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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回救命的飛刀

邊城浪子 古龙 5104 2018-03-12
一柄三寸七分長的刀。 飛刀! 李馬虎看到這把刀,一張臉突然扭曲。 接著,他的人也倒下,竟像是被一道無聲無息的閃電擊倒。 他倒下去的時候,手裡彷彿有些東西掉在桌上。 傅紅雪霍然轉身,就看到了葉開。 葉開正微笑著走進來。 他沒有帶刀。 傅紅雪看著他,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李馬虎,厲聲道:“你這是乾什麼?” 葉開笑了笑。 他總是喜歡用笑來回答一些他根本不必回答的話。 傅紅雪永不必再問了。 他也已看見桌上三根針。 慘碧色的針。 針是從李馬虎手裡掉下來的。 若不是那柄刀,傅紅雪現在只怕也和樂樂山一樣躺了下去。 難道這馬馬虎虎的雜貨店老闆,竟是心狠手辣的杜婆婆。 傅紅雪緊握雙手,過了很久,才抬起頭。

葉開也正在看著他微笑。 傅紅雪突然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我躲不過他這一招?” 葉開道:“我不知道。” 傅紅雪道:“你為什麼總是要來救我?” 葉開又笑了,道:“誰說我是來救你的?” 傅紅雪道:“你來幹什麼?” 葉開淡淡道:“我只不過來將一把刀打在這個人的手上而已,手是他的,刀是我的,跟你並沒有什麼關係。” 傅紅雪說不出話來了。 葉開施施然走過來,坐下,深深吸了口氣,微笑道:“飯炒得好像還不錯,香得很。” 傅紅雪道:“哼。” 葉開道:“酒好像也不錯,只可惜沒有了。” 傅紅雪正想開口,葉開忽又笑道:“我那柄刀夠不夠換一觥酒?” 倒在地上的人沒有動,也沒有開口。 葉開道:“若是不夠,你就該還我的刀。”

還是沒有人開口。 葉開嘆了口氣,俯下身,拍了拍這人的肩,道:“杜婆婆,我既已認出了你,你又何苦……” 他聲音突然停頓,臉上居然也露出驚訝之色。 倒下去的人竟已永遠起不來了。 這人的臉已扭曲僵硬;手腳已冰冷。 手背上還釘著那柄刀。 傅紅雪看了看這張臉,又看了看這柄刀,道:“你刀上有毒?” 葉開道:“沒有。” 傅紅雪道:“沒有毒這人怎麼會?” 葉開沉吟著道:“他年紀看來要大得多,老人都是受不了驚嚇的。” 傅紅雪道:“你說他是被駭死的?” 葉開道:“手背並不是要害,刀上也絕沒有毒。” 傅紅雪道:“你說他就是'斷腸針'杜婆婆?” 葉開嘆了口氣,道:“無骨蛇既然可以是個老太婆,杜婆婆為何不能是個男人?”

傅紅雪緩緩道:“是的,我知道杜婆婆是個怎麼樣的人。” 葉開道:“你應該知道。” 傅紅雪突然冷笑道:“像他這種人,難道也會被小小的一把刀嚇死?” 葉開道:“但他的確已死了。” 傅紅雪道:“這究竟是把什麼樣的刀?” 葉開笑了笑。 他也喜歡用笑來回答他不願回答的話。 他拔起了這柄刀。 刀鋒薄面鋒利,閃動著淡青的光。 他看著這柄刀時,眼睛裡也發出了光。 過了很久,才緩緩道:“無論如何,你總不能不承認這也是一柄刀吧?” 傅紅雪也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想不到你也會用刀。” 葉開又笑了笑。 傅紅雪道:“我從未看過你帶刀。” 葉開淡淡道:“刀本就不是給人看的。” 傅紅雪也只有承認。

