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一下的僵持了半夜,天色漸漸明了。血刀僧調勻內息,力氣漸復,不住盤算:“如何才能脫身?”眼前這三人每一個的武功都和自己在伯仲之間,自己只要一離開這塊岩石,失卻地形之利,就避不開他三人的合擊了。他無法可想,只好在岩上伸拳舞腿,怪狀百出,嘲弄敵人,聊以自娛。 陸天抒越看越怒,只是大罵。花鐵幹突然心生一計,低聲道:“水賢弟,你到東邊去假裝滑雪下谷。我到西邊去佯攻,引得這惡僧走開阻擋,陸大哥便可乘機下去。”陸天抒道:“此計大妙。”水岱道:“他如不過來阻擋,咱們便真的滑下谷去。”他和花鐵乾二人當即分從左右奔了開去。 附近百餘丈內部是峭壁,若要滑雪下谷,須得繞個大圈子,遠遠過來。血刀僧見二人分向左右,顯是要繞道進谷,如何阻擋,一時倒沒主意,尋思:“糟糕,糟糕!他們大兜圈子的過來,雖然路程遠些,但花上個把時辰,總也能到。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們大兜圈子來攻,我便大兜圈子的逃之夭夭。”當下也不通知狄雲,悄悄溜下岩石。 陸天抒目送花水二人遠去,低頭一看,已不見了血刀僧的踪影,但見雪地中一道腳印,通向西北而去,大叫:“花賢弟、水賢弟,惡僧逃走啦,快回來!”花水二人聽得呼聲,一齊轉身。 陸天抒急於追人,湧身躍落,登時便沒入谷底積雪。他躍下時早已閉住呼吸,但覺身子不住下沉,隨即足尖碰到了實地,當即足下使勁,身子便向上冒。他頭頂剛要伸出積雪,忽覺胸口一痛,已中了敵人暗算,驚怒之下,大刀立即揮出,去勢迅捷無倫,憑著手上感覺,已知砍中了敵人。但敵人受傷顯是不重,在雪底又是一刀砍來。 原來血刀僧聽得陸天抒的呼叫,知他下一步定是縱身入谷,當即回身,鑽入了岩石附近的積雪之中。陸天抒武功既高,閱歷又富,要想對他偷襲暗算,本來絕少可能,但他這時從數十丈高處躍入雪中,這種事生平從未經歷過,自是全神貫注,只顧到如何運氣提勁,以免受傷。他明明看到血刀僧已然逃走,豈知深雪中竟會伏有敵人,當真是出其不意之外,再加上個出其不意。 但他畢竟是中原武林中一等一的人物,胸口雖然受傷,跟著便也傷了敵人,刷刷刷連環三刀,在深雪中疾砍出去。他知血刀僧行如鬼魅,與他相鬥,決不可有一瞬之間的鬆懈,這三刀盲目砍出,勁力卻是非同小可。血刀僧受傷後勉力招架,退後一步,不料身後落足之處積雪並未結冰,腳底踏了個空,登時向下直墮。 陸天抒連環三刀砍出,不容敵人有絲毫喘息的餘裕,跟著又是連環三刀,他知敵人在自己接連六刀硬攻之下,定要退後,當即搶上強攻,猛覺足底一鬆,身子也直墮下去。 他二人陷入這詭奇已極的困境之中,都是眼不見物,積雪之下也說不上甚麼聽風辨器,連黑夜搏鬥的諸般功夫也用不上了。兩人足尖一觸上實地,各自便即使開平生練得最熟的一路刀法。這時頭頂十餘丈積雪罩蓋,除了將敵人殺死之外,誰也不敢先行向上升起。只要誰心中先怯,意圖逃命,非給對方砍死不可。 狄雲聽得洞外一陣大呼,跟著便寂無聲息,探頭張望,已不見了血刀老祖,卻見岩石旁的白雪隱隱起伏波動,不禁大奇,看了一會,才明白雪底有人相鬥,一抬頭,只見水岱和花鐵乾二人站在山邊,凝目谷底,神情焦急,那麼和血刀僧在雪底相鬥的,自然是陸天抒了。 水笙也探頭出來觀看,見到父親全神貫注的模樣,相距又遠,一時不敢呼叫。 花水二人一心想要出手相助,卻不知如何是好。水岱道:“花二哥,我這就跳下去。”花鐵幹急道:“使不得!你也跳進雪底下,卻如何打法?下面甚麼也瞧不見,莫要……莫要又誤傷了陸大哥。”他一槍刺死親如骨肉的劉乘風,心中一直說不出的難過。 這處境水岱自然並非不知,自己跳入雪底,除了舞劍亂削之外,又哪裡能分清敵友?斬死血刀僧或陸天抒的機會是一般無二,而被血刀僧或陸天抒砍死的機會也是毫無分別。可是己方明明有兩個高手在旁,卻任由陸大哥孤身和血刀僧在雪底拚命,陸大哥是為救自己女兒而來,此刻身歷奇險,自己卻高高在上袖手而觀,當真是五內如焚,頓足搓手,一籌莫展。要說跳下去再說罷,但一躍下,便是加入了戰團,但見谷中白雪蠕動,這一跳下去,說不定正好壓在陸天抒的頭頂。 谷底白雪起伏一會,終於慢慢靜止。崖上水岱、花鐵幹,洞中狄雲、水笙,卻只有更加焦急,不知這場雪底惡戰到底誰勝誰敗。四人都是屏息凝氣、目不轉瞬的注視谷底。 過了好一會,一處白雪慢慢隆起,有人探頭上來,這人頭頂上都是白雪,一時分不清是俗家還是和尚,這人漸升漸高,看得出頭上長滿了白髮。