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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

荒原雪 沧月 12581 2018-03-12
阿靖清麗的臉上罩著輕紗,靜靜坐在密室中等著蕭憶情。 “你今天怎麼了,居然放走李珉!”蕭憶情推開門,與往常相反,第一句就是厲聲責備,“你知不知道他若落入風雨組織或天衣會手中,將對樓中大為不利!” “我知道。”阿靖平靜地道,如水的雙眸從面紗下輕輕抬起,注視著蕭憶情。蕭憶情皺了皺眉,眉間出現了在她對面坐下,平了平氣,問:“那你怎麼了?是糊塗了?” “總是太清醒也不好,人一生總要糊塗幾次的。”阿靖依然靜靜地說道。 蕭憶情冷冷一笑,他蒼白俊秀的臉上已有怒容,連一向溫和從容的語音也變得咄咄逼人:“幸好我還不糊塗——發現得早,我已派人快馬加急、取回了李珉的首級,否則,真會出現大錯!” 阿靖端坐著的身子徒然一震,手指驀然用力的掐入了掌心,目光一剎間也亮如閃電,透過面紗盯著蕭憶情,一字字問:“你殺了李珉?”

“不錯,”蕭憶情冷冷道,“又怎麼樣?” 阿靖盯著他看,目光中透出的冷光和殺氣讓人觸目驚心。蕭憶情卻只是冷笑,俯下身,輕輕揭開她臉上輕紗,看著她,忽然冷冷問:“你能阻止我殺他?” 阿靖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目光變幻不定,唇邊忽然有莫測的冷笑。 蕭憶情也是一言不發的看著她,但目光卻漸漸柔和起來,長長嘆息了一聲,負手站起:“我知道我這樣做傷了你心——莫要怪我不近人情——當年雷楚雲之事,難道你忘了?” 又提起這個名字,下意識的,他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喝得太急,聽雪樓主咳嗽起來,半晌方止。急忙從懷中取出一方雪白的絲巾輕拭嘴角,絲巾立刻被染紅! 緋衣女子的臉色微微一變,起身快步走了過去,拉上了重重簾子,又撥旺了手爐,一把將酒杯從聽雪樓主的手中奪走,扔到了角落裡:“墨大夫不是說了不能喝酒了麼?一邊求醫,一邊卻糟蹋自己的身子……你究竟想不想活了?”

雖然是極力壓低了聲音,然而焦急和氣惱還是不由自主的透了出來。 蕭憶情咳得兩頰泛上了紅潮,雙肩不住地抽搐,似乎要把肺都咳了出來。許久,才平息下來,苦笑:“有時候……我的確想、還真的不如就這樣……死了……” “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惜,現在你的死活已經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微微冷笑著,阿靖將紫金手爐撥旺,放到了他的手中,“你死了,聽雪樓上下萬餘人怎麼辦?” 蕭憶情頓了頓,忽然微微笑了起來,終於問:“方才,你想說什麼,阿靖?” 阿靖沉吟了一下,緩緩道:“改天再說吧,今天不合適。” “為什麼?”蕭憶情有些奇怪,“有什麼事值得讓你這般吞吞吐吐?” 阿靖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道:“我想求你給高歡自由,讓他跟風砂走。”

蕭憶情臉色立即變了,目光又尖銳了起來:“你說讓高歡走?他此時正當顛峰,領導著吹花小築的殺手組織,至少還可以為我效力五年……你居然為了一個樓外不知來歷的女子,要求我放走這樣一位人才?”他的目光如利劍般逼視著阿靖。 “任飛揚非常優秀,他在訓練之後,完全可以來接替高歡。”阿靖的目光始終在看著他,輕聲道:“難得我這樣喜歡一個人——風砂,那個女孩子,在她身上,我甚至可以看到我本來應該是什麼樣子……” “我不想讓她的手沾上一絲血,我不想讓她以後永遠不幸福。”聽雪樓的女領主突而低下頭,嘆息了一聲,“蕭樓主,我們手底下殺了多少人,流過多少血?那樣深重的罪孽……” 她的手已在蕭憶情的手心裡微微發抖,如同她的聲音:“當年殺了霹靂堂的雷氏全家,我已心知罪無可恕;以後這幾年跟著你到處征戰,殺人如麻,血流成河,更知死後必入地獄。何況拜月教一戰中……”