葉開道:“也許只有看不見的刀,才是最可怕的刀吶!” 傅紅雪道:“世上沒有看不見的刀!” 葉開凝視著手裡的刀,緩緩道:“也許你能看得見它,但等你看見它時,往往已太遲了……” 可以嚇死人的刀,通常都是看不見的刀。 因為等你看見它時,就已太遲了。 刀又看不見了。 突然間,這柄刀已在葉開手裡消失,就像是某種魔法奇蹟。 傅紅雪垂下頭,看著自己手裡的刀,眼睛裡也露出了種奇怪的表情。 他終於明白了葉開的意思。 公孫斷也沒有看見過他的這把刀。 公孫斷能看到的只是刀柄和刀鞘。 葉開淡淡道:“很容易被人看見的人,就很難殺人了。” 傅紅雪在聽著。 葉開慢慢地接著道:“所以懂得用刀的人,也一定懂得收藏他的刀。”

傅紅雪輕輕嘆息了一聲,喃喃道:“只可惜這件事並不容易。” 葉開道:“的確很不容易。” 傅紅雪道:“那遠比使用它還要困難得多。” 葉開微笑道:“看來你已明白了。” 傅紅雪道:“我已明白了。” 他抬起頭,看著葉開。葉開的微笑溫暖而親切。 傅紅雪突又沉下了臉,冷冷道:“所以我希望你也明白一件事。” 葉開道:“什麼事?” 傅紅雪道:“以後永遠不要再來救我,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我們本就完全沒關係,你就算死在我面前,我也絕不會救你。” 葉開道:“我們不是朋友?” 傅紅雪道:“不是!” 葉開也輕輕嘆息了一聲,苦笑道:“我明白了。” 傅紅雪咬著牙,道:“那麼現在你已可以去走你的路。”

葉開道:“你呢,你不出去?” 傅紅雪道:“我為什麼要出去?” 葉開道:“外面有人在等你。” 傅紅雪道:“誰?” 葉開道:“一個不是老太婆的老太婆。” 傅紅雪皺眉道:“他等我幹什麼?” 葉開道:“等你去問他,為什麼要暗算你。” 傅紅雪的眼睛突然亮了,立刻大步走了出去。 其實他根本不必急著出去。 因為外面那個人,無論再等多久,都不會著急的。 死人永遠不會著急。 西門春本就不是個很高大的人,現在似已縮成了一團。 他躺在櫃檯後的角落裡,眼珠凸出,彷彿還帶著臨死時的憤怒和恐懼。 是誰殺了他? 他自己顯然也未想到這個人會來殺他。 一根鋼錐,插在他心口上,從創口流出的血,現在還未乾透。

附近卻沒有人。 現在正是吃晚飯的時候了,本就很少有人還留在街上。 傅紅雪站在那裡,手腳已僵硬,直到聽見葉開的腳步聲時,才沉聲問道:“你說這人就是'無骨蛇'西門春?” 過了很久,葉開才吐出口氣,道:“是的。” 傅紅雪道:“我也知道他是個怎麼樣的人。” 葉開道:“你應該知道。” 傅紅雪道:“他既沒有反抗,也沒有呼喊,就已被人殺了。” 葉開道:“這是致命的一錐。” 傅紅雪道:“能這樣殺他的人並不多。” 葉開道:“很多。” 傅紅雪皺眉道:“很多?” 葉開突然長嘆,道:“無論誰都可以殺了他,因為他已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傅紅雪道:“為什麼?” 葉開苦笑道:“我怕他不肯等你,所以先點了他的穴道。”

他忽又接著道:“只不過,能殺他的人雖多,想殺他的人卻不多,也許只有一個。” 傅紅雪道:“誰?” 葉開道:“一個生怕你將他秘密問出來的人。” 傅紅雪沉默了很久,道:“他為什麼要殺我?是誰要他來殺我的?……這就是他的秘密?” 葉開道:“不錯。” 傅紅雪突然冷笑,然後就轉身走了出去。 葉開道:“你要到哪裡去?” 傅紅雪道:“我走我的路,你為何不去走你自己的路呢?” 他頭也不回,慢慢地走上了長街。 長街寂寂,對面窄門上的燈籠已燃起。 一陣風吹過,將那窄巷口點著的招租紅紙吹得飛了起來。 風很冷,夜已將臨,是不是秋天也快來了? 晚風中已有秋意,但屋子裡卻還是溫暖如春。 在男人們看來,這地方彷彿永遠都是春天。

