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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欲尋孤鴻影

劍歌 沧月 7381 2018-03-12
天已經快亮了,外面的雨還在下,打在簷下的落葉上,有沙沙的聲音。 方玠披衣站在廊下,年輕的眼裡有一種不相稱的迷惘和苦痛。 雪蓮在女子臉頰邊驀然綻放出的血花還在眼前飛舞,紅顏劍一閃而沒、削下了那樣美麗絕世的半邊臉——哥,我做到了答應你的事,謝姑娘的容顏從此不會再屬於這個世上任何一個人……你在天之靈,是否真的高興了呢? 從小到大,直至你死前——哪一時哪一刻,你不在念著謝姑娘呢?你有多愛她啊……所以、你才那樣地恨著她吧?本來,一切應該是令所有人羨慕的——你們是多麼相配的一對,人中的龍鳳,光芒照耀整個江湖。 如果沒有那個沈洵,如今,你們應該過著君臨武林、伉儷恩愛攜手游劍江湖的日子吧? 可惜,如今一切都變了。

當然,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沈洵,如今我說不定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年,可能一生也不會有人將目光投注到這樣並不出眾的孩子身上—— 出身於一個武學世家,和所有同輩一樣自幼習劍。而十歲那年,學劍已經四年的孩子依舊沒能超越他兄長七歲初學時的水準。 同父異母的兄長是如此的驚才絕艷,他的存在、彷彿像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住了年幼的弟弟,任他用盡全力掙扎,始終走不出那一片影子。 “嘖嘖,這樣怎麼行呢?都十一歲了,連柳原八歲的時候都不如啊。” “算了,反正也不是長子,方家有柳原已經是天賜之福了,不能指望太多的。” “幼子嘛,也不用撐起家門,只要好好聽話討老人家開心就行了。” 十歲那年,他已經聽多了這樣的話。他是和家裡所有人一樣、仰望著那個神話般的兄長的——那個才十九歲、就奪得了英雄劍,為方家在江湖上贏得無上榮譽的哥哥。

雖然同是小輩,可連父母在看著這個大兒子時、眼光都是敬慕而畏懼的。 十九歲的方柳原彷彿就像一輪耀眼的紅日、讓萬人抬頭仰望,然而卻不敢直視。或許因為少年得意,名動天下,他的性格也變得飛揚驕傲,連對長輩說話都是傲然的,更不用說對這個比自己小九歲的弟弟。 唯一在他身邊而不被他的光芒所掩蓋的,只有那個比他小一歲的素衣少女。那個叫做謝鴻影的姐姐,腰間佩的、是一把緋紅色的無影長劍,明慧清麗,說話間神采飛揚,明艷不可方物——第一次大哥帶著這個女孩子回家拜訪父母的時,躲在門後、十歲的他看見了這個讓他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女子。 “柳原,我渴了。”那一日兩人彷彿剛從外面回來,進了大廳就听見謝姐姐有些嬌嗔般的對大哥說。大哥那樣驕傲的眉目裡,也有寵溺的溫柔,立刻說:“你坐一會兒,我去叫下人給你做酸梅湯。”