那是陸天抒! 水笙大喜,低聲歡呼,狄雲怒道:“有甚麼好叫的?”水笙道:“你師祖爺爺死啦,你小和尚也命不久長了。”這句話她便不說,狄雲也豈有不知?這些時日之中,他每天和血刀僧在一起,“近朱者赤”,不知不覺間竟也沾上了一點兒橫蠻暴躁的脾氣。何況眼見陸天抒得勝,自己勢必落在這三老手中,更有甚麼辯白的機會?他心情奇惡,喝道:“你再羅嗦,我先殺了你。”水笙一凜,不敢再說。她被血刀僧點了穴道,動彈不得,狄雲雖是斷了腿,但要殺害自己,卻是容易不過。 陸天抒的頭探在雪面,大聲喘氣,努力掙扎,似想要從雪中爬起。水岱和花鐵幹齊聲叫道:“陸大哥,我們來了!”兩人湧身躍落,沒入了深雪,隨即竄上,躍向谷邊的岩石。 便在此時,卻見陸天抒的頭倏地又沒入了雪中,似乎雙足被人拉住向下力扯一般。他沒入之後,再也不探頭上來,但血刀僧卻也是影踪不見。水岱和花鐵幹對望一眼,心下均甚憂急,見陸天抒適才沒入雪中,勢既急速,又似身不由主,十九是遭了敵人暗算。 突然間波的一聲響,又有一顆頭顱從深雪中鑽了上來,這一次卻是頭頂光禿禿的血刀僧。他哈哈一笑,頭顱便沒入雪裡。水岱罵道:“賊禿!”提劍正要躍下廝拚,忽然間雪中一顆頭顱急速飛上。 那隻是一個頭顱,和身子是分離了的,白髮蕭蕭,正是陸天抒的首級。這頭顱向空中飛上數十丈,然後拍的一聲,落了下來,沒入雪中,無影無踪。 水笙眼見這般怪異可怖的情景,嚇得幾欲暈倒,連驚呼也叫不出聲。 水岱悲憤難當,長聲叫道:“陸大哥,你為兄弟喪命,英靈不遠,兄弟為你報仇。”縱身正要躍出,花鐵幹急忙抓住他左臂,說道:“且慢!惡僧躲在雪底,他在暗裡,咱們在明里,胡亂跳下去,別中了他的暗算。”水岱一想不錯,哽咽道:“那……那便如何?”花鐵幹道:“他在雪底能耗得幾時,終究會要上來。那時咱二人聯手相攻,好歹要將他破膛剜心,祭奠兩位兄弟。”水岱淚水從腮邊滾滾而下,心中只道:“要鎮靜,定下神來,這時候千萬不能傷心!大敵當前,不可心浮氣粗!”但兩個數十年相交的知友一旦喪命,卻叫他如何不悲從中來?又如何能夠抑止! 兩人望定了血刀僧適才鑽上來之處,從一塊岩石躍向另一塊岩石,並肩迫近,漸漸接近水笙和狄雲藏身的石洞之旁。 水笙斜眼向狄雲偷睨,心中盤算,等父親再近得幾丈,這才出聲呼叫,好讓他能及時過來相救,倘若叫得早了,小惡僧便會搶先下手殺了自己。狄雲見到她神色不定,眼珠轉動,已料到她的用意,假裝閉目養神。水笙不虞有他,只是望著父親。突然之間,狄雲雙手在地下一撐,身子躍起,撲在水笙背上,右臂一彎,扼住了她喉嚨。 水笙大吃一驚,待要呼叫,卻哪裡叫得出聲?只覺狄雲的手臂扼得自己氣也透不過來,忽聽他在自己耳邊低聲道:“你答應不叫,我就不扼死你!”他說了這句話,手臂略松,讓她吸一口氣,但那粗糙瘦硬的手臂,卻始終不離開她喉頭柔嫩的肌膚。水笙恨極,心中千百遍的咒罵,可便是奈何不得。 水岱和花鐵幹蹲在一塊大岩石上,但見雪谷中絕無動靜,都是大為奇怪,不知雪刀僧在玩甚麼玄虛,怎能久耽雪底。 他們悲痛之際,沒想到血刀僧自幼生長於藏邊冰天雪地,熟知冰雪之性。先前他鑽入雪底之後,立時便以血刀剜了個大洞,伸掌拍實,雪洞中便存得有氣,每逢心跳加劇,呼吸難繼,便探頭到雪洞中吸幾口氣。陸天抒卻如何懂得這個竅門,一味屏住呼吸,硬拚硬打。他內力雖然充沛,終是及不上血刀僧不住換氣。便如兩人在水底相鬥,一人可以常常上水面呼吸,另一人卻沉在水底,始終不能上來,勝負之數,可想而知。陸天抒最後實在氣窒難熬,幹冒奇險,探頭到雪上吸氣,下體當即給血刀僧連砍三刀,死於雪底。 水岱和花鐵幹越等越心焦,轉眼間過了一炷香時分,始終不見血刀僧的踪跡。水岱道:“這惡僧多半是身受重傷,死在雪底了。”花鐵幹道:“我想多半也是如此。陸大哥豈能為惡僧所殺,卻不還他兩刀?何況這惡僧和劉賢弟拚鬥甚久,早已不是陸大哥的對手。”水岱道:“他定是行使詐計,暗算了陸大哥。”說到此處,悲憤無可抑制,叫道:“我到下面去瞧瞧。”花鐵幹道:“好,可要小心了,我在這裡給你掠陣。” 水岱手提長劍,吸一口氣,展開輕功,便從雪面上滑了過去,只滑出數丈,察覺腳下並不如何鬆軟,當下奔得更快。這雪谷四周山峰極高,萬年不見陽光,谷底積的雖然是雪,卻早已冰雪相混,有如稀泥,從上躍下固是立時沒入,以輕功滑行卻不致陷落,水岱輕身功夫甚是了得,在雪面上越滑越快。只聽得花鐵幹叫道:“好輕功!水賢弟,那惡僧便在左近,小心!” 話聲未絕,喀喇一聲,水岱身前丈許之外鑽出一個人來,果然便是血刀僧,只見他雙手空空,沒了兵刃,叫聲:“啊喲!”