角落裡的桌子上,已有幾個人在喝酒,暮色尚未濃,他們的酒意卻已很濃了。 葉開剛坐下來,蕭別離已將酒杯推過來,微笑道:“莫忘記你答應過請我喝酒的。” 酒杯已斟滿。 葉開微笑道:“莫忘記你答應過可以掛賬。” 蕭別離笑道:“無論誰答應過你的話,想忘記只怕都很難。” 葉開道:“的確很難。” 蕭別離道:“所以你已可以放心喝酒了。” 葉開大笑,舉杯一飲而盡,四下看了一眼,道:“這裡的客人倒真來得早。” 蕭別離點點頭,道:“只要燈籠一亮,立刻就有人來。” 葉開道:“所以我總懷疑他們是不是整天都在外面守著那盞燈籠的。” 蕭別離又笑了笑,道:“這種地方的確很奇怪,只要來過一兩次的人,很快就會上癮了,若是不來轉一轉,好像連覺都睡不著。”

葉開道:“現在我已經上癮了,今天我就已來了三次。” 蕭別離笑道:“所以我喜歡你。” 葉開道:“所以你才肯讓我掛賬。” 蕭別離大笑。 角落中那幾個人都扭過頭來看他,目中都帶著驚訝之色。 他們到這地方來了至少已有幾百次,卻從未看過這孤僻的主人如此大笑。 但是他很快又頓住笑聲,道:“李馬虎真的就是杜婆婆?” 葉開點點頭。 蕭別離道:“我還是想不通,你究竟是怎麼看出來的。” 葉開道:“我沒有看出來……我根本就什麼也看不出來。” 蕭別離道:“但是你猜出來了。” 葉開道:“我只不過覺得有些奇怪,西門春為什麼要叫傅紅雪到他那裡去拿包袱。” 蕭別離道:“只有這一點?” 葉開道:“我去的時候,又發覺他居然將傅紅雪請到裡面去吃飯。” 蕭別離道:“這並沒有什麼奇怪。” 葉開道:“很奇怪。” 他接著又道:“現在這地方每個人都已知道傅紅雪是萬馬堂的對頭,像他這麼圓滑的人,怎麼肯得罪萬馬堂?” 蕭別離道:“不錯,他本該連那包袱都不肯收下來的。” 葉開道:“但他卻收了下來。” 蕭別離道:“所以他一定另有目的。” 葉開道:“所以我才會猜他是杜婆婆。” 蕭別離道:“你沒有猜錯。” 葉開忽然嘆了口氣,道:“幸好我沒有猜錯。” 蕭別離道:“為什麼?” 葉開道:“因為他已經被我嚇死了。” 蕭別離怔住。 葉開道:“你想不到?” 蕭別離嘆了口氣,道:“西門春呢?” 葉開道:“也死了。” 蕭別離拿起面前的酒,慢慢地喝了下去,冷冷道:“看來你的心腸並不軟。” 葉開凝視著他,淡淡道:“現在你是不是後悔讓我掛賬了。” 蕭別離又嘆了口氣,道:“我只奇怪,像他們這種人,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而且來了就沒有走。” 葉開道:“也許他們是避難,也許他們的仇家就是傅紅雪。” 蕭別離道:“但他們來的時候,傅紅雪還只是個小孩子。” 葉開道:“那麼他們為何要殺傅紅雪?” 蕭別離淡淡道:“你不該殺了他們的,因為這句話只有他們才能回答你。” 葉開嘆道:“他們的確死得太早,也死得太快,只不過……” 蕭別離道:“只不過怎麼樣?” 葉開忽又笑了笑,悠然道:“莫忘記死人有時也會說話的。” 蕭別離道:“他們說了什麼?” 葉開道:“現在還沒有說,因為我還沒有去問。” 蕭別離道:“為什麼還不問?” 葉開道:“我不急,他們當然更不會急。” 蕭別離又笑了,凝視著葉開,微笑道:“你實在也是個很奇怪的人。” 葉開道:“和三老闆一樣奇怪……” 蕭別離道:“比他更怪……” 他這句話剛說完,外面突然響起一陣急驟的銅鑼聲,還有人在大呼:“火,救火……” 火勢猛烈。 起火的地方,赫然就是李馬虎的雜貨店。 