那個明月般皎潔的女子一個人坐在大廳裡百無聊賴地等著,十歲的孩子躲在自己房間裡偷看著她,最後終於端了一盞茶、鼓足勇氣跑了出去:“謝姐姐,喝茶!” 十八歲的少女驚訝的抬起頭來,看到這個裝束華貴的孩子,知道不是什麼僕婢,接過茶,笑問:“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方玠!”他揚起頭,看著謝鴻影,孩子的眼睛有近乎崇拜的光芒。 “哦,是柳原的弟弟啊……好可愛。”謝鴻影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孩子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有些不習慣的搖搖頭,卻沒好意思甩開那隻手。 “那麼沒用的弟弟,我可寧願沒有。”然而進來的人冷冷開口,說了一句,看到愛侶正在和自己的幼弟說話,方柳原眼裡依然有排斥和不滿的光,走過來順手將桌上剛喝了一口的茶潑到窗外去,“影兒,我給你拿來了酸梅湯。”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明顯感覺到手底下的孩子全身一震,少女吃了一驚,抬頭對著情郎輕叱。 “本來就是——小玠資質太普通了,根本不是練劍的材料。”方柳原過來在一邊坐下,將弟弟從謝鴻影身邊拉開,探身出窗、折了一支木蘭花枝交到孩子手上,“來,把我上個月教過你的回風舞柳第九式,練一遍給我看。” 本來還算機靈的孩子一到了哥哥面前,便變得木訥拘謹無比,此刻竟然拿著木蘭枝,半晌手足無措說不出話來,小臉漲的通紅。 “影兒,你看看,我說的沒錯吧?”大哥搖頭,看了看身側的少女,皺眉,“小玠太笨了,教了多少次都學不會——在他那個年紀的時候,我已經會整套回風舞柳劍了。” “不能用你的秤桿來量他呀……人人都像你這樣,這武林還成啥樣了?”看到面前孩子滿臉通紅、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謝鴻影憐愛地嘆了口氣,看了情郎一眼,語氣裡卻是愛慕和嬌嗔的。

不知為何,聽到那句話時,一直強忍著眼淚的孩子陡然哇的哭了起來。 “哎呀,別哭,別哭!柳原,你真是的!”謝鴻影瞪了對方一眼,將孩子手中的木蘭枝拿掉,拉過身邊來:“小玠別聽你哥胡說,啊?你才不笨,將來你會是最厲害的!喏,喏,不哭了,姐姐給你這個——” 哄著小孩子,少女從脖子裡摘下一個挂件,放到方玠手裡。 “給他?這可是定魂靈珠啊!”方柳原皺眉,然而礙著愛侶的面子,不好劈手奪回,“我們上次多費力才從碧城山萬年寒泉里得來,怎麼給一個小孩子?” “他是你弟弟!你怎麼對誰都這麼斤斤計較?”少女也有些不悅起來,不掩藏自己的反感。哥哥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彷彿又有火藥味在這一對少年情侶之間瀰漫開來。

小謝……小謝姐姐。 天色慢慢亮了一些,站在廊下,雖然披著長衣,少年身子卻忽然在清晨的寒氣中微微顫抖起來。手指慢慢探出去,握住了頸中衣下掛著的那一粒至寶靈珠。 “少主,早膳已經準備好了。”耳邊忽然有人禀報,打斷了他這一刻難得的思憶,“昨日少主吩咐要監視的那一對男女回了西泠,屬下已經派人在附近盯著了。還有,按計劃今日要對黃山劍派動手,大家都在等著少主下令出發。” “滾!”被打斷了思緒,方玠莫名的暴怒起來,手一揮,一掌便將手下打得飛了出去。 “輕點,輕點——你想痛死我啊?”紗布被一點點揭下,謝鴻影噝噝地吸著冷氣,口唇微微翕動,手指用力在花梨木的扶手上抓住一條深痕。 “好了。現在我給你上藥。”半面血污狼藉的臉展現在眼前,沈洵嘆了口氣,打開藥囊,拈了一粒深碧色的丹藥出來,和了水用手指碾碎,“忍著點,可別亂動。”

