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紫衣馳出老遠,直至回頭望不見易家灣的房屋,才將奪來的兩根九節鋼鞭拋在地下。她轉眼瞧瞧胡斐,見他穿著一身鄉農的衣服,土頭土腦,憨裡憨氣,忍不住好笑,但想適才若不是他出手救援,多半自己已將一條小命送在易家灣,此刻回思,不禁暗自心驚。 兩人並騎走了一陣,胡斐道:“袁姑娘,天下武學,共有多少門派?”袁紫衣笑道:“不知道啊,你說有多少門派?”胡斐搖頭道:“我說不上,這才請教。你現下已當了韋陀門、八仙劍、九龍派三家的大掌門啦。還得再做幾派掌門,方才心滿意足?”袁紫衣笑道:“雖然勝了易吉,但他門下弟子不服,這九龍派的掌門人,實在是當得十分勉強的。至於少林、武當、太極這些大門派的掌門人,我是不敢去搶的。再收十家破銅爛鐵,也就夠啦。”胡斐伸了伸舌頭,道:“武林十三家總掌門,這名頭可夠威風啊。”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你武藝這般強,何不也搶幾家掌門人做做?咱們一路收過去。你收一家,我收一家,輪流著張羅。到得北京,我是十三家總掌門,你也是十三家總掌門。咱哥兒倆一同去參與福大帥的什麼天下掌門人大會,豈不有趣?” 胡斐連連搖手,道:“我可沒這個膽子,更沒姑娘的好武藝。多半掌門人半個也沒搶著,便給人家一招'呂洞賓推狗',摔在河裡,變成了一條拖泥帶水的落水狗!若是單做泥鰍派掌門人呢,可又不大光彩。”袁紫衣笑彎了腰,抱拳道:“胡大哥,小妹這裡跟你陪不是啦。”胡斐抱拳還禮,一本正經地道:“三家大掌門老爺,小的可不敢當。” 袁紫衣見他模樣老實,說話卻甚是風趣,心中更增了幾分喜歡,笑道:“怪不得趙半山那老小子夸你不錯!”胡斐心中對趙半山一直念念不忘,忙問:“趙三哥怎麼啦?他跟你說什麼來著?”袁紫衣笑道:“你追得上我,便跟你說。”伸足尖在馬腹上輕輕一碰。 胡斐心想你這白馬一跑,我哪裡還追得上?眼見白馬後腿一撐,便要發力,急忙騰身躍起,左掌在白馬臀上一按,身子已落在白馬的馬背,正好坐在袁紫衣身後。那白馬背上多了一人,竟是毫不在意,仍是放開四蹄,追風逐電般向前飛奔。那匹青馬在後跟著,雖然空鞍,但片刻之間,已與白馬相距數十丈之遙。 袁紫衣微微聞到背後胡斐身上的男子氣息,臉上一熱,待要說話,卻又住口。奔馳了一陣,猛聽得半空中一個霹靂,抬頭一望,烏雲已將半邊天遮沒。此時正當盛暑,陣雨說來便來,她一提馬韁,白馬奔得更加快了。 不到一盞茶時分,西風轉勁,黃豆大的雨點已灑將下來。一眼望去,大路旁並無房屋,只左邊山坳中露出一角黃牆,袁紫衣縱馬馳近,原來是一座古廟,破匾上寫著“湘妃神祠”四個大字,泥金剝落,顯已日久失修。 胡斐躍下馬來,推開廟門,顧不得細看,先將白馬拉了進去。這時空中焦雷一個接著一個,閃電連晃,袁紫衣雖然武藝高強,禁不住臉上露出畏懼之色。 胡斐到後殿去瞧了一下,廟中人影也無,回到前殿,說道:“還是後殿乾淨些。”找了些稻草,打掃出半邊地方,道:“這雨下不長,待會雨收了,今天準能趕到長沙。” 袁紫衣“嗯”了一聲,不再說話。兩人本來一直說說笑笑,但自同騎共馳一陣之後,袁紫衣心中微感異樣,瞧著胡斐,不自禁地有些靦腆,有些尷尬。 兩人並肩坐著,突然間同時轉過頭來,目光相觸,微微一笑,各自把頭轉了開去。 隔了一會,胡斐問道:“趙三哥身子安好吧?”袁紫衣道:“好啊!他會有什麼不好?”胡斐道:“他在哪裡?我想念他得緊,真想見見他。”袁紫衣道:“那你到回疆去啊。只要你不死,他不死,準能見著。” 胡斐一笑,道:“你是剛從回疆來吧?”袁紫衣回眸微笑,道:“是啊。你瞧我這副模樣像不像?”胡斐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先前只道回疆是沙漠荒蕪之地,哪知竟有姑娘這般美女。”