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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一章雨驛

荒原雪 沧月 13449 2018-03-12
很多年前的一個深秋雨夜,剛剛十八歲的她從遙遠的江南負劍而來,千辛萬苦的尋覓,一路過了長江、過了洛水,來到了洛陽古城外。雨絲落滿了烏黑的長發,她走入這個小小的酒館裡,掀開了厚重的簾子,清清脆脆地問裡面坐著的那幾桌客人—— “請問,聽雪樓往哪裡走?” 那時候,初入江湖尚自懵懂的她、還不知道師父說過的那個“聽雪樓”是什麼樣的所在。只知道話一出口,酒館內所有人悚然動容,忽然一起看了過來。 出乎意料,深秋的暮色裡,這個洛河旁冷僻的小酒館里居然聚集了那麼多客人,據桌而坐,各自默然,不知道在等待著什麼。店中氣氛頗為詭異,小二早已躲得不見踪影,自然也沒有人來迎接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她毫不客氣地徑直走入,一掀開簾子,就感覺到了某種逼人而來的凜冽殺意,不禁頓了頓腳步。

就在那一瞬,袖中之劍忽然發出了低低的厲嘯。 ——它在呼喚著她,告訴她今夜將要飲血! 座中眾人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端詳著她,目光或凌厲或猜疑或漠然。她注意到那些人的年齡參差不齊,有男有女,多做短裝打扮,一共七八桌,有意無意地圍住了居中的一桌人。那一群人中有幾個在她踏入酒館的一剎,手已經下意識地按上了桌上橫放的布囊;而另一些空手的客人卻頗為神氣內斂,目光冷定,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似乎帶了一個面具,令人看不出深淺來。 她只看了一眼,就好奇心大起:這些,應該都是師父口中的“江湖人”吧?這麼多的江湖人聚集在小小的酒館,到底是乾嘛呢? 初入江湖的她年少氣盛,自矜才能,不僅沒有被嚇退,反而忍不住掀開簾子,一步一步的踏入,穿過那一桌桌三教九流的人馬,一直往酒館裡走去。

一直穿過了五桌人馬,她才終於看到了那個被圍在中間的人物。 出乎意料,被那一群江湖人包圍在中間的、卻是一個白衣公子。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溫文爾雅,氣質高華,身邊只帶著兩個青衣書僮,一個帶著傘、一個捧著簫,彷彿只是一個出遊遇雨的貴公子——然而再仔細看去,便能發現他們一行身上都帶著傷,特別是那兩個青衣書僮眼神疲憊而緊張,露出袖口的手腕上殷然有血跡。 看到她忽然闖入,那個白衣公子眼裡有一掠而過的不安。 這個少女容色清麗如芙蓉,年紀幼小,眼神單純,烏黑的頭髮上沾滿了雨水,一對碧綠色的耳墜在頰邊晃啊晃,除了肩頭的一個行囊外,手上全無武器——站在滿是江湖豪客的酒館裡,就彷佛是一頭誤入狼群的鹿,令人情不自禁地為她生出擔憂來。

她卻毫無畏懼,一直走到他們這一桌面前才停下了腳步。酒館內滿室寂靜,殺氣逼人,無數視線都落在她身上,然而她卻彷彿是絲毫沒有覺察一般,再度輕輕鬆鬆地開口:“請問,聽雪樓是不是在洛陽啊?” 座中眾人臉色又是微微的改變,似乎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問那麼可笑的問題一樣,眼中都閃過了忍俊不止的表情——然而,按著刀劍的手還是按著刀劍,肅然冷視的人還是肅然冷視,竟然沒有一個人站起開口,回答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 她看著這一群陰陽怪氣的人,心中的惱怒漸漸堆積。 這些江湖人,難道不是聾子就是啞巴麼? 袖中之劍在低嘯,告訴她危險就在身側。她真想大喝一聲,打破這沉悶詭異的氣氛——然而此刻,她眼角一動,卻瞥到了一個褐衣的中年人忽然抬了一下手,也不見他開口吩咐什麼,座中已經有一個人無聲無息的站起,轉瞬身影已經出現在門邊,有意無意地攔住了她的退路,冷冷地斜睨著她的一舉一動。

小小的酒館裡,殺意更加凜冽。 她微微覺得不快,手指探入袖中,握緊了那把緋紅色的短劍——然而就在同一時間,那個白衣公子卻忽然開口了,微笑著:“姑娘找聽雪樓是準備做什麼呢?” 終於有一個人回答自己的問題了,她不由鬆了一口氣,對對方陡生好感。 “我要去找我師父。”她嘟起了嘴。 “師父?”對方有些錯愕,“你師父是聽雪樓的人?” 一語出,整個酒館裡氣氛陡然凝結,隱約可以聽到無數刀兵出鞘的聲音。 “我不知道是不是。”她卻毫不介意,歪著頭,蹙眉,“他們半年前忽然就扔下我走啦……我到處找,也不見踪影。” 聽得此語,座中眾人又是相互交換了一下眼神,似乎是默不作聲地鬆了一口氣。 那個白衣公子微微怔了一下,復問:“請教姑娘,令師叫什麼名字?”

