是他連做夢都想不到,要救他的這個人,就是不遠千里而來,費了千方百計才把他抓住的小王爺。
這種事你本來就算打破他的頭,他都不會相信的。
可是現在他不想信都不行。因為小王爺已經出現了。
穴道已經被解開,陸小鳳還是像木頭人一樣坐在那裡,連動都不能動。
他又愣了。
桌上有菜有酒,甚至還有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湯。
小王爺微笑道:“我知道你喜歡喝這種牛肉湯,你不妨先喝點湯再喝酒!”
陸小鳳既沒有喝湯,也沒有喝酒。
現在他唯一想喝的,就是那種可以讓人變得聰明一點的智慧之水。
他忽然發現自己實在笨的要命,比三百條土狗和五百條土豬加起來還笨十倍。
小王爺道:“我知道你一定想不通,我既然捉住了你,為什麼又偷偷要人去救你?”
陸小鳳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苦笑道:“這種事有誰能想得通,那個人一定是天才!”
司空摘星道:“我就是個天才!”
陸小鳳道:“你?”
司空摘星道:“小王爺這麼樣做,只不過是為了要掩人的耳目!”
陸小鳳道:“掩誰的耳目?”
司空摘星道:“誰的耳目都要掩,尤其是......”
他看了看小王爺,閉上了嘴。
小王爺卻替他說了出來:“尤其是做這碗牛肉湯的人。”
陸小鳳眨了眨眼,道:“你是說二公主?”
小王爺點點頭,道:“她只不過是父王最近才收的義女。”
陸小鳳道:“她豈非也正是你最信任的人!”
小王爺苦笑道:“一個人要想活得長些,有時不能不裝裝糊塗。”
他在嘆息,陸小鳳心裡也在嘆息。
這句話說起來雖然容易,可是真正能做得到的又有幾人。 、
小王爺道:“裝糊塗並不是件容易事,我竟忍耐了很久,可是現在......”
陸小鳳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了她的來歷?”
小王爺道:“本來我一直只不過是在懷疑而已,現在老實大師回來了,我才知道她還比我以前懷疑的更可怕。”
陸小鳳承認,連他都從未見過像牛肉湯那麼可怕的女人。
小王爺道:“可是我本來並不怕她!”
陸小鳳道:“哦!”
小王爺道:“如果情況沒有變化,我還是可以對付她,她若敢對我下手,我隨時都可以將她置於死地。”
陸小鳳道:“哦?”
小王爺道:“你有沒有註意到我的衛士中,有六個容貌最平凡,從來不開口的人?”
陸小鳳當然沒注意到。那六個人不但容貌平凡,而且臉上永無表情,無論他們的人在哪裡,一雙灼灼有光的眸子始終都沒有離開過小王爺的左右。
他注意到他們,也就因為他們的眸子和他們的臉絕不相稱。
小王爺道:“以你的眼力,當然也看得出他們臉上都戴著層人皮面具!”
陸小鳳承認:“像那麼精巧的面具,江湖中已經很少看得到了!”
小王爺道:“這六個人就是我的貼身衛士,隨時都願意為我而死,因為如果沒有我,他們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
他又補充道:“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有段極不平凡的經歷,不是身上背了血案,就是惹上了極厲害的仇家,所以才來投奔我,所以才不敢以真面目見人。”
這種情況並不特殊,為了避禍而投入官家的江湖巨盜也絕不止這六個。
小王爺道:“我肯收容他們,當然因為他們的武功都極高,而且一定會為我賣命。”
這一點陸小鳳也可以想像得到。
他看得出這位小王爺是位極厲害的人物,這六人無疑都已受了他的挾制,如果小王爺死了,他們也一定活不下去。
小王爺道:“以這六個人的力量,要對付那女人並不難,這一點我絕對有把握!”
他忽然嘆了口氣,道:“只可惜現在......”
陸小鳳忍不住問:“現在怎麼樣?”
小王爺沒有回答,卻反問道:“你有沒有註意到最後一個點你穴道的人是誰?”
陸小鳳點點頭。
那人容貌呆板,死眉死臉,但出手卻又快又重,正是小王爺所說的貼身衛士之一。
小王爺道:“你看不看得出他點你穴道時,用的是什麼手法?”
陸小鳳道:“是不是滇邊穿雲門的穿雲指?”
小王爺道:“果然是好眼力。”
陸小鳳道:“穿雲門的指上功夫和點穴手法,都獨創一格,可是自從五年前與點蒼七劍火拼於五華絕頂之後,門下的弟子據說已死光了。”
小王爺道:“還剩下一個沒有死。”
陸小鳳道:“哪一個?”
小王爺道:“那一戰的慘烈,你想必也有所聞,能夠不死的,當然是穿雲門下的第一高手。”
陸小鳳道:“是不是他們的掌門人段穿雲?”
小王爺道:“不錯。”
陸小鳳道:“點我穴道的人就是他?”
小王爺道:“本來應該是的!”
陸小鳳道:“現在......”
小王爺道:“現在卻有了個問題!”
陸小鳳道:“問題?什麼問題?”
小王爺道:“死人會不會點穴?”
陸小鳳反問道:“段穿雲已經是個死人?”
小王爺點點頭,道:“我們發現他屍體時,他至少已死了三天!”
陸小鳳忍不住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這件事聽起來不但詭秘,而且荒謬,其實卻簡單得很。
一一段穿雲臉上戴著面具。
一一有個人殺了段穿雲,戴上他的面具,來冒充他。
小王爺道:“這其中我只想不通一點!”