說到這兒,她話音一頓,不再說下去。 但蕭憶情的目光又變了,低聲喃喃道:“拜月教、拜月教……”他神色已有些恍惚,那樣的字眼,是他們兩人之間心照不宣避諱的話題。迦若、迦若啊…… 但恍惚中,他還是看見了湖上燃起的大火,看見烈火中的明月,還有聖湖的風暴……冷汗從他的額上滲出,他不由自主握緊了阿靖的手,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目光停留在她項上那一個破舊的護身符上,神色突然一震——那樣深沉殷切的執念、依舊停留在那裡。 順著他的目光,阿靖下意識的回手,觸摸到了那個護身符。剎那間彷彿閃電照亮她的心,向來冷漠高傲的女子,眼中忽然泛起了淡淡的淚光,不再說話。 蕭憶情看見她眼中的淚,心中突然一冷,感覺有寒流慢慢升起,讓心都灰了一半。

他生性高傲專制,一生中以權力地位俯視天下,可偏偏纏身的絕症又讓他每時每日面臨著死亡,所以他的個性也被深深分裂為兩半! 他重權嗜殺,但他害怕死亡;他無情冷酷,為人極重理性,可另一面又極為空虛寂寞,內心脆弱;他極度重視個人尊嚴,讓全武林臣服於他腳下,可另一面卻又在不斷地尋找能讓他平等相待的人……這分裂的個性,讓他變得令人捉摸不定。 然而,這世上,永遠有兩個字,時時刻刻刺痛他的心。 迦若。 滇南的往事,一幕幕回閃。蕭憶情看著阿靖,天性中的高傲冷漠瞬的抬頭,壓倒了一切,冷冷看了她一眼,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密室。 “禀樓主,左舵主前來拜見!” “讓他進來吧。”蕭憶情在軟塌上微微抬了抬手。阿靖在他身側,將各分舵的文書信件一一過目。她抽出左舵主的上書,看了一眼,淡淡對蕭憶情道:“左舵主此次回樓,還帶了九名江南佳麗。”

這時,左舵主已上前單膝跪下:“拜見樓主!屬下已將設立揚州分舵之事辦妥,而且屬下亦帶回九名女子,充樓中僕婢之用。” 蕭憶情從阿靖手中接過名單,看了一看,卻也不動聲色:“要知樓中從來無此先例,而且聽雪樓既已成天下第一大勢力,也要注意安民撫民,豈可以聲色自娛?” 左舵主略有慌亂之色,忙道:“屬下見其家中貧寒,無力撫養,才出錢買下,並非強掠民女……而且……而且樓主位高寂寞,也……”他看了一眼阿靖,不敢說下去。 連下屬都看出他的寂寞——蕭憶情眼中掠過一絲黯然,不再詰問:“你先退下去吧。” 他對阿靖微笑:“樓中事務繁多,辛苦你了。” 不知怎的,阿靖看見他的笑容,心中卻有一陣不自在——因為在他笑的時候,眼睛也是不笑的!那仍是冷冷的冰雪!

在她和他之間,突然有了無法言明的隔閡。她第一次感覺到,有一種力量已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開。他依舊對自己信任關懷,可卻從每一個動作中,抽出了真正的情感。 “左舵主這回走好運了,帶來九名美女居然被樓主留下了一人!” “是嗎?想不到。樓主以前對美女興趣似乎不太大呀!” “所以說這次左舵主運氣好麼!” “不過……奇怪奇怪,樓主不是和靖姑娘……” “天知道他們怎麼了!你沒看見這幾天他們兩個都不太對勁嗎?” “其實呀,從上次打完拜月教回來,就有些怪怪的了。” “唉……他們大人物之間的事,弄不懂呀!可說句心裡話,天下雖大,我看也只有靖姑娘才配得上樓主!人中龍鳳,天人之戀……外邊不都這麼說?”

“唉,別提了……他們吵起來,那才是天下沒人勸得住。” 風砂坐在花蔭下,斷斷續續聽了來往人的話,心往下一沉。 “阿靖,是不是因為我和高歡之事讓你和蕭公子之間為難了?”風砂回到阿靖的房內,問。正在看文牒得阿靖抬頭,笑笑:“怎麼會?” 可風砂明明看見,她明麗的臉上已頗有憔悴之色。她不由柔聲道:“阿靖,你長我二歲,本當是我姐姐,可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不等她說下去,阿靖止住了她:“別說了,你並不了解內情——不錯,目前我和他是有些問題沒解決,不過不關小高和你的事……我們之間有太多的事不能相互理解,以至到了今天,才如此隔閡。” 彷彿不願再深說下去,她轉過話題,問:“你這幾天見過小高了麽?”

