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七種武器·拳頭

第12章 第十二回法師

七種武器·拳頭 古龙 5118 2018-03-12
太平客棧裡一共有八間客房,最大的一間在最東邊,三面都有窗。 窗子都是關著的,關得很密,連縫隙都被人用紙條從裡面封了起來。 小馬在外面輕輕敲了敲窗子,裡面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常無意已找來一根竹片,先用水打濕了,從窗隙裡伸進去,劃開了裡面的封條。 先用水打濕,劃紙時才不會有聲音。然後他們就挑開了窗裡的木栓。 對他們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他們並不是君子。 房間居然已被收拾得很乾淨,床上已換了乾淨的被單。 可是床上沒有人。 藍蘭並沒有在這裡,只有那頂轎子擺在屋子中間,裡面也沒有聲音。 小馬和常無意對望了一眼,同時竄過去,閃電般出手,拉開了轎上的簾子。 兩個人的手忽然變得冰冷。

這頂轎子赫然竟是空的,連條人影都沒有。 他們浴血苦戰,拼了命來保護的,竟只不過是頂空轎。 ——如果轎子裡一直沒有人,怎麼會有咳嗽的聲音傳出來? ——如果轎子裡的人真的有病,現在到哪裡去了? 常無意沉著臉,道:“你剛才看見的不是鬼。” 小馬握緊雙拳,道:“可是我們真的遇見個女鬼!” 常無意道:“藍蘭?” 小馬道:“她不但是個女鬼,還是個狐狸精!” 這次常無意對他說的話居然也表示很同意。 小馬道:“你看她這麼樣做究竟是什麼目的?” 常無意道:“我看不出。” 小馬道:“我也看不出。” 常無意道:“所以我們現在就應該回去睡覺,假裝根本不知道這回事。” 鬼總要現形的。

狐狸精遲早難免露出尾巴來。 他們找來幾條紙,封上了剛才被他們挑破的窗子,才悄悄地開門走出去。 做這種事的時候,他們一向很小心,他們並不是君子,也不是好人。 門外也靜悄悄的不見人影,小馬悄悄地溜回了自己的房,剛推開門,又怔住。 他房里居然有個人。 木板床上的破草蓆不知何時已不見,已換上雪白乾淨的被單。 藍蘭就躺在這床薄被裡,看著他。 她的身子顯然是赤裸著的,因為她的衣服都擺在床頭的凳子上。 她的眼波朦朧,彷彿已醉,更令人心醉。 小馬好像沒看見屋裡有她這麼一個人,關上門就開始脫衣裳。 藍蘭的眼波更醉,悄悄地問,“剛才你到哪裡去了?” 小馬道:“我喝得太多,總得放點出來。”

藍蘭嫣然道:“現在還可以再放一點出來。” 小馬故意裝不懂:“你不睡在自己房裡,到我這裡來幹什麼?” 藍蘭道:“我一個人睡不著。” 小馬道:“我睡得著!” 藍蘭道:“你是不是在生氣,生誰的氣?” 小馬不開口。 藍蘭道:“難道你也怕常剝皮剝你的皮?” 小馬不否認。 藍蘭道:“可是他只說過不許男人碰女人,並沒有說不許女人碰男人,所以……” 她笑得更媚:“現在我就要來碰你了。” 她說來就來,來得很快,一個軟玉溫香的身予,忽然就已到了小馬懷裡。 她的嘴唇是火燙的。 小馬本想推開她,忽然又改變了主怠——被人欺騙總不是件好受的事。 這豈非也是報復的方法一種。 他報復得很強烈!

藍蘭火燙的嘴唇忽然變得冰冷,喘息已變為呻吟。 她是個真正的女人,男人夢想中的女人。 她具有一個女人所能具備的一切條件,甚至比男人夢想中還好得多。 她的嘴唇熱了很多次,又冷了很多次。 小馬終於開始喘息。 她的呻吟也漸漸又變為喘息,喘息著道:“難怪別人說你是條驢子你真的是!” 這是句很粗俗的話,可是在此時此刻聽來,卻足以令人銷魂。 小馬的心已軟了。 ——她至少沒有出賣他。 ——她本來可以跟狼君子談成那筆生意的。 ——她對他的熱情並不假。 現在他想起的,只有她的好處。 屋子里平和安靜,緊張和激動都已得到鬆弛,這本就是男女間情感最容易滋生的時候。 他忽然問:“轎子里為什麼沒有人?”