火苗從後面那木板屋裡冒出來,一下子就將整個雜貨舖都燒著,燒得好快。 就算有人想隔岸觀火都不行,因為這條街上的屋子,大多都是木板造的。 片刻間,整條街都已亂了起來,各式各樣可以裝水的東西,一下子全都出現了。 火光照著蕭別離的臉,他蒼白的臉也已被映紅了,沉吟著道:“看來那火是從雜貨舖後面的廚房裡燒起來的。” 葉開點點頭。 蕭別離道:“你走的時候,是不是忘了熄燈?” 葉開道:“那裡根本還沒有點燈。” 蕭別離道:“但爐子裡想必還有火。” 葉開道:“每家人的爐子裡都有火。” 蕭別離道:“你認為有人放火?” 葉開笑了笑,道:“我早該想到有人會放火的。” 蕭別離道:“為什麼?” 葉開笑得很奇怪,淡淡道:“因為死人燒焦了後,就真的永遠不能說話了。” 他忽然搶過一個人手裡提著的水桶,也搶著去救火了。 蕭別離很快就已看不見他,但眼睛裡卻還是帶著沉思之色。 他身旁忽然悄悄地走過來一個人,悄悄問道:“你在想什麼?” 蕭別離並沒有扭頭去看,緩緩道:“我剛得到個教訓。” 這人道:“什麼教訓?” 蕭別離道:“你若想要一個人不說話,只有將他殺了後再燒成焦炭。” 救火的人雖多,水源卻不足。 幸好白天下過雨,屋子並不干燥,所以火勢雖未被撲滅,總算還沒有蔓延得太快。 葉開擠在救火的人叢中,目光就像鷹一樣,在四下搜索。 放火的人通常也會混在救火的人叢裡的,這也許因為他不願被別人懷疑,也許因為他很欣賞別人救火的痛苦,很欣賞自己放的火。 這當然是種殘酷而變態的心理,但放火的豈非就是殘酷而變態的人? 只可惜這種人外表通常都很不容易看出來的。 葉開正覺得失望,忽然發覺有個人在後面用力拉他的衣襟。 他回過頭,又發覺有個人很快地轉過身,擠出了人群。 是個頭戴著氈帽的青衣人。 葉開當然也很快地跟著擠了出去。 他擠出去後,還是只能看到這青衣人的背影。 葉開常常喜歡研究人的背影,他發現每個人的背影多多少少都有些特徵,所以若要從一個人的背影認出他來,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這青衣人的背卻像是完全陌生的。 他身材並不高大,行動卻很敏捷,很快地就已走出了這條街。 忽然間,四下就已看不見別的人了。 繁星在天,原野靜寂。 葉開大步追過去,輕喚道:“前面的朋友是否有何指教?請留步說話。” 青衣人的腳步非但沒停,反而更加快了,又走出一段路,就忽然一掠而起,施展的竟是“八步趕蟬”的上乘輕功。 這人的輕功非但很不錯,身法也很美。葉開看見他寬大的衣袂在風中飛舞,忽又覺得他的身法很眼熟,卻還是想不出在哪裡見過這麼樣一個人。 走得越遠,夜色就越濃。 葉開並沒有急著追上去。 這青衣人若是真的不願見他,剛才為什麼要拉他的衣服? 這人若是本就想見人,他又何必急著去追? 風吹草原,長草間居然有條小徑。 這人對草原中的地勢顯然非常熟悉,在草叢間東一轉,西一轉,忽然看不見了。 葉開卻一點也不著急,就停下腳步,等著。 過了半晌,草叢中果然在低語:“你知道我是誰?” 葉開笑了笑,悠然低吟:“天皇皇,地皇皇,人如玉,玉生香,萬馬堂中沈三娘。” 草叢中有人笑了,笑聲輕柔而甜美。 一個人帶著笑道:“好眼力,有賞。” 葉開微笑道:“賞什麼?” 沈三娘道:“賞你進來喝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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