“綠萼丹?”因為驚詫,面部表情大了一些,隨即痛得蹙起了眉頭,“原來還有一粒?怎麼你留著三年都沒用掉?……上次你傷重得快沒命的時候,怎麼不見你拿出來?” “拜託,你少說點話行不?”沈洵也是微微蹙眉,無可奈何地搖頭,好容易等她閉上了嘴,翻過手腕、用手指輕輕撫過她的左臉,將手上的藥粉均勻地抹了一層上去——果然是靈異之極的藥物,方才一沾到血肉翻捲的肌膚,血流就明顯緩了下去。 謝鴻影坐在案邊,閉上眼睛,咬著牙不說話。寂靜中,只聽“嚓”的一聲輕響,花梨木的椅子扶手居然被她生生掰了下來。 “忍著點,就好了。”看著眼前女子平靜克制的臉,沈洵眉宇間有沉鬱的神色,手法輕柔迅速,幾乎是將他的驚神指法發揮到了極處,“以後三個月內,最好給我板著臉——不然傷口又要破了。”

“沈洵。”忽然間,閉著眼的謝鴻影輕輕叫了一聲。 “嗯?”沈洵心神凝聚,漫聲應。手指在她血肉模糊的臉上一沾即走,生怕觸痛她的傷口。 “方才我懷疑你,實在是不應該。”一直到現在才有開口表示歉意的機會,謝鴻影閉著眼,臉上的神情一絲不動,但是聲音裡卻有深沉的嘆息,“我乍聽柳原的噩耗,那時侯真是糊塗了,差點信了方玠的話。” “難怪你懷疑——我也不該瞞著死訊這麼些年。”沈洵臉色不見怒意,手上絲毫不緩,淡淡道,“如果不是方玠找上來說穿,我還打算繼續瞞著你呢。” “知道你是為我好。”謝鴻影睜開眼睛,看了一眼風雨同舟的友人,嘆氣,“但是你不止瞞了我這件事吧?總覺得……雖然這麼熟了,你心裡有一件很大的事瞞著我,是不是?”

停留在她面頰上的手指微微一震,但是沈洵沒有說話。 “你從哪裡來?你的武功誰教你?蘇眉怎麼死的?你為什麼堅持不肯做江湖盟盟主?”一口氣,將多年來心裡的疑問全部說出來,謝鴻影看著知交,輕輕嘆了口氣,“算了,你如果不說,我就不問。你為人怎樣、十年來我還有不知道的?真真不該一時鬼迷心竅相信旁人……” 頓了頓,看到氣氛沉默,女子聰明的轉開了話題:“不過,小玠那孩子,十年不見怎麼變得這樣?完全不像以前了。” “很厲害……雖然沒見他出手,但是能感覺到他身上的劍氣和殺氣。”終於開口接話,將藥物抹上女子的臉頰,沈洵的眼色冷肅起來,“接住他扔過來盒子的時候,感覺得出他的內力很邪——只怕是西域大光明宮那一路的。小謝,這個孩子,來頭不小。”

“方家的人,怎麼會和魔宮有關係?”謝鴻影臉色也是一變,隨即感到臉部肌肉的痛楚,連忙收斂了表情,“柳原十年前敗給我之後,方家為避仇殺、不是從江湖上消失了麼?” “別亂動。”感覺到手指下的肌膚猛然繃緊,沈洵連忙輕叱,“天知道——最後一次我見到方家兩兄弟,也是在西域雪山了……只怕那時候他們就和大光明宮有了瓜葛。好了好了,小謝,你先別說話,等我給你包紮完了再說。” “嗯。”謝鴻影應了一聲,不再說話,但是眉目間依舊憂心忡忡。 將最後的一絲藥物抹在血肉翻湧的臉上,沈洵放下手,用絲巾擦了擦沾滿了鮮血的手指,拿起了繃帶,然而轉頭看了看謝鴻影的臉,男子眼裡也有異樣的光閃過。 “看什麼?很可怕吧?還快不包起來。”看出了友人眼裡的神色,謝鴻影眼裡有微弱的笑意,“別擔心,我也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了,人老珠黃的,也不大在乎這張臉。” 