袁紫衣臉上一紅,“呸”了一聲,道:“你瞎說什麼?” 胡斐一言既出,心中微覺後悔,暗想孤男寡女在這枯廟之中,說話可千萬輕浮不得,於是岔開話題,問道:“福大帥開這個天下掌門人大會,到底是為了什麼,姑娘能見告麼?”袁紫衣聽他語氣突轉端莊,不禁向他望了一眼,說道:“他王公貴人,吃飽了飯沒事幹,找些武林好手消遣消遣,還不跟斗雞鬥蟋蟀一般。只可嘆天下無數武學高手,受了他的愚弄,竟不自知。” 胡斐一拍大腿,大聲道:“姑娘說的一點也不錯。如此高見,令我好生佩服。原來姑娘一路搶那掌門人之位,是給這個福大帥搗亂來著。”袁紫衣笑道:“不如咱二人齊心合力,把天下掌門人之位先搶他一半。這麼一來,福大帥那大會便七零八落,不成氣候。咱們再到會上給他一鬧,叫他從此不敢小覷天下武學之士。”胡斐連連鼓掌,說道:“好,就這麼辦。姑娘領頭,我跟著你出點微力。”袁紫衣道:“你武功遠勝於我,何必客氣。” 兩人說得高興,卻見大雨始終不止,反而越下越大,廟後是一條山澗,山水沖將下來,轟轟隆隆,竟似潮水一般。那古廟年久破敗,到處漏水。胡斐與袁紫衣縮在屋角之中,眼見天色漸黑,烏雲竟要似壓到頭頂一般,看來已是無法上路。胡斐到灶間找了些柴枝,在地下點燃了作燈,笑道:“大雨不止,咱們只好挨一晚餓了。” 火光映在袁紫衣臉上,紅紅的愈增嬌豔。她自回疆萬里東來,在荒山野地歇宿視作尋常,但是孤身與一個青年男子共處古廟,卻是從所未有的經歷,心頭不禁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胡斐找些稻草,在神壇上鋪好,又在遠離神壇的地下堆了些稻草,笑道:“呂洞賓睡天上,落水狗睡地下。”說著在地下稻草堆裡一躺,翻身向壁,閉上了眼睛。袁紫衣暗暗點頭,心想他果然是個守禮君子,笑道:“落水狗,明天見。”躍上了神壇。 她睡下後心神不定,耳聽著急雨打在屋瓦之上,嘩啦啦的亂響,直過了半個多時辰,才朦朧睡去。
睡到半夜,隱隱聽得有馬蹄之聲,漸漸奔近,袁紫衣翻身坐起,胡斐也已聽到,低聲道:“呂洞賓,有人來啦。” 只聽馬蹄聲越奔越近,還夾雜著車輪之聲,胡斐心想:“這場大雨自下午落起,中間一直不停,怎地有人冒著大雨,連夜趕路?”只聽得車馬到了廟外,一齊停歇。袁紫衣道:“他們要進廟來!”從神壇躍下,坐在胡斐身邊。 果然廟門呀的一聲推開了,車馬都牽到了前殿廊下。跟著兩名車夫手持火把,走到後殿,見到胡袁二人,道:“這兒有人,我們在前殿歇。”當即回了出去。只聽得前殿人聲嘈雜,約有二十來人。有的劈柴生火,有的洗米煮飯,說的話大都是廣東口音。亂了一陣,漸漸安靜下來。 忽聽一人說道:“不用鋪床,吃過飯後,不管雨大雨小,還是乘黑趕路。”胡斐聽了這口音,心中一愣,這時後殿點的柴枝尚未熄滅,火光下只見袁紫衣也是微微變色。 又聽前殿另一人道:“老爺子也太把細啦,這麼大雨……”這時雨聲直響,把他下面的話聲淹沒了。先前說話的那人卻是中氣充沛,語音洪亮,聲音隔著院子,在大雨中仍是清清楚楚地傳來:“黑夜之中又有大雨,正好趕路。莫要貪得一時安逸,卻把全家性命送了,此處離大路不遠,別鬼使神差地撞在小賊手裡。” 聽到此處,胡斐再無懷疑,心下大喜,暗道:“當真是鬼使神差,撞在我手裡。”低聲道:“呂洞賓,外邊又是一位掌門人到了,這次就讓我來搶。”袁紫衣“嗯”了一聲,卻不說話。胡斐見她並無喜容,心中微感奇怪,於是緊了緊腰帶,將單刀插在腰帶裡,大踏步走向前殿。 只見東廂邊七八個人席地而坐,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坐在地下,比旁人高出了半個頭,身子向外。胡斐一見他的側影,認得他正是佛山鎮的大惡霸鳳天南。只見他將那條黃金棍倚在身上,抬眼望天,呆呆出神,不知是在懷念佛山鎮那一份偌大的家業,還是在籌劃對付敵人、重振雄風的方策?胡斐從神龕後的暗影中出來,前殿諸人全沒在意。 