這句話一出來,他已經在後悔,只可惜話一說出來,就再也收不回去。 想不到的是,藍蘭並沒有吃驚,反問道:“你是不是想看看我二弟?” 小馬道:“只可惜我看不見。” 藍蘭道:“那隻因為他並不在你去看的那頂轎子裡!” ——她知道他們去看過? 小馬道:“他在哪裡?” 藍蘭道:“他在我房裡那頂轎子裡,他病得很重,我對他不能不特別小心。” 小馬冷笑。 藍蘭道:“我故意將一頂空轎子擺在最好的那間客房裡,卻將他抬入了我的房,我到這裡來的時候,就叫珍珠姐妹去守著他。” 小馬冷笑。 藍蘭道,“你不信?” 小馬還在冷笑。 藍蘭忽然跳起來,道:“好,我帶你去見見他!” 不管她是女鬼也好,是狐狸精也好,這次她居然沒有說謊。

她房裡真的有頂轎子,轎子裡真的有個人。 她輕輕掀起簾子,小馬就看見了這個人了。 現在是九月。 九月的天氣並不冷。 轎子裡卻鋪滿了虎皮,就算在最冷的天氣,一個人躺在這麼多虎皮里,都會發熱的。 這個人卻還在發冷。 他還是年輕人,可是他腦上卻完全沒有一點血色,也沒有一點汗。 他還在不停地發抖。 他很年輕,可是頭髮眉毛都已開始脫落,呼吸也細若游絲。 無論誰都看得出他真的病得很重,很重很重。 小馬也看得出。 所以現在他心裡的感覺,就好像一個剛偷了朋友的老婆、這朋友卻還把他當朋友的人。 雖然並不完全象,至少總有點像。 藍蘭道:“這是我弟弟,他叫藍寄雲。” 小馬看著他蒼白憔悴的臉,很想對他笑笑,卻笑不出。

藍蘭道:“這就是拼了命也要保護我們過山的小馬。” 藍寄雲看著小馬,目光中充滿了感激,忽然伸手握住小馬的手,道:“謝謝你。” 他的聲音衰弱如游絲。 他的手枯瘦而冰冷,簡直就像隻死人的手。 握住了這隻手,小馬心裡很難受,吃吃地想說幾句安慰他的話,卻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病人又開始在咳嗽,連眼淚都咳了出來。 小馬也看得快掉眼淚了,終於掙扎著說出五個字:“你……你多保重。” 病人勉強笑了笑,也想說話,可是眼簾已慢慢合起。 藍蘭也輕輕地放下簾子,小馬早已悄悄的溜了出去,只恨不得能找個地洞鑽下去。 藍蘭出來的時候,他眼睛還是紅紅的,忽然道:“我不是驢子,我是個豬!” 藍蘭柔聲道:“你不是。”

小馬道:“我是!” 藍蘭嫣然道:“你又不肥,怎麼會是豬?” 小馬道:“我是個瘦豬!” 他抬起手,好像準備重重的給自己兩耳光。 藍蘭已握住他的手,將面頰貼在他胸膛上:“我知道你的心事,我心裡也很難受,可是……” 她又抬起頭,仰視著他:“可是只要我們能保證他平安過山,我們……” 小馬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我若做不到這件事,我自己一頭就撞死!” 藍蘭的手在輕輕撫著他的手,嘴唇也在輕吻著他的臉。 他忽然發現她的手冰冷,嘴唇也冰冷,而且在發抖。 現在並不是剛才激情剛過去的時候,她的手和嘴唇為什麼會這麼冷? 小馬道:“你還在生氣?” 藍蘭道:“嗯。” 小馬道:“我……” 藍蘭氣:“我不是在生你的氣。”

