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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回小李飛刀

多情劍客無情劍 古龙 6543 2018-03-12
龍小雲見燕雙飛似已怒極,趕緊笑道:“他的飛刀也是凡鐵所鑄,又不是什麼仙兵神器,但江湖中人卻說得他就好像傳說中的劍仙一樣,我有時聽了真覺得有些好笑。” 黑衣人淡淡道:“聽說他廢去了你的武功,你對他想必是一直懷恨在心。” 龍小雲笑道:“李大叔本是我的長輩,長輩教訓晚輩,晚輩怎敢起懷恨之心,何況一個人不會武功,也未必就不能做大事的,前輩你說是麼?” 他笑得是那麼無邪。 黃衣人凝注著他,似也看不透這孩子的真面目。 諸葛剛卻已拊掌笑道:“有志氣,果然有志氣!就憑這句話,已不愧為龍四爺的公子。” 龍小雲躬身道:“前輩過獎了。” 上官飛忽然道:“聽說林仙兒本也住在那裡的,是麼?” 他畢竟是開口了,連龍小雲都似覺得有些詫異,賠笑道:“不錯。”

上官飛道:“她到哪裡去了?” 龍小雲道:“林阿姨是在兩年前的一個晚上突然失踪的,連自己的衣服首飾都未帶走,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有人說,她是被阿飛擄走的,也有人說她已死在阿飛手上。” 上官飛皺了皺眉,閉上嘴再也不說話了。 一行人走過小橋,來到了那小樓前。 諸葛剛目光閃動,似乎對這小樓特別感興趣。 高行空已問道:“不知這又是什麼所在?” 龍小雲道:“這就是家母的居處。” 高行空笑道:“在下等本是來向令堂大人拜壽的,不知少莊主可容我等上樓拜見。” 龍小雲眼珠子一轉,笑道:“家母一向不願見客,待晚輩先上去說一句好麼?” 高行空道:“請。” 龍小雲慢慢地走上樓,身形已見有些佝僂,全無少年人的活潑之態。

高行空等他上了樓,才低聲冷笑道:“這孩子詭得很,長大了倒真不得了。” 唐獨笑道:“像他這樣的小孩子,能活得長才是怪事。” 諸葛剛面上笑容已不見,沉聲道:“你認清楚了就是這地方麼?” 高行空聲音壓得更低,道:“我已將昨夜來的那封信仔細研究過數次,李家的寶藏,就在這小樓裡,據說他們數代高官,珍寶聚集之豐,天下無人能及。” 他一面說話,一面用眼角瞟著那黑衣人。 黑衣人遠遠地站在那裡,正低著頭在看草叢中兩隻蟋蟀相鬥,似乎根本未註意他們在說話。 諸葛剛眼睛發著光,道:“珍寶倒還是小事,但老李探花的古玩字畫和小李探花的武功秘笈,卻是幫主志在必得的,你我今日萬萬不可空手而回。” 高行空點頭,龍小雲已走下了樓。

諸葛剛立刻展顏而笑,道:“令堂大人可曾答應了麼?” 龍小雲面上帶著詫異之色,搖著頭道:“家母不在樓上。” 諸葛剛淡淡皺了皺眉,道:“到哪裡去了?” 龍小雲道:“晚輩也在奇怪,家母一向很少下樓的。” 諸葛剛道:“既是如此,想必就會回來的,我們上樓去等她吧。” 只見三個黃衫人快步奔了過來,道:“待屬下等先上去打掃打掃,再請堂主上樓。” 這三人本來站得比那黑衣人還遠,此刻飛步而來,龍小雲似乎想阻攔,又不敢阻攔,終於還是讓開了路。 諸葛剛沉吟著,揮手道:“你們先上去瞧瞧也好,只不過……” 他話還未說完,三個黃衫人腳步還未停,小樓忽然躍下了一條人影,人在空中,手裡的長鞭已揮出。 只聽“呼”的一聲,三丈長鞭忽然抖出了三個圓圈,不偏不倚恰巧套上了這三人的脖子。

