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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關於——七夜雪後記

七夜雪 沧月 2596 2018-03-12
滄月 從小我就喜歡故事。 然而,更多的時候,我只是喜歡傾聽故事,而並不願意講述它們。因為閉口時我覺得自己充盈,而一開口,當那些語言隨風而散,自己就會如曇花一般地枯萎。 一直到2001年,我觸摸到了鍵盤——在敲下第一個字時,那個叫“滄月”的女子在指尖誕生。她代替了我,用一個個漢字將心裡的那些故事描繪出來,通過虛擬的網絡,穿越千山萬水、傳達給另一端的人們。 從此,我終於可以沉默著講述一切。 我並不是一個天才,也從未接受過任何正規的寫作訓練。一直以來,驅使我不停地書寫的唯一動力、只是心底那種傾訴的慾望。 就如一個女童站在人海裡、茫茫然地開口唱出了第一句,並未想過要贏得多少的掌聲,但漸漸地身邊便會有一些人駐留傾聽。她感到歡喜,也有惶惑,只想盡力唱得更好一些。

——但是卻漸漸覺得,只憑著最初的熱愛和天賦,所能觸及的終究有限。 在“滄月”誕生後的五年裡,也曾遇到過諸多引導者。在最初那段孤獨而茫然的日子裡,那些亦師亦友的人曾和我結伴而行,從不同的角度善意地指引我,使我能看得更寬廣,到達更遠的地方。 他們在我心裡埋下了一顆顆種子,在幾年後漸漸生髮蓬勃。 寫作一途道長而歧,五年朝市皆異,如今行到水窮處時,身畔能同看雲起時的人已日漸寥落——然而,那份感謝卻一直不曾忘記。 在多年後的一個雪夜,在電腦前敲下這個題目的時候,腦海裡浮現出席慕容的詩—— “我知道滿樹的花朵 “只源於冰雪中的一粒種子。” 我曾在很多篇文章裡提及江南的雨,然而卻很少寫到雪。

對於出生在浙東古城、十八歲後又移居杭州的我來說,二十多年來對於雪的記憶實在是稀薄。或許是因為江南下雪的日子無多,而雨季常綿延不絕;或許只是由於身體虛弱,所以對寒冷一直心懷畏懼。 小時候,我經常期盼著一個無雪的暖冬。可惜,還是經常會因為寒冷而半夜凍醒,覺得膝蓋以下一片冰冷,輾轉難眠。 第二天開門出去,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雪,應該是某種終結的象徵吧? 少年時的我,在心底這樣隱秘地想著。 04年的冬天,我在學校附近的一間出租房裡準備著碩士論文,同時也進入了寫作的高產時期。 那間建於80年代的房子位於頂樓,沒有暖氣,狹小局促,不足四平方的小廳裡擺了兩台電腦,廚房位於陽台上。我們三個女生擠在那裡,渡過了一年多的時間。

每當半夜,在室友睡了之後,我便會泡一杯果珍,戴上耳機,孤身進入筆下的世界,讓身外一切悄然退去。寂靜的深夜裡,我一動不動地坐在電腦前,幾乎是保持著一個姿式、無休止地敲打著鍵盤。直到晨曦微露才回到臥室拉上窗簾,筋疲力盡地倒頭睡去。 而睜開眼睛時,外面夕陽已然落山,室內空無一人。 沒有購物,沒有聚會,沒有派對,甚至一起居住的室友都甚少有說話的機會。 生活之於我,彷彿是存在於鏡子另一面的東西——鏡子裡映照著種種喧囂熱鬧車水馬龍的景象,而我置身於外地看著,偶爾伸出手觸摸,摸到的也只是冰冷的鏡面。 這樣枯寂而平靜的日子過了很久,我也已然習慣。 ——寫作本就是一件寂寞的事情。就如荊棘鳥必須以血來換取歌喉,不能慣於寂寞的人,只怕也難以觸及自己心裡埋藏著的那個世界吧?

