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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回來過活過愛過

桃花傳奇 古龙 7500 2018-03-12
誰知道天堂在哪裡? 誰知道天堂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誰知道怎麼樣才能走上去天堂的路? 沒有人! 但只要你的心寧靜快樂,人間也有天堂,而且就在你眼前,就在你心裡。 這里當然不是天堂。 心懷憤恨的人,是永遠看不見天堂的。 黑衣老嫗目中就充滿了憤怒,憤怒得呼吸都已開始急促。 張潔潔神情卻更平靜,慢慢的接著道:“我已不再聖潔無垢,也已不再是聖女,但我仍然有權選擇誰來繼承我,是不是?” 黑衣老嫗沉默著,終於勉強點了點頭。 張潔潔道:“本教中的經典規矩,只有你一個人有權解釋,是不是?” 黑衣老嫗道:“是。” 張潔潔道:“那麼我的孩子只要一生出來,就已是本教的聖女,是不是?” 黑衣老嫗道:“是。”

張潔潔道:“所以他立刻就成為聖父,是不是?” 黑衣老嫗道:“是。” 張潔潔道:“聖父也同樣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無論誰傷害了他,都必遭天誅,萬劫不復,這也是本教經典上記載的規矩,是不是?” 黑衣老嫗道:“是。” 張潔潔長長吐出了口氣,微笑道:“你看,我對這些經典和規矩,豈非也熟知得很?” 黑衣老嫗凝視著他,緩緩道:“所以你才能找得出這其中弱點,用我們的矛,來攻我們的盾。” 張潔潔又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也不想這麼樣的,只可惜我實在找不出別的法子。” 黑衣老嫗冷笑道:“這法子的確巧妙,只不過第一個想出這法子來的人,並不是你。” 張潔潔也顯然有些驚訝,忍不住問道:“不是我是誰?”

黑衣老嫗道:“是我!” 她目中的憤怒與仇恨更濃,一字字接著道:“就因為我想出了這法子,所以你父親才能走。” 張潔潔怔住。 黑衣老嫗道:“那時本教的聖女,是我最要好的姐妹,我要求她選你作她的繼承人,就因為你父親要走。” 張潔潔又忍不住問道:“他為什麼要走?” 黑衣老嫗握緊雙手,道:“因為他覺得這地方就像是個牢獄,他要出去尋找更好的生活。” 張潔潔道:“你答應了他?” 黑衣老嫗咬著牙道:“他也答應了我,只要他在外面能活得下去,就一定想法子回來接我。” 張潔潔道:“可是他……” 黑衣老嫗嘶聲道:“可是,他沒有回來,永遠都沒有回來。” 她的臉看來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猙獰可怖——只有仇恨才能使一個人的臉變得如此可怖。

過了很久,她才嗄聲接著道:“我一直在苦苦的等著他,為他擔心,後來我才知道,他一出去就遇見了一個毒蛇般的女人,從此忘了我。” 楚留香也忍不住問道:“你說的那女人,可是石觀音?” 黑衣老嫗慢慢的點了點頭,冷笑道:“他雖然遺棄了我,可是他自己後來也死在那女人手上。” 張潔潔道:“你沒有去為他復仇?” 黑衣老嫗道:“我不能去,也不想去。” 張潔潔道:“為什麼不能去?” 黑衣老嫗道:“因為他一出去,就已脫離了這家族,無論出了什麼事,都已和這家族沒有關係,就算死在路上,我們也不能去為他收屍的。” 她語聲中也充滿了怨毒之意,連楚留香都聽得有些毛骨悚然。 又過了很久,張潔潔才囁嚅著道:“無論如何,他總算走了。”

黑衣老嫗道:“所以你就要我也放楚留香走?” 張潔潔垂下頭,道:“我求你。” 黑衣老嫗厲聲道:“難道你也想過我這種日子?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張潔潔不敢回答。 黑衣老嫗道:“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大年紀?” 她忽然問出這句話來,別的人更無法回答。 只見她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很奇特的表情,也不知是譏嘲?還是傷痛?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接著道:“我今年才四十一歲!” 楚留香的手突然冰冷。 他看著她蒼老乾癟,滿是皺紋的臉,看著她枯瘦佝僂的身子,看著她的滿頭白髮…… 他實在不能相信,這乾癟佝僂的老嫗,竟是個只有四十一歲的女人! “這些年的日子,我是怎麼過的!” 你用不著再問她。