“名字?”她卻愣了一下,“我從來只叫'師父',沒有名字。” 這樣的回答讓所有人都不禁愕然,座中一些人已經從鼻子裡發出了冷哼,顯然不相信這個奇特的說法,冷眼打量著這個忽然出現的陌生少女,紛紛在心中猜疑不已——這個憑空出現的女子,不知來路、不知師承,忽然出現這樣一觸即發的局面裡,不啻是給所有人出了一個極大的謎題。 今晚之事,恐怕不能如此簡單收局了。 然而,那個白衣公子卻彷彿相信了她的話,只是微笑:“如此,姑娘出了酒館往東走,不出十里地便是洛陽城——聽雪樓就在城東的朱雀大道上,估計兩個時辰的功夫便足夠。姑娘此時出發,尚可來得及在入夜前到達。” 問了半日,終於得到了一個肯定的答复,她不由大為歡喜:“是麼?謝謝你!”

白衣公子微笑作揖:“後會有期。” 他供了拱手,語氣之間竟似在逐客,不欲她再在這個酒館裡多待片刻。 她歡歡喜喜地道了謝,回身便要出酒館——然而剛一回身,卻看到了門口守著的那個人,心裡忽然便是咯噔了一聲。那個面色焦黃的中年人有意無意地攔在門口,雙手袖在懷中,冷冷地盯著她,眼裡彷彿藏著兩把錐子。 她忽然明白過來:原來,這些人竟然是不肯輕易放過她這個過路人了。 一股無明火忽然從心底升起,夾帶著好奇和叫真,她忽然間就改了主意——好啊,這些莫名其妙的“江湖人”既然那麼霸道,那就別怪本姑娘多管閒事了! 她定住了腳步,微笑著看著那群人,握緊了袖中之劍。 年少氣盛的她那時候還不知道,這一念之間的決定、竟可扭轉了她的一生。

門外雨還在無聲無息的下著,漆黑不見五指。她站住了身,回頭看著門內諸位客人。酒館內寂靜得死了一般,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是靜默地看著他們方才那一番對話,眼神又冷又亮,就像是埋伏在黑暗中的狼群,令人不寒而栗。 她的唇角卻露出了一絲挑釁的笑,回頭幾步走了回去,大大咧咧地在那個白衣公子那一桌上坐下,拍了拍頭上衣上的水珠,大聲:“太晚了!不去洛陽了——我先在這裡喝幾杯,等明日雨停再說。” “姑娘,”白衣公子吃了一驚,壓低了聲音,“還是趕快趕路罷。” “我偏不。”她哼了一聲,自顧自拿過一個杯子倒酒。 “……”那人不料她竟然在此刻使性子,一時間無話可說。 周圍那些人依舊一言不發,然而呼吸聲卻起了細微的變化,殺意更加濃重。她卻似乎毫無覺察,只是大剌剌的坐下,伸手不客氣地從他面前的托盤裡拿了一隻酒杯:“怎麼樣?請我喝一杯酒吧?”

白衣公子愕然看著她,眼裡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色,不明白這個少女是假裝鎮定還是遲鈍得不可救藥,卻也不便再說什麼。他身側兩位書僮卻是眼神凝聚,一瞬不瞬地看著這個坐到了主人身側的陌生女子,神色警惕。 她一伸手,便毫不客氣地從他面前拿走了一隻酒杯。 杯子是龍泉青瓷做的,淡淡的青色宛如雨後的天空——她倒了一杯酒,酒色卻是淺淺的黃,散發出清冽的香氣,細細看去,隱約還有一瓣瓣的金色在壺底沉浮,時而聚攏,時而散開,美麗綽約不可方物。 她看得有趣,不知不覺就拿起來喝了一杯。 那酒聞著清冽沖淡,入口甘美,勁頭卻是不小——她只喝了一杯,就覺得喉嚨到胃裡燃起了一路幽幽的火,臉頰上飛起了兩朵緋紅,血開始沸騰,衝上頭臉。

“哎呀呀,這酒真是好喝、叫什麼名字?”她不自禁地問。 “叫做'冷香'。”那個坐在她對面的白衣公子微笑著回答,神色已經再度的平靜下來,“是菊花釀的酒,在洛水上很是出名。” “好名字呀!不愧是中原,物華天寶。”她讚歎,再倒了一杯,卻發現酒壺已經快要空了,不由道,“小二,再來一壺!” “好叻!”小二從櫃檯後走出來,手里托著一大壺酒。 她滿心歡喜,似乎已經能聞到清冷馥郁的酒香。然而一抬頭,卻發現對面的白衣公子麵色一變,手掌一拍桌子,身形便如同鬼魅般一瞬間消失:“小心!” 襲擊就在那一瞬發動。 十八年來,她第一次聽到了袖中之劍發出真正的長嘯。 一個眨眼之間,這個小小的酒館,登時變成了一座修羅場。

