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洋嘆道:“劉賢弟,你曾說你師兄弟不和,沒想到他在你臨危之際,出手相救。”劉正風道:“我師哥行為古怪,教人好生難料。我和他不睦,決不是為了甚麼貧富之見,只是說甚麼也性子不投。”曲洋搖了搖頭,說道:“他劍法如此之精。但所奏胡琴一味淒苦,引人下淚,未免太也俗氣,脫不了市井的味兒。”劉正風道:“是啊,師哥奏琴往而不復,曲調又是盡量往哀傷的路上走。好詩好詞講究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好曲子何嘗不是如此?我一聽到他的胡琴,就想避而遠之。” 令狐衝心想:“這二人愛音樂入了魔,在這生死關頭,還在研討甚麼哀而不傷,甚麼風雅俗氣。幸虧莫大師伯及時趕到,救了我們性命,只可惜曲家小姑娘卻給費彬害死了。” 只聽劉正風又道:“但說到劍法武功,我卻萬萬不及了。平日我對他頗失恭敬,此時想來,實在好生慚愧。”曲洋點頭道:“衡山掌門,果然名不虛傳。”轉頭向令狐沖道:“小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能答允麼?” 令狐沖道:“前輩但有所命,自當遵從。” 曲洋向劉正風望了一眼,說道:“我和劉賢弟醉心音律,以數年之功,創制了一曲,自信此曲之奇,千古所未有。今後縱然世上再有曲洋,不見得又有劉正風,有劉正風,不見得又有曲洋。就算又有曲洋、劉正風一般的人物,二人又未必生於同時,相遇結交,要兩個既精音律,又精內功之人,志趣相投,修為相若,一同創制此曲,實是千難萬難了。此曲絕響,我和劉賢弟在九泉之下,不免時發浩歎。”他說到這裡,從懷中摸出一本冊子來,說道:“這是《笑傲江湖曲》的琴譜簫譜,請小兄弟念著我二人一番心血,將這琴譜簫譜攜至世上,覓得傳人。” 劉正風道:“這《笑傲江湖曲》倘能流傳於世,我和曲大哥死也瞑目了。” 令狐衝躬身從曲洋手中接過曲譜,放入懷中,說道:“二位放心,晚輩自當盡力。”他先前聽說曲洋有事相求,只道是十分艱難危險之事,更擔心去辦理此事,只怕要違犯門規,得罪正派中的同道,但在當時情勢之下卻又不便不允,哪知只不過是要他找兩個人來學琴學簫,登時大為寬慰,輕輕籲了口氣。 劉正風道:“令狐賢侄,這曲子不但是我二人畢生心血之所寄,還關聯到一位古人。這琴曲,是曲大哥依據晉人嵇康的而改編的。” 曲洋對此事甚是得意,微笑道:“自來相傳,嵇康死後,從此絕響,你可猜得到我卻又何處得來?” 令狐衝尋思:“音律之道,我一竅不通,何況你二人行事大大的與眾不同,我又怎猜得到。”便道:“尚請前輩賜告。” 曲洋笑道:“嵇康這個人,是很有點意思的,史書上說他'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這性子很對我的脾胃。鐘會當時做大官,慕名去拜訪他,嵇康自顧自打鐵,不予理會。鐘會討了個沒趣,只得離去。嵇康問他:'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鐘會說:'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鐘會這傢伙,也算得是個聰明才智之士了,就可惜胸襟太小,為了這件事心中生氣,向司馬昭說嵇康的壞話,司馬昭便把嵇康殺了。嵇康臨刑時撫琴一曲,的確很有氣度,但他說'從此絕矣',這句話卻未免把後世之人都看得小了。這曲子又不是他作的。他是西晉時人,此曲就算西晉之後失傳,難道在西晉之前也沒有了嗎?” 令狐沖不解,問道:“西晉之前?”曲洋道:“是啊!我對他這句話挺不服氣,便去發掘西漢、東漢兩朝皇帝和大臣的墳墓,一連掘二十九座古墓,終於在蔡邕的墓中,覓到了的曲譜。”說罷呵呵大笑,甚是得意。 令狐衝心下駭異:“這位前輩為了一首琴曲,竟致去連掘二十九座古墓。” 只見曲洋笑容收斂,神色黯然,說道:“小兄弟,你是正教中的名門大弟子,我本來不該託你,只是事在危急,迫不得已的牽累於你,莫怪莫怪。”