西邊殿上生著好大一堆柴火,火上吊著一口大鐵鍋,正在煮飯。胡斐走上前去,飛起一腿,嗆啷啷一聲響亮,將那口鐵鍋踢得飛入院中,白米撒了一地。 眾人一驚,一齊轉頭。鳳天南、鳳一鳴父子等認得他的,無不變色。空手的人忙搶著去抄兵刃。 胡斐見了鳳天南那張白白胖胖的臉膛,想起北帝廟中鍾阿四全家慘死的情狀,氣極反笑,說道:“鳳老爺,這裡是湘妃廟,風雅得很啊。” 鳳天南殺了鍾阿四一家三口,立即毀家出走,一路上晝宿夜行,盡揀偏僻小道行走。他做事也真乾淨利落,胡斐雖然機靈,畢竟江湖上閱歷甚淺,沒能查出絲毫痕跡。這日若非遭遇大雨,陰差陽錯,決不會在這古廟中相逢。 鳳天南眼見對頭突然出現,不由得心中一寒,暗道:“看來這湘妃廟是鳳某歸天之處了。”但臉上仍是十分鎮定,緩緩站起身來,向兒子招了招手,叫他走近身去,有話吩咐。 胡斐橫刀堵住廟門,笑道:“鳳老爺,也不用囑咐什麼。你殺鍾阿四一家,我便殺你鳳老爺一家。咱們一刀一個,決不含糊。你鳳老爺與眾不同,留在最後,免得你放心不下,還怕世上有你家人剩著。” 鳳天南背脊上一涼,想不到此人小小年紀,做事也居然如此辣手,將黃金棍一擺,說道:“好漢一人做事一身當,多說廢話幹麼?你要鳳某的性命,拿去便是。”說著搶上一步,呼的一聲,一招“摟頭蓋頂”,便往胡斐腦門擊下,左手卻向後急揮,示意兒子快走。 鳳一鳴知道父親決不是敵人對手,危急之際哪肯自己逃命?大聲叫道:“大夥兒齊上!”只盼倚多為勝,說著挺起單刀,縱到了胡斐左側。隨著鳳天南出亡的家人親信、弟子門人,一共有十六七人,其中大半均會武藝,聽得鳳一鳴呼叫,有八九人手執兵刃,圍將上來。 鳳天南眉頭一皺,心想:“咳!當真是不識好歹。若是人多便能打勝,我佛山鎮上人還不夠多?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背井離鄉,逃亡在外?”但事到臨頭,也已別無他法,只有決一死戰。他心中存了拚個同歸於盡的念頭,出手反而冷靜,一棍擊出,不等招術用老,金棍斜掠,拉回橫掃。 胡斐心想此人罪大惡極,如果一刀送了他性命,刑罰遠不足以抵償過惡,眼見金棍掃到,單刀往上一拋,伸手便去硬抓棍尾,竟是一出手便是將敵人視若無物,鳳天南暗想我一生闖蕩江湖,還沒給人如此輕視過,不由得怒火直衝胸臆,但佛山鎮上一番交手,知對方武功實非己所能敵,手上絲毫不敢大意,急速收棍,退後一步。只聽得頭頂禿的一響,眾人雖然大敵當前,還是忍不住抬頭一看,原來胡斐那柄單刀拋擲上去,斬住了屋樑,留在樑上不再掉下。 胡斐縱聲長笑,突然插入人群之中,雙手忽起忽落,將鳳天南八九名門人弟子盡數點中了穴道,或手臂斜振,或提足橫掃,一一甩在兩旁。霎時之間,大殿中心空空蕩盪,只剩下鳳氏父子與胡斐三人。 鳳天南一咬牙,低聲喝道:“鳴兒你還不走,真要鳳家絕子絕孫麼?”鳳一鳴兀自遲疑,提著單刀,不知該當上前夾擊,還是奪路逃生? 胡斐身形一晃,已搶到了鳳一鳴背後,鳳天南一聲大喝,金棍揮出,上前截攔。胡斐頭一低,從鳳一鳴腋下鑽了過去,輕輕一掌,在他肩頭一推,鳳一鳴站立不穩,身子後仰,便向棍上撞去。鳳天南大驚,急收金棍,總算他在這棍上下了數十年苦功,在千鈞一發之際硬生生收回,才沒將兒子打得腦漿迸裂。 胡斐一招得手,心想用這法子鬥他,倒也絕妙,不待鳳一鳴站穩,右手抓住了他後頸,提起左掌,便往他腦門拍落。鳳天南想起他在北帝廟中擊斷石龜頭頸的掌力,這一掌落在兒子腦門之上,怎能還有命在?急忙金棍遞出,猛點胡斐左腰,迫使他回掌自救。 胡斐左掌舉在半空,稍一停留,待金棍將到腰間,右手抓著鳳一鳴腦袋,猛地往棍頭急送。鳳天南立即變招,改為“挑袍撩衣”,自下向上抄起,攻敵下盤。胡斐叫道:“好!”左掌在鳳一鳴背上一推,用他身子去抵擋棍招。 如此數招一過,鳳一鳴變成了胡斐手中的一件兵器。胡斐不是拿他腦袋去和金棍碰撞,便是用他四肢來格架金棍。