就在同一時刻,那些木然漠然坐著的人彷彿約好一般,霍然同時出了手!八九桌的人向著他們這一桌的方向猛撲過來,刀兵紛紛出鞘,寒光閃動之間,竟然彷彿是一片閃電織成的網——然而,最可怕的不是那些刀劍,也不是那些刺殺者,而是迎面如雨般飛濺而來的酒! 那個小二裝束的人忽然變了臉色,面目猙獰,將手裡提著的一壺酒潑了過來。 ——酒出壺,空氣中充滿了凜冽的香氣。 然而,那種香氣卻是奪命的。 她坐在桌前,有些吃驚、有些好奇地看著眼前猝然發生的這一切,手指扣上了劍柄,卻有些不知道怎麼辦——就算練了十幾年的武功,她從小到大卻沒有和人打過一場架。那些人看來是來真的啊……氣勢洶洶下手不饒人。 可是,難道……自己真的要動手殺人? 一時間,看著這樣的局面,她不由有些為難。那些青碧色的酒水兜頭潑來,彷彿織成了一張密密的網——在劇毒的網背後,無數的刀劍森然出鞘,疾刺了過來。 然而,那些毒酒在濺上她衣襟之前的一瞬,忽然間又憑空消失了。 一件白衣從空中落下,兜頭一罩,將那一片酒水擋住。嗤嗤幾聲,被腐蝕得千瘡百孔的衣服飄落在她膝蓋上,然而衣服的主人彷彿幽靈一樣消失。她吃驚地抬起頭,卻看到那個公子已經出現在一丈之外,只是一招,便出手如鬼魅地卡住了那個小二的咽喉,毫不猶豫地扼斷了對方的喉頭軟骨! “啊!”她失聲驚呼起來——從小到大,她還是第一次看到殺人! 那樣溫文爾雅的人,殺起人來,竟然這樣狠毒絕決! “唐門的毒藥,霹靂堂的暗器!小心!”白衣公子低聲提醒同伴,但為一輪密風急雨般的攻擊所迫,說出的都是短語。只是一個眨眼,他帶來的兩名青衣書僮也已經陷入了戰團,每個人至少被十名江湖人包圍,形勢非常危急。 刀劍砍落,殺氣逼人而來,招招奪命,那些狼虎一般的江湖人似是發誓要將這三個人斬殺當地。白衣公子被簇擁在其中,卻是從容不迫地以指代刀,行雲流水般施展開來——天山折梅手、驚神指、碎夢刀……只是短短片刻,她已經認出了其中有十三種她所知的一流武功。 他的出手是如此迅捷凌厲,一招一式精妙非常,攻守之間更是老練沉穩,滴水不漏,令旁觀的她吃驚不已——這個江湖里,竟然還有這樣的高手?師父不是說以她的本領、天下已經不再有誰是她的敵手了麼?怎麼一出江湖就遇到了一個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啊? 她站在那裡,有些發呆,一種不服輸的好勝心油然而生。 然而念頭剛一冒出,忽然間一顆頭顱飛了過來,正正砸在她的腳邊——那顆剛被斬下的人頭還在抽搐著,目眥欲裂,表情猙獰而可怖。只是看得一眼,她那一股剛燃起的小小好勝心陡然煙消雲散,下意識地驚叫了一聲,觸電般地掩面跳開,目不忍視。 這樣殘忍的殺戮場面令她想要嘔吐。 ——這……難道就是師父口中的“江湖”? ! 作為一個外人,她也明白這是一場異常慘烈的搏殺,不死不休。她躊躇了一番,將袖中的劍撫摸了一次又一次,安撫著那把躍躍欲試的神兵——到底是要不要插手呢? “快走!”那個白衣公子又赤手生生擰斷了一個對手的右臂,一回頭看到她居然還怔怔呆在原地,不由變了臉色。激戰之中,也不知道是誰的血飛濺上了他的側頰,襯得豐神如玉的公子宛如同修羅降世。另外兩名青衣書僮背靠背的站在一起,和一群江湖客混戰著,轉瞬已經是滿身血痕。 看不得滿場血腥,她本來已經有點想走了,可是聽得他如此說,反而有些猶豫。 ——自己如果走了,他們幾個,今晚肯定是要被這群人亂刀分屍了。 “蕭樓主,你是不是還在等趙總管?”那一群人裡有人沙啞著嗓子冷笑,“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要知道,為了在此地伏擊你,我們的人一早就切斷了洛陽所有出城的道路。” 蕭樓主?聽得這個稱呼,她忽然吃了一驚,回頭看向他——卻看到他正剔眉笑了一笑,傲然收手而立,眼裡全無恐懼。風神俊逸,一身白衣如雪。 那種遺世獨立的風姿,令她陡然想起了傳說中的另一個人。 難道……就是他? 然而就在她眼睛裡冒出光芒的同一瞬間,卻聽到一聲可怖的慘呼撕裂了室內。在混戰中寡不敵眾,白衣公子帶來那個捧簫的青衣書僮被砍了一刀,左肩幾乎被生生斬斷,伶仃掛在身上,血箭一樣的飛出來。 “墨硯!”另一個青衣書僮失聲大呼。 然而只是一分心,他身上登時也中了一刀,立僕在地。無數刀劍疾刺而落,在一瞬間就要把他斬成十七八塊——她終於再也按捺不住,足尖一點,飛躍過去。 “叮”。輕輕一聲響,一把刀卻搶在她面前,一瞬間格開了所有兵器。 清亮逼人的刀光震懾了所有人,酒館忽然間陷入沉寂。 “夕影刀!”片刻後,那群江湖人忽然間爆發出了低低的驚呼,所有人手上都停頓了一瞬,彷彿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憑空出現,不由自主地齊齊往後退了一步,緊緊盯著握在白衣公子手裡的那把淡碧色的刀。 白衣公子掠到了兩位書僮身邊,緩緩翻轉手腕,亮出了手指間的那把刀。 刀一出,酒館昏暗的燈光忽然間為之一亮。 握在對方修長手指間的,是一把長不過兩尺的刀,帶著淡淡的碧色,輕,薄,亮,甚至看上去柔軟如水波——然而,當那把刀出現在白衣公子的手裡時,整個酒館就彷佛被某種驚人的殺氣凍結。 她忽然間臉色大變,咽喉裡發出了一聲低低的驚呼。 袖中之劍不停顫栗,彷彿在無聲呼喚著什麼,幾乎立刻就要躍出劍鞘! “墨硯、墨雨,起來!”