長鞭一緊,“格”的一聲,又鬆開。 第一人連聲音都未發出,就已倒了下去,頭顱軟軟地歪在一邊,脖子竟已生生被長鞭勒斷了。 第二人慘呼了一聲,仰天跌倒,舌頭已吐出來,雙眼怒凸,急劇地喘息了幾聲,終於還是斷了氣。 第三人手掩著咽喉,奔出數步,才撲面跌倒,身子不停地在地上顫動著,喉嚨發出了一連串“格格”之聲。 他僥倖還未死,卻比死還要痛苦十倍。 自小樓上掠下的人這時才飄落下地,一張枯瘦蠟黃的馬臉上,帶著比巴掌還大的一塊青記,赫然正是“鞭神”西門柔。 他一鞭揮出,就有三人倒地,連諸葛剛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 只有那黑衣人面上卻露出了不屑之色,淡淡道:“鞭神蛇鞭原來也不過如此。” 他仰起頭,長長嘆了口氣,意與似乎更蕭索。

他似乎覺得很失望。 要知西門柔這一鞭力道若是用足,那三人便得立刻同時死在他鞭下,但此刻三人死時既有先後,死法也不一樣,顯見西門柔這一鞭力量拿捏得還未能恰到好處,是以鞭上的力道分受不勻,火候還差了半分。 諸葛剛眼睛亮了,陰惻側笑道:“西門柔,昨夜你僥倖逃脫,今日看你還能逃得了麼?” 西門柔鐵青著臉,掌中蛇鞭突又飛出。 這一鞭來得無聲無息,直到鞭梢捲到後,才聽到“嗤”的一聲急響,顯見他這一鞭速度之快,猶在聲音之上。 就在這時,諸葛剛身子突然倒翻而起,鐵拐凌空迎上了長鞭,鞭梢反捲,立刻毒蛇般將鐵拐卷住。 只聽“篤”的一聲,鐵拐插入地下。 諸葛剛單足朝天,倒立在鐵拐上,整個人忽然有如陀螺般旋轉起來,鐵拐也圍著他轉。

纏在鐵拐上的長鞭,越纏越緊,越卷越短,西門柔的人也不由自主被拉了過來,三丈長的蛇鞭轉瞬間已有大半被捲在鐵拐上。 只因西門柔單手揮鞭,諸葛剛卻是全身都支在鐵拐上,是以西門柔鞭上的力道,無論如何也萬萬比不上鐵拐之強。 他面色由青變紅,由紅變白,一粒粒汗珠由鼻子兩側沁了出來。 諸葛剛大喝一聲,倒立在鐵拐上的身子,忽然橫掃而出。 這一招看來活脫脫正又是一著“橫掃千軍”,只不過他以人作拐掃出,卻以拐作人釘在地上。 鐵拐是死的,人卻是活的,這一招“橫掃幹軍”被他使出來,實已脫胎換骨,妙到毫巔。 西門柔若將鞭撒手,自然可以避開這一著,只是他以“鞭神”為號,若將長鞭撒手,以後還有何面目見人。

他長鞭若不撒手,只有以剩下的左手硬碰硬去接這一腳,手上的力量怎及腳上強,這一招接下手,他這隻手勢必要被踢碎。 其實若論武功內力,臨陣變化,西門柔都絕不在諸葛剛之下,但諸葛剛這一招“橫掃千軍”卻是練來專門對付西門柔的。 西門柔畢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臨危不亂,輕叱一聲,身形忽然展動,圍著鐵拐飛轉不停。 他自然是想將纏在鐵拐上的長鞭撒出,怎奈諸葛剛卻也早已算準了他這一著,足尖一踢,身子如倒扯風旗,也隨著旋轉起來,足尖始終不離西門柔前胸方寸之間,如影隨形,如蛆附骨。 這一招變化之生動奇秘,委實無與倫比。 只有那黑衣人卻又嘆了口氣,喃喃道:“金剛鐵拐原來也不過如此……” 要知諸葛剛這一招時間部位若真拿捏得分毫不差,這一腳踢出,西門柔便該無處閃避應聲倒地。