鳳天南出手稍慢,欲待罷斗,胡斐便舉起手掌,作勢欲擊鳳一鳴要害,叫他不得不救,但一救之下,總是處處危機,沒一招不是令他險些親手擊斃了兒子。又斗數招,鳳天南心力交瘁,突然向後退開三步,將金棍往地下一擲,當的一聲巨響,地下青磚碎了數塊,慘然不語。 胡斐厲聲喝道:“鳳天南,你便有愛子之心,人家兒子卻又怎地?” 鳳天南微微一怔,隨即強悍之氣又盛,大聲說道:“鳳某橫行嶺南,做到五虎派掌門,生平殺人無算。我這兒子手下也殺過三四十條人命,今日死在你手裡,又算得了什麼?你還不動手,囉裡囉唆的干麼?”胡斐喝道:“那你自己了斷便是,不用小爺多費手腳。”鳳天南拾起金棍,哈哈一笑,迴轉棍端,便往自己頭頂砸去。
突然間銀光閃動,一條極長的軟鞭自胡斐背後飛出,卷住金棍,往外一奪。鳳天南膂力甚強,硬功了得,這一奪金棍竟沒脫手,但迴轉之勢,卻也止了。這揮鞭奪棍的正是袁紫衣,她手上用力,向裡一拉,鳳天南金棍仍是凝住不動,她卻已借勢躍了出來。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咱們只奪掌門之位,可不能殺傷人命。”胡斐咬牙切齒地道:“袁姑娘你不知道,這人罪惡滔天,非一般掌門人可比。”袁紫衣搖頭道:“我搶奪掌門,師父知道了不過一笑。若是傷了人命,他老人家可是要大大怪罪。”胡斐道:“這人是我殺的,跟姑娘毫無干系。”袁紫衣答道:“不對,不對!搶奪掌門之事,因我而起。這人是五虎派掌門,怎能說跟我沒有乾系?”胡斐急道:“我從廣東直追到湖南,便是追趕這惡賊。他是掌門人也好,不是掌門人也好,今日非殺了他不可。” 袁紫衣正色道:“胡大哥,我跟你說正經話,你好好聽著了。”胡斐點了點頭。袁紫衣道:“你不知我師父是誰,是不是?”胡斐道:“我不知道。姑娘這般好身手,尊師定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大俠,請問他老人家大名怎生稱呼。” 袁紫衣道:“我師父的名字,日後你必知道。現下我只跟你說,我離回疆之時,我師父對我說道:'你去中原,不管怎麼胡鬧,我都不管,但只要殺了一個人,我立時取你的小命。'我師父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決沒半分含糊。”胡斐道:“難道十惡不赦的壞人,也不許殺麼?”袁紫衣說道:“是啊!那時我也這般問我師父。他老人家道:'壞人本來該殺。但世情變幻,一人到底是好是壞,你小小年紀怎能分辨清楚?世上有笑面老虎,也有虎面菩薩。人死不能複生,只要殺錯一個人,那便終身遺恨。'”胡斐點頭道:“話是不錯。但這人親口自認殺人無算,他在佛山鎮上殺害良善,又是我親眼見到,決計錯不了。”袁紫衣道:“我是迫於師命,事出無奈。胡大哥,你瞧在我份上,高抬貴手,就此算了吧!” 胡斐聽她言辭懇切,確是真心相求,自與她相識以來,從未聽過她以這般語氣說話,不由得心中一動,但隨即想起鍾阿四夫婦父子死亡枕藉的慘狀,想起北帝神像座前石上小兒剖腹的血跡,想起佛山街頭惡犬撲咬鍾小二的狠態,一股熱血湧上心頭,大聲道:“袁姑娘,這兒的事你只當沒碰上,請你先行一步,咱們到長沙再見。” 袁紫衣臉色一沉,慍道:“我生平從未如此低聲下氣地求過別人,你卻定是不依。這人與你又無深仇大怨,你也不過是為了旁人之事,路見不平而已。他毀家逃亡,晝宿夜行,也算是怕得你厲害了。胡大哥,為人不可趕盡殺絕,須留三分餘地。”胡斐朗聲說道:“袁姑娘,這人我是非殺不可。我先跟你賠個不是,日後尊師若是怪責,我甘願獨自領罪。”說著一揖到地。 只聽得刷的一響,袁紫衣銀鞭揮起,卷住了屋樑上胡斐那柄單刀,一扯落下,輕輕一送,捲到了他面前,說道:“接著!”胡斐伸手抓住刀柄,只聽她道:“胡大哥,你先打敗我,再殺他全家,那時師父便怪我不得。”胡斐怒道:“你一意從中阻攔,定有別情。