沈洵勉強笑了笑,只道:“等敷上的藥稍微乾了才能包。” 說話的時候,一陣風吹過,謝鴻影眉頭驀然皺了一下——一隻飛蟲迎面飛了過來,只是一轉,便被血肉沾住。那樣小小的碰撞,已經讓她痛入骨髓。 “別動,我來。”看到女子的手下意識的往臉上摸去,沈洵連忙按住了她的手,“不能碰的,我幫你弄掉它。” 湊近謝鴻影的頰邊,沈洵輕輕吹了一口氣,將那隻沾住的小蟲吹走。 “哎呀,真不好意思,打擾兩位了麼?”溫熱的氣息還沒有從頰邊散去,陡然間,就听到小築門外有個聲音冷冷的響起。 謝鴻影一驚,開眼看去,沈洵卻是頭也不回,苦笑:“又是那個丫頭?” 天色已經亮了,然而細雨還是濛濛地下著,將湖面籠罩在雨氣中。西泠橋邊,孤山腳下,這一處冷僻的小築門外,居然大清早就有人拜訪。 那個不過雙十年華的紫衣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到了門外,抱著雙臂斜眼看著室內一對親密無間的人,年輕美麗的臉上有譏誚的神色。 “嚴姑娘,你又來了?”謝鴻影對著門外的少女微微點頭,“進來坐。” “不用了——謝前輩~~我這次來還是和上次一樣、要向你挑戰比劍的!”嚴靈兒長眉一揚,刻意加重了“前輩”這兩個字,帶著譏誚的語氣,傲然道,“這次我回去又練了一年,想來也該是紅顏劍易主的時候了!出來比比吧!” “謝姑娘今天不能和你比劍。”從桌上拿起了紗布,沈洵看也不看門外的紫衣少女,只顧俯下身來給謝鴻影包紮傷口,“原來一直來找小謝麻煩的人就是你?——靈兒你別鬧了。先回去,要比劍也改天來——沒見人家受傷了麼?” 看著全神貫注為眼前女子裹傷的沈洵,紫衣少女一跺腳,眼裡有了怒意:“受傷?受傷很了不起麼?男女授受不親——你們、你們整夜孤男寡女在一起,算什麼?傷風敗俗!” “我們算什麼、還沒輪要向你交代。”沈洵眼裡陡然沉了下去,語氣冷厲,卻依然頭也不回地給謝鴻影包紮著,輕輕將未乾的藥膏吹乾,對開口慾語的謝鴻影輕聲道:“別說話,小心傷口又破了——不用理這個小丫頭。” “小丫頭?誰是小丫頭!”顯然是被老盟主和江湖人慣壞了,嚴靈兒說話之間毫不客氣,“我都十八了!——當然,如果和謝'前輩'比起來,是小了一點。” 沈洵眉頭一皺,已經有不耐之意。謝鴻影對著他搖搖頭,輕輕推開沈洵的肩膀,對門外的少女點頭:“不錯,長江後浪推前浪,嚴姑娘才是如今武林的才俊。” 乍一看見沈洵身後女子可怖的臉,嚴靈兒臉色一驚,畢竟是年輕,忍不住就脫口“呀”了一聲,神色乍驚乍喜:“你的臉怎麼變成這樣了?!” “被人用毒藥算計了而已。”看到來人不掩飾的神色變化,謝鴻影卻毫無怒意,淡淡說了一句,“也不過一張臉罷了,不毀了、遲早也要老掉的。” 說著,她已經緩緩從桌邊站起,手中抓著紅顏劍:“嚴姑娘,這三年來你每年都要來和我比試,雖然沒有成功過,但進步已是神速——希望這一次你能成功。” “小謝。”看著剛剛包紮好傷口的友人,沈洵抓住謝鴻影的肩,阻攔。微微蹙眉,他對門外年輕的挑戰者道,“她今日要休養,我替她出手——靈兒,江湖中都知道我和謝姑娘的劍術在伯仲之間,你若贏了我,也是一樣的。” “沈哥哥!你……你幹嘛這麼幫著她?!”嚴靈兒委屈得幾乎哭出來,一跺腳,指著謝鴻影,“她有什麼好!人又老,相貌也醜,不就是劍法好麼?我知道你是天下第一的劍客,所以我天天練,遲早會搶到紅顏劍!——那時候,就配得起你了。” “孩子說話。”