小馬道:“你在生誰的氣?” 藍蘭道:“我再三吩咐,叫她們守在這裡,可是現在她們居然連人影子都看不見了。” 小馬這才想到房裡只有她弟弟一個人,珍珠姐妹果然已人影不見。 她們實在不該走的。 藍蘭道:“就算她們有什麼急事,也不該兩個人一起走的。” 小馬道:“也許她們很快會回來。” 她們沒有回來。 過了很久很久,她們還是人影不見,找遍了整個太平客棧,都找不到她們的人。 非但找不到她們,連老皮都不見了。 九月十三,正午。 晴,多雲。 陽光還從山外照過來,照進窗戶,照在常無意蒼白冷酷的臉上。 張聾子站在窗口發呆,小馬和藍蘭坐在屋子裡發呆。 他們都在等,等老皮和珍珠姐妹的消息,這三個人卻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常無意冷冷道:“我早就說過他根本不是人。” 小馬苦笑道:“但我卻保證,珍珠姐妹絕不是被他拐走的。” 常無意冷笑道:“不是?” 小馬道:“他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 他站起來,又坐下,忽然問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有雙漂亮大腿的女孩子?” 常無意當然記得。 那麼美的腿並不是時常都能看見的,只要是男人,想不看都很難。 小馬道:“你還記不記得她說的話?只要我們去找她,她隨時都歡迎。”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腿正好是完全裸露著的,彷彿也在對他們表示歡迎。 藍蘭嘆了口氣,道:“那女人實在是個魔女,我若是男人,說不定也會忍不住要去找她。” 他們還記得老皮看著那雙腿時眼睛裡的表情,也記得另外一個女孩子對珍珠姐妹做的事。 她們不喜歡用暴力,可是這種原始而邪惡的誘惑卻還比暴力更可怕。 小馬也在嘆息,道:“其實我早應該知道他們受不了這種誘惑的。” 常無意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小馬道:“什麼事?” 常無意道:“多了他們三個人並不算多,少了他們三個人也不算少。” 小馬道:“難道你準備就這樣把他們拋下?” 常無意道:“難道你還想去找他們?” 小馬道:“我想。” 常無意道:“你還想不想過山?” 小馬閉上了嘴。 忽然間,一個女孩子,吃吃地笑著,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她還很年輕,長得也很美,身上穿著件用麻袋改成的長袍,卻已有一半被鮮血染紅。 可是她笑得仍然很開心,一點都看不出受了傷的樣子。 她開心地笑著,向每個人打招呼,就好像願他們是老朋友一樣打招呼,看來對任何人都沒有惡意。 小馬心裡在嘆息。 他看得出她也是一匹狼,一匹已完全迷失了自己的嬉狼。 她的瞳孔擴散,眼睛裡充滿了一種無知的迷惘,忽然走過去,一屁股坐在小馬身上,輕撫著小馬的臉,夢囈般低語。 “你長得真好看,我喜歡好看的男人,我喜歡……我喜歡。” 小馬沒有推開她。 一個人能夠有勇氣說出自己心裡喜歡的事,絕不是罪惡。 他忍不住問:“你受了傷?” 她衣襟上的血還沒有乾,卻不停地遙頭,道:“我沒有,我沒有。” 小馬道:“這血是哪裡來的?” 她痴笑著,道:“這不是血,是我的奶,我要給我的寶貝吃奶。” 染著紅的衣襟忽然被掀開,露出了鮮血淋漓的胸膛。 她纖巧堅挺的乳房竟已只剩下一半。 小馬的手冰冷。 她還在吃吃地笑。 這種痛苦本不是任何人都能忍受的,她卻好像完全感覺不到。 “你猜我的另一半到哪裡去了?” 小馬猜不出,也不願猜。 “到法師肚子裡去了,”她笑得又甜又開心:“他是我的寶貝,他喜歡吃我的奶,我也喜歡給他吃。” 小馬冰冷的手緊接著自己的胃,幾乎忍不住要嘔吐。 ——狼山上還有個頭目叫法師,他是個和尚,從來不吃肉,豬肉、牛肉、雞肉、羊肉、狗肉,他都不吃。 ——他只吃人肉。 藍蘭已經開始在嘔吐。 剩下的一半乳房還是堅挺著的,她忽然送到小馬面前。 “我也喜歡你,你也是我的寶貝,我也要給你吃我的奶。” 小馬嘆了口氣,突然揮拳打在她下顎間。 她立刻暈了過去。 小馬看著她倒下,苦笑道:“我本來不該這麼對你的,可是我想不出別的法子。” 要解除她的痛苦,這的確是種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郝生意終於也出現了,看著暈倒在地上的少女,搖頭嘆息,喃喃道:“好好的一個女孩子,為什麼偏偏要吃草?” 小馬道:“她吃草?” 郝生意道:“吃得很多。” 小馬更奇怪:“吃什麼的人我都見過,可是吃草的人……” 郝生意道:“她吃的不是普通的那種草。” 小馬道,“是哪種?” 郝生意道:“是那種要命的毒藥。” 他嘆息著解釋:“這裡的山陰後長著種麻草,不管誰吃了後,都會變得瘋瘋顛顛、痴痴迷迷的,就好像……” 小馬道:“就好像喝醉酒一樣?” 郝生意道:“比喝醉酒還可怕十倍。一個人酒醉時心裡總算還有三分清醒,吃了這種麻草後,就變得什麼事都不知道,什麼事都會做得出了。” 小馬道:“吃這種草也有癮?” 郝生意點點頭,道:“據說他們那些人一天不吃都不行。” 小馬道:“他們那些人是些什麼人?” 郝生意道:“是群總覺得什麼事都不對勁,什麼人都看不順眼的大孩子。” ——他們吃這種草,就是要為了麻醉自己,逃避現實。 小馬了解他們,他自己心裡也曾有過這種無法宣洩的夢幻和苦悶。 一種完全屬於年輕人的夢幻和苦悶。 可是他沒有逃避。 因為他知道逃避絕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法子,只有辛勤的工作和不斷的奮鬥,才能真正將這些夢幻苦悶忘記。 他俯下身,輕輕掩起了這少女的衣襟。 想到那個吃人肉的法師,想到這個人的可惡與可恨,他的手又冰冷。 他忽然問:“你見過法師?” 郝生意道:“嗯。” 小馬道:“什麼人的肉他都吃?” 郝生意道:“如果他有兒子,說不定也已被他吃下去。” 小馬恨恨道:“這種人居然還能活在現在,倒是怪事。” 郝生意道:“不奇怪。” 小馬冷笑道:“你若有個兒子女兒被他吃了下去,你就會奇怪他為什麼還不死了。” 郝生意道:“就算我有個兒女被他吃了下去,我也只有走遠些看著。” 他苦笑,又道:“因為我不想被他們吃下去。” 小馬沒有再問,因為這時門外已有個人慢慢地走了進來。 一個態度很嚴肅的老人,戴著頂圓盆般的鬥簽,一身漆黑的寬袍長垂及地,雪白的鬍子使得他看來更受人尊敬。 郝生意早已迎上去,恭恭敬敬替他拉開了凳子,陪笑道:“請坐。” 老人道:“謝謝你。” 郝生意道:“你老人家今天還是喝茶?” 老人道:“是的。” 他的聲音緩慢而平和,舉動嚴肅而拘謹,無論誰看見這樣的人,心裡都免不了會生出尊敬之意,就連小馬都不例外。 他實在想不到狼山上居然也會有這種值得尊敬的長者。 他只希望這老人不要注意到地上的女孩子,免得難受傷心。 老人沒有註意。 他端端正正地坐著,目不斜視,根本沒有看過任何人。 郝生意道:“今天你老人家是喝香片,還是喝龍井?” 老人道:“隨便什麼都行,只要濃點,今天我吃得太多太膩。” 他慢慢接著道:“看見年輕的女孩子,我總難免會多吃一點兒的,小姑娘的肉不但好吃,而且滋補得狠。” 小馬的臉色變了,冰冷的手已握緊。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