無論誰只要看到她的樣子,就可以想像到她這些年來所忍受的痛苦和冷落,是多麼可怕。 憤怒,妒忌,仇恨,寂寞,無論這其中任何一種感覺,都已是夠將一個人折磨得死去活來。 張潔潔垂著頭,淚珠似已將流下。 黑衣老嫗又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讓他走,但我卻知道,他走了之後,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張潔潔突然抬起頭,大聲道:“我不會,絕不會。”黑衣老嫗冷笑。 張潔潔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堅決而明朗,道:“因為我讓他走,並不是因為他自己要走,而是因為我要他走的。” 黑衣老嫗道:“為什麼?” 張潔潔道:“因為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人需要他,我也知道他在外面一定會比在這裡更快樂。” 黑衣老嫗道:“可是你自己……”

張潔潔道:“我將他留在這裡,也許我會比較快樂,可是我若讓他走,也許就會有一千個,一萬個人覺得快樂。” 她眼睛裡發著光,一種聖潔偉大的光,接著道:“一個人快樂!總不如一千個人、一萬個人快樂的好,你說是麼?” 黑衣老嫗道:“可是你……你難道從不願意替自己想想?” 張潔潔道:“我也想過。” 她目中深情如海,凝視著楚留香,道:“只要他快樂的時候,我才會覺得快樂,否則我縱然能將他留在身邊,也會覺得同樣痛苦。” 愛是犧牲,不是佔有。 能了解這道理的,才能算是真正的女人。 因為這本是女性中最溫柔,最偉大的一部分,就因為世上有這種女性,人類才能不斷的進步,才能夠永遠生存! 張潔潔的目光更溫柔,接著又道:“何況,我已有了他的孩子,我一定會全心全意的好好照顧他,那麼我就不會覺得寂寞。”

黑衣老嫗的指尖又顫抖,道:“你是說,我沒有好好的照顧你?” 張潔潔垂下頭,道:“你……你可以做得更好的,只可惜……” 黑衣老嫗厲聲道:“只可惜怎麼樣?” 張潔潔嘆息著,說道:“只可惜你心裡的痛苦和仇恨都太深了,你若真的希望我快樂,就應該讓他走的……他並不是我父親,他是另一個人,你……你為什麼一定要恨他?” 黑衣老嫗緊握雙拳,身子卻還是在不停的顫抖,過了很久,忽然大聲道:“好,我讓他走!” 張潔潔大喜。 可是她笑容露出來,黑衣老嫗又接著道:“只不過他只能走你父親以前走的那條路,絕沒有再讓你們選擇的餘地!” 張潔潔道:“那條路?” 黑衣老嫗道:“天梯!” 天梯! 什麼叫天梯?

是不是到天堂的路? 聽到這兩個字,張潔潔的臉色突又變得蒼白如紙,失聲道:“為什麼一定要走這條路?” 黑衣老嫗道:“因為那也是經典上記載的規矩,絕沒有人能違背。” 張潔潔道:“可是他……” 黑衣老嫗厲聲打斷了她的話,道:“你莫非不知道,這家族中的人,無論誰想永遠離開這裡,都只有那一條路可走的,現在他豈非已是這家族中的人?” 張潔潔垂下頭,輕輕道:“我知道,他……他是的。” 黑衣老嫗道:“很好,你們現在可以走了,明天早上,我親自為他送行!” 夜很靜。 這裡雖然看不見星光,也看不見夜色,但夜的本身彷彿就有種神秘奇妙的感覺,讓你可以感覺到她已經來了。 楚留香仰面躺著,閉著眼睛——他是不是生怕眼淚流下?

張潔潔輕撫著他的臉,眼波中已不知流露出多少溫柔?多少深情? 楚留香是不是不願意去看呢? 張潔潔終於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你為什麼不看著我?難道不想多看我幾眼?” 楚留香嘴角的肌肉在跳動,過了很久,才忽然道:“是的。” 張潔潔道:“為什麼?” 楚留香道:“因為你根本也不想我多看你!” 張潔潔道:“誰說的?” 楚留香道:“你自己。” 張潔潔笑了,勉強笑道:“我說了什麼?” 楚留香冷笑著,道:“對了,你什麼都沒有說,可是我問你,你為什麼不跟你母親說,你也要跟我一起走?” 張潔潔垂下頭,道:“因為我知道,說了也沒有用的。” 楚留香大聲道:“為什麼?” 張潔潔赧然笑道:“下一代的聖女還在我肚子裡,我怎能走?”