沈洵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搖頭,“和紅顏劍又有什麼關係?” 彷彿不願再多糾纏下去,白衣男子站起身來走出門去:“靈兒,要比試就出來吧——你太不懂事了……謝姑娘一直讓著你、才容忍你幾次三番鬧事,不然你哪裡還能活?” 恨恨看著沈洵,嚴靈兒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轉頭奔了出去。 “沈洵,人家不過是個小姑娘。”徹夜未眠、又經過方才這麼一折騰,謝鴻影話語聲裡有了倦意,“你把話說得太重了。” 關上西泠小築的門,回首的白衣男子一向風清雲淡的眸中也有些火氣:“無知也要有個限度——一味胡攪蠻纏,如果不是因為嚴老盟主的面子,我只怕也沒那麼好的耐性。” “呵呵,我十八歲的時候,只怕也無知的夠可以……”顯然是剛才那樣的情景,在心中喚起了什麼回憶,謝鴻影眼睛裡有些微的笑意,“那時候我也很刁蠻不講道理啊……要不然也不會和你為了一盒梅花酥就大打一架。” “呵。”十年前的事,一直是兩人之間頗為禁忌的話題,如今聽她提及初見,沈洵也不由微微笑了起來—— 那一年,二十歲的少年公子第一次踏入江湖,就遇到了江湖中聲名最盛的女俠。只不過因了他買走了最後一份她愛吃的梅花酥、那個拿著紅顏劍的刁蠻少女就非要逼著他讓出來,白衣少年也是公子哥兒的心性,互不想讓、鬧到最後竟然要拔劍比試。 比到最後,雙方打成平手。驚訝居然能遇上如此的對手,打過氣也消了,沈洵將懷中的梅花酥拿出來,準備分一半給謝鴻影,然而發現一番劇鬥之後早被壓的稀爛。 “新豐美酒鬥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楊邊。” 早年那樣明快的詩陡然在耳邊迴響,沈洵已經沉寂的眼裡也有豪情一閃,然而,畢竟已經遠去了——江湖兒女江湖老,那個鮮衣怒馬、快意恩仇的少年時代,一去不復返。 “啊……現在想起來,那盒梅花酥,你當日應該是買給蘇眉的吧?”看著孤山上飄浮聚散的雨氣,謝鴻影倦倦的一笑,那帕子掩住臉,“可惜她福分薄,早早的去了。” “她的傷拖了三年,問遍名醫,都說無治——我卻只是不信。”沈洵將桌上的藥物收拾好,淡淡笑了笑,“總以為尋遍天下、總有靈丹異寶能治好她——最後還是救不了她,但這個遊歷四方的習慣卻是改不了了。” “我要多謝她——不然如今哪來的綠萼丹。”輕輕觸摸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左臉,謝鴻影聲音裡更加倦怠,嘆息,“都十年了……我們都老了呢。現在武林,是他們年輕人的天下了——你看看方玠和嚴靈兒。” “好了好了,果然老了,都學會嘮叨了。”顯然也被這一襲話勾起了舊日的回憶,然而沈洵卻只是淡淡笑笑,拍拍好友的肩,“鬧了一夜了,你臉上殘餘的毒只怕還要用天人訣逼出來——快去調息養氣吧,我在這裡替你護法。” “辛苦你了。”沒有過多的客套,謝鴻影扶著桌子站起,自己走入了內室。 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了,然而秋雨還在延綿地下著,零落的有黃葉隨著微風飛入軒窗下。沈洵坐在窗下,看靜靜聽著簷下雨聲滴落,眼睛裡有遼遠的光芒。 十年了……居然這麼快就過去了十年。 