不敢和水岱接戰,向西飄開數丈,慌慌張張的叫道:“大丈夫相鬥,講究公平。你手裡有劍,我卻赤手空拳,那如何打法?”水岱尚未答話,花鐵幹遠遠叫道:“殺你這惡僧,還講甚麼公平不公平?”他輕功不及水岱,不敢踏下雪地,從旁邊岩石繞將過去,從旁夾擊。 水岱心想惡僧這口血刀,定是和陸大哥相鬥之時在雪中失落了。深谷中積雪數十丈,這口刀哪裡還找得著?他見敵人沒了兵刃,更加放心,必勝之券,已操之於手,只是別要讓他逃得遠了,或是無影無踪的又鑽入雪中,叫道:“兀那惡僧,我女兒在哪裡?你說了出來,便將你痛痛快快的一劍殺了!不給你吃零碎苦頭。” 血刀僧道:“這妞兒的藏身之所,你就尋上十天半月,也未必尋得著。若是放我生路,便跟你說。”口中說話,腳下絲毫不停。 水岱心想:“姑且騙他一騙,叫他先說了出來。”便道:“此處四周都是插翅難上的高峰,便放了你,你又走向何處?”血刀僧道:“這裡的地勢古怪之極,我在左近住過幾年,卻是瞭如指掌。你如殺了我,一定難以出谷,活活的餓死在這裡,不如大家化敵為友,我還你女兒,再引你們出谷如何?” 花鐵幹怒道:“惡僧說話,有何信義?你快跪下投降,如何處置,我們自有主意,何用你來插嘴?”一面說,一面漸漸迫近。血刀僧笑道:“既是如此,老子可要失陪了!”腳下加快,斜刺向東北角上奔去。水岱罵道:“往哪裡去?”挺劍疾追。 血刀僧奔跑迅速,奔出數十丈後,迎面高峰當道,更無去路。他身形一晃,疾轉回頭,從水岱身旁斜斜掠過。水岱揮劍橫削,差了尺許沒能削中,血刀僧又向西北奔去。水岱見他重回舊地,心道:“在這谷中奔來奔去,又逃得到哪裡?不過老是捉迷藏的追逐,這廝輕功不弱,倒不易殺得了他。笙兒又不知到了何處。”他心中焦急,提一口氣,腳下加快,和敵人又近了數尺。忽聽得血刀僧“啊”的一聲,向前撲倒,雙手在雪地中亂抓亂爬,顯是內力已竭,摔倒了更爬不起來。 石洞中狄雲和水笙都看得清楚,一個驚慌,一個歡喜。狄雲斜眼瞥處,見到水笙滿臉喜色,心中惱恨,不由得手臂收緊,用力在她喉頭一扼。 眼見血刀僧無法爬起,水岱哪能失此良機,搶上幾步,挺劍向他臀部疾刺而下,這時不欲一劍便將他刺死,要將他傷得逃跑不了,再拷問水笙的所在。長劍只遞出兩尺,驀地里左腳踏下,足底虛空,全身急墮,下面竟是一個深洞。 這一下奇變橫生,竟似出現了妖法邪術,花鐵幹、狄雲、水笙三人眼見水岱便要得手,卻在一瞬之間陡然消失,不知去向。跟著一聲長長的慘叫,從地底傳將上來,正是水岱的聲音,顯是在下面碰到了極可怕之事。 血刀僧一躍而起,身手矯捷異常,顯而易見,他適才出力掙扎全是作偽。只見他躍起身來,雙足一頓,沒入雪裡,跟著又鑽了上來,抓著一人,拋在雪地裡。那人鮮血淋漓,正是水岱,但見他雙足已然齊膝而斷,一時也不知是死是活。 水笙見到父親的慘狀,大聲哭叫:“爹爹,爹爹!”狄雲心中不忍,驚駭之餘,也忘了再伸臂扼她,反而放開了手臂,安慰她道:“水姑娘,你爹爹沒死,他……他還在動。” 血刀僧左手一揮一揚,一道暗紅色的光華在頭頂盤旋成圈,血刀竟又入手。原來適才他潛伏雪地,良久不出,是在暗通一個雪井,佈置了機關,將血刀橫架井中,刃口向上,然後鑽出雪來,假裝失刀,令敵人心無所忌,放膽追趕,終於跌入陷阱。水岱縱橫武林數十年,閱歷不可謂不富,水陸兩路的江湖伎倆無不通曉,只是這冰雪中的勾當卻令他防不勝防。他從雪井中急墮而下,那血刀削鐵如泥,登時將他雙腿輕輕割斷。 血刀僧高舉血刀,對著花鐵干大叫:“有種沒有?過來斗上三百回合。” 花鐵幹見到水岱在雪地裡痛得滾來滾去的慘狀,只嚇得心膽俱裂,哪敢上前相鬥,挺著短槍護在身前,一步步的倒退,槍上紅纓不住抖動,顯得內心害怕已極。血刀僧一聲猛喝,衝上兩步。花鐵幹急退兩步,手臂發抖,竟將短槍掉在地下,急速拾起,又退了兩步。 血刀僧連斗三位高手,三次死裡逃生,實已累得筋疲力盡,倘若和花鐵幹再鬥,只怕一招也支持不住。花鐵幹的武功本就不亞於血刀僧,此刻上前拚鬥,血刀僧非死在他槍下不可,只是他失手刺死劉乘風後,心神沮喪,銳氣大挫,再見到陸天抒斷頭、水岱折腿,嚇得膽也破了,已無絲毫鬥志。 血刀僧見他如此害怕的模樣,得意非凡,叫道:“嘿嘿,我有妙計七十二條,今日只用三條,已殺了你江南三個老傢伙,還有六十九條,一條條都要用在你身上。” 花鐵幹多歷江湖風波,血刀僧這些炎炎大言,原本騙他不倒,但這時成了驚弓之鳥,只覺敵人的一言一動之中,無不充滿了極凶狠極可怖之意,聽他說還有六十九條毒計,一一要用在自己身上,喃喃的道:“六十九條,六十九條!”