轉頭向劉正風道:“兄弟,咱們這就可以去了。”劉正風道:“是!”伸出手來,兩人雙手相握,齊聲長笑,內力運處,迸斷內息主脈,閉目而逝。 令狐衝吃了一驚,叫道:“前輩,劉師叔。”伸手去探二人鼻息,已無呼吸。 儀琳驚道:“他們……他們都死了?”令狐衝點點頭,說道:“師妹,咱們趕快將四個人的屍首埋了,免得再有人尋來,另生枝節。費彬為莫大先生所殺之事,千萬不可洩漏半點風聲。”他說到這裡,壓低了聲音,道:“此事倘若洩漏了出去,莫大先生自然知道是咱們兩人說出去的,禍患那可不小。”儀琳道:“是。如果師父問起,我說不說?”令狐沖道:“跟誰都不能說。你一說,莫大先生來跟你師父鬥劍,豈不糟糕?”儀琳想到適才所見莫大先生的劍法,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忙道:“我不說。” 令狐衝慢慢俯身,拾起費彬的長劍,一劍又一劍的在費彬的屍體上戳了十七八個窟窿。儀琳心中不忍,說道:“令狐大哥,他人都死了,何必還這般恨他,糟蹋他的屍身?”令狐衝笑道:“莫大先生的劍刃又窄又薄,行家一看到費師叔的傷口,便知是誰下的手。我不是糟蹋他屍身,是將他身上每一個傷口都通得亂七八糟,教誰也看不出線索。” 儀琳吸了口氣,心想:“江湖上偏有這許多心機,真……真是難得很了。”見令狐衝拋下長劍,拾起石塊,往費彬的屍身上拋去,忙道:“你別動,坐下來休息,我來。”拾起石塊,輕輕放在費彬屍身上,倒似死屍尚有知覺,生怕壓痛了他一般。 她執拾石塊,將劉正風等四具屍體都掩蓋了,向著曲非煙的石墳道:“小妹子,你倘若不是為了我,也不會遭此危難。但盼你升天受福,來世轉為男身,多積功德福報,終於能到西方極樂世界,南無阿彌陀佛,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令狐衝倚石而坐,想到曲非煙於自己有救命之恩,小小年紀,竟無辜喪命,心下也甚傷感。他素不信佛,但忍不住跟著儀琳念了幾句“南無阿彌陀佛”。
歇了一會,令狐衝傷口疼痛稍減,從懷中取出曲譜,翻了開來,只見全書滿是古古怪怪的奇字,竟一字不識。他所識文字本就有限,不知七弦琴的琴譜本來都是奇形怪字,還道譜中文字古奧艱深,自己沒有讀過,隨手將冊子往懷中一揣,仰起頭來,籲了一口長氣,心想:“劉師叔結交朋友,將全副身家性命都為朋友而送了,雖然結交的是魔教中長老,但兩人肝膽義烈,都不愧為鐵錚錚的好漢子,委實令人欽佩。劉師叔今天金盆洗手,要退出武林,卻不知如何,竟和嵩山派結下了冤仇,當真奇怪。” 正想到此處,忽見西北角上青光閃了幾閃,劍路縱橫,一眼看去甚是熟悉,似是本門高手和人鬥劍,他心中一凜,道:“小師妹,你在這裡等我片刻,我過去一會兒便回來。”儀琳兀自在堆砌石墳,沒看到那青光,還道他是要解手,便點了點頭。 令狐衝撐著樹枝,走了十幾步,拾起費彬的長劍插在腰間,向著青光之處走去。走了一會,已隱隱聽到兵刃撞擊之聲,密如聯珠,鬥得甚是緊迫,尋思:“本門哪一位尊長在和人動手?居然鬥得這麼久,顯然對方也是高手了。” 他伏低了身子,慢慢移近,耳聽得兵刃相交聲相距不遠,當即躲在一株大樹之後,向外張望,月光下只見一個儒生手執長劍,端立當地,正是師父岳不群,一個矮小道人繞著他快速無倫的旋轉,手中長劍疾刺,每繞一個圈子,便刺出十余劍,正是青城派掌門餘滄海。 令狐衝陡然間見到師父和人動手,對手又是青城派掌門,不由得大是興奮,但見師父氣度閒雅,餘滄海每一劍刺到,他總是隨手一格,餘滄海轉到他身後,他並不跟著轉身,只是揮劍護住後心。餘滄海出劍越來越快,岳不群卻只守不攻。令狐衝心下佩服:“師父在武林中人稱'君子劍',果然蘊藉儒雅,與人動手過招也是毫無霸氣。”又看了一會,再想:“師父所以不動火氣,只因他不但風度甚高,更由於武功甚高之故。” 岳不群極少和人動手,令狐衝往常見到他出手,只是和師母過招,向門人弟子示範,那隻是假打,此番真鬥自是大不相同;又見餘滄海每劍之出,都發出極響的嗤嗤之聲,足見劍力強勁。