尊師是堂堂大俠,前輩高人,難道就不講情理?” 袁紫衣輕嘆一聲,柔聲道:“胡大哥,你當真不給我一點兒面子麼?”火光映照之下,嬌臉如花,低語央求,胡斐不由得心腸一軟,但越是見她如此懇切相求,越是想到其中必有詐謀,心道:“胡斐啊胡斐,你若惑於美色,不顧大義,枉為英雄好漢。你爹爹胡一刀一世豪傑,豈能有你這等不肖子孫?”眼見若不動武,已難以誅奸殺惡,叫道:“如此便得罪了。”單刀一起,一招“大三拍”,刀光閃閃,已將袁紫衣上盤罩住,左手揚處,一錠紋銀往鳳天南心口打去。 袁紫衣見他痴痴望著自己,似乎已答應自己要求,心中正自喜歡,哪知道他竟會突然出手,兩人相距不遠,這一招“大三拍”來得猛惡,銀絲鞭又長又軟,本已不易抵擋,而他左手又發暗器,但聽風聲勁急,顯是這暗器出手極是沉重,只怕鳳天南未必擋得住。袁紫衣心念一閃:“他不會傷我!”長鞭甩出,急追上去,當的一聲,將那錠紋銀打落,對胡斐的刀招竟是不封不架。 原來胡斐知她武功決不在己之下,只要一動上手,便非片時可決,鳳天南父子不免逃走,是以突然發難,但身邊暗器只有錢鏢,便是打中也不能致命,於是將一錠五兩重的紋銀髮了出去,這一下手勁既重,去勢又怪,眼見定可成功,豈料袁紫衣竟然冒險不護自身,反而去相救旁人,他刀鋒離她頭頂不及數寸,凝臂停住,喝道:“這為什麼?”袁紫衣道:“迫不得已!”身形驀地向後縱開丈餘,銀鞭回甩,叫道:“看招吧!” 胡斐舉刀一擋,待要俟機再向鳳天南襲擊,但袁紫衣的銀絲軟鞭一展開,招招殺著,竟是不容他有絲毫緩手之機,只得全神貫注,見招拆招。大殿上只見軟鞭化成一個銀光大圈,單刀舞成一個銀光小圈,兩個銀圈盤旋衝擊,騰挪閃躍,偶然發出幾下刀鞭撞擊之聲。 鬥到分際,袁紫衣軟鞭橫甩,將神壇上點著的蠟燭擊落地下,胡斐心念一動:“她要打滅燭火,好讓那姓鳳的逃走。”可是雖知她的用意,一時卻無應付之策,只有展開祖傳胡家刀法中精妙之招,著著進攻。袁紫衣叫道:“好刀法!”鞭身橫過,架開了一刀,鞭頭已卷住了西殿地下點燃著的一根柴火,向他擲去。 煮飯的鐵鍋雖被胡斐踢翻,燒得正旺的二三十根柴火卻兀自未熄。胡斐見她長鞭捲起柴火擲來,不敢用力去砸,只怕火星濺開,傷了頭臉,於是躍開閃避,這一閃一避,便不能再向前進擊。袁紫衣緩出手來,將火堆中燃著的柴火隨卷隨擲,一根甫出,二根繼至,一時之間,黑暗中閃過一道道火光。 胡斐見柴火不斷擲來,又多又快,只得展開輕功,在殿中四下游走。眼見鳳天南的家人、子弟、車夫僕從一個個溜向後殿,點中了穴道的也給人抱走,鳳天南父子卻目露凶光,站在一旁。他生怕鳳天南乘機奪路脫逃,刀光霍霍,身子竟是不離廟門。 鬥了一會,空中飛舞的柴火漸少,掉在地下的也漸次熄滅。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今日難得有興,咱們便分個強弱如何?”說著軟鞭揮動,甫點胡斐前胸,隨即轉而打向右脅。胡斐舉刀架開了前一招,第二招來得怪異,急忙在地下一個打滾,這才避開。 袁紫衣笑道:“不用忙,我不會傷你。”這句話觸動了胡斐的傲氣,心想:“難道我便真的輸於你了?”催動刀法,步步進逼。此時大殿正中只餘一段柴火,兀自燃燒,只聽袁紫衣道:“我這路鞭法招數奇特,你可要小心了!”突然風雷之聲大作,轟轟隆隆,不知她軟鞭之中,如何竟能發出如此怪聲。胡斐叫了聲:“好!”先自守緊門戶,要瞧明白她鞭法的要旨,再謀進擊,忽聽得必蔔一聲,殿中的一段柴火爆裂開來,火花四濺,霎時之間,火花隱滅,殿中黑漆一團。 這時雨下得更加大了,打在屋瓦之上,刷刷作聲,袁紫衣的鞭聲夾在其間,更是隆隆震耳。胡斐雖然大膽,當此情景,心中也不禁栗栗自危,猛地裡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心中一轉:“那日在佛山北帝廟中,鳳天南要舉刀自殺,有一女子用指環打落他的單刀。