白衣公子握刀護著兩個下屬,低聲吩咐。兩個青衣書僮被圍攻後重傷在地,性子卻是頗為要強,竟是誰都沒有發出一聲呻吟。聽得吩咐,其中一個極力掙扎著站起,然而伸手一探另一個人的鼻息,脫口低呼:“樓主!墨硯他已經……” “什麼?”聽到這一句,孤身陷入重圍都面不改色的白衣公子終於一震,不顧周圍強敵環伺,立時俯身下去查看那個躺在地上的青衣書僮。 那一瞬間,她在一旁看得清楚,失聲驚呼:“小心!”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在那個白衣公子俯身查看下屬傷情的瞬間,那個叫做墨雨的青衣書僮忽然手掌翻起,手指之間赫然挾著三枚青磷磷的短針,毫無預兆地一掌擊在了主人的後心! 她再也無法忍耐,驚呼著飛掠過去。 然而,就在她快到戰團中間的那一剎那,一蓬血雨忽然間在她眼前炸開,飛濺了她一頭一臉!她在空中一個轉折,抽身急退,匆忙間看得清楚:那團血雨之中飛出的,竟是那個青衣書僮的頭顱! 她尖叫了一聲,拂袖帶開了墨玉的人頭,落到血泊之中,只覺得想要嘔吐。她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的無能,看到血便覺得驚怖,一身的功夫竟然發揮不出分毫。 那個白衣公子在猝及不妨中了下屬的暗算,一口血噴出,臉色登時蒼白。然而那個看似貴公子的人、生性卻是驚人的強悍凌厲,受此重傷,卻是毫不慌亂。他單手一按地面,低喝一聲,內力到處、背心上三枚毒針被逼激射而出,轉瞬射殺了三位趁機圍上來的敵人!他借力飛身掠起,在空中只是一刀揮出,已經在電光火石之間斬下了那個內奸的人頭,一招一式,竟然都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然而一見他受了重創,那些原本對於夕影刀有些畏懼的人再度圍逼了過來,在那個褐衣人的指揮下,卻不急著一擁而上,而是一個一個的出列,輪番搏殺,竟是要以車輪戰的方式生生將其困死在其中! 她在一旁皺著眉頭,看到片刻前那個白衣如雪的公子轉瞬如同浴血的修羅。 ——如果這樣下去,他撐不到日出便會被亂刀分屍了吧? “還不走?”走神之間,她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對她道,急促而衰弱——她回過頭,就看到了倚靠著桌子微微喘息的人。他沒有看她,只是用傳音入密的方式將話送到了她的耳邊,聲音依舊鎮定:“以你的功夫,要走早就可以走了,為何留下?” 她吃驚地看著他,沒有料到這個人一開始就看出了自己的深淺。 然而一語未落,他卻已經顧不上她——下一輪的血戰又已經開始,敵人不斷的源源而上,竟是不容他喘息。 “蕭樓主,看來,今日你是要把命留在這裡了。”又一輪戰過,他更加疲憊不堪,身上滿是血痕,居中那個褐衣的漢子嘶啞著嗓音冷冷的笑,手裡握著一柄金色的厚背短刀——她蹙了蹙眉,認得這就是方才混戰中一刀砍下了墨硯半邊身子的人,也是這次行動的首領。 “金錯刀?”白衣公子低聲,“沒想到霍家還有人在世。”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褐衣漢子冷笑起來,聲音嘎然刺耳:“蕭憶情他三十年前毀了金刀、滅了霍家滿門,但三十年後,霍家依舊還有好漢!” “不僅金刀門,還有霹靂堂雷家,江南慕容家和蜀中唐門……真是武林大會也無過於此了。”白衣公子淡淡掃視著全場,唇角露出一絲莫測的笑意來,“沒想到,幾十年來聽雪樓所結下的仇家,在今夜居然全都到齊了!真是難得呀難得……” “不過,”他冷冷的笑,目光卻鋒利如刀,忽地刺向那個褐衣人,“以金刀霍家的力量,根本不能組織起那麼多人——你們天道盟,幕後真正的首腦另有他人吧?” “在你死之前,”金刀霍家的人冷笑起來,“或許我會告訴你!” 他合身前衝,一刀劈下,應該是將全身功力都灌注其中,那一刀竟隱隱帶著風雷之聲!他一動,整個場裡的人也跟著動,無數刀劍織成了密密的網,向著居中那個白衣人劈落下來,再無遲疑!拼著被夕影刀砍下一隻手臂,金刀不退不讓,直刺向對方心臟。 然而,在他的金刀刺到對方衣領的瞬間,空氣中忽然掠過了一道光。 那道光非常奇特,彷彿是長虹經天,逼得整個酒館的燈火都黯了一黯——那道緋色的光一掠而過,在金刀上繞了一圈,只是短短一瞬,那把玄鐵鑄造的金刀忽然間居中斷了,褐衣人尚自怔怔,手裡卻已經只握了光禿禿的刀柄。 有誰居然在一擊之間,便擊碎了天下聞名的霍家金刀! “切,”酒館中所有人都聽到一個少女的聲音在冷笑,“就憑你們?少做夢了!” 聲音清冷,帶著一種單純稚嫩的驕傲。