令狐衝心下暗驚:“我一直瞧不起青城派,哪知這矮道士竟如此了得,就算我沒受傷,也決不是他對手,下次撞到,倒須小心在意,還是儘早遠而避之的為妙。” 又瞧了一陣,只見餘滄海愈轉愈快,似乎化作一圈青影,繞著岳不群轉動,雙劍相交聲實在太快,已是上一聲和下一聲連成一片,再不是叮叮噹當,而是化成了連綿的長聲。令狐沖道:“倘若這幾十劍都是向我身上招呼,只怕我一劍也擋不掉,全身要給他刺上幾十個透明窟窿了。這矮道士比之田伯光,似乎又要高出半籌。”眼見師父仍然不轉攻勢,不由得暗暗擔憂:“這矮道士的劍法當真了得,師父可別一個疏神,敗在他的劍下。”猛聽得錚的一聲大響,餘滄海如一枝箭般向後平飛丈餘,隨即站定,不知何時已將長劍入鞘。令狐衝吃了一驚,看師父時,只見他長劍也已入鞘,一聲不響的穩站當地。這一下變故來得太快,令狐衝竟沒瞧出到底誰勝誰敗,不知有否哪一人受了內傷。 二人凝立半晌,餘滄海冷哼一聲,道:“好,後會有期!”身形飄動,便向右側奔去。岳不群大聲道:“余觀主慢走!那林震南夫婦怎麼樣了?”說著身形一晃,追了下去,餘音未了,兩人身影皆已杳然。
令狐衝從兩人語意之中,已知師父勝過了余滄海,心中暗喜,他重傷之餘,這番勞頓,甚感吃力,心忖:“師父追趕餘滄海去了。他兩人展開輕功,在這片刻之間,早已在數里之外!”他撐著樹枝,想走回去和儀琳會合,突然間左首樹林中傳出一下長聲慘呼,聲音甚是淒厲。令狐衝吃了一驚,向樹林走了幾步,見樹隙中隱隱現出一堵黃牆,似是一座廟宇。他擔心是同門師弟妹和青城派弟子爭鬥受傷,快步向那黃牆處行去。 離廟尚有數丈,只聽得廟中一個蒼老而尖銳的聲音說道:“那辟邪劍譜此刻在哪裡?你只須老老實實的跟我說了,我便替你誅滅青城派全派,為你夫婦報仇。”令狐沖在群玉院床上,隔窗曾聽到過這人說話,知道是塞北明駝木高峰,尋思:“師父正在找尋林震南夫婦的下落,原來這兩人卻落入了木高峰的手中。” 只聽一個男子聲音說道:“我不知有甚麼辟邪劍譜。我林家的辟邪劍法世代相傳,都是口授,並無劍譜。”令狐衝心道:“說這話的,自必定林師弟的父親,是福威鏢局總鏢師林震南。”又聽他說道:“前輩肯為在下報仇,自是感激不盡。青城派餘滄海多行不義,日後必無好報,就算不為前輩所誅,也必死於另一位英雄好漢的刀劍之下。” 木高峰道:“如此說來,你是不肯說的了。'塞北明駝'的名頭,或許你也聽見過。”林震南道:“木前輩威震江湖,誰人不知,哪個不曉?”木高峰道:“很好,很好!威震江湖,倒也不見得,但姓木的下手狠辣,從來不發善心,想來你也聽到過。”林震南道:“木前輩意欲對林某用強,此事早在預料之中。莫說我林家並無辟邪劍譜,就算真的有,不論別人如何威脅利誘,那也決計不會說出來。林某自遭青城派擒獲,無日不受酷刑,林某武功雖低,幾根硬骨頭卻還是有的。”木高峰道:“是了,是了,是了!” 令狐沖在廟外聽著,尋思:“甚麼'是了,是了'?嗯,是了,原來如此。” 果然聽得木高峰續道:“你自誇有硬骨頭,熬得住酷刑,不論青城派的矮鬼牛鼻子如何逼迫於你,你總是堅不吐露。倘若你林家根本就無辟邪劍譜,那麼你不吐露,只不過是無可吐露,談不上硬骨頭不硬骨頭。是了,你辟邪劍譜是有的,就是說甚麼也不肯交出來。”過了半晌,嘆道:“我瞧你實在蠢得厲害。林總鏢頭,你為甚麼死也不肯交劍譜出來?這劍譜於你半分好處也沒有。依我看啊,這劍譜上所記的劍法,多半平庸之極,否則你為甚麼連青城派的幾名弟子也鬥不過?這等武功,不提也罷。” 林震南道:“是啊,木前輩說得不錯,別說我沒辟邪劍譜,就算真的有,這等稀鬆平常的三腳貓劍法,連自己身家性命也保不住,木前輩又怎會瞧在眼裡?” 木高峰笑道:“我只是好奇,那矮鬼牛鼻子如此興師動眾,苦苦逼你,看來其中必有甚麼古怪之處。說不定那劍譜中所記的劍法倒是高的,只因你資質魯鈍,無法領悟,這才辱沒了你林家祖上的英名。你快拿出來,給我老人家看上一看,指出你林家辟邪劍法的好處來,教天下英雄盡皆知曉,豈不是於你林家的聲名大有好處?”林震南道:“木前輩的好意,在下只有心領了。你不妨在我全身搜搜,且看是否有那辟邪劍譜。”