雙手更抖得厲害了。 血刀老祖此時心力交疲,支持艱難,只盼立時就地躺倒,睡他一日一夜。但他心知此刻所面對的實是一場生死惡鬥,其激烈猛惡,殊不下於適才和劉乘風、陸天抒等的激戰。只要自己稍露疲態,給對方瞧出破綻,他出手一攻,立時便伸量出自己內力已盡,那時他短槍戳來,自己只有束手就戮,是以強打精神,將手中血刀盤旋玩弄,顯得行有餘力。他見花鐵幹想逃不逃的,心中不住催促:“膽小鬼,快逃啊,快逃啊!”豈知花鐵幹這時連逃跑也已沒了勇氣。 水岱雙腿齊膝斬斷,躺在雪地中奄奄一息,眼見花鐵幹嚇成這個模樣,更是悲憤。他雖然重傷,卻已瞧出血刀僧內力垂盡,已是強弩之末,鼓足力氣叫道:“花二哥,跟他拚啊。惡僧真氣耗竭,你殺他易如反掌,易……” 血刀僧心中一驚:“這老兒瞧出我的破綻,大是不妙。”他強打精神,踏上兩步,向花鐵幹道:“不錯,不錯,我內力已盡,咱們到那邊崖上去大戰三百回合!不去的是烏龜王八蛋!”忽聽得身後山洞中傳出水笙的哭叫:“爹爹,爹爹!”血刀僧靈機一動:“此刻若是殺了水岱,徒然示弱。我抓了這女娃兒出來,逼迫水岱投降。這姓花的便更加沒有鬥誌了。”他向著花鐵幹獰笑道:“去不去?打五百個回合也行?” 花鐵幹搖搖頭,又退了一步。 水岱叫道:“跟他打啊,跟他打啊!你不給陸大哥、劉三哥報仇麼?” 血刀僧哈哈大笑,叫道:“打啊,打啊!我還有六十九條慘不可言的毒計,一一要使在你的身上。”一邊說,一邊轉身走進山洞,抓住水笙頭髮,將她橫托倒曳的拉了出來,拉扯之時,已是不斷喘氣,說甚麼也掩飾不住。 他知道花鐵幹武功厲害,唯有以各種各樣殘酷手段施於水氏父女身上,方能嚇得他不敢出手,當下將水笙拖到水岱面前,喝道:“你說我真氣已盡,好,我試給你瞧瞧,真氣盡是不盡?”說著用力一扯,嗤的一聲響,將水笙的右邊袖子撕下了一大截,露出雪白的肌膚。水笙一聲驚叫,只是穴道被點,半分抗禦不得。 狄雲跟著從山洞中爬了出來,眼看著這慘劇,甚是不忍,叫道:“你……你別欺侮水姑娘!”血刀老祖笑道:“哈哈,乖徒孫,不用擔心,師祖爺爺不會傷了她性命。”他回過身來,手起一刀,將水岱的左肩削去一片,問道:“我的真氣耗竭了沒有?”水岱肩上登時鮮血噴出。花鐵乾和水笙同時驚呼。 血刀僧左手一扯,又將水笙的衣服撕去一片,向水岱道:“你叫我三聲'好爺爺',叫是不叫?”水岱呸的一聲,一口唾液用力向他吐去。血刀僧側身閃避,這一下站立不穩,腳下一個踉蹌,不覺頭腦眩暈,幾乎便要倒將下來。 水岱瞧得清楚,叫道:“花二哥,快動手啊,快動手!” 花鐵幹也見到血刀僧腳步不穩,心中卻想:“只怕他是故意示弱,引我上當。這惡僧詭計多端,不可不防。” 血刀僧又橫刀削去,在水岱右臂上砍了一條深痕,喝道:“你叫不叫我'好爺爺'?”水岱痛得幾欲暈去,大聲道:“姓水的寧死不屈!快將我殺了。”血刀僧道:“我才不讓你痛痛快快的死呢,我要將你的手臂一寸寸的割下來,將你的肉一片片削下來。你叫我三聲'好爺爺',向我討饒,我便不殺你!”水岱罵道:“做你娘的清秋大夢!”血刀僧眼見他極是倔強,料想縱然將他碎割凌遲,也不會屈服,便道:“好,我來炮製你的女兒,看你叫不叫我'好爺爺'?”說著反手一扯,撕下了水笙的半幅裙子。 水岱怒極,眼前一黑,便欲暈去,但想:“花二哥嚇得沒了鬥志,我可不能便死。不管這惡僧如何當著我面前侮辱笙兒,我都要忍住氣,跟他周旋到底。” 血刀僧獰笑道:“這姓花的馬上就會向我跪下求饒,我便饒了他性命,讓他到江湖上去宣揚,水姑娘給我如何剝光了衣衫。哈哈,妙極,很好!花鐵幹,你要投降?可以,可以,我可以饒你性命!血刀老祖生平從不殺害降人。” 花鐵幹聽了這幾句話,鬥志更加淡了,他一心一意只想脫困逃生,跪下求饒雖是羞恥,但總比給人在身上一刀一刀的宰割要好得多。他全沒想到,若是奮力求戰,立時便可將敵人殺了,卻只覺得眼前這血刀僧可怖可畏之極。只聽得血刀僧道:“你放心,不用害怕,待會你認輸投降,我便饒了你性命。決計不會割你一刀,儘管放心好了。”這幾句安慰的言語,花鐵幹聽在耳裡,說不出的舒服受用。 血刀僧見他臉露喜色,心想機不可失,當即放下水笙,持刀走到他身前,說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很好,你要向我投降,先拋下短槍,很好,很好,我決不傷你性命。我當你是好朋友,好兄弟!拋下短槍,拋下短槍!”聲音甚是柔和。 他這幾句說話似有不可抗拒的力道,花鐵乾手一鬆,短槍拋在雪地之中。他兵刃一失,那是全心全意的降服了。 