忽然有風聲掠過室內,驚破這一刻的寂靜——所有人一起抬頭看向虛空,只見一道緋色的光華橫貫了室內,彷彿一道風華絕世的閃電。 那道緋色的光憑空劃過,最後落在了那個白衣公子身側,只聽連綿不絕的金鐵交擊聲響起,所有逼近來的刀劍都被齊齊截斷,錚然掉了一地。當光芒收斂時,所有人的視線隨之而落,然後,不知道看到了什麼,發出了一聲驚呼,四散退開—— 一個穿著淡紅衫子的少女在半空中一個轉折,輕盈盈地落在居中的桌子上,身姿曼妙,意態嫻雅,宛如天外飛仙。 然而,在那個少女的手上,有一把劍正在微微搖曳,流轉出清光萬千。 緋紅色的劍,宛如初春懸崖上綻放的薔薇。 “血薇!”所有人都如見鬼魅一般發出了低呼,臉色蒼白。 三十年前,夕影刀的主人、聽雪樓主蕭憶情和血薇的主人舒靖容,曾經並肩開拓征戰,用數年的時間便征服了整個武林。然而情深不壽,這一對人中龍鳳卻因為猜忌而產生隔閡,被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挑撥,最終在密室之中發生血戰,一日之間先後死去。聽雪樓主指定了那個叫石明煙的孩子作為自己的繼承人,隨即闔然長逝。人中龍鳳死後,聽雪樓建立了神兵閣,用來供奉他們生前用過的一對刀劍——然而,二十年前的某一夜,新幫主石明煙卻不辭而別,帶著血薇劍離開了聽雪樓,從此消失在江湖之上。 從此,血薇夕影,便成傳奇。 ——快三十年了,那把消失的血薇劍,竟然在今夜重現江湖! 看到血薇出鞘,同時發出驚呼的還有那個白衣公子。他的驚駭似乎比其他人更甚,滿身是血地撐起身來,定定看著她——那一瞬間,有一種奇特的火從他疲憊不堪的眸子裡燃燒而起,彷彿令他整個人都變得耀眼奪目,彷彿一道閃電。 “血薇,血薇!哈哈哈……”看著她和她手裡的那把劍,一直鎮定從容的白衣公子忽然大笑起來,一聲長嘯,握刀掠起——夕影刀再度出手。刀光如夢,刀意輕憐,輕柔舒緩得猶如情人的觸摸。然而,無邊的殺氣卻在那一瞬勃發而出! 只是一刀,他就斬下了那個褐衣人的頭顱,大笑: “血薇歸來,試問天下、誰還敢與聽雪樓為敵!” 天明之前,一夜的慘烈血戰便已經結束。 她沒有料到後面的事情會如此簡單,在血薇劍出鞘的那一瞬,那些人便彷彿是被震懾了魂魄,戰意已潰,就像這把劍上有神魔附體。當一個人的恐懼爆發出來之後,那群人便開始畏懼,然後不約而同地紛紛潰退。 她甚至沒有幫上太多的忙,他一個人就已經搞定了整個局面。 事實上,她也幫不上太大的忙——因為她根本不敢下手去殺任何一個人,多半只是打飛對方的兵器或者點了對方的穴道,便算是大功告成。而他才是真正的修羅,所有的殺戮完全由他一個人來完成,毫不容情。 黎明的時候,整個酒館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他打掃完了殘局,默默檢視了一番,把墨硯的屍體收斂好,便疲憊不堪地坐在漏雨的房間裡,也不開口道謝,只是和她默然相對,手裡捏著一個酒杯,許久不出一言,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她幾次想開口打破沉默,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局促地抬頭看天。 屋頂已經破了一個大洞,抬頭就可以看到青黛色的天空,雨絲從頭頂細細密密地飄落下來,濡濕了他們兩人的衣裾,染得全身一片血色。 ——這個大洞、還是最後那群人逃走時,被其中一個人用火器轟開的。 “餵,你也不謝謝我啊?”她終於覺得憋屈,忍不住嘟囔。 他笑了笑,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看她:“不必。” “……”她被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激怒——今晚還是她踏入江湖後第一次出手,結果一下子就結下瞭如此多的仇家,大大違反了師父的訓導,對方卻連一句感謝也沒有。 她氣鼓鼓地站起來,準備出門,耳邊卻忽然聽到了一句低低的話: “我一直在等你,血薇的主人。我知道你一定會來。” 她愕然站住了身,不由自主地坐回了座位上,回頭看她。 說了那一句後他便再也不開口。她聽到他的呼吸聲,紊亂而急促,不由微微詫異,不知道這個身側的人心裡此刻在想著一些什麼,覺得這些“江湖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可以。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收回了視線,低下頭來,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就在那一瞬間,他手裡的酒杯砰然碎裂,化為千百片! 