瞧那女子的身形手法,定是這位袁姑娘了。”想到此處,胸口更是一涼:“她與我結伴同行,原來是意慾不利於我。”不知怎地,心中感到的不是驚懼,而是一陣失望和淒涼,意念稍分,手上竟也略懈,刀頭給軟鞭一卷,險些脫手,急忙運力往裡回奪。 袁紫衣究是女子,招數雖精,膂力卻遠不及胡斐,給他一奪之下,手臂發麻,當即手腕外抖,軟鞭鬆開了刀頭,鞭梢兜轉,順勢便點他膝彎的“陰谷穴”。胡斐閃身避過,還了一刀。 這時古廟中黑漆一團,兩人只憑對方兵刃風聲招架。胡斐更是全神戒備,心想:“單是這位袁姑娘,我已難勝,何況還有鳳天南父子相助。”此時他料定袁紫衣與鳳天南乃是一黨。今日顯是落入了敵人的圈套之中。 兩人又拆數招,都是每一近身便遇凶險。胡斐刷的一刀,翻腕急砍,袁紫衣身子急仰,只覺冷森森的刀鋒掠面而過,相距不過數寸,不禁嚇了一跳,察覺他下手已毫不容情,說道:“胡大哥,你真生氣了麼?”軟鞭輕抖,向後躍開。 胡斐不答,凝神傾聽鳳天南父子的所在,防他們暗中忽施襲擊。袁紫衣笑道:“你不睬我,好大的架子!”突然軟鞭甩出,勾他足踝。這一鞭來得無聲無息,胡斐猝不及防,躍起已自不及,忙伸刀在地下一拄,欲待擋開她的軟鞭,不料那軟鞭一卷之後隨即向旁急帶,卸開了胡斐手上的抓力,輕輕巧巧便將單刀奪了過去。 這一下奪刀,招數狡猾,勁力巧妙,胡斐暗叫不好,兵刃脫手,今日莫要喪生在這古廟之中,當下不守反攻,縱身前撲,直欺進身,伸掌抓她喉頭。這一招“鷹爪鉤手”招數極是狠辣,他雖依拳譜所示練熟,但生平從未用過。袁紫衣只覺得一股熱氣湊近,敵人手指竟已伸到了自己喉頭,此時軟鞭已在外緣,若要迴轉擋架,哪裡還來得及?只得將手一鬆,身子後仰,嗆啷啷一響,刀鞭同時摔在地下。 胡斐一抓得手,第二招“進步連環”,跟著迫擊。袁紫衣反手一指,戳中在胡斐右臂外緣,黑暗之中瞧不清對方穴道,這一指戳在肌肉堅厚之處,手指一拗,“啊喲”一聲呼痛。胡斐暗叫:“慚愧!幸好她瞧不清我身形,否則這一指已被點中要穴。” 兩人在黑暗之中赤手搏擊,均是守禦多,進攻少,一面打,一面便俟機去搶地下兵刃。袁紫衣但覺對方越打越狠,全不是比武較量的模樣,心下也是越來越驚,暗想:“他怎地忽然如此凶狠?”她自出回疆以來,會過不少好手,卻以今晚這一役最稱惡鬥,突然間身法一變,四下游走,再不讓胡斐近身。胡斐見對方既不緊逼,當下也不追擊,只守住了門戶,側耳靜聽,要查知鳳天南父子躲在何處,立即發掌先將兩人擊斃。但袁紫衣奔跑迅速,衣襟帶風,掌力發出來也是呼呼有聲,竟聽不出鳳天南父子的呼吸之聲。 胡斐心生一計:“她既四下游走,我便來個依樣葫蘆。”當下從東至西,自南趨北,依著“大四象方位”,斜行直衝,隨手胡亂發掌,只要鳳天南父子撞上了,不死也得重傷,便算不撞上,只要一架一閃,立時便可發覺他父子藏身之所。 兩人本來近身互搏,此時突然各自盲打瞎撞,似乎互不相關,但只要有誰躍近兵刃跌落之處,另一人立即衝上阻擋,數招一過,又各避開。 胡斐在殿上轉了一圈,沒發覺鳳天南父子的踪跡,心想:“莫非他已溜到了後殿?不對不對!眼下彼強我弱,以他眾人之力,一擁而上,足可製我死命。定是他正在暗中另布陷阱,誘我入彀。大丈夫見機而作,今日先行脫身,再圖後計。”於是慢慢走向殿門,要待躍出。忽聽得呼喇一響,一股極猛烈的勁風撲面而來,黑暗中隱約瞧來,正是一個魁梧的人形撲到。胡斐大喜,叫道:“來得好!”雙掌齊出,砰的一聲,正擊在那人胸前。這兩拳他用上了十成之力,鳳天南當場便得筋折骨斷,立時斃命。 但手掌甫與那人相觸,已知上當,只覺著手處又硬又冷,掌力既發,便收不回來,四下里泥屑紛飛,瑟瑟亂響,原來撲過來的竟是廟中的神像。只聽得又是砰嘭一聲巨響,那神像直跌出去,撞在牆上,登時碎成數截。袁紫衣笑道:“好重的掌力!”這聲音發自山門之外,跟著嗆啷啷一響,卻是軟鞭與單刀都已被她搶在手中。 胡斐尋思:“兵刃已被她奪去,該當上前續戰,還是先求脫身?”對方雖是個妙齡少女,但武功之強,實在絲毫輕忽不得,各持兵刃相鬥,一時難分上下,眼下她有軟鞭在手,自己只餘空手,那就非她之敵,何況她尚有幫手,這念頭甫在心中一轉,忽聽得馬蹄聲響,袁紫衣叫道:“餵,南霸天,你怎麼就走了?可太不夠朋友了!”雨聲中馬蹄聲又響,聽得她上馬追去。