血刀僧露出笑容,道:“很好,很好!你是好人,你這柄短槍不差,給我瞧瞧!你退後三步,好,你很聽話,我必定饒你不殺,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再退開三步。”花鐵幹依言退開。血刀僧緩緩俯身,將短槍拿在手中,手指碰到槍乾之時,自覺全身力氣正在一點一滴的失卻,接連提了兩次真氣,都是提不上來,暗暗心驚:“適才間連斗三個高手,損耗得當真厲害,只怕要費上十天半月,方得恢復元氣。”雖將純鋼短槍拿到了手中,仍是提心吊膽,倘若花鐵幹突然大起膽子出手攻擊,就算他只是空手,自己也是一碰即垮。 水岱見花鐵幹拋槍降服,已無指望,低聲道:“笙兒,快將我殺了!”水笙哭道:“爹爹,我……我動不了!”水岱向狄雲道:“小師父,你做做好事,快將我殺了。” 狄雲明白他的心意,反正是活不了,與其再吃零碎苦頭,受這般重大侮辱,不如死得越早越好。他心中不忍,很想助他及早了斷,只是自己一出手,非激怒血刀僧不可,眼見此人這般兇惡毒辣,那可也無論如何得罪不得。 水岱又道:“笙兒,你求求這位小師父,快些將我殺了,再遲可就來不及啦。”水笙心慌意亂,道:“爹爹,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水岱怒道:“我此刻生不如死,難道你沒見到麼?”水笙吃了一驚,道:“是,是!爹,我跟你一起死了!” 水岱又向狄雲求道:“小師父,你大慈大悲,快些將我殺了。要我向這惡僧求饒,我水岱怎能出口?我又怎能見我女兒受他之辱?” 狄雲眼見到水岱的英雄氣概,甚是欽佩,這時義憤之心大盛,低聲道:“好,我便殺了你。老和尚要責怪,也不管了!” 水岱心中一喜,他雖受重傷,心智不亂,低聲道:“我大聲罵你,你一棍將我打死,那老和尚就不會怪你。”不等狄雲回答,便大聲罵道:“小淫僧,你若不回頭,仍是學這老惡僧的樣,將來定然不得好死。你倘若天良未泯,快快脫離血刀門才是!小惡僧,你這王八蛋,烏龜兒子!你快快痛改前非,今後做個好人!” 狄雲聽出他罵聲中含有勸誡之意,心下暗暗感激,提起一根粗大的樹枝舞了幾下,卻打不下去。 水岱心中焦急,罵得更加兇了,斜眼只見那邊廂花鐵幹雙膝一軟,跪倒在雪地之中,向血刀僧磕下頭去。 血刀僧積聚身上僅有的少些內功,凝於右手食指,對準花鐵幹背心的“靈臺穴”點落,這一指實是竭盡了全力,一指點罷,再也沒了力氣。花鐵幹被點摔倒,血刀僧也雙膝慢慢彎曲。 水岱眼見花鐵幹摔倒,心中一酸,自己一死,再也無人保護水笙,暗叫:“苦命的笙兒!”喝道:“王八蛋,你還不打我!” 狄雲也已看到花鐵幹摔倒,心想血刀僧立時便來,當下一咬牙,奮力揮棍掃去,擊在水岱天靈蓋上。水岱頭顱碎裂,一代大俠,便此慘亡。 水笙哭叫:“爹爹!”登時暈了過去。 血刀僧聽到水岱的毒罵之聲,只道狄雲真是沉不住氣,出手將他打死,反正此刻花鐵幹已然給自己制住,水岱是死是活,無關大局。這一來得意之極,不由得縱聲長笑。可是自己聽得這笑聲全然不對,只是“啊,啊,啊”幾下嘶啞之聲,哪裡有甚麼笑意?但覺腿膝間越來越是酸軟,蹣跚著走出幾步,終於坐倒在雪地之中。
花鐵幹看到這般情景,心下大悔:“水兄弟說得不錯,這惡僧果然已是真氣耗竭,早知如此,我一出手便結果了他的性命,又何必嚇成這等模樣?更何必向他磕頭求饒?”自己是成名數十年的中原大俠,居然向這萬惡不赦的敵人屈膝哀懇,這等貪生怕死,無恥卑劣,想起來當真無地自容。只是他“靈臺”要穴被點,須得十二個時辰之後方能解開。血刀僧若不露出真氣耗竭的弱點,自己還有活命之望,現下是說甚麼也容不得自己了。否則一等自己穴道解開,焉有不向他動手之理? 果然聽得血刀僧道:“徒兒,快將這人殺了。這人奸惡之極,留他不得。”花鐵幹叫道:“你答允饒我性命的。你說過不殺降人,如何可以不顧信義?”他明知抗辯全然無用,但大難臨頭,還是竭力求生。 血刀僧乾笑道:“我們血刀門的高僧,把'信義'二字瞧得猶似狗屎一般,你向我磕頭求饒,是你自己上了我的當,哈哈,哈哈!乖徒兒,快一棒把他打殺了!此人留著不死,危險之極。”他對花鐵幹也真十分忌憚,自知剛才一指點穴,內力不到平時的一成,力道不能深透經脈,這人武功了得,只怕過不了幾個時辰就會給他沖開穴道,那時候情勢倒轉,自己反成俎上之肉了。 狄云不知血刀僧內力耗竭,只想:“適才我殺水大俠,是為了解救他的苦惱。這位花大俠好端端地,我何必殺他?”便道:“他已給師祖爺爺制服,我看便饒了他罷!” 花鐵幹忙道:“是啊,是啊!這位小師父說得不錯。