只是短短片刻,那隻龍泉青瓷的杯子赫然變成了詭異的藍色。 “啊?!”她驚呼了一聲,“你在逼毒?” 她這才明白過來,不由臉色發白——剛才那個內奸的一擊,已經刺中了他的背心要害。隨後他以一敵眾,激戰良久,竟是絲毫得不到閒暇來療毒。一番血戰之後,那毒素恐怕早已走遍了全身,深入到了肺腑。 方才在默然獨坐的短短片刻內,她身邊的這個人已經是去了一趟鬼門關又走了一遭回來——令人慚愧的是,江湖經驗為零的她卻竟然毫無覺察。 “沒事了,唐門之毒雖然厲害,卻也幸虧有墨大夫的靈藥在身。”他低聲安慰她,語氣卻虛弱無比。他拿出一方淡藍色的手巾,擦了擦手上的血污,然後從地上撿起了一個滾落的酒壺,搖了一搖,低聲:“還有一點。” 他起身從狼籍一片的櫃檯上找出了兩隻完好的酒杯,放了一隻到她的面前。他的動作從容不迫,手指穩定而優雅,彷彿不是在劫後餘生的修羅場裡,而是在醉生夢死的歌樓上。 她愕然地看著他——這個年輕的公子哥兒身上似乎有一種魔一樣的魅力,無論是在生死交睫的修羅場上、還是在風平浪靜後的空屋裡,他只要一坐在那裡,就有一種奇異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足可令人託付生死。 “餵,”她終於忍不住開口,“你叫什麼名字?你……難道就是聽雪樓主麼?” “呵,”他笑了一笑,酒杯停在唇邊,抬頭看她,那種笑容在他蒼白疲憊的臉上一掠而過,彷彿帶著某種深意,低聲:“血薇的主人,你不該問我這個問題。” 她忽然間無法移開眼睛——他是一個好看的男子,年輕,俊秀,氣度優雅。臉色因為一夜的激戰而蒼白,眼睛卻是深而黑的,彷彿古泉。奇特的是,那雙沉沉的黑瞳之下,彷彿還藏著另外一雙眼睛,也在內底里一起默默注視著她。 重瞳。 那一個瞬間,她忽然想起了師父以前說過的那個詞。 ——師父說:有著這樣眼睛的人,命中註定會成為一代霸主。可是,他偏偏卻是這樣一個貴公子一樣的讀書人,中狀元或許可能,當霸主是怎麼也不像。 “你是聽雪樓的主人?”她忍不住再度問了一遍。 “我是。”他喝了一杯酒,低聲回答,眼睛卻還是一瞬不瞬地一直看著她,唇角露出一絲莫測的笑意,“血薇的主人,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姓蘇,叫蘇薇。”她被他看得緊張,“師父都叫我薇兒。” “血薇的薇?” “是啊。”她決定不再讓他繼續問話,反客為主,“那你呢?你叫什麼?” “我姓蕭,名南,字筠庭。”他溫文爾雅地回答,將酒杯放在桌上,對她微微躬身行禮,介紹著自己,“洛陽人氏,今年二十二歲,尚未成婚,是聽雪樓現任的樓主。” “……”她反而被他這樣一本正經的介紹給嚇住了,愕然點頭。 ——這個傢伙,怎麼倒是像在給媒婆報生辰八字一樣? “你可以叫我蕭公子,也可以叫我南公子——因為我其實本來姓南,”他微笑著,從容道,“我父親和蕭樓主是生死之交,怕蕭家從此無後,便給我改了姓。” “噢,我知道了!”她恍然大悟,脫口而出,“你爹爹就是南楚對吧?以前聽雪樓的三領主!” 他微笑著看她,卻並不意外——無論她是誰、來自何方,作為血薇的主人,她自然不會對聽雪樓一無所知。他等了她二十多年,知道她終將會在某一日出現。他們兩人是命中註定要相逢的,相逢時,也應該一見如故。 “對了,”她好奇,“剛才那些人為什麼要圍攻你?” “他們?應該是天道盟的人吧。有些是臣服於聽雪樓一些門派,而有些是很多年前已經被聽雪樓滅了的門派。”蕭筠庭淡淡道,“蕭樓主死後他們早就蠢蠢欲動,懷有不臣之心已非一日。所以買通了我身邊的下屬,在這洛水旁設下了埋伏。” “哦……”她終於明白過來,長長舒了一口氣。 “可是,他們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血薇劍的歸來!”他微笑了一下,深深凝視著她,“你救了我的命,但我卻並不謝你——因為從小我就被告知,夕影刀注定會等待到血薇劍的到來,到那個時候,便是聽雪樓榮光重現的時候。” 她低下頭去,喃喃:“啊,我的師父也、也對我說過夕影刀呢。” “他怎麼說?”他忍不住好奇,卻看到蘇薇的臉忽然紅了一紅。他便不再問下去,彷彿對於她的回答也已經得心了然。 彷彿是為了岔開話題,她王顧左右:“啊……能不能給我看看你的刀?” “好。”他不禁莞爾,手腕只是一翻,便將袖中的夕影刀放到了桌上——這把刀,從來不是輕易能讓人看見的,凡是看見過的大部分也都成了刀下鬼。然而,他今日卻願意破了這個戒,只為討得她的一時歡喜。 