此刻他這招使得顯然還慢了一些,但縱然如此,西門柔已是被逼入死地,危在頃刻。 他身形雖快,但繞著圓圈在外飛轉,無論如何也不如圓心中的鐵拐急,眼見長鞭已越收越短,他若不撒手拋鞭,就得傷在諸葛剛足下。 唐獨目光閃動,陰惻惻笑道:“死到臨頭,又何必再作困獸之爭,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雙手一伸一縮,已撒出了他的獨門長刃“螳螂刀”,只見慘碧色的光華一閃,交剪般向西門柔後背劃了過去。 但他的刀剛揮出,人剛躍起,突然像是被只無形的手迎面擊了一拳,整個人突然倒翻而出,仰天跌倒在地上。 他連一聲慘叫聲還未發出,呼吸已立刻停頓了!因為他咽喉上已插著一把刀! 一把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小刀!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諸葛剛眼角也瞥見了這柄刀,立刻失聲道:“小李飛刀!” 這一聲喚出,他心神已分,真力已散,身子突然向反方向轉動起來,但卻已是身不由主。 西門柔手腕一緊,已抽出了他的蛇鞭! 諸葛剛凌空一個翻身,倒掠兩丈,“篤”的一聲,鐵拐落地,他的人也立刻又似釘在地上,穩如泰山。 但他的眼睛卻是驚慌不定,只見小樓外已慢慢地走出一個人來。 這人衣衫落魄,頭髮蓬亂,看來是那麼潦倒,那麼憔悴,但他的一雙眼睛卻比刀還要銳利。 諸葛剛的手緊握鐵拐,指節卻已因用力而發白,嗄聲道:“小李探花?” 這人淡淡笑了笑,道:“不敢。” “篤”地,諸葛剛不由自主又退後了一步,厲聲道:“你我素無冤仇,你何苦來跟我們作對?”