木高峰道:“那倒不用。你遭青城派擒獲,已有多日,只怕他們在你身上沒搜過十遍,也搜過八遍。林總鏢頭,我覺得你愚蠢得緊,你明不明白?”林震南道:“在下確是愚蠢得緊,不勞前輩指點,在下早有自知之明。”木高峰道:“不對,你沒明白。或許林夫人能夠明白,也未可知。愛子之心,慈母往往勝過嚴父。” 林夫人尖聲道:“你說甚麼?那跟我平兒又有甚麼干係?平兒怎麼了?他……他在哪裡?”木高峰道:“林平之這小子聰明伶俐,老夫一見就很喜歡,這孩子倒也識趣,知道老夫功夫厲害,便拜在老夫門下了。”林震南道:“原來我孩子拜了木前輩為師,那真是他的造化。我夫婦遭受酷刑,身受重傷,性命已在頃刻之間,盼木前輩將我孩兒喚來,和我夫婦見上一面。”木高峰道:“你要孩子送終,那也是人之常情,此事不難。”林夫人道:“平兒在哪兒?木前輩,求求你,快將我孩子叫來,大恩大德,永不敢忘。”木高峰道:“好,這我就去叫,只是木高峰素來不受人差遣,我去叫你兒子來,那是易如反掌,你們卻須先將辟邪劍譜的所在,老老實實的跟我說。” 林震南嘆道:“木前輩當真不信,那也無法。我夫婦命如懸絲,只盼和兒子再見一面,眼見已難以如願。如果真有甚麼辟邪劍譜,你就算不問,在下也會求前輩轉告我孩兒。” 木高峰道:“是啊,我說你愚蠢,就是為此。你心脈已斷,我不用在你身上加一根小指頭兒,你也活不上一時三刻了。你死也不肯說劍譜的所在,那為了甚麼?自然是為了要保全林家的祖傳功夫。可是你死了之後,林家只剩下林平之一個孩兒,倘若連他也死了,世上徒有劍譜,卻無林家的子孫去練劍,這劍譜留在世上,對你林家又有甚麼好處?” 林夫人驚道:“我孩兒……我孩兒安好吧?”木高峰道:“此刻自然是安好無恙。你們將劍譜的所在說了出來,我取到之後,保證交給你的孩兒,他看不明白,我還可從旁指點,免得像林總鏢頭一樣,鑽研了一世辟邪劍法,臨到老來,還是莫名其妙,一竅不通。那不是比之將你孩兒一掌劈死為高麼?”跟著只聽得喀喇喇一聲響,顯是他一掌將廟中一件大物劈得垮了下來。 林夫人驚聲問道:“怎……怎麼將我孩兒一掌劈死?”木高峰哈哈一笑,道:“林平之是我徒兒,我要他活,他便活著,要他死,他便死了。我喜歡甚麼時候將他一掌劈死,便提掌劈將過去。”喀喇、喀喇幾聲響,他又以掌力擊垮了甚麼東西。 林震南道:“娘子,不用多說了。咱們孩兒不會是在他手中,否則的話,他怎地不將他帶來,在咱們面前威迫?” 木高峰哈哈大笑,道:“我說你蠢,你果然蠢得厲害。'塞北明駝'要殺你的兒子,有甚麼難?就說此刻他不在我手中,我當真決意去找他來殺,難道還辦不到?姓木的朋友遍天下,耳目眾多,要找你這個寶貝兒子,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林夫人低聲道:“相公,倘若他真要找我們儿子晦氣……”木高峰接口道:“是啊,你們說了出來,即使你夫婦性命難保,留下了林平之這孩子一脈香煙,豈不是好?” 林震南哈哈一笑,說道:“夫人,倘若我們將辟邪劍譜的所在說了給他聽,這駝子第一件事,便是去取劍譜;第二件事便是殺咱們的孩兒。倘若我們不說,這駝子要得劍譜,非保護平兒性命周全不可,平兒一日不說,這駝子便一日不敢傷他,此中關竅,不可不知。” 林夫人道:“不錯,駝子,你快把我們夫婦殺了罷。” 令狐衝聽到此處,心想木高峰已然大怒,再不設法將他引開,林震南夫婦性命難保,當即朗聲道:“木前輩,華山派弟子令狐衝奉業師之命,恭請木前輩移駕,有事相商。” 木高峰狂怒之下,舉起了手掌,正要往林震南頭頂擊落,突然聽得令狐沖在廟外朗聲說話,不禁吃了一驚。他生平極少讓人,但對華山掌門岳不群卻頗為忌憚,尤其在“群玉院”外親身領略過岳不群“紫霞神功”的厲害。他向林震南夫婦威逼,這種事情自為名門正派所不齒,岳不群師徒多半已在廟外竊聽多時,心道:“岳不群叫我出去有甚麼事情相商?還不是明著好言相勸,實則是冷嘲熱諷,損我一番。好漢不吃眼前虧,及早溜開的為是。”當即說道:“木某另有要事,不克奉陪。便請拜上尊師,何時有暇,請到塞北來玩玩,木某人掃榻恭候。”