我已給你們制服,絕無半分反抗之心,何必再要殺我?” 水笙從昏暈中悠悠醒轉,哭叫:“爹爹,爹爹!”聽得花鐵幹這般無恥求饒,罵道:“花伯伯,你也是武林中響噹噹的一號人物,怎地如此不要臉?眼看我爹爹慘受苦刑……我爹爹……爹……爹……”說到這裡,已是泣不成聲。花鐵幹道:“這兩位師父武功高強,咱們是打不過的,還不如順從降服,跟隨著他們,服從他們的號令為是!”水笙連聲:“呸!呸!死不要臉!” 血刀僧心想多挨一刻,便多一分危險,這當兒自己竟半點力氣也沒有了,想要支撐起來走上兩步也是不能,說道:“好孩兒,聽師祖爺爺的話,快將這傢伙殺了!” 水笙回過頭來,只見父親腦袋上一片血肉模糊,死狀極慘,想起他平時對自己的慈愛,骨肉情深,幾乎又欲暈去。水岱懇求狄雲將自己打死,水笙原是親耳聽見,但這時急痛攻心,竟然忘了,只知道狄雲一棍將父親打得腦漿迸裂,胸中悲憤,難以抑制,突覺一股熱氣從丹田中衝將上來。內功練到十分高深之人,能以真氣沖開被封穴道。但要練到這等境界,那是非同小可之事,花鐵幹尚自不能,何況水笙?可是每個人在臨到大危難、大激動的特殊變故之時,體內潛能忽生,往往能做出平時絕難做到的事來。這時水笙極度悲憤之下,體氣激盪,被封的穴道竟自開了。也不知從哪生出來一股力氣,驀地裡一躍而起,拾起父親身旁的那根樹枝,夾頭夾腦向狄雲打去。 狄雲左躲右閃,雖然避開了面門要害,但臉上、腦後、耳旁、肩頭,接連給她擊中了十二三下。他伸手擋架,叫道:“你幹甚麼打我?是你爹爹求我殺他的。” 水笙一凜,想起此言不錯,一呆之下便洩了氣,坐倒在地,放聲大哭。 血刀僧聽得狄雲說道:“是你爹爹求我殺他的。”心念一轉,已明白了其中原委,不禁大怒:“這小子竟去相助敵人,當真大逆不道。”登時便想提刀將他殺了,但手臂略動,便覺連臂帶肩俱都麻痺,當下不動聲色,微笑說道:“乖徒兒,你好好看住這女娃兒,別讓她發蠻。她是你的人了,你愛怎樣整治她,師祖爺爺任你自便。” 花鐵幹瞧出了端倪,叫道:“水侄女,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他知血刀僧此刻沒半點力氣,已不足為患,狄雲大腿折斷,四人中倒是水笙最強,要低聲叫她乘機除去二僧。 哪知水笙恨極了他卑鄙懦怯,心想:“若不是你棄槍投降,我爹爹也不致喪命。”聽得花鐵幹呼叫,竟不理不睬。 花鐵幹又道:“水侄女,你要脫卻困境,眼前是唯一良機。你過來,我跟你說。”血刀僧怒道:“你羅里羅嗦甚麼,再不閉嘴,我一刀將你殺了。”花鐵幹卻也不敢真和他頂撞,只是不住的向水笙使眼色。水笙怒道:“有甚麼話,儘管說好了,鬼鬼祟祟的干甚麼?” 花鐵幹心想:“這老惡僧正在運氣恢復內力。他只要恢復得一分,能提得起刀子,定是先將我殺了。時機迫促,我說得越快越好。”便道:“水侄女,你瞧這位老和尚,他劇鬥之餘,內力耗得乾乾淨淨,坐在地下,站也站不起來了。”他明知血刀僧此刻無力加害自己,卻也不敢對他失了敬意,仍稱之為“這位老和尚”。 水笙向血刀僧瞧去,果見他斜臥雪地,情狀極是狼狽,想起殺父之仇,也不理會花鐵乾之言是真是假,舉起手中的樹枝,當頭向血刀僧打了下去。 血刀僧聽得花鐵乾一再招呼水笙過去,便已知他心意,心中暗暗著急,飛快的轉著念頭:“這女娃兒若來害我,那便如何是好?”他又提了兩次氣,只覺丹田中空蕩盪地,全身反比先前更是軟弱,一時徬徨無計,水笙手中的樹棍卻已當頭打來。 水笙擅使的兵刃乃是長劍,本來不會使棍,加之心急報父仇,這一棍打出,全無章法,腋底更露出老大破綻。血刀僧身子略側,想將手中所持花鐵幹的短槍斜伸出去,只是實在太過衰弱,單是掉轉槍頭,也是有心無力,只得勉力將槍尾對準了水笙腋下的“大包穴”。水笙悲憤之下,那防到他另生詭計,樹枝擊落,結結實實的打在他臉上,登時打得他皮開肉綻,但便在此時,腋下穴道一麻,四肢酸軟,向前摔倒。 血刀僧給她一棍打得頭暈眼花,計策卻也生效,水笙自行將“大包穴”撞到槍桿上去,點了自己的穴道。他得意之下,哈哈大笑,說道:“姓花的老賊,你說我氣力衰竭,怎地我又能製住了她?”他以槍桿對準水笙穴道,讓她自行撞上來的手法,給他和水笙兩人的身子遮住,花鐵乾和狄雲都沒瞧見,均以為確是他出手點倒水笙。 花鐵幹驚懼交集,沒口子的道:“老前輩神功非常,在下凡夫俗子是井蛙之見,當真料想不到。老前輩如此深厚的內力,莫說舉世無雙,的的確確是空前絕後了。”他滿口恭維血刀僧,但話聲發顫,心中恐懼無比。 血刀僧心中暗叫:“慚愧!”