李尋歡淡淡道:“我從不願和人作對,卻也不喜歡別人跟我作對。” 他輕撫著手裡的刀鋒,悠悠道:“這裡並沒有什麼寶藏,各位徒勞往返,我也覺抱歉得很……各位走的時候,就請將帶來的禮物再帶走吧。” 諸葛剛、上官飛、高行空,眼睛盯著他手裡的刀鋒,咽喉裡就像是已被件冰冷的東西塞住,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燕雙飛忽然大喝一聲,道:“我們若不走又待如何?”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奉勸閣下,不如還是走了的好。” 燕雙飛厲聲道:“李尋歡,我早就想和你一較高低了,別人怕你,我燕雙飛卻不怕你!” 他反手扯開了長衫,露出了前胸兩排飛槍。 只見紅纓飄飛,槍尖在秋日下閃閃地發著光,就像是兩排野獸的牙齒,在等著擇人而噬。 李尋歡卻連瞧也未瞧他一眼。 燕雙飛大喝一聲,雙手齊揮,眨眼間已發出九柄飛槍,但見紅纓漫天,還未擊到李尋歡面前,突又紛紛掉了下來。 再看燕雙飛竟已仰天跌倒,咽喉上赫然已多了柄雪亮的刀! 小李飛刀! 誰也未看出這柄刀是何時刺入他咽喉的,但顯然就在他雙手剛揮出的那一剎那間。 他手上的力量還未完全使出,刀已刺入了他咽喉,是以發出去的飛槍勢力也不足,才會半途跌落在地。 好快的刀! 燕雙飛雙睛怒凸,目中充滿了驚疑不信之色,他一直認為自己出手已夠快的了,始終不信還有比他更快的。 他死也不信世上竟有如此快的刀! 那黑衣人俯首瞧了瞧燕雙飛的屍身,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淡淡道:“我早已說過,你若能和他較量,那才是怪事,你如今相信了麼?” 他緩緩抬起頭,凝注著李尋歡一字字道:“小李飛刀果然未令我失望。” 李尋歡道:“閣下是……” 黑衣人打斷了他的話,緩緩道:“我久慕小李探花之名,今日相見,卻無以為敬……” 他說到這裡,突然旋身。 只聽“嗆”的一聲龍吟,劍已出手。 劍身也是烏黑色的,不見光華,但劍一出鞘,森寒的劍氣已逼人眉睫。 高行空只覺心頭一寒,烏黑的劍已無聲息到了他雙目之間,森寒的劍氣已針一般刺入了他眼睛。 他剛閉上眼睛,疼痛已消失。 他已倒了下去。 諸葛剛只看到鐵劍一揮,高行空眉心的血就已箭一般標出,非但沒有招架,也沒有閃避。 他了解高行空的武功,也知道高行空絕不是這黑衣人的敵手,但他卻不懂高行空為何連閃避都沒有閃避。 可是這時他已沒有再思索的餘地,他只覺一陣砭人肌寒的寒氣襲來,當下大喝一聲,鐵拐帶著風聲橫掃而出。 他號稱“橫掃千軍”,以“橫掃千軍”成名,這一招“橫掃千軍”使出來,實在是神充氣足,威不可當。 黑衣人鐵劍反手揮出。 只聽“當”的一聲,火星四濺,六十三斤的金剛鐵拐迎著劍鋒便已斷成兩截,鐵劍餘勢更猛! 諸葛剛但覺面目一寒,也不再有痛苦。 他也倒了下去。 這只不過是頃刻間事,西門柔忽然仰天長嘆了一聲,黯然道:“看來今日之江湖,已無我西門柔爭雄之地了……” 他跺了跺腳,沖天掠起,只一閃便已消失在屋脊後。 他身形剛掠起,上官飛身形也展動。 就在這時,劍氣已撲面而來。 上官飛長嘯一聲,掌中子母鋼環突出。 又是“叮”的一聲,火星四濺,鋼環竟將鐵劍生生夾住。 黑衣人輕叱道:“好!” “好”字出口,他鐵劍一橫,鋼環齊斷。 劍已逼住了上官飛咽喉。 上官飛閉上了眼睛,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全無表情,這少年的心腸就像是鐵石所鑄,既不知道什麼是驚慌,也不知道什麼是恐懼。 黑衣人盯著他,冷冷道:“你可是上官金虹的門下弟子?” 上官飛點了點頭。 黑衣人道:“我劍下本來從無活口,但你年紀輕輕,能接我一劍也算不易……” 他平轉劍鋒,輕輕在上官飛肩頭一拍,道:“饒你去吧!” 上官飛還是站著不動,緩緩張開了眼睛,瞪著黑衣人道:“你雖不殺我,但有句話我卻要對你說明。” 黑衣人道:“你說吧。” 上官飛一字字道:“今日你雖放了我,他日我卻必報此仇,到那時我絕不會放過你!” 黑衣人突然仰天大笑起來,道:“好,果然不愧是上官金虹的兒子……” 他笑聲驟然停頓,瞪著上官飛道:“他日你若能令我死在你手上,我非但絕不怪你,而且還會引以為傲,因為畢竟沒有看錯了人。” 上官飛面上仍然毫無表情,道:“既是如此,在下就告辭了!” 黑衣人揮手道:“你好好乾去吧,我等著你!” 上官飛目光凝注著他,慢慢地躬身一福,慢慢地轉過身…… 黑衣人突又喝道:“且慢!” 上官飛慢慢地停下了腳步。 黑衣人道:“你記著,今日我放你,並非因為你是上官金虹之子,而是因為你自己!” 上官飛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慢慢地走了出去。 黑衣人目送著上官飛的背影,良久良久,才轉過身面對著李尋歡,以劍尖指著地上的兩具屍身,淡淡道:“今日相見,無以為敬,謹以此二人為敬,聊表寸心。” 李尋歡沉默著,凝注著他掌中鐵劍,忽然道:“嵩陽鐵劍?” 黑衣人道:“正是郭嵩陽。” 