說著雙足一登,從殿中竄到天井,左足在地下輕輕一點,已然上了屋頂,跟著落於廟後,唯恐給岳不群攔住質問,一溜煙般走了。 令狐衝聽得他走遠,心下大喜,尋思:“這駝子原來對我師父如此怕得要死。他倘若真的不走,要向我動粗,倒是凶險得緊。”當下撐著樹枝,走進土地廟中,殿中黑沉沉的並無燈燭,但見一男一女兩個人影,半坐半臥的倚傍在一起,當即躬身說道:“小侄是華山派門下令狐衝,現與平之師弟已有同門之誼,拜上林伯父、林伯母。” 林震南喜道:“少俠多禮,太不敢當。老朽夫婦身受重傷,難以還禮,還請恕罪。我那孩兒,確是拜在華山派嶽大俠的門下了嗎?”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語音已然發顫。岳不群的名氣在武林中比餘滄海要響得多。林震南為了巴結餘滄海,每年派人送禮,但岳不群等五嶽劍派的掌門人,林震南自知不配結交,連禮也不敢送,眼見木高峰凶神惡煞一般,但一聽到華山派的名頭,立即逃之夭夭,自己兒子居然有幸拜入華山派門中,實是不勝之喜。 令狐沖道:“正是。那駝子木高峰想強收令郎為徒,令郎執意不允,那駝子正欲加害,我師父恰好經過,出手救了。令郎苦苦相求,要投入我門,師父見他意誠,又是可造之材,便答允了。適才我師父和余滄海鬥劍,將他打得服輸逃跑,我師父追了下去,要查問伯父、伯母的所在。想不到兩位竟在這裡。” 林震南道:“但願……但願平兒即刻到來才好,遲了……遲了可來不及啦。” 令狐衝見他說話出氣多而入氣少,顯是命在頃刻,說道:“林伯父,你且莫說話。我師父和余滄海算了帳後,便會前來找你,他老人家必有醫治你的法子。” 林震南苦笑了一下,閉上了雙目,過了一會,低聲道:“令狐賢弟,我……我……是不成的了。平兒得在華山派門下,我實是大喜過望,求……求你日後多……多加指點照料。”令狐沖道:“伯父放心,我們同門學藝,便如親兄弟一般。小侄今日更受伯父囑咐,自當對林師弟加意照顧。”林夫人插口道:“令狐少俠的大恩大德,我夫婦便死在九泉之下,也必時時刻刻記得。”令狐沖道:“請兩位凝神靜養,不可說話。” 林震南呼吸急促,斷斷續續的道:“請……請你告訴我孩子,福州向陽巷老宅地窖中的物事,是……我林家祖傳之物,須得……須得好好保管,但……但他曾祖遠圖公留有遺訓,凡我子孫,不得翻看,否則有無窮禍患,要……要他好好記住了。”令狐衝點頭道:“好,這幾句話我傳到便是。”林震南道:“多……多……多……”一個“謝”字始終沒說出口,已然氣絕。他先前苦苦支撐,只盼能見到兒子,說出心中這句要緊言語,此刻得令狐衝應允傳話,又知兒子得了極佳的歸宿,大喜之下,更無牽掛,便即撒手而逝。 林夫人道:“令狐少俠,盼你叫我孩兒不可忘了父母的深仇。”側頭向廟中柱子的石階上用力撞去。她本已受傷不輕,這麼一撞,便亦斃命。 令狐衝嘆了口氣,心想:“餘滄海和木高峰逼他吐露辟邪劍譜的所在,他寧死不說,到此刻自知大限已到,才不得不託我轉言。但他終於怕我去取了他林家的劍譜,說甚麼'不得翻看,否則有無窮禍患'。嘿嘿,你當令狐衝是甚麼人了,會來覬覦你林家的劍譜?當真以小人之心……”此時疲累已極,當下靠柱坐地,閉目養神。
過了良久,只聽廟外岳不群的聲音說道:“咱們到廟裡瞧瞧。”令狐衝叫道:“師父,師父!”岳不群喜道:“是沖兒嗎?”令狐沖道:“是!”扶著柱子慢慢站起身來。 這時天將黎明,岳不群進廟見到林氏夫婦的屍身,皺眉道:“是林總鏢頭夫婦?”令狐沖道:“是!”當下將木高峰如何逼迫、自己如何以師父之名將他嚇走,林氏夫婦如何不支逝世等情一一說了,將林震南最後的遺言也禀告了師父。 岳不群沉吟道:“嗯,餘滄海一番徒勞,作下的罪孽也真不小。”令狐沖道:“師父,餘矮子向你賠了罪麼?”岳不群道:“余觀主腳程快極,我追了好久,沒能追上,反而越離越遠。他青城派的輕功,確是勝我華山一籌。”令狐衝笑道:“他青城派屁股向後、逃之夭夭的功夫,原比別派為高。”岳不群臉一沉,責道:“沖兒,你就是口齒輕薄,說話沒點正經,怎能作眾師弟師妹的表率?”令狐沖轉過了頭,伸了伸舌頭,應道:“是!” 