自知雖得暫免殺身之禍,但水笙穴道被撞只是尋常外力,並非自己指力所點,勁力不透穴道深處,過不多時,她穴道自解。這等幸運之事可一而不可再,她若拾起血刀來斬殺自己,就算再用槍桿撞中她穴道,自己的頭顱可也飛向半天了,務須在這短短的時刻之中恢復少許功力,要趕著在水笙穴道解開之前先殺了她。只是這內力的事情,稍有勉強,大禍立生,當下一言不發,躺著緩緩吐納。這時他便要盤膝而坐,也已不能,卻又不敢閉眼,生怕身畔三人有何動靜,不利於己。 狄雲頭上、肩上、手上、腳上,到處疼痛難當,只有咬牙忍住呻吟,心中一片混亂,無法思索。 水笙臥躺處離血刀僧不到三尺,初時極為惶急,不知這惡僧下一步將如何對付自己,過了好一會,見他毫不動彈,才略感放心,她心中傷痛已極,體力難以支持,躺了一會兒,加之心急復仇,竟爾昏昏睡去。 血刀僧心中一喜:“最好你一睡便睡上幾個時辰,那便行了。” 這一節花鐵幹也瞧了出來,眼見狄云不知是心軟還是胡塗,居然並無殺己之意,自己的生死,全係於水笙是否能比血刀僧早一刻行動,見她竟爾睡去,忙叫:“水侄女,水侄女,千萬睡不得,這兩個淫僧要對付你了。”但水笙疲累難當,昏睡中只嗯嗯兩聲,卻哪裡叫得她醒?花鐵干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快些醒來,惡僧要害你了!” 血刀僧大怒,心想:“這般大呼小叫,危險非小。”向狄雲道:“乖徒兒,你過去一刀將這老傢伙殺了。”狄雲道:“此人已然降服,那也不用殺他了。”血刀僧道:“他哪裡降服?你聽他大聲吵嚷,便是要害我師徒。” 花鐵幹道:“小師父,你的師祖凶狠毒辣,他這時真氣散失,行動不得,這才叫你來殺我。待會他內力恢復,惱你不從師命,便來殺你了。不如先下手為強,將他殺了。”狄雲搖頭道:“他也不是我的師祖,只是他有恩於我,救過我性命。我如何能夠殺他?”花鐵幹道:“他不是你師祖?那你快快動手,更是片刻也延緩不得。血刀門的和尚兇惡殘忍,沒半點情面好講,你自己想不想活?”他情急之下,言語中對血刀僧已不再有絲毫敬意。 狄雲好生躊躇,明知他這話有理,但要他去殺血刀僧,無論如何不忍下手,但聽花鐵幹不住口的勸說催促,焦躁起來,喝道:“你再羅里羅嗦,我先殺了你。” 花鐵幹見情勢不對,不敢再說,只盼水笙早些醒轉,過了一會,又大聲叫嚷:“水笙,水笙,你爹爹活轉來啦,你爹爹活轉來啦!” 水笙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人喊道:“你爹爹活轉來啦!”心中一喜,登時醒了過來,大叫:“爹爹,爹爹!” 花鐵幹道:“水侄女,你被他點了哪一處穴道?這惡僧已沒甚麼力氣,點中了也沒甚麼要緊,我教你個吸氣沖解穴道的法門。”水笙道:“我左腋下的肋骨上一麻,便動彈不得了。”花鐵幹道:“那是'大包穴'。這容易得很,你吸一口氣,意守丹田,然後緩緩導引這口氣,去沖擊左腋下的'大包穴',沖開之後,便可報你殺父之仇。” 水笙點了點頭,道:“好!”她雖對花鐵幹仍是十分氣惱,但究竟他是友非敵,而他的教導確是於己有利,當即依言吸氣,意守丹田。 血刀僧眼睜一線,注視她的動靜,見她聽到花鐵幹的話後點了點頭,不由得暗暗叫苦,心道:“這女娃兒已能點頭,也不用甚麼意守丹田,衝擊穴道,只怕不到一炷香的時刻,便能行動了。”當下眼觀鼻,鼻觀心,於水笙是否能夠行動一事,全然置之度外,將腹中一絲遊氣慢慢增厚。 那導引真氣以沖擊穴道的功夫何等深奧,連花鐵幹自己也辦不了,水笙單憑他幾句話指點,豈能行之有效?但她被封的穴道隨著血脈流轉,自然而然的早已在漸漸鬆開,卻不是她的真氣沖擊之功,過不多時,她背脊便動了一動。花鐵幹喜道:“水侄女,行啦,你繼續用這法子衝擊穴道,立時便能站起來了。”水笙又點了點頭,自覺手足上的麻木漸失,呼了一口長氣,慢慢支撐著坐起身來。 花鐵幹叫道:“妙極,水侄女,你一舉一動都要聽我吩咐,不可錯了順序,這中間的關鍵十分要緊,否則大仇難報。第一步,拾起地下的那柄彎刀。” 水笙慢慢伸手到血刀僧身畔,拾起了血刀。 狄雲瞧著她的行動,知道她下一步便是橫刀一砍,將血刀僧的腦袋割了出來,但見血刀僧的雙眼似睜似閉,對目前的危難竟似渾不在意。 血刀僧此時自覺手足上力氣暗生,只須再有小半個時辰,雖無勁力,卻已可行動自如,偏生水笙搶先取了血刀,立時便要發難,當下將全身微弱的力道都集向右臂。 卻聽得花鐵幹叫道:“第二步,先去殺了小和尚。快,快,先殺小和尚!” 這一聲呼叫,水笙、血刀僧、狄雲都大出意料之外。