李尋歡長長嘆了口氣,道:“嵩陽鐵劍果然名下無虛!” 郭嵩陽也俯首凝注著自己掌中的鐵劍,緩緩道:“卻不知嵩陽鐵劍比起小李飛刀又如何?” 李尋歡淡淡一笑,道:“我倒不想知道這答案。” 郭嵩陽道:“為什麼?” 李尋歡道:“因為……你我無論誰想知道這答案,只怕都要後悔的。” 郭嵩陽霍然抬頭。 他灰色的臉上,似已起了種激動的紅暈,大聲道:“但這件事遲早還是要弄明白的,是麼?” 李尋歡長嘆著,喃喃道:“我只希望越遲越好……” 郭嵩陽厲聲道:“我倒希望越早越好。” 李尋歡道:“哦?” 郭嵩陽道:“你我一日不分高下,我就一日不能安心。” 李尋歡沉默了許久,才又嘆了口氣,道:“你想在什麼時候?” 郭嵩陽道:“就在今日!” 李尋歡道:“就在此地?” 郭嵩陽目光四下一掃,冷笑道:“此間本是你的舊居,我若在此地與你交手,已被你先佔了地利。” 李尋歡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不錯,就憑這句話,閣下已不愧為絕頂高手。” 郭嵩陽道:“但時間既已由我來選,地方便該由你來決定。” 李尋歡笑了笑,道:“那倒也不必。” 郭嵩陽也沉默了許久,才斷然道:“好,既是如此,請隨我來!” 李尋歡道:“請。” 他走了兩步,卻又忍不住回頭向小樓上望了一眼。 他這才發現龍小雲一直在狠狠地盯著他,目中充滿了怨毒之色。 郭嵩陽的鐵劍無論多神妙,諸葛剛無論死得多麼慘,都未能使這孩子的目光移開片刻。 但李尋歡一看到他,他立刻就笑了,躬身道:“李大叔,你老人家好。” 李尋歡暗中嘆息了一聲,微笑著道:“你好。” 龍小雲道:“家母時時刻刻在惦記著你老人家,大叔你也該常來看看我們才是。” 李尋歡苦笑著點了點頭。 這孩子的話,常常都使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龍小雲眼珠子一轉,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袖,悄聲道:“那人看樣子很兇惡,大叔還是莫要跟他去吧。” 李尋歡苦笑道:“你長大了就會知道,有些事你縱然不願意去做,卻也非做不可的。” 龍小雲道:“可是……可是……大叔你若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還有誰會來保護我們母子兩人呢?” 李尋歡似乎突然怔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林詩音不知何時已出現在樓上,正俯首凝注著他們。 她目中雖有敘不盡的怨苦,卻又帶著些欣慰之色。 她的愛子終於和李尋歡和好了,而且看來還如此親密,世上還有什麼更令她覺得高興的事嗎? 李尋歡只覺心裡一陣刺痛,竟不敢再抬頭。 龍小雲已高聲喚道:“媽,你看,李大叔剛來就要走了。” 林詩音勉強笑了笑,道:“李大叔有事,他……他不能不走的。” 她的笑容看來是那麼淒涼,那麼幽怨,李尋歡此刻若是抬頭看到,他的心只怕要碎了。 龍小雲道:“媽,你難道沒有什麼話要跟李大叔說麼?” 林詩音的嘴唇輕輕顫抖著,道:“有什麼話等他回來時再說也不遲。” 龍小雲嘟起了嘴,眨著眼道:“我看……李大叔這一去,只怕就再也不回來了。” 林詩音輕叱道:“胡說,快上來,讓李大叔走。” 龍小雲終於點了點頭,緩緩放開李尋歡的衣袖,垂首道:“好,大叔你走吧,也不必再記掛我們,我母子反正是無依無靠慣了,誰都不必為我們擔心。” 他揉著眼睛,似已在啼哭。 郭嵩陽已走上了小橋頭,正抱著手在冷冷地瞧著他們。 李尋歡終於轉身走了過去。 他既沒有抬頭去瞧一眼,也沒有說話。 此時此刻,無論說什麼都已是多餘的,何況,他也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敢再看林詩音的眼色。 一個人若用情太專,看來反倒似無情了。 直到他走遠,龍小雲才抬起頭,盯著他的背影,目中充滿了怨毒之意,嘴角也帶著種惡毒的微笑,喃喃道:“我知道你現在心裡一定很難受,我就是要你難受,無論誰像你這樣的心情時還要去跟郭嵩陽這樣的高手決鬥,實無異自尋死路!” 牆外的秋色似乎比牆內更濃。 郭嵩陽雙手縮在衣袖中,慢慢地在前面走著。 李尋歡默默地跟在他身後。 路很長,窄而曲折,也不知盡頭處在哪裡。 秋風瑟瑟,路旁的草色已枯黃。 郭嵩陽走得雖慢,步子卻很大。 李尋歡目光凝注著他的腳步,似已看得出神。 路上的土質很鬆,郭嵩陽每走一步,就留下個淺淺的腳印,每個腳步的深淺都完全一樣。 每個腳步間的距離也完全一樣。 他看來雖似在漫不經心地走著,其實卻正在暗中催動著身體裡的內力,他的手足四肢已完全協調。 是以他每一步踏出,都絕不會差錯分毫。 等他的內力催動到極致,身體四肢的配合協調也到了巔峰時,他立刻就會停下來—— 那就是路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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