岳不群道:“你答應便答應,怎地要伸一伸舌頭,豈不是其意不誠?”令狐衝應道:“是!”他自幼由岳不群撫養長大,情若父子,雖對師父敬畏,卻也並不如何拘謹,笑問:“師父你怎知我伸了伸舌頭?”岳不群哼了一聲,說道:“你耳下肌肉牽動,不是伸舌頭是甚麼?你無法無天,這一次可吃了大虧啦!傷勢可好了些嗎?”令狐沖道:“是,好得多了。”又道:“吃一次虧,學一次乖!” 岳不群哼了一聲,道:“你早已乖成精了,還不夠乖?”從懷中取出一個火箭炮來,走到天井之中,晃火折點燃了藥引,向上擲出。 火箭炮沖天飛上,砰的一聲響,爆上半天,幻成一把銀白色的長劍,在半空中停留了好一會,這才緩緩落下,下降十餘丈後,化為滿天流星。這是華山掌門召集門人的信號火箭。 過不到一頓飯時分,便聽得遠處有腳步聲響,向著土地廟奔來,不久高根明在廟外叫道:“師父,你老人家在這裡麼?”岳不群道:“我在廟裡。”高根明奔進廟來,躬身叫道:“師父!”見到令狐沖在旁,喜道:“大師哥,你身子安好,聽到你受了重傷,大夥兒可真擔心得緊。”令狐衝微笑道:“總算命大,這一次沒死。” 說話之間,隱隱又聽到了遠處腳步之聲,這次來的是勞德諾和陸大有。陸大有一見令狐衝,也不及先叫師父,衝上去就一把抱住,大叫大嚷,喜悅無限。跟著三弟子梁發和四弟子施戴子先後進廟。又過了一盞茶功夫,七弟子陶鈞、八弟子英白羅、岳不群之女岳靈珊、以及方入門的林平之一同到來。 林平之見到父母的屍身,撲上前去,伏在屍身上放聲大哭。眾同門無不慘然。 岳靈珊見到令狐衝無恙,本是驚喜不勝,但見林平之如此傷痛,卻也不便即向令狐沖說甚麼喜歡的話,走近身去,在他右手上輕輕一握,低聲道:“你……你沒事麼?”令狐沖道:“沒事!” 這幾日來,岳靈珊為大師哥擔足了心事,此刻乍然相逢,數日來積蓄的激動再也難以抑制,突然拉住他衣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令狐衝輕輕拍她肩頭,低聲道:“小師妹,怎麼啦?有誰欺侮你了,我去給你出氣!”岳靈珊不答,只是哭泣,哭了一會,心中舒暢,拉起令狐衝的衣袖來擦了擦眼淚,道:“你沒死,你沒死!”令狐衝搖頭道:“我沒死!”岳靈珊道:“聽說你又給青城派那餘滄海打了一掌,這人的摧心掌殺人不見血,我親眼見他殺過不少人,只嚇得我……嚇得我……”想起這幾日中柔腸百結,心神煎熬之苦,忍不住眼淚簌簌的流下。 令狐衝微笑道:“幸虧他那一掌沒打中我。剛才師父打得餘滄海沒命價飛奔,那才教好看呢,就可惜你沒瞧見。” 岳不群道:“這件事大家可別跟外人提起。”令狐衝等眾弟子齊聲答應。 岳靈珊淚眼模糊的瞧著令狐衝,只見他容顏憔悴,更無半點血色,心下甚為憐惜,說道:“大師哥,你這次……你這次受傷可真不輕,回山後可須得好好將養才是。” 岳不群見林平之兀自伏在父母屍身上哀哀痛哭,說道:“平兒,別哭了,料理你父母的後事要緊。”林平之站起身來,應道:“是!”眼見母親頭臉滿是鮮血,忍不住眼淚又簌簌而下,哽咽道:“爹爹、媽媽去世,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我,也不知……也不知他們有甚麼話要對我說。” 令狐沖道:“林師弟,令尊令堂去世之時,我是在這裡。他二位老人家要我照料於你,那是應有之義,倒也不須多囑。令尊另外有兩句話,要我向你轉告。” 林平之躬身道:“大師哥,大師哥……我爹爹、媽媽去世之時,有你相伴,不致身旁連一個人也沒有,小弟……小弟實在感激不盡。” 令狐沖道:“令尊令堂為青城派的惡徒狂加酷刑,逼問辟邪劍譜的所在,兩位老人家絕不稍屈,以致被震斷了心脈。後來那木高峰又逼迫他二位老人家,木高峰本是無行小人,那也罷了。餘滄海枉為一派宗師,這等行為卑污,實為天下英雄所不齒。” 林平之咬牙切齒的道:“此仇不報,林平之禽獸不如!”挺拳重重擊在柱子之上。他武功平庸,但因心中憤激,這一拳打得甚是有力,只震得樑上灰塵簌簌而落。 岳靈珊道:“林師弟,此事可說由我身上起禍,你將來報仇,做師姊的決不會袖手。”林平之躬身道:“多謝師姊。” 