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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白馬嘯西風 金庸 6283 2018-03-12
經過了適才這一場爭鬥,五個人圍在火堆之旁,心情都是十分緊張。陳達海一手持刀,一手拿著酒碗,時時瞧瞧阿曼,又瞧瞧蘇普。屋外北風怒號,捲起一團團雪塊,拍打在牆壁屋頂。誰都沒有說話。 李文秀心中在想:“且讓這惡賊再猖狂一會,不忙便殺他。”突然間火堆中一個柴節爆裂了起來,啪的一響,火頭暗了一暗,跟著便十分明亮,照得各人的臉色清清楚楚。李文秀看到了蘇普頭頸中裹著的手帕,心中一凜,目不轉瞬的瞧著。計老人見到她目光有異,也向那手帕望了幾眼,問道:“蘇普,你這塊手帕是哪裡來的?” 蘇普一楞,手撫頭頸,道:“你說這塊手帕麼?就是那死了的阿秀給我的。小時候我們在一起牧羊,有一隻大灰狼來咬我們,我殺了那頭狼,但也給狼咬傷了。阿秀就用這手帕給我裹傷……”

李文秀聽著這些話時,看出來的東西都模糊了,原來眼中已充滿了淚水。 計老人走進內室,取了一塊白佈出來,交給蘇普,說道:“你用這塊布裹傷,請你把手帕解下來給我瞧瞧。”蘇普道:“為什麼?”陳達海當計老人說話之時,一直對蘇普頸中那塊手帕注目細看,這時突然提刀站起,喝道:“叫你解下來便解下來。”蘇普怒目不動。阿曼怕陳達海用強,替蘇普解下手帕,交給了計老人,隨即又用白布替蘇普裹傷。 計老人將那染了鮮血的手帕鋪在桌上,剔亮油燈,附身細看。陳達海瞪視了一會,突然喜呼:“是了,是了,這便是高昌迷宮的地圖!”一伸手便抓起了手帕,哈哈大笑,喜不自勝。 計老人右臂一動,似欲搶奪手帕,但終於強自忍住。 便在此時,忽聽得遠處有人叫道:“蘇普,蘇普……”又有人大聲叫道:“阿曼,阿曼哪……”蘇普和阿曼同時躍起身來,齊聲叫道:“爹爹在找咱們。”蘇普奔到門邊,待要開門,突然後頸一涼,一柄長劍架在頸中。陳達海冷冷的道:“給我坐下,不許動!”蘇普無奈,只得頹然坐下。

過了一會,兩個人的腳步聲走到了門口。只聽蘇魯克道:“這是那賊漢人的家嗎?我不進去。”車爾庫道:“不進去?卻到哪裡避風雪去?我耳朵都凍得要掉下來啦。” 蘇魯克手中拿著個酒葫蘆,一直在路上喝酒以驅寒氣,這時已有八九分酒意,醉醺醺的道:“我寧可凍掉腦袋,也不進漢人的家裡。”車爾庫道:“你不進去,在風雪裡凍死了吧,我可要進去了。”蘇魯克道:“我兒子和你女兒都沒找到,怎麼就到賊漢人的家裡躲避?你……你半分英雄氣概也沒有。”車爾庫道:“一路上沒見他二人,定是在哪裡躲起來了,不用擔心。別要兩個小的沒找到,兩個老的先凍死了。” 蘇普見陳達海挺起長劍躲在門邊,只待有人進來便是一劍,情勢極是危急,叫道:“不能進來!”陳達海瞪目喝道:“你再出聲,我立時殺了你。”蘇普見父親處境危險,提起凳子便向陳達海撲將過去。陳達海側身避開,刷的一劍,正中蘇普大腿。蘇普大叫一聲,翻倒在地。他身手甚是敏捷,生怕敵人又是一劍砍下,當即一個打滾,滾出數尺。