胡斐暗叫:“罷了,罷了!”這一下可說是一敗塗地。雖想鳳天南的家人弟子尚在左近,若要出氣,定可追上殺死一批,但罪魁已去,卻去尋這些人的晦氣,不是英雄所為。 他從懷中取出火折,點燃了適才熄滅的柴火,環顧殿中,只見那湘妃神像頭斷臂折,碎成數塊,四下里白米柴草撒滿了一地。廟外大雨兀自未止。他瞧著這番惡鬥的遺跡,想起適才的凶險,不由得暗自心驚,看了一會,坐在神壇前的木拜墊上,望著一團火光,呆呆出神。 心想:“袁姑娘與鳳天南必有瓜葛,那是確定無疑的了。這南霸天既有如此強援,再加上佛山鎮上人多勢眾,制我足足有餘,卻何以要毀家出走?他們今日在這古廟中設伏,我已然中計,若是齊上圍攻,我大有性命之憂,何以既佔上風,反而退走?瞧那鳳天南的神情,兩次自戕,半點不假,那麼袁姑娘暗中相助,他事先是不知的了。” 再想起袁紫衣武功淵博,智計百出,每次與她較量,總是給她搶了先著。適才黑暗中激鬥,唯恐慘敗,將她視作大敵,此時回想,嘴角邊忽露微笑,胸中柔情暗生。 不自禁想到:“我跟她狠斗之時,出手當真是毫不留情?”這一問連自己也難以回答,似乎確已出了全力,但似乎又未真下殺手。 “當她撲近劈掌之時,我那'穿心錐'的厲害殺著為何不用?我一招'上馬刀'砍出,她低頭避過,我為什麼不跟著使'霸王卸甲'?胡斐啊胡斐,你是怕傷著她啊。”突然間心中一動:“她那一鞭剛要打到我肩頭,忽地收了回去,那是有意相讓呢,還是不過湊巧?還有,那一腳踢中了我左腿,何以立時收力?” 回憶適才的招數,細細析解,心中登時感到一絲絲的甜意:“她決不想傷我性命!她決不想傷我性命。難道……難道……”想到這裡,不敢再往下想,只覺得腹中飢餓,提起適才踢翻了的鐵鍋,鍋中還剩著一些白米,於是將倒瀉在地的白米抓起幾把,在大雨中衝去泥污,放入鍋中,生火煮了起來。 過不多時,鍋中漸漸透出飯香,他嘆了一口長氣,心想:“若是此刻我和她並肩共炊,那是何等風光?偏生鳳天南這惡賊闖進廟來。”轉念一想:“與鳳天南狹路相逢,原是佳事。我胡思亂想,可莫誤入了歧途。” 心中暗自警惕,但袁紫衣巧笑嫣然的容貌,總是在腦海中盤旋來去,米飯漸焦,竟自不覺。 就在此時,廟門外腳步聲響,啊的一聲,廟門輕輕推開。胡斐又驚又喜,躍起身來,心道:“她回來了!” 火光下卻見進來兩人,一個是五十歲左右的老者,臉色枯黃,形容瘦削,正是在衡陽楓葉莊見過的劉鶴真,另一人是個二十餘歲的少婦。 那劉鶴真一隻手用青布纏著,掛在頸中,顯是受了傷。那少婦走路一蹺一拐,腿上受傷也自不輕。兩人全身盡濕,模樣甚是狼狽。胡斐正待開口招呼,劉鶴真漠然向他望了一眼,向那少婦道:“你到裡邊瞧瞧!”那少婦道:“是!”從腰間拔出單刀,走向後殿。劉鶴真靠在神壇上喘息幾下,突然坐倒,臉上神色是在傾聽廟外聲息。 胡斐見他並未認出自己,心想:“那日楓葉莊比武,人人都認得他和袁姑娘。我雜在人群之中,這樣一個鄉下小子,他自是不會認得了。”揭開鍋蓋,焦氣撲鼻,卻有半鍋飯煮得焦了。胡斐微微一笑,伸手抓了個飯糰,塞在口中大嚼,料想劉鶴真見了自己這副吃飯的粗魯模樣,更是不在意下。 過了片刻,那少婦從後殿出來,手中執著一根點燃的柴火,向劉鶴真道:“沒什麼。”劉鶴真籲了口氣,顯是戒備之心稍懈,閉目倚著神壇養神,衣服上的雨水在地下流成了一條小溪流,水中混著鮮血。那少婦也是筋疲力盡,與他偎倚在一起,動也不動。瞧兩人神情,似是一對夫婦,只是老夫少妻,年紀不稱。 胡斐心想:“憑著劉鶴真的功夫,武林中該當已少敵手,怎會敗得如此狼狽?可見江湖間天上有天,人上有人,實是大意不得。”便在此時,隱隱聽得遠處又有馬蹄聲傳來。 