風砂臉微微一熱,輕輕道:“前天還見了一次……但從昨天起,再去找他就不在了。他們說……是蕭公子調走了他。” 阿靖怔了一下,眼中慢慢有嚴霜,“我去和他說。” 風砂勸阻不住,阿靖轉身進入密室,隨即聽到了室內開的聲音越來越高,似乎雙方都有些控制不住。風砂知道雙方又為自己爭執,心下好生過意不去,不願讓阿靖出來後感到為難,她便悄悄先行退了出去。 阿靖冷冷望了蕭憶情身邊那嚇得瑟瑟發抖的白衣美女一眼,口氣冷峻地問:“那麼樓主你是決計不放過高歡了?”蕭憶情倚在軟榻上,眼睛沒有看她,只是看著窗外下著雨的天空,淡淡道:“——我不讓他去殺了葉風砂,已是看在你面子上了。” 阿靖眼睛裡轉瞬結成了冰,再也不說一句話,返身就走。

待她走出了密室,蕭憶情突然微微一笑,笑容卻頗有淒涼苦澀之意。這時,一直蜷伏在他腿邊的白衣美女終於能開口,顫聲道:“這位姑娘……好兇啊!” 蕭憶情垂手撫著她絲綢般的長發,嘆了口氣:“蝶舞,為我跳一曲拓枝舞。”那位名叫“蝶舞”的白衣美女,正是左舵主以一斛明珠從揚州帶回的九位佳麗之一。 蝶舞怯怯地跪著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禮,膝行著退到毯子中央,才站了起來,雪白的紗衣霧般籠罩著她。她才只有十五歲,純淨明麗得像三月的江南,雙眸中始終帶出了怯生生的表情,彷彿一頭受驚的小鹿,讓人不忍對其稍加辭色。 但她的舞卻是銷魂的。舉手投足之間舞韻飛揚,有流雪回風之美。 舞動中,只听少女開口,輕輕唱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玉暖日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歌聲在密室中迴旋,如同煙一般。 蕭憶情不易覺察的嘆息了一聲,又微微一笑:“你唱得很好,舞得也很好。好一個'此情可待成追憶'!”蝶舞這才一驚,驀的明白過來,跪下惶然道:“小女子無意冒犯了公子的名諱,請公子恕罪。” 蕭憶情淡然一笑,擺擺手:“沒什麼。我父親當年為我取這個名字,也是為了紀念我的母親、從義山詩中取的這句。唉……”他閉目嘆息了一聲,自語般:“我母親死時我才只有三四歲。” 蝶舞這才鼓足勇氣悄悄抬頭看了這位高高在上的蕭公子一眼,彷彿安慰般的,輕輕說了一句:“奴婢也是從六歲開始就沒了爹娘……”她自知多言,忙低頭:“奴婢怎敢與公子相提並論?公子恕罪。” 蕭憶情睜開眼睛看了舞伎一眼,問:“你也死了爹娘?” 蝶舞低著頭怯怯道:“回公子的話,爹娘在奴婢六歲時便把奴婢賣給了紫雲坊,教奴婢歌舞。” “也是個薄命人……”蕭憶情今夜似乎頗為多感,居然破例問了那麼多,道:“那麼我派人送你回揚州,依舊讓你與家人團聚罷。” 蝶舞全身一震,撲在地下顫聲道:“謝公子大恩……可奴婢父親生性好堵,當年就為還債才賣了奴婢。公子……公子若遣奴婢回家,不出幾月,也必被父親再度賣去抵債……奴婢求求公子,就讓奴婢服侍公子,別……別在遣回奴婢了。” 蕭憶情一時默然。他最初留下這名美人,是因為與阿靖之間矛盾日深,更為寂寞,才想找一個人在身邊暫慰寂寥,從未想過要長久留下她。 但沉吟間,見蝶舞怯生生地跪在膝邊,小鹿般馴良單純的目光又是害怕,又是期盼地望著自己,不由一剎間心中一軟,開口道:“好,我就答應你,讓你留在我身邊。” 蝶舞目中不自禁地流露出歡喜之色,忙伏地謝恩。因為她知道,公子這一句話一出口,她的一生,已有了保障——卻不知,從此她一生也將被禁錮! “你不是一直想見任飛揚嗎?”阿靖在軒中飲了一口茶,緩緩對風砂道,“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是樓主親自在訓練他,我也直到今天才查出了他的下落——下午我就帶你去見他。” 