岳不群嘆了口氣,說道:“我華山派向來的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除了跟魔教是死對頭之外,與武林中各門各派均無嫌隙。但自今而後,青城派……青城派……唉,既是身涉江湖,要想事事都不得罪人,那是談何容易?” 勞德諾道:“小師妹,林師弟,這樁禍事,倒不是由於林師弟打抱不平而殺了余滄海的孽子,完全因餘滄海覬覦林師弟的家傳辟邪劍譜而起。當年青城派掌門長青子敗在林師弟曾祖遠圖公的辟邪劍法之下,那時就已種下禍胎了。” 岳不群道:“不錯,武林中爭強好勝,向來難免,一聽到有甚麼武林秘笈,也不理會是真是假,便都不擇手段的去巧取豪奪。其實,以余觀主、塞北明駝那樣身分的高手,原不必更去貪圖你林家的劍譜。”林平之道:“師父,弟子家裡實在沒甚麼辟邪劍譜。這七十二路辟邪劍法,我爹爹手傳口授,要弟子用心記憶,倘若真有甚麼劍譜,我爹爹就算不向外人吐露,卻決無向弟子守秘之理。”岳不群點頭道:“我原不信另有甚麼辟邪劍譜,否則的話,餘滄海就不是你爹爹的對手,這件事再明白也沒有的了。” 令狐沖道:“林師弟,令尊的遺言說道:福州向陽巷……” 岳不群擺手道:“這是平兒令尊的遺言,你單獨告知平兒便了,旁人不必知曉。”令狐衝應道:“是。”岳不群道:“德諾、根明,你二人到衡山城中去買兩具棺木來。” 收殮林震南夫婦後,雇了人伕將棺木抬到水邊,一行人乘了一艘大船,向北進發。 到得豫西,改行陸道。令狐衝躺在大車之中養傷,傷勢日漸痊癒。
不一日到了華山玉女峰下。林震南夫婦的棺木暫厝在峰側的小廟之中,再行擇日安葬。高明根和陸大有先行上峰報訊,華山派其餘二十多名弟子都迎下峰來,拜見師父。林平之見這些弟子年紀大的已過三旬,年幼的不過十五六歲,其中有六名女弟子,一見到岳靈珊,便都咭咭咯咯的說個不休。勞德諾替林平之一一引見。華山派規矩以入門先後為序,因此就算是年紀最幼的舒奇,林平之也得稱他一聲師兄。只有岳靈珊是例外,她是岳不群的女兒,無法列入門徒之序,只好按年紀稱呼,比她大的叫她師妹。她本來比林平之小著好幾歲,但一定爭著要做師姊,岳不群既不阻止,林平之便以“師姊”相稱。 上得峰來,林平之跟在眾師兄之後,但見山勢險峻,樹木清幽,鳥鳴嚶嚶,流水淙淙,四五座粉牆大屋依著山坡或高或低的構築。 一個中年美婦緩步走近,岳靈珊飛奔著過去,撲入她的懷中,叫道:“媽,我又多了個師弟。”一面笑,一面伸手指著林平之。 林平之早聽師兄們說過,師娘岳夫人寧中則和師父本是同門師兄妹,劍術之精,不在師父之下,忙上前叩頭,說道:“弟子林平之叩見師娘。” 岳夫人笑吟吟的道:“很好!起來,起來。”向岳不群笑道:“你下山一次,若不搜羅幾件寶貝回來,一定不過癮。這一次衡山大會,我猜想你至少要收三四個弟子,怎麼只收一個?”岳不群笑道:“你常說兵貴精不貴多,你瞧這一個怎麼樣?”岳夫人笑道:“就是生得太俊了,不像是練武的胚子。不如跟著你念四書五經,將來去考秀才、中狀元罷。”林平之臉上一紅,心想:“師娘見我生得文弱,便有輕視之意。我非努力用功不可,決不能趕不上眾位師兄,教人瞧不起。”岳不群笑道:“那也好啊。華山派中要是出一個狀元郎,那倒是千古佳話。” 岳夫人向令狐衝瞪了一眼,說道:“又跟人打架受傷了,是不是?怎地臉色這樣難看?傷得重不重?”令狐衝微笑道:“已經好得多了,這一次倘若不是命大,險些兒便見不著師娘。”岳夫人又瞪了他一眼,道:“好教你得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輸得服氣麼?”令狐沖道:“田伯光那廝的快刀,沖兒抵擋不了,正要請師娘指點。” 岳夫人聽說令狐衝是傷於田伯光之手,登時臉有喜色,點頭道:“原來是跟田伯光這惡賊打架,那好得很啊,我還道你又去惹是生非的闖禍呢。他的快刀怎麼樣?咱們好好琢磨一下,下次再跟他打過。”一路上途中,令狐衝曾數次向師父請問破解田伯光快刀的法門,岳不群始終不說,要他回華山嚮師娘討教,果然岳夫人一聽之下,便即興高采烈。 一行人走進岳不群所居的“有所不為軒”中,互道別來的種種遭遇。