劉鶴真霍地站起,伸手到腰間一拉,取出一件兵刃,卻是一條鍊子短槍,說道:“仲萍,你快走!我留在這兒跟他們拚了。”又從懷裡取出一包尺來長之物,交在她的手裡,低聲道:“你送去給他。” 那少婦眼圈兒一紅,說道:“不,要死便大家死在一起。”劉鶴真怒道:“咱們千辛萬苦,負傷力戰,為的是何來?此事若不辦到,我死不瞑目,你快從後門逃走,我纏住敵人。”那少婦兀自戀戀不肯便行,哭道:“老爺子,你我夫妻一場,我沒好好服侍你,便這麼……這麼……”劉鶴真頓足道:“你給我辦妥這件大事,比什麼服侍都強。”左手急揮,道:“快走,快走!” 胡斐見他夫妻情重,難分難捨,心中不忍,暗想:“這劉鶴真為人正派,不知是什麼人跟他為難,既叫我撞見了,可不能不理。” 便在此時,馬蹄聲已在廟門外停住,聽聲音共是三匹坐騎,兩匹停在門前,一匹卻繞到了廟後。 劉鶴真臉現怒色,道:“給人家堵住了後門,走不了啦。”那少婦四下一望,扶著丈夫手臂,爬上神壇,躲入了神龕之中,向胡斐做個手勢,滿臉求懇之色,叫他千萬不可洩漏。 神龕前的黃幔垂下了不久,廟門中便走進兩個人來。胡斐仍是坐在地下,抓著飯糰慢慢咀嚼,斜目向那兩人瞧去,饒是江湖上的怪人見過不少,此刻也不禁一驚,但見這兩人雙目向下斜垂,眼成三角,一大一小,鼻子大而且扁,鼻孔朝天,相貌實是奇醜。 兩人向胡斐瞧了瞧,並不理會,一左一右,走到了後殿,過不多時重又出來,院子中輕輕一響,一人從屋頂躍下。原來當兩人前後搜查之際,堵住後門那人已躍到了屋頂監視。 胡斐心道:“這人的輕功好生了得!”但見人影一晃,那人也走進殿來。瞧他形貌,與先前兩人無大差別,一望而知三人是同胞兄弟。 三人除下身上披著的油布雨衣,胡斐又是一驚,原來三人披麻帶孝,穿的是毛邊粗布孝衣,草繩束腰,麻布圍頸,便似剛死了父母一般。大殿上全憑一根柴火照明,雨聲淅瀝,涼風颼颼,吹得火光忽明忽暗,將三個人影映照在牆壁之上,倏大倏小,宛似鬼魅。 只聽最後進來那人道:“大哥,男女兩個都受了傷,又沒坐騎,照理不會走遠,左近又無人家,卻躲去了哪裡?”年紀最大的人道:“多半躲在什麼山洞草叢之中。咱們休嫌煩勞,便到外面搜去。他們雖然傷了手足,但傷勢不重,那老頭手下著實厲害,大家須得小心。”另一人轉身正要走出,突然停步,問胡斐道:“餵,小子,你有沒見到一個老頭和一個年輕堂客?”胡斐口中嚼飯,惘然搖了搖頭。 那大哥四下瞧了瞧,見地下七零八落地散滿了箱籠衣物,一具神像又在牆腳下碎成數塊,心中起疑,仔細察看地下的帶水足印。 劉鶴真夫婦冒雨進廟,足底下自然拖泥帶水。胡斐眼光微斜,已見到神壇上的足跡,忙道:“剛才有好幾個人在這裡打架,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把湘妃娘娘也打在地下。有的逃,有的追,都騎馬走了。” 那三弟走到廊下,果見有許多馬蹄和車輪的泥印,兀自未乾,相信胡斐之言不假,回進來問道:“他們朝哪一邊去的?”胡斐道:“好像是往北去的。小的躲在桌子底下,也不敢多瞧……”那三弟點點頭,道:“是了!”取出一小錠銀子,約莫有四五錢重,拋在胡斐身前,道:“給你吧!”胡斐連稱:“多謝。”拾起銀子不住撫摸,臉上顯得喜不自勝,心中卻想:“這三人惡鬼一般,武功不弱,若是追上了鳳天南他們,亂打一氣,倒也是一場好戲。” 那二哥道:“老大,老三,走吧!”三人披上雨衣,走出廟門。胡斐依稀聽到一人說道:“這中間的詭計定然厲害,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搶在前頭……”又一人道:“若是截攔不住,不如趕去報信。”先前那人道:“唉,咱們的說話,他怎肯相信?何況……”這時三人走入大雨之中,以後的說話給雨聲掩沒,再也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