陳達海卻不追擊,只是舉劍守在門後,心想這哈薩克小子轉眼便能料理,且讓他多活片刻,外面來的二人卻須先行砍翻。 只聽門外蘇魯克大著舌頭叫道:“你要進該死的漢人家裡,我就打你!”說著便是一拳,正好打在車爾庫的胸口。車爾庫若在平時,知他是個醉漢,雖吃了重重一拳,自也不會跟他計較,但這時肚裡的酒也湧了上來,伸足便是一勾。蘇魯克本已站立不定,給他一絆,登時摔倒,但趁勢抱住了他的小腿。兩人便在雪地中翻翻滾滾的打了起來。 驀地裡蘇魯克抓起地下一團雪,塞在車爾庫嘴裡,車爾庫急忙伸手亂抓亂挖,蘇魯克樂得哈哈大笑。車爾庫吐出了嘴裡的雪,砰的一拳,打得蘇魯克鼻子上鮮血長流。蘇魯克並不覺得痛,仍是笑聲不絕,卻揪住了車爾庫的頭髮不放。兩人都是哈薩克族中千里馳名的勇士,但酒醉之後相搏,竟如頑童打架一般。

蘇普和阿曼心中焦急異常,都盼蘇魯克打勝,便可阻止車爾庫進來。但聽得門外砰砰嘭嘭之聲不絕,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又笑又罵,醉話連篇。突然之間,轟隆一聲大響,板門撞開,寒風夾雪撲進門來,同時蘇魯克和車爾庫互相摟抱,著地翻滾而進。板門這一下驀地撞開,卻將陳達海夾在門後,他這一劍便砍不下去。只見蘇魯克和車爾庫進了屋裡,仍是扭打不休。 車爾庫道:“你這不是進來了嗎?”蘇魯克大怒,手臂扼住他脖子,只嚷:“出去,出去!”兩人在地下亂扭,一個要拖著對方出去,另一個卻想按住對方,不讓他動彈。忽然間蘇魯克唱起歌來,又叫:“你打我不過,我是哈薩克第一勇士,蘇普第二,蘇普將來生的兒子第三……你車爾庫第五……”

陳達海見是兩個醉漢,心想那也不足為懼。其時風勢甚勁,只刮得火堆中火星亂飛,陳達海忙用力關上了門。蘇普和阿曼見自己父親滾向火堆,忙過去扶,同時叫:“爹爹,爹爹。”但兩人身軀沉重,一時哪裡扶得起來? 蘇普叫道:“爹,爹!這人是漢人強盜!” 蘇魯克雖然大醉,但十年來念念不忘漢人強盜的深仇大恨,一聽“漢人強盜”四字,登時清醒了三分,一躍而起,叫道:“漢人強盜在哪裡?”蘇普向陳達海一指。蘇魯克伸手便去腰間拔刀,但他和車爾庫二人亂打一陣,將刀子都掉在門外雪地之中,他摸了個空,叫道:“刀呢,刀呢?我殺了他!” 陳達海長劍一挺,指在他喉頭,喝道:“跪下!”蘇魯克大怒,和身撲上,但終是酒後乏力,沒撲到敵人身前,自己便已摔倒。陳達海一聲冷笑,揮劍砍下,登時蘇魯克肩頭血光迸現。蘇魯克大聲慘叫,要站起拚命,可是兩條腿便如爛泥相似,說什麼也站不起來。

車爾庫怒吼縱起,向陳達海奔過去。陳達海一劍刺出,正中他右腿,車爾庫立時摔倒。 計老人轉頭向李文秀瞧去,只見她神色鎮定,竟無懼怕之意。 陳達海冷笑道:“你們這些哈薩克狗,今日一個個都把你們宰了。”阿曼奔上去擋在父親身前,顫聲道:“我答應跟你去,你就不能殺他們。”車爾庫怒道:“不行!不能跟這狗強盜去,讓他殺我好了。” 陳達海從牆上取下一條套羊的長索,將圈子套在阿曼的頸裡,獰笑道:“好,你是我的俘虜,是我奴隸!你立下誓來,從今不得背叛了我,那就饒了這幾個哈薩克狗子!” 阿曼淚水撲簌簌的流下,心想自己若不答應,父親和蘇普都要給他殺了,只得起誓道:“阿拉真主在上,從今以後,我是我主人的奴隸,聽他一切吩咐,永遠不敢逃走,不敢違背他命令!否則死後墮入火窟,萬劫不得超生。”