蘇薇又驚又喜,小心翼翼地拿在手裡看了一遍又一遍,彷彿是一個小女孩看到了傳說中的寶物,嘖嘖的嘆息:“天哪……這個就是夕影刀?真的和師父說的一模一樣!” “你的師父究竟是誰?”他忍不住問。 方才她那令人驚豔的出手一擊,應該就是驂龍四式裡的“易水人去”——她的劍法應該是來自真正的血薇劍譜。然而,舒靖容死後並未留下一個徒弟,得到血薇真傳的人,在這個江湖上早已不見踪影。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誰啊。”蘇薇抓了抓頭髮,無奈地嘆氣,“所以我出了西洲就一路打聽,人們都說聽雪樓是'江湖'上如今的霸主——所以我想,說不定師父去了聽雪樓呢!” “他們?”他微微一怔,眼神凝聚。 “是啊,我的師父有兩個噢!”蘇薇嘟起了嘴,掰著手指頭,“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我叫他們'大師父'和'小師父'——小師父她從來不露面,而大師父呢,總是帶著一個木頭的面具,所以我也叫他'木先生'~” “木先生?”他默默地重複了一句,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垂下頭去。 “他們兩個人本來是互不理睬的,一個白天來,一個晚上來,”蘇薇嘆了口氣,“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某一天小師父先不見了,大師父接著也不來了。我一路從西洲出來,找到了金陵、臨安、開封……可是哪裡都不見他們的影子誒!” 她唧唧呱呱地說了半天,一轉頭,卻看到蕭筠庭的神色還是凝固在片刻之前的模樣,望著有破洞的房頂,竟似乎一直在怔怔的出神。 她不由惱怒:“餵!你有沒有在聽啊!” “啊?”蕭筠庭如夢初醒,忙不迭的回答,“在聽,在聽。” “那我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她不依不饒的反問。 “你說……”他側過頭,努力地試圖回想,然而卻只記得她嘴巴一開一合、一開一合的模樣,不由莞爾,認輸,“我真的有在聽,就是聽不見你說的是什麼罷了。” “你……”她簡直被他氣破了肚子,“你是豬啊!” 她怒視著他,扭過頭去不再和他說話。 一時間,忽然破落的酒館裡又冷寂了起來。雨絲密密的從破洞裡落下,落在清冽的酒杯裡,金黃色的菊花沉浮不定。她喝了一杯又一杯,他卻再也沒有動,只是注視著雨絲細密的杯中水面,不知道在考慮著什麼。 “你還喝不喝啊?”她終於看不過去,出聲,“這杯酒都快被雨給衝沒啦!” 蕭筠庭忽然一笑,扔了酒杯:“不喝了!——我們走吧!” “去哪裡?”她茫然地站起,把刀還給他,“聽雪樓?” “不,不回聽雪樓!”他忽然笑了起來,抬手指向了東南方向,“時辰已經差不多了——我們現在可以去追窮寇了!” “啊?!”她張大了嘴巴,愕然,“你……你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當然,”蕭筠庭笑了起來,手指叩著桌面:“方才我是故意放那些敗軍之將走的。呵,天道盟在我身邊埋伏了奸細,我難道不能在他們中間安插自己的人手?當真以為我聽雪樓中無人麼?” “什麼?”她大吃一驚。 “你以為我剛才在大敵環伺之下,一直在等什麼?難道真的是在等冰潔救我出困境?”蕭筠庭冷笑,“我只是在等一個最好的時機,讓這一次的'折梅'行動天衣無縫。” “折梅?”蘇薇聽得滿頭霧水。 “是這一次洛水旁秘密行動的代號。”蕭筠庭冷笑:“天道盟平日做事非常嚴密警惕,我派去的人臥底多年,也不曾知道總舵的真正所在——但這次他們全線潰退,除了回老巢別無選擇。我的人會沿路留下標記,引領我們找到他們的總舵。” 蘇薇愕然張大了眼睛,怔怔看著這個男子,覺得他說的一切彷彿是天書。 “原來你剛才都是裝的呀,”她只明白了一點,覺得沮喪,“你根本不用我救你是吧?” “那倒也不是,”蕭筠庭苦笑,眼神疲憊,“我的確沒有料到跟了我十幾年的墨雨、竟然會是天道盟的內應,差一點就中了他們的道兒。” “哦,”她又開心起來,信心滿滿,“那麼說來,我一出江湖就救了聽雪樓主的命,是不是?師父知道了,一定會誇獎我!” “嗯,一定。”他轉頭,望著她笑,“那麼,我們這就走吧!” “一起去?”她嚇了一跳,“我認識你才多久?憑什麼要我一起去?” “你當然要去,”蕭筠庭氣定神閒,“血薇帶你來到了我身邊,你就應該和我一起守護聽雪樓——這是命中註定的事情。” 命中註定……蘇薇愕然了半晌,幽幽嘆了口氣。 這句話打中了她的七寸。