楚留香道:“所以……所以你要我一個人走?” 張潔潔道:“是的。” 楚留香忽然跳了起來,大聲道:“你以為我一個人走了會快樂?你以為我肯讓你和我的孩子,在這裡鬼地方過一輩子?” 張潔潔道:“你錯了。” 楚留香道:“我哪點錯了?” 張潔潔道:“很多點。”她先掩住楚留香的嘴,不讓他再叫出來,然後才柔聲道:“我們不會在這地方過一輩子的,再過一陣子,就算我們還想留下來,這地方也許已經不存在了。” 楚留香道:“為什麼?” 張潔潔道:“我們的祖先會住到這種地方來,只不過是因為他們經歷過太多折磨和打擊,已變得憤世嫉俗,古怪孤僻,他們知道別的人已看不慣他們,他們自己也看不慣別的人,所以他們才寧願與世隔絕,孤獨終生。” 楚留香在聽著。 張潔潔道:“可是這世界是一天天在變的,人的想法也一天天在變,上一代人的想法,永遠和下一代有很大距離。” 楚留香在聽著。 張潔潔道:“現在上一代的人已死了,走了,下一代的人還留在這裡,只不過因為他們對外面的世界有某種恐懼,生怕自己到了外面後,不能適應那種環境,不能生存下去。” 這點楚留香當然不會同意,立刻道:“他們錯了,一個人只要肯努力,就一定有法子生存。” 張潔潔道:“他們當然錯了,可是他們這種想法,也一定會漸漸改變的,等到他們想通了的時候,世界上就絕沒有任何一種經典和規矩還能約束他們,也絕沒任何事還能令他們留在這牢獄裡。” 她笑了笑,接著道:“到了那一天,這地方豈非就已根本不存在了?” 楚留香道:“可是,這一天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會來呢?” 張潔潔道:“快了,我可以保證,你一定可以看到這一天。” 楚留香道:“你保證?” 張潔潔點點頭,道:“因為我一定會盡我的力量,告訴他們,外面的世界並不如他們想像中那麼殘酷可怕,我一定會讓他們了解,一個人若要活得快樂,就得要有勇氣。” 她眼睛裡又發出了光,慢慢的接著道:“這不但是我應盡的義務,也是我的責任,因為他們也是我的姐妹兄弟。” 楚留香道:“所以……你才一定要留下來。” 張潔潔柔聲道:“每個人活著都要有目的,有意義,我就算能跟你一起走,也未必是快樂的,因為我沒有盡到我應盡的義務和責任,我一生活著已變得全無價值,全無意義。” 楚留香道:“據我所知有很多女人都是為她們的丈夫和孩子而活著的,而且活得很有意義。” 張潔潔淒然笑道:“我知道,我也很羨慕她們,只可惜我命中註定不是她們那種人,也沒有她們那麼幸運。” 楚留香道:“為什麼?” 張潔潔嘆息著,道:“這道理你難道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楚留香不說話了。 張潔潔道:“就因為你也跟我一樣,你也不能忘記你應盡的義務和責任,所以你才要走,而且非走不可,就算你自己能勉強自己留下來,也會漸漸變成個廢物,甚至變成個死人。” 她說的不錯。一個人若是活在一個完全不能發揮他能力和才幹的地方,他一定會漸漸消沉下去,就算還能活下去,也和死相差無幾。楚留香當然也明白的。 張潔潔輕撫著他,柔聲道:“我喜歡的是你,不是死人,所以我絕不希望你改變,所以你為了我,也是非走不可的。” 楚留香終於長長嘆息,道:“我直到現在才發現,我根本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你。” 張潔潔道:“世上本就沒有一個人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的,無論是夫妻,是兄弟,是朋友都一樣,何況,女人本就天生不是被人了解的。” 楚留香道:“但現在我已確定一件事。” 張潔潔道:“什麼事?” 楚留香凝視著她,目中竟似帶著些崇敬之意,長嘆道:“我以前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女人,以後只怕也永遠不會再見到了。” 張潔潔道:“但你卻一定會永遠永遠想著我的,是不是?” 楚留香道:“當然。” 張潔潔道:“這就已夠了。” 她眼波更溫柔,輕輕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楚留香忍不住緊握住她的手,道:“我還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 張潔潔道:“你說。” 