陳達海哈哈大笑,得意之極,今晚既得高昌迷宮的地圖,又得了這個如此美貌少女,當真是快活勝於登仙。他久在回疆,知道哈薩克人虔信回教,只要憑著真主阿拉的名起誓,終生不敢背叛,於是一拉長索,說道:“過來,坐在你主人的腳邊!”阿曼心中委屈萬分,只得走到他足邊坐下。陳達海伸手撫摸她的頭髮,阿曼忍不住放聲大哭。 蘇普這時哪裡還忍耐得住,縱身躍起,向陳達海撲去。陳達海長劍挺出,指住他的胸膛。蘇普只須再上前半尺,便是將自己胸口刺入了劍尖。阿曼叫道:“蘇普,退下!”蘇普雙目中如要噴出火來,咬牙切齒,站在當地,過了好一會,終於一步步的退回,頹然坐倒在地。 陳達海斟了一碗酒,喝了一口,將那塊手帕取了出來,放在膝頭細看。

計老人忽道:“你怎知道這是高昌迷宮的地圖?”說的是漢語。陳達海心想:“反正你們這些人一個個都活不過今天,跟你說了也自不妨。”他尋訪十二年,心願終於得償,滿腔歡喜,原是不吐不快,計老人就算不問,他自言自語也要說了出來,他雙手拿著手帕,說道:“我們查得千真萬確,高昌迷宮的地圖是白馬李三夫婦得了去。他二人屍身上找不到,定是在他們女兒手裡。這塊手帕是那姓李小姑娘的,上面又有山川道路,那自然決計不會錯了。”指著手帕,說道:“你瞧,這手帕是絲的,那些山川沙漠的圖形,是用棉線織在中間。絲是黃絲,棉線也是黃線,平時瞧不出來,但一染上血,棉線吸血比絲多,那便分出來了。” 李文秀凝目向手帕看去,果如他所說,黃色的絲帕上染了鮮血,便顯出圖形,不染血之處,卻是一片黃色。當日蘇普受了狼咬,流血不多,手帕上所顯圖形只是一角,今晚中了劍傷,圖形便顯了一大半出來。她至此方才省悟,原來這手帕之中,還藏著這樣的一個大秘密。

蘇魯克和車爾庫所受的傷都並不重,兩人心裡均想:“等我酒醒了些,定要將這漢人強盜殺了。”車爾庫道:“老人,給我些水喝。”計老人道:“好!”站起來要去拿水。陳達海厲聲喝道:“給我坐著,誰都不許動。”計老人哼了一聲,坐了下來。 陳達海心下盤算:“這幾人如果合力對付我,一擁而上,那可不妙。乘著這兩條哈薩克老狗還沒醒,先行殺了,以策萬全。”慢慢走到蘇魯克身前,突然之間拔出長劍,一劍便向他頭上砍了下去。這一下拔劍揮擊,既是突如其來,行動又是快極,蘇魯克全無閃避的餘地。蘇普大叫一聲,待要撲上相救,哪裡來得及? 陳達海一劍正要砍到蘇魯克頭上,驀聽得呼的一聲響,一物擲向自己面前,來勢奇急,慌亂中顧不得傷人,疾向左躍,乒乓一聲響亮,那物撞在牆上,登時粉碎,卻原來是一隻茶碗,一定神,才看清楚用茶碗擲他的卻是李文秀。