六個女弟子聽岳靈珊述說在福州與衡山所見,大感艷羨。陸大有則向眾師弟大吹大師哥如何力鬥田伯光,如何手刃羅人傑,加油添醬,倒似田伯光被大師哥打敗、而不是大師哥給他打得一敗塗地一般。眾人吃過點心,喝了茶,岳夫人便要令狐衝比劃田伯光的刀法,又問他如何拆解。 令狐衝笑道:“田伯光這廝的刀法當真了得,當時弟子只瞧得眼花繚亂,拚命抵擋也不成,哪裡還說得上拆解?” 岳夫人道:“你這小子既然抵擋不了,那必定是耍無賴、使詭計,混蒙了過去。”令狐沖自幼是她撫養長大,他的性格本領,豈有不知? 令狐衝臉上一紅,微笑道:“那時在山洞外相鬥,恆山派那位師妹已經走了,弟子心無牽掛,便跟田伯光這廝全力相拚。哪知鬥不多久,他便使出快刀刀法來。弟子只擋了兩招,心中便暗暗叫苦:'此番性命休矣!'當即哈哈大笑。田伯光收刀不發,問道:'有甚麼好笑!你擋得了我這“飛沙走石”十三式刀法麼?'弟子笑道:'原來大名鼎鼎的田伯光,竟然是我華山派的棄徒,料想不到,當真料想不到!是了,定然你操守惡劣,給本派逐出了門牆。'田伯光道:'甚麼華山派棄徒,胡說八道。田某武功另成一家,跟你華山派有個屁相干?'弟子笑道:'你這路刀法,共有一十三式,是不是?甚麼“飛沙走石”,自己胡亂安上個好聽名稱。我便曾經見師父和師娘拆解過。那是我師娘在繡花時觸機想出來的,我華山有座玉女峰,你聽見過沒有?'田伯光道:'華山有玉女峰,誰不知道,那又怎樣?'我說:'我師娘創的劍法,叫做“玉女金針十三劍”,其中一招“穿針引線”,一招“天衣無縫”,一招“夜繡鴛鴦”。'弟子一面說,一面屈指計數,繼續說道:'是了,你剛才那兩招刀法,是從我師娘所創的第八招“織女穿梭”中化出來的。你這樣雄赳赳的一個大漢,卻學我師娘嬌怯怯的模樣,好似那如花如玉的天上織女,坐在布機旁織布,玉手纖纖,將梭子從這邊擲過去,又從那邊擲過來,千嬌百媚,豈不令人好笑……'”他一番話沒說完,岳靈珊和一眾女弟子都已格格格的笑了起來。 岳不群莞爾而笑,斥道:“胡鬧,胡鬧!”岳夫人“呸”了一聲,道:“你要亂嚼舌根,甚麼不好說,卻把你師娘給拉扯上了?當真該打。” 令狐衝笑道:“師娘你不知道,那田伯光甚是自負,聽得弟子將他比作女子,又把他這套神奇的刀法說成是師娘所創,他非辯個明白不可,決不會當時便將弟子殺了。果然他將那套刀法慢慢的一招招使了出來,使一招,問一句:'這是你師娘創的麼?'弟子故作神秘,沉吟不語,心中暗記他的刀法,待他一十三式使完,才道:'你這套刀法,和我師娘所創的雖然小異,大致相同。你如何從華山派偷師學得,可真奇怪得很了。'田伯光怒道:'你擋不了我這套刀法,便花言巧語,拖延時刻,想瞧明白我這套刀法的招式,我豈有不知?令狐衝,你說貴派也有這套刀法,便請施展出來,好令田某開開眼界。' “弟子說道:'敝派使劍不使刀,再說,我師娘這套“玉女金針劍”只傳女弟子,不傳男弟子。咱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卻來使這等姐兒腔的劍法,豈不令武林中的朋友恥笑?'田伯光更加惱怒,說道:'恥笑也罷,不恥笑也罷,今日定要你承認,華山派其實並無這樣一套武功。令狐兄,田某佩服你是個好漢,你不該如此信口開河,戲侮於我。'” 岳靈珊插口道:“這等無恥惡賊,誰希罕他來佩服了?戲弄他一番,原是活該。”令狐沖道:“但瞧他當時情景,我若不將這套杜撰的'玉女金針劍'試演一番,立時便有性命之憂,只得依著他的刀法,胡亂加上些扭扭捏捏的花招,演了出來。”岳靈珊笑道:“你這些扭扭捏捏的花招,可使得像不像?”令狐衝笑道:“平時瞧你使劍使得多了,又怎有不像之理?”岳靈珊道:“啊,你笑人家使劍扭扭捏捏,我三天不睬你。” 岳夫人一直沉吟不語,這時才道:“珊兒,你將佩劍給大師哥。”岳靈珊拔出長劍,倒轉了劍把,交給令狐衝,笑道:“媽要瞧你扭扭捏捏使劍的那副鬼模樣。”岳夫人道:“沖兒,別理珊兒胡鬧,當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