楚留香道:“好好的活下去,讓我以後還能夠看見你。” 張潔潔道:“我一定會的。” 她的語聲堅定而明朗,可是她的人,卻似已化為一泓春水。她倒入楚留香懷裡。 夜更靜。喘息而平息。 張潔潔抬手輕攏著發邊的亂發,忽然道:“我要走了。” 楚留香道:“走?現在就走?” 張潔潔點點頭。 楚留香道:“到哪裡去?” 張潔潔遲疑著,終於下定決心,道:“這家族中的人,無論誰想脫離,都只有一條路可走。” 楚留香道:“你是說——天梯?” 張潔潔道:“不錯,天梯。” 楚留香道:“這天梯究竟是條什麼樣的路?” 張潔潔的神情很沉重,緩緩道:“那也許就是世上最可怕的一條路,沒有勇氣的人,是絕對不敢去走的。她要你走這條路,為的就是要考驗你,是不是有這種勇氣。” 楚留香道:“哪種勇氣?” 張潔潔道:“自己下判斷,來決定自己的生死和命運的勇氣。” 楚留香道:“這的確很難,沒有勇氣的人,是絕不敢下這種判斷的。” 張潔潔道:“不錯,一個人在熱血澎湃,情感激動時,往往會不顧一切,甚至不惜一死,那並不難,但若要他自己下判斷來決定自己的生死,那就完全是兩回事了,所以……” 她嘆息了一聲,接著道:“我知道有些人雖已決心脫離這裡,但上了天梯後,就往往會改變主意,臨時退縮了下來,寧願被別人看不起。” 楚留香道:“天梯上究竟有什麼?” 張潔潔道:“有兩扇門,一扇通向外面的路,是活路。” 楚留香道:“還有一扇門是死路?” 張潔潔臉色發青,道:“不是死路,根本沒有路——門外就是看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只要一腳踏下,就萬劫不復了!” 她喘息了口氣,才接著道:“沒有人知道哪扇門外是活路,你可以自己選擇去開哪扇門,但只要一開了門,就非走出去不可。” 楚留香的臉色也有些發白,苦笑道:“看來那不但要有勇氣,還得要有些運氣。” 張潔潔勉強笑了笑道:“我本來也不願你去冒險的,可是……這地方也是個看不見底的深淵,你留在這裡,也一樣會沉下去,只不過沉得慢一點而已。” 楚留香道:“我明白。” 張潔潔凝視著他,道:“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親近的人,我當然不希望你是個臨陣退縮的懦夫,更不願有人看不起你,但我也不願看著你去死,所以……” 楚留香道:“所以你現在就要為我去找出哪扇門外是活路?” 張潔潔點頭道:“天梯就在聖壇裡,現在距離天亮還有一兩個時辰……” 楚留香道:“但我卻寧願你留在這裡,多陪我一個時辰也是好的。” 張潔潔嫣然一笑,柔聲道:“我也希望能在這裡陪著你,可是我更希望以後再見到你。” 她俯下身,在楚留香臉上親了親,聲音更溫柔,又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這是楚留香聽到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這句話正和她上次離開楚留香時,說的那句話,完全一樣。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為什麼她要離開楚留香時,總是偏偏要說很快就會回來呢? 張潔潔沒有再回來。 楚留香再看到她時,已在天梯下。 她臉色蒼白,臉上的淚痕猶未乾。 她眼睛裡彷彿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卻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楚留香想衝過去時,她已經走了——被別人逼走了。 她似已完全失去了抗拒的能力,只不過在臨走時忽然間向楚留香眨了眨眼。 左眼。 眼睛豈非也正是人類互通消息的一種工具? 楚留香盡力控制著自己,他從不願在任何人面前暴怒失態。 可是他心裡的確充滿了憤怒,忍不住道:“你們為什麼要逼她走?” 黑衣老嫗冷冷道:“沒有人逼她走,正如沒有人逼你走一樣。” 楚留香道:“你至少應該讓我們再說幾句話。” 黑衣老嫗道:“你既然已經是要走了,還有什麼話可說?” 楚留香道:“可是你……” 黑衣老嫗截斷了他的話,道:“可是你若真的有話要說,現在還可以留下來。” 楚留香道:“永遠留下來?” 黑衣老嫗道:“不錯,永遠留下來。” 