少女的心裡,對江湖總是有著千般的幻想,人中龍鳳和血薇夕影,這些傳奇充斥了她從小到大的成長歲月裡,幾乎已經烙印入了她的靈魂。自從離開師父後,她在江湖上一路行來,其實心底也是隱隱的渴望著能和夕影刀的主人重逢。 她想,夕影刀的主人必然也會在等待著自己,就如她必然會去找到他。 一切,就該如傳奇中的一樣。 “可是我不喜歡殺人……”心意已動,一看得他的目光,她的語氣便軟了,“不如等你的人馬到齊,我們再一起去吧。” “不用再等了,”蕭筠庭冷冷道,望著南方,手指輕輕收攏,握緊了夕影刀,“冰潔做事從來決斷乾脆,吹花小築的人,此刻定然已經在前方等我們匯合。” “冰潔是誰?”她好奇。 “是我的軍師,也是這一次行動的主持人,”蕭筠庭微笑,“樓里內外,都稱她為'大總管'——今日半路發現被人跟踪時,我就已經秘密傳訊回樓中,命她另派一路人馬,伏在洛水之側,只等對方一潰退,就來一個銜尾反攻。” “你就料定你能贏?”蘇薇只覺得驚訝不已,“剛才你差點就送命在這裡!” “呵,”蕭筠庭抓了抓頭,似乎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卻又躊躇滿志,“我一開始就沒想過自己會敗——沒想好怎麼取勝就先想著失敗了怎麼辦,我如果是這樣的人、聽雪樓早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迎著她愕然的目光,他再度道:“你,跟我一起去麼?” 他的聲音低沉溫和,清朗中帶著某種可以託付生死的信任——她只是聽得第二遍,心里便是軟了,只是皺起了眉頭,低聲:“我們、我們只有兩個人,就這樣去是不是……” “兩個人?”他朗聲大笑起來,“夕影刀和血薇劍已經相逢,這天下之大,又有誰能夠擋得住我們'兩個人'!” 看到他那樣意氣飛揚的目光,她忽然間也振奮起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充溢了她的內心,讓這個在江南長大、剛剛踏入武林的少女英氣勃發。她忽然也是一揚眉,將血薇握在了手裡,驕傲地揚起頭:“好!那我們現在就去!” “真不愧是血薇的主人。”他望向她,眼裡全是讚許和欽佩,發出朗朗的大笑,對她伸出手來:“從此後,你可以叫我筠庭,我可以叫你薇兒。” 她也望向那一雙漆黑的重瞳,只覺得又是開心又是緊張,心中熱血翻湧,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氣升上胸臆,只覺與身邊這個人在一起,天下便無處不可去、無事不可為。她再也顧不得女子的矜持,伸出手去與他緊緊相握,在洛水旁相視而笑—— 是的,這是一個奇怪的男人:有時候令人覺得安心穩妥,直可託付生死;但有時候,他身上卻又帶著一種危險刺激的氣息,可以令人不顧生死追隨而去! 他們在暗夜密雨之中踏出了酒館,聯袂朝著南方奔去。 ——從這個黎明開始,他們的人生,便已經完全被對方扭轉,從此再不能回頭。 九月初九,洛水旁,血薇劍重現於江湖。 一個月後,血薇的主人和聽雪樓主聯劍追兇,出其不意地反攻敵手,一舉搗毀了十二個幫派反對聽雪樓的“天道盟”所在,所向披靡,令天下為之膽寒。幾十年聚集起來的聽雪樓反對力量一夕崩潰,天道盟盟主孤身出逃。 三個月後,兩人聯袂千里追殺,終於在滇南將其斬殺,絕了後患。 聽雪樓主帶著蘇薇回到洛陽,引她見了樓中的大總管、四君子和十二分壇的壇主。在看到血薇時,聽雪樓的老人們熱淚盈眶,竟然哽咽不能語。雖然在聽雪樓裡,並沒有找到自己的任何一個師父。然而,蘇薇依然留了下來,在樓主的安排下住進了那座緋衣樓裡,從此作為他的左右手並肩守護聽雪樓。 人中龍鳳,重現江湖。 血薇夕影,再度聚首。 一年後,三川劍派中不服從聽雪樓的勢力被誅滅。 一年半後,洞庭水幫十二連環塢被拔除。 兩年後,長安城裡玄真教因為勢力擴大得過快,試圖挑戰聽雪樓在兩京的霸主地位而被擊敗,不久被迫遷徙別處。 …… 一度衰微下去的聽雪樓恢復了昔日的榮光,除了黑道裡執掌牛耳的風雨組織之外,這個江湖上,已經再也沒有一股力量可以和聽雪樓抗衡。 在刀劍合璧的力量下,江湖上所有蠢蠢欲動的門派再度蟄伏,不敢攖其鋒芒。為了鞏固聽雪樓的霸主地位,天道盟被滅後,那些曾經懷有不臣之心的門派也開始遭到清算,一場江湖大清洗從此開始。 然而奇怪的是,直到被全數誅殺,江湖上依舊沒有一個人知道那個天道盟的盟主究竟是何方神聖,而聽雪樓主也從不曾對外透露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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