陸小鳳道:“哪一點?”
小王爺道:“穿雲門的弟子,都已死光了,冒充段穿雲的這個人,怎麼也能使他們獨門的穿雲指?”
這一點陸小鳳能解釋:“因為這個人一定也是從那島上來的,不管哪一門哪一派的武功,那裡都有人練過!”
小王爺長麼嘆了口氣,道:“我想不通的一點,其實並不可怕。”
陸小鳳道:“可怕的是什麼?”
小王爺道:“是我已經想通了一點!”
陸小鳳又問:“哪一點?”
小王爺道:“段穿雲雖然是我貼身的的衛士,平時卻始終跟我保持著一段距離!”
衛士和主子之間,當然要保持段距離的。
陸小鳳道:“所以你一直都看不出他已是別人偽裝的。”
小王爺點點頭,道:“可是他們六個人之間的關係卻很密切,平日幾乎寸步不離,連睡覺都睡在一間屋子裡!”
他也喝了杯酒,才慢慢的接著道:“這些人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了,一向目光銳利,觀察入微,為什麼連他們都看不出這個段穿雲是別人偽裝的?”
這問題只有一個答案!
“因為他們也是偽裝的,小王爺這六位貼身衛士,都已換了對方的人!”
陸小鳳再次舉杯,忽然發現自己的手比酒杯還冷。
這位小王爺現在的處境,簡直就像一隻已落入虎群中的羔羊。
小王爺道:“但是現在我絕不能揭穿他,甚至連一點神色都不能露出來,因為他們若知道我已發現這秘密,就絕不會留下我的活口。”
他嘆了口氣,苦笑道:“他們直到現在還沒有對我下手,只因為他們已將我看成他們的囊中物,而且一定還有什麼地主想利用我!”
陸小鳳也忍不住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實在佩服你,你實在沉得住氣!”
他說的是真心話。
這位小王爺的冷靜與鎮定,實在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小王爺道:“只不過他們遲早還是會下手的,他們絕不會讓我活著回王府去的。”
陸小鳳道:“為什麼?”
小王爺道:“因為......因為......”
他臉上忽然露出種奇怪的表情,彷彿有什麼難言之隱,過了很久,才嘆息著接道:“因為現在我知道的已太多了!”
別人不願說的事,陸小鳳一向不問。
可是這次他卻不能不破例。
這件事不但和他有關,而且關係著千百人的生死榮辱,甚至已能改變武林的歷史與命運。
因為這件疑案不破,不但鏢局中的精英盡毀,還不知有多少武林豪傑要因此家破人亡,身敗名裂。
所以他忍不住問道:“你究竟知道些什麼別人不知道的事?”
小王爺已閉上了嘴。
陸小鳳道:“據我所知,那島上有種很特別的規矩!”
小王爺道:“什麼規矩?”
陸小鳳道:“他們只殺人,不劫財!”
他又補充道:“這規矩是一位奇人立下的,他的門人子弟,從不敢違背!”
小王爺沉吟著,試探著問:“所以你認為這件案子幕後一定還另有主使的人?”
陸小鳳道:“一定有!”
小王爺道:“可是他......”
陸小鳳打斷了他的話,道:“這人用高價收買了世上最神秘,最可怕的一批刺客,刺殺了這件案子中唯一的活口。”
司空摘星嘆道:“那件事來得的確太玄,我想了幾十天,幾乎連頭都想破了,還是想不出他是怎麼能進入鷹眼的密室中去殺人的!”
老實和尚道:“更奇怪的是,他殺了人之後,居然還能全身而退!”
這一點的確更不可思議。
司空摘星苦笑道:“除非他真是個隱形的人,這世上哪有隱形的人?”
陸小鳳沒有開口。
他又想起了那小老頭的話,他的眼睛裡彷彿閃過一道光。
司空摘星又道:“不管主持這次劫案的人是誰,他一定也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
陸小鳳在聽。
司空摘星道:“這趟鏢走的是暗鏢,護鏢的人都經過改扮,啟程的日期,行鏢的路沿,投宿的地點,本來只有鏢局的幾位首腦知道!”
以這趟鏢的重要,他們當然要嚴守秘密。
司空摘星道:“但是劫鏢的人卻好像對每件事都知道得很清楚,所以才能事前就在太行山的那小鎮上布下陷阱!”
陸小鳳立刻又補充了一點:“那批佛像和木魚,也絕不是短期內能做成的!”
司空摘星道:“但是從小王爺找人護鏢,到鏢被劫一共才只不過三五天!”
用兵貴在神速。這一次他們行動之迅速,計劃之周密,幾乎已打破了鏢局史上所有的記錄。
可是這趟鏢還是被劫了。
陸小鳳道:“難道劫鏢的人在事先就已知道這趟鏢的秘密?所以早就準備好那批佛像和木魚,難道他不但能隱形,還能先知?”
這問題沒有人能答复。
陸小鳳凝視小王爺,道:“真正要殺你的人,也許並不是這些刺客,而是劫鏢的主謀!”
小王爺道:“哦?”
陸小鳳道:“因為你很可能有了線索,很可能已經發現了他的秘密!”
小王爺又閉上了嘴,現在他臉上的表情不但奇怪,而且顯得很痛苦。
陸小鳳盯著他,眼睛裡也露出種奇怪的表情,彷彿已從他的神色間,看出件可怕的事。
司空摘星道:“這裡面還有一點可疑!”
陸小鳳道:“你說!”
司空摘星道:“這些刺客的行踪,是不是很秘密?”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