楚留香長長吐出口氣,道:“你明知我不能留下來的。” 黑衣老嫗道:“為什麼不能?你若真的對她好?為什麼不能犧牲自己?” 楚留香道:“因為她也不願我這麼樣做!” 黑衣老嫗道:“你以為她真的要你走?” 楚留香道:“你以為不是?” 黑衣老嫗冷笑道:“你真相信女人說的話?” 她冷笑著,接著道:“我是她的母親,我也是女人,我當然比你更了解她,她要你走,只不過因為她已傷透了心——她要你走,只不過因為她已永遠不願再見你。” 楚留香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我已明白你的意思了。” 黑衣老嫗道:“你明白就好。” 楚留香神情反而平靜下來,淡淡道:“你不但希望她恨我,還希望我恨她,希望我們的遭遇,也和你們一樣。” 黑衣老嫗臉色變了。她當然知道他說的“你們”就是說她和她丈夫。他們豈非就是彼此在懷恨著? 楚留香的聲音更平靜堅決,道:“但我卻可以向你保證,你女兒的遭遇絕不會跟你一樣,因為我一定會為她好好活下去,她也同樣會為我好好活著,無論你怎麼想,我們都不會改變的。” 黑衣老嫗目光閃動,道:“你真的相信自己說的這些話?” 楚留香道:“是的。” 黑衣老嫗忽然笑了,道:“你若真的相信,又何必說出來?又何必告訴我?” 她笑得就像是根尖針,像是想一針刺入楚留香的心臟。 四十丈高的天梯,人在梯上,如在天上。 兩扇門幾乎是完全一模一樣的,沒有人能看得出其間的差別。生與死的差別! 楚留香站在門前,冷汗已不覺流下。 他經歷過很多次生死一發的危險,也曾比任何人都接近死亡,有時甚至已幾乎完全絕望。 但他卻從未像現在這樣恐懼過。因為這次他的生與死,是要他自己來決定的,但他自己卻偏偏完全沒有把握。世上絕沒有任何事,能比被人逼你作無把握的決定更可怕! 你若非親自體驗過,也絕對想不到那有多麼可怕! 左眼,是左眼。張潔潔是不是想告訴他,左邊的一扇門外是活路? 楚留香幾乎要向左邊的這扇門走過去,但一雙腳卻似被條看不見的鐵練拖住。 “你以為她真的要你走?” “她要你走,只不過因為她已傷透了心,已不願再見你!” 楚留香不能不問自己:“我是不是傷了她的心?是不是應該走?” 他從未覺得這件事做錯,這地方本是個牢獄,像他這樣的人,當然不能留在這裡。 可是他又不能不問自己。 “我若真的對她好,是不是也可以為她犧牲,也可以留下來呢?” “我是不是太自私?是不是太無情?” “我若是張潔潔,若知道楚留香要離開我,是不是也會很傷心?” 你若真傷了一個女人的心,她非但永遠不願再見你,甚至恨不得要你死。 這道理楚留香當然也明白。 “她故意眨了眨左眼,是不是希望我一腳踩入萬丈深淵中去?” 楚留香又幾乎忍不住要走向右邊的那扇門去。可是他耳邊卻似又響起了張潔潔那溫柔的語聲! “我喜歡的是你,不是死人,所以為了我,你也非走不可。” “只要你快樂,我也會同樣快樂,你一定要為我好好的活著。” 想起她的溫柔,她的深情,他又不禁覺得自己竟然會對她懷疑,簡直是種罪惡。 “我應該信任她的,她絕不會欺騙我。” “可是,她暗示地眨了眨左眼,究竟是想告訴我什麼呢?” 是想告訴我,左邊的一扇門才是活路?還是想告訴我,左邊的一扇門開不得? 所有的問題,都要等門開了之後才能得到解答。 應該開哪扇門呢?這決定實在太困難,太痛苦。楚留香只覺得身上的衣衫已被冷汗濕透。 黑衣老嫗站在他身邊,冷冷的看著他濕透了的衣衫,突然冷笑道:“現在你是不是已後悔了?” 楚留香道:“後悔什麼?” 黑衣老嫗道:“後悔你本就不該來的,沒有人逼你來,也沒有人逼你走。” 楚留香道:“所以我絕不後悔,無論結果如何,都絕不後悔,因為我已來過!” 他來過,活過,愛過。 他已做了他自覺應該做的事,這難道還不夠? 黑衣老嫗目光閃動,道:“你好像總算已想通了?”楚留香點點頭。 黑衣老嫗道:“那麼你還等什麼?” 楚留香忽然笑了笑,打開了其中的一扇門——他的手忽然又變得很穩定。 在這一瞬間,他已又回復成昔日的楚留香了。他邁開大步,一腳跨出了門—— 他開的是哪扇門呢? 沒有人知道。 但這已不重要,因為他已來過,活過,愛過——無論對任何人說來,這都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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