陳達海大怒,一直見這哈薩克少年瘦弱白皙,有如女子,沒去理會,哪知竟敢來老虎頭上拍蒼蠅,挺劍指著她罵道:“哈薩克小狗,你活得不耐煩了?” 李文秀慢慢解開哈薩克外衣,除了下來,露出裡面的漢裝短襖,以哈薩克語說道:“我不是哈薩克人。我是漢人。”左手指著蘇魯克道:“這位哈薩克伯伯,以為漢人都是強盜壞人。我要他知道,我們漢人並非個個都是強盜,也有好人。” 適才陳達海那一劍,人人都看得清楚,若不是李文秀擲碗相救,蘇魯克此刻早已斃命,聽得她這麼說,蘇普首先說道:“多謝你救我爹爹!”蘇魯克卻是十分倔強,大聲道:“你是漢人,我不要你救,讓這強盜殺了我好啦。” 陳達海踏上一步,問李文秀:“你是誰?你是漢人,到這裡來幹什麼?”李文秀微微冷笑,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搶劫哈薩克部落,害死不少哈薩克人的,就是你這批漢人強盜。”說到這裡,聲音變得甚是苦澀,心中在想:“如果不是你們這些強盜作了這許多壞事,蘇魯克也不會這樣憎恨我們漢人。”陳達海大聲道:“是老子便又怎樣?” 李文秀指著阿曼道:“她是你的女奴,我要奪她過來,做我的女奴!” 此言一出,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 陳達海一怔之下,哈哈大笑,道:“好,你有本事便來奪吧。”長劍一揚,劍刃抖動,嗡嗡作響。 李文秀轉頭對阿曼道:“你憑著真主阿拉之名,立過了誓,一輩子跟著他做女奴。如果他打我不過,你給我奪過來,那麼你一輩子就是我的女奴了,是不是?”哈薩克人與別族人打仗,俘虜了敵人便當作奴隸,回教的可蘭經中原有明文規定。奴隸的身分和牲口無別,全無自主之權,聽憑主人支配買賣,主人若是給人制服,他的家產、牲口、奴隸都不免屬於旁人。阿曼聽她這麼說,心想:“我反正已成了女奴,與其跟了這惡強盜去受他折磨,不如奉你為主人。”於是點頭道:“是的。”跟著又道:“你……你打不過他的。這強盜的武功很好。”李文秀道:“那你不用擔心,我打他不過,自然會給他殺了。”雙手一拍,對陳達海道:“上吧!” 陳達海奇道:“你空手跟我鬥?”李文秀道:“殺你這惡強盜,用得著什麼兵器?”陳達海心想:“這里個個都是敵人,多挨時刻,便多危險,他自己託大,再好不過。”喝道:“看劍!”利劍挺出,一招“毒蛇出洞”,向李文秀當胸刺去,勢道甚是勁急。 計老人叫道:“快退下!”他料想李文秀萬難抵擋,哪知李文秀身形一晃,輕輕巧巧的避過了,搶到陳達海左首,左肘後挺,撞向他的腰間。陳達海叫道:“好!”長劍圈轉,削向她手臂。李文秀飛起右足,踢他手腕,這一招“葉底飛燕”是華輝的絕招之一,李文秀苦練了七八天方才練成,輕巧迅捷,甚是了得。陳達海急忙縮手,已然不及,手腕一痛,已被踢中,總算對方腳力不甚強勁,陳達海長劍這才沒有脫手。他大聲怒吼,躍後一步。計老人“咦”的一聲,驚奇之極。 陳達海撫了撫手腕,挺劍又上,和李文秀斗在一起。這時他心中已然毫不敢小覷了這個瘦弱少年,眼見他出手投足,功夫著實了得,當下施展“青蟒劍法”,招招狠毒,要奮力將這少年刺死。李文秀得師父華輝傳授,身手靈敏,招式精奇,只是從未與人拆招相鬥,臨陣全無經驗,初時全憑著一股仇恨之意,要殺此惡盜為父母報仇,鬥到後來,對敵人的劍法已漸漸摸到了門路,心神慢慢寧定。 計老人這茅屋本甚狹窄,廳中又生了火堆,陳李二人在火堆旁縱躍相搏,劍鋒拳掌相去往往間不逾寸,似乎陳達海每一劍都能製李文秀的死命,可是她總是或反打、或閃避,一一拆解開去。蘇魯克等只看得張大了嘴。計老人卻越看越是害怕,全身不住的簌簌發抖。 兩人鬥到酣處,陳達海一劍“靈蛇吐信”,劍尖點向李文秀的咽喉。