花鐵幹叫道:“老和尚還不會動,先殺小和尚要緊。你如先殺老和尚,小和尚便來跟你拚命了!” 水笙一想不錯,提刀走到狄雲身前,心中微一遲疑:“他曾助我爹爹,使得他免受老惡僧之辱,我是不是要殺他?”這一遲疑只是頃刻間的事,跟著便拿定了主意:“當然殺!”提起血刀,便向狄雲頸中劈落。 狄雲急忙打滾避開。水笙第二刀又砍將下去,狄雲又是一滾,抓起地下的一根樹枝,向她刀上格去。水笙連砍三刀,將樹枝削去兩截,又即揮刀砍下,突然間手腕上一緊,血刀竟被後面一人夾手奪了過去。 搶她兵刃的正是血刀僧。他力氣有限,不能虛發,看得極準,一出手便即奏功,奪到血刀,更不思索,順手揮刀便向她頸中砍下。水笙不及閃避,心中一涼。 狄雲叫道:“別再殺人了!”撲將上去,手中樹枝擊在血刀僧腕上。若在平時,血刀僧焉能給他擊中?但這時衰頹之餘,功力不到原來的半成,手指一鬆,血刀脫手。兩人同時俯身去搶兵刃。狄雲手掌在下,先按到了刀柄。血刀僧提起雙手,便往他頸中扼去。 狄雲一陣窒息,放開了血刀,伸手撐持。血刀僧知道自己力氣無多,這一下若不將狄雲扼死,自己便命喪他手。他卻不知狄雲全無害他之意,只是不忍他再殺水笙,不自禁的出手相救。狄雲頭頸被血刀僧扼住,呼吸越來越艱難,胸口如欲迸裂。他雙手反過去使勁撐持,想將血刀僧推開。血刀僧見小和尚既起反叛之意,按照血刀門中的規矩,須得先除叛徒,再殺敵人。他料得花鐵乾一時三刻之間尚難行動,水笙是女流之輩,易於對付,是以將身上僅餘的力道,盡數運到扼在狄雲喉頭的手上。 狄雲一口氣透不過來,滿臉紫脹,雙手無力反擊,慢慢垂下,腦海中只是一個念頭:“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水笙初時見兩人在雪地中翻滾,眼見是因狄雲相救自己而起,但總覺這是二個惡僧自相殘殺,最好是他二人鬥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但看了一會,只見狄雲手足軟垂,已無反擊之力,不由得驚惶起來,心想:“老惡僧殺了小惡僧之後,就會來殺我,那便如何是好?” 花鐵幹叫道:“水侄女,這是下手的良機啊,快快拾起了彎刀。”水笙依言拾起血刀。花鐵幹又叫道:“過去將兩個惡僧殺了。” 水笙提著血刀走上幾步,一心要將血刀僧殺死,卻見他和狄雲糾纏在一起。這血刀削鐵如泥,一刀下去,勢必將兩人同時殺死,心想狄雲剛才救了自己性命,這小和尚雖然邪惡,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恩將仇報,無論如何說不過去,要想俟隙只殺血刀僧一人,卻是手酸腳軟,全無把握。 正遲疑間,花鐵幹又催道:“快下手啊,再等片刻,就錯過機會了,替你爹爹報仇,在此一舉。”水笙道:“兩個和尚纏在一起,分不開來。”花鐵幹怒道:“你真胡塗,我叫你兩個人一起殺了!”他是武林中的成名英雄,江西鷹爪鐵槍門一派的掌門,平時頤指氣使,說出話來便是命令。可是他忘了自己此刻動彈不得,水笙心中對他又是極為鄙視。她一聽到這句狂妄暴躁的話,登時大為惱怒,反而退後三步,說道:“哼!你是英雄豪傑,剛才為甚麼不跟這惡僧決一死戰?你有本事,自己來殺好了。” 花鐵乾一聽情形不對,忙賠笑道:“好侄女,是花伯伯胡塗,你別生氣。你去將兩個惡僧都殺了,給你爹爹報仇。血刀老祖這樣出名的大惡人死在你手下,這件事傳揚出去,江湖上哪一個不欽佩水女俠孝義無雙、英雄了得?”他越吹捧,水笙越惱,瞪了花鐵乾一眼,又走上前去,看準了血刀僧的背脊,想割他兩刀,叫他流血不止,卻不會傷到狄雲。 血刀僧扼在狄雲頸中的雙手毫不放鬆,卻不住轉頭觀看水笙的動靜,見她持刀又上,猜到了她心意,沉著聲音道:“你在我背上輕輕割上兩刀,小心別傷到了小和尚。” 水笙吃了一驚,她對血刀僧極為畏懼忌憚,聽得他叫自己用刀割他背脊,心想他定然不懷好意,決不能聽他的話,哪料到這是血刀僧實者虛之、虛者實之的攻心之策,一怔之下,這一刀便割不下去了。 狄雲給血刀老祖扼住喉頭,肺中積聚著的一股濁氣數度上沖,要從口鼻中呼了出來,但喉頭的要道被阻,這股氣沖到喉頭,又回了下去。一股濁氣在體內左沖右突,始終找不到出路。若是換作常人,那便漸漸昏迷,終於窒息身亡,但他偏偏無法昏迷,只感全身難受困苦已達極點,心中只叫:“我快要死了,我快要死了!” 突然之間,他只覺胸腹間劇烈刺痛,體內這股氣越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