蘇眉剛死的那段時間,他放縱著自己的哀痛和沈淪,以為自己不久將會追隨而去——然而,居然時間一晃就是十年,如今已經年過而立,而他竟依舊在這個世上飄零。 小眉,小眉……年少時刻骨銘心的愛情並不曾因為時間的久遠而淡漠,然而,於今回想,已經沒有了最初那樣痛徹心肺的感覺、而只餘下深不見底的惘然和無力。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少年情事老來悲。或許,喜歡回憶過往的他、也是開始老了吧? 看來是餘毒頗重,兩天一夜過去,進入室內調息養傷的謝鴻影一直沒有出來。 沈洵一直守在門口,隨便拿了一些水果糕點果腹,毫不急躁地慢慢等著——十年來,一直都是浪跡天涯、餐風露宿地遊劍江湖,不讓自己有一絲空閒的時候。如這樣安安靜靜地居於室內,還真是極少有的事。 十年來,也是第一次有這樣的空閒,將所有往日不敢想的恩怨情仇都疏理了一遍。 第三日上,天已經晴了。獨自在西泠小築中坐著,湖面上的風吹過來,風裡忽然有依稀的笛音。沈洵神色陡然一凝,躍出窗外,抬首望向天空——碧空中果然有一隻鴿子飛過,似乎腳上綁著竹管,在飛行的風裡發出笛音,響徹四方。 “江湖令?”認出那是江湖盟中緊急示警的方式,心中陡然有不好的預感,呼哨一聲,揚起手來,召喚那個信使停到自己手上,解下了飛鴿腿上綁著的竹管。 匆匆掃了一眼,沈洵臉色不自禁一變。 “小謝,你如何了?”隔著窗,他敲了敲,問室內閉關調息的女子,似是有些著急,“有急事,我要去鼎劍閣一趟。” “什麼事?”室內謝鴻影出聲問,聲音依然有些中氣不足。 “二日前,黃山劍派被滅門。”沈洵將手中的紙條揉成碎片,聲音快速決斷,“可以確定是西域大光明宮所為——嚴老盟主發出江湖令,要求所有門派調集精英人手,聚集江湖盟總舵鼎劍閣。” “黃山劍派被滅門?”隔著窗子,謝鴻影的聲音依然透出驚訝,“是魔宮重現?” “不錯。二十年前,正是黃山劍派的何青陽掌門將魔宮天尊宮主擊敗,使其抱恨遠遁塞外——二十年後回來,果然第一個對付的便是黃山劍派……只是一出手便是滅門,也實在太狠了些。”那場浩劫,沈洵和謝鴻影因為年紀所限、都沒有經歷過,然而聽老一輩說起時,都是驚心動魄,“如果你沒事了,我就先去鼎劍閣看看。” “等等。”不等他轉身,窗子轟然打開,謝鴻影坐在靠牆的榻上,一掌凌空推開窗子,“我跟你一起去。” “你的傷沒好,還是別去了。”看到謝鴻影依然蒼白的臉色,他淡淡拒絕,“小謝你不問世事退隱多年了,何必要再入江湖?大光明宮雖厲害,合全江湖之力也一定能對付,不多你一個人來湊熱鬧。” “我已經好了。”謝鴻影抓起了膝上橫放的紅顏劍,站了起來,然而腳步還是有些虛浮,沈洵沒奈何,只好抬手扶著她從窗中跳出。眼神閃了一下,謝鴻影微微嘆了口氣,低聲問:“你難道不覺得,這次魔宮的事和小玠的出現一定有關係?” 沈洵的手震了一下,卻不說話:這一層,在他看到飛鴿傳書時已經猜到。 “你知道,卻不說,是不?”謝鴻影抬頭看看友人,搖頭,“你明知道他要對付你、明知道他有英雄劍,還要空著手去?又不讓我跟著怕連累我——沈洵,你這脾氣什麼時候改掉啊……” 沈洵嘆了口氣,卻只是道:“臉上傷未好,你少說些話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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