李文秀一低頭,從劍底下撲了上去,左臂一格敵人的右臂,將他長劍掠向外門,雙手已抓住陳達海腰間的兩柄金銀小劍,一拔一送,噗的一聲響,同時插入了他左右肩窩。 陳達海“啊”的一聲慘呼,長劍脫手,踉踉蹌蹌的接連倒退,背靠牆壁,只是喘氣。這兩柄小劍插入肩窩,直沒至柄,劍尖從背心穿了出來,他筋脈已斷,雙臂更無半分力氣,想伸右手去拔左肩的小劍,右臂卻哪裡抬得起來? 只聽得屋中眾人歡呼之聲大作,大叫:“打敗了惡強盜,打敗了惡強盜!”連蘇魯克也是縱聲大叫。蘇普和阿曼擁抱在一起,喜不自勝。只有計老人卻仍是不住發抖,牙關相擊,格格有聲。 李文秀知他為自己擔心而害怕,走過去握住他粗大的手掌,將嘴巴湊到他耳畔,低聲道:“計爺爺,別害怕,這惡強盜打我不過的。”只覺他手掌冰冷,仍是抖得十分厲害。 李文秀轉過頭來,見蘇普緊緊摟著阿曼,心中本來充溢著的勝利喜悅霎時間化為烏有,只覺自己也在發抖,計老人的手掌也不冷了,原來自己的手掌也變成了冰涼。 她放開了計老人的手,走過去牽住仍是套在阿曼頸中的長索,冷冷的道:“你是我的女奴,得一輩子跟著我。” 蘇普和阿曼心中同時一寒,相摟相抱的四隻手臂都鬆了開來。他們知道這是哈薩克世世代代相傳的規矩,是無可違抗的命運。兩人的臉色都變成了慘白! 李文秀嘆了口氣,將索圈從阿曼頸中取了出來,說道:“蘇普喜歡你,我……我不會讓他傷心的。你是蘇普的人!”說著輕輕將阿曼一推,讓她偎倚在蘇普的懷裡。 蘇普和阿曼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齊聲問道:“真的麼?”李文秀苦笑道:“自然是真的。”蘇普和阿曼分別抓住了她一隻手,不住搖晃,道:“多謝你,多謝你!” 他們狂喜之下,全沒發覺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幾滴眼淚,是從李文秀眼中落下來的淚水。 蘇魯克掙扎著站起,大手在李文秀肩頭重重一拍,說道:“漢人之中,果然也有好人。不過……不過,恐怕只有你一個!” 車爾庫叫道:“拿酒來,拿酒來。我請大家喝酒,請哈薩克的好人喝酒,請漢人的好人喝酒,慶祝抓住了惡強盜,咦!那強盜呢?” 眾人回過頭來,卻見陳達海已然不知去向。原來各人剛才都注視著李文秀和阿曼,卻給這強盜乘機從後門中逃走了。 蘇魯克大怒,叫道:“咱們快追!”打開板門,一陣大風刮進來,他腳下兀自無力,身子一晃,摔倒在地。 寒風夾雪,猛惡難當,人人都覺得氣也透不過來。阿曼道:“這般大風雪中,諒他也走不遠,勉強掙扎,非死在雪地中不可。待天明後風小了,咱們到雪地中找這惡賊的屍首便了。”蘇普點點頭,關上了門。 蘇魯克瞪視著李文秀,過了半晌,說道:“小兄弟,你是哈薩克人,是不是?”李文秀搖頭道:“不,我是漢人!”蘇魯克道:“不可能的,你是漢人,為什麼反而打倒那個漢人強盜,救我們哈薩克人?”李文秀道:“漢人中有壞人,也有好人。我……我不是壞人。” 蘇魯克喃喃的道:“漢人中也有好人?”緩緩搖了搖頭。可是他的性命,他兒子的性命,明明是這個少年漢人救的,卻不由得他不信。 他一生憎恨漢人,現在這信念在動搖了。他惱怒自己,為什麼偏偏昨晚喝醉了酒,不能跟漢人強盜拚鬥一場,卻要另一個漢人來救了自己的性命? 他一生之中,什麼事情到了緊要關頭,總是那麼不巧,總是運氣不好。然而,剛才那強盜的長劍已砍到了自己頭頂,幸好那少年及時相救,難道這也是不巧嗎?也是運氣不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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