至少,我是那樣想的。 然而04年的冬天出乎意料的寒冷,一連幾場多年未見的大雪驟然降落。 最大一場雪是半夜落下的,無聲無息。外面氣溫驟降,而遲鈍的我卻毫無知覺,依舊穿著牛仔褲和單衣坐在電腦前急速敲字,一動不動地一直坐到了天亮。清晨,在站起身時猛然失去平衡,重重跌倒;然後,驚駭地發現凍僵的膝蓋已然無法屈伸。 那一次的雪令我記憶尤深。 ——凍傷之處潰爛見骨,右膝上從此留下了兩處疤痕,圓圓如同兩隻小眼睛,在每次氣溫驟變的時候都會隱隱作痛。在春秋兩季,都不得不先在膝蓋上鋪上厚厚的毯子,才能開始安然碼字。 那是雪所給予我的烙印。 那之後我想,我應該重新走入到周圍的世界中去,像所有同齡人那樣活著。

否則,這種日夜顛倒、離群索居的生活會將我摧毀。 隨之而來的就是畢業,是一份新的工作,是朝九晚五的生活,是逐步規律的作息——我開始了作為一名執業建築師的生涯,漸漸不在深宵寫字。在閒暇的時候我會出去,在西湖邊一個小店一個小店的逛,一家餐館一家餐館的品嚐,在柳蔭下看著湖上的煙霞發呆,在有雪的夜晚早早地躲在溫暖的被窩裡,懶散地翻書聽曲…… 生活變成了一隻滴滴答答走著的鐘錶,有序,準確,卻機械。 一切,似乎都如了我的意。 而心中卻湧動著一種不甘。不!我應該是一個織夢者,我的人生不應該僅僅只是這樣——如果說以前那種生活將會摧毀我的健康,那麼,如今這種生活只會讓我枯萎。 於是,我放任心裡那種傾訴慾望重新翻湧而來,兜頭將我淹沒。

開始構思這個故事的時候,是06年春節。 那時候我從工作中暫時解脫,回到老家休假,有了大段的閒暇——我並不喜愛熱鬧,也不愛走親訪友串門子,於是就像少年時那樣端一把椅子,在家裡的花園中獨自出神。 冬日的暖陽曬得我醺醺欲睡,但那些故事的碎片卻漸漸從薄薄的日光裡浮出來了,飄忽不定,彷彿等待著我伸手去捉住它們。 那一瞬間,我決定寫一個與雪有關的故事。 年少時寫下的文章往往鋒芒畢露,充滿了尖銳入骨的刺痛,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從來沒有“妥協”兩個字。所有的人物都是如此驕傲,如此絕決,不能完全的得到、便是徹底的毀滅,兩者之間絕無圓轉的餘地——比如《聽雪樓》,又比如。 然而,七夜雪的主題,卻是妥協和放棄。

在這個故事裡面,沒有撕心裂肺的激烈衝突,有的只是鈍而深的痛感和解脫後的無力。每一個人都從往日的河流裡涉水而來,背負著不同的記憶,他們的命運糾纏難解,但到了最終卻可以相互放棄,彼此解脫——薛紫夜放棄了雪懷,霍展白放棄了秋水音,雅彌放棄了教王…… 他們都淌過了時間之河,向彼岸走去。 ——只留下這個孤獨的敘述者還站那裡,怔怔地看著這些人的背影消失在時空的霧氣裡。如同看著自己的身外之身。 曾上高峰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 可憐身是眼中人。 以文為鏡,可以知自身——原來這五年來自己的心境也已悄然改變。 我並不以年少時的青澀鋒芒為羞,也不以如今的斂藏隱忍為憾——因為我知道再過五年回顧如今,一定也也會發覺出種種的不如人意。

人,總是要經歷過這樣反復回環的錘煉,才能慢慢地成長和上升。 那麼,陪伴了我五年的讀者們,你們是否也在同樣地成長? 當我在深宵獨自坐在電腦前傾訴時,感謝你們一直在聆聽;當我因為生活的種種困頓而拖稿時,感謝你們耐心地等待、一直不曾離開。而我,也將一直一直地陪伴你們,直到你們畢業、工作、結婚、生子、老去…… 直到你們將我忘記:) 2006-8-24 於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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