她淡淡苦笑:“我不能讓小高自由,但至少這件事我還可以為你辦到。” 風砂身著淺藍色長裙,明麗又飄逸。聽到靖姑娘的話,她目光驀然湧起無法言述的感情,過了很久,才在臨水的軒中低下頭,輕輕道:“沒關係,真的,不能和高歡在一起,我並不遺憾。” 她抬頭看了略帶訝容的阿靖一眼,輕聲道:“重要的是,我們都明白彼此的心意。縱使終身無法相見,我們可以肯定地知道,我們會相互在心裡記著對方、直到死的那一天。” 她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輕輕道:“靖姑娘,我……我不知該如何謝你。” 阿靖一時間沒有回答,似乎被她方才這番話中的深情和堅毅所驚住,怔怔望著軒外碧水,答不上一句話。這個女子、這個女子說話的神色、目光、語氣,以至話中的深意……她回憶著,突然間,幾句話清清楚楚地在她腦海中響起—— “你不明白。我和他之間,的確是有感情的,而且你不會想像這種感情有多深。雖然我們彼此從未說出來過,可我們心裡都明白。” 這是她說過的。在內亂中,聽雪樓危在旦夕,蕭憶情生死未卜之時,雷楚雲對著她伸出手來,刀痕縱橫的臉上帶著那樣的表情、看著她,等待她的表態。 然而,鬼使神差般的,她說了這幾句話。也就是這幾句話,力量千鈞地讓他終於放棄了希望,讓風雨組織的老大此生在也不想以“雷楚雲”的身份繼續存在! 活在世上的,只是風雨組織的老大,殺手之王秋護玉!一段不為人知的畸情,也從此埋葬。 而今,她才發覺當年她衝口而出的這幾句話,竟與風砂之言不謀而合! 阿靖還無法理解當年為何會說出這種話…… “靖姑娘,怎麼了?”驀然,風砂輕輕問,她見阿靖痴痴地出神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阿靖剎那間如夢方醒,強笑道:“沒……沒什麼。” 她定了定神,嘆了口氣,想起目前與蕭憶情之間的矛盾,心下一寒,不由心灰了一半。只好對風砂道:“我下午帶你去看任飛揚,他傷早已好了,近日已開始訓練了。” 風砂身子輕輕震了一下,過了許久,才問:“他可好?” “身體是很好,可……你也知道,接受訓練的人,也不會太好過。”阿靖淡淡道。風砂低下頭,輕輕撫著自己的右手,玉石般的手背上有一彎清晰的牙痕。她的目光又變得很奇怪,隱隱竟有淚光閃動。 “他說過只加入聽雪樓一年,對不對?” “是。可我告訴你——只要他踏入了這種生活,他便會心甘情願地一輩子留下來,永遠不會離開聽雪樓。”阿靖口氣冷肅,“你知道樓主有這個能力——沒人能抗拒他的影響和意志!” 風砂也明白,蕭憶情是個多麼可怕的人。在這樣一個人身邊呆了一年,很難說任飛揚不會被他所傾倒、所震懾,而成為他忠心的追隨者。 她目光變了,一絲深入骨髓的哀傷和悲憤掠過她眼眸。 阿靖不由自主地一驚,低聲問:“你這般在意他?” 然而,風砂卻沒有說什麼。過了很久,才嘆息,幽幽地問:“你說,若已經與別人生死相許,可同時心裡卻又掛念著另一個人——這是不是一種不忠和背叛?”她並不想對阿靖隱瞞她的心事,心事重重的嘆息:“高歡與我是明白了的……可我一直忘不了那暗室中的一夜!我始終無法忘記,在死亡與恐懼逼來之時,我與他生死與共的勇氣。” 她抬頭問:“你能理解嗎?” “人在一生中,不可能只愛一個人。”阿靖沉默了許久,才道:“其實,當時我要任飛揚加入樓中,是有我自己的打算——我這時已準備讓小高走。可這樣一來,吹花小築就有位置空缺,我正是想讓任飛揚來接替小高的……” 風砂一驚:“那就是說,他也是為了我與高歡而間接犧牲了的?” 阿靖點頭:“不錯。要救高歡,就得有人犧牲,站到這個位置上來……”她看見風砂的淚光,低低嘆了口氣,抬手輕掠髮絲,目光平靜如水:“好了,咱們也扯得太遠了。下午我派人來接你去看任飛揚。” “你自己進去。如果話說完了,就搖我這個小鈴,自會有人帶你出去。”阿靖在一處水榭邊下了轎,對風砂說到道,同時遞給她一隻小小的銀鈴。 看著她離去,風砂心中一陣茫然。水榭上清風徐來,蓮花盛開,她獨自一人立在九曲橋上,竟不知何去何從。在她內心深處,其實仍在極力地逃避與任飛揚再次相見。因為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他們以前算是什麼?以後又會如何?想起來,就有心亂如麻和無助的絕望。 風砂在水榭外怔怔站著,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道極為耀眼的白光如電般閃過! 那麼凌厲,那麼殺氣逼人,風砂大驚之下,不由退了一步。心中卻是一怔——這一劍,卻似在哪兒見過一般,同樣的殺氣和同樣的凌厲。 “唰!”地一聲裂帛,白光劃過之後,水榭四面上的輕紗齊齊落地! “很好,這招'地獄雷霆'終於算是練成了。”水榭中一個聲音冷傲而又凝重地一字字道。 風砂抬頭。在空空的水榭中,她一眼就望見了那紅得刺目的披風。 任飛揚。 他正低頭看著手中的劍,不停地輕輕振動手腕,試著各種力道和方向。那一頭黑亮的長發依舊垂在他肩頭,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只是他整個人似乎都有些陌生,陌生得讓風砂一時不敢叫他。 不經意間,任飛揚終於也抬起了頭,正看見水榭外的風砂。他不由呆住了。 這短短一剎間的凝望,彷彿是過了千萬年。 終於,風砂遲疑著輕喚了一聲:“任飛揚?”她的聲音仍帶了些試探與不確定,可任飛揚卻朗朗地笑應:“風砂,你怎麼來了?好久不見了!” 他從水榭中走了出來。不知為何,看見他迎了上來,風砂卻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只微微退了一步,她便立住了身。然而這一步,是在多麼微妙複雜的心情下踏出,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但任飛揚卻停不了腳步,他明朗的笑容一時間也隱了下去。他不再走近,就在十多步開外笑了笑,問:“你這十多天還好吧?” “還好。”風砂輕輕應著,目光卻黯了。任飛揚顯然已覺察出了她剎那間的退縮——可他原本不是一個觀察入微的人啊!他變了,連笑的時候,眼睛都同樣是不笑的! “見過高歡了麼?”任飛揚看著手中的淚痕劍,淡淡問。 風砂全身一震:“見過了。”然後,她卻不知道如何說才好——她能說,她已經原諒了高歡麼?原諒了這個曾經欺騙他們、甚至幾乎要殺了他的人? 然而,任飛揚手指在劍柄上緩緩收緊,過了許久,卻沉聲道:“我如今已經不大恨他。他這樣有他的苦衷,我如今明白了——因為我也……”他吐了口氣,不再往下說,可他眉間的沉鬱已說明了一切。 一剎間風砂的心被粉碎。 一種莫名而又深邃的痛苦讓她幾乎痛哭失聲。她明白,在這一生中,她是要永遠失去他與高歡了。命運之手已無情地把他們三人分入了不同的兩個世界。他們的一生,注定了是充滿著殺戮、危險,對生命漠無感情;而她在人世間,感受著人情冷暖,看不穿紅塵聚散。 無數紛亂的感覺湧上心頭,風砂說不出一句話來。任飛揚也不說話,只是那樣看著她,看著手中的劍。許久許久,陡然間,風砂終於顫抖著說出一句話:“明天我就離開這兒,永不回來了。” 她終於有了決定。 既然來自不同的世界,注定要過著不同的生活,她還是抽身急退,又何苦再讓他們的心不能平靜?對他們來說,感情,是危險得足以致命的東西——李珉與柳青青的悲劇,已讓她永生不忘! 她不能再冒險。 任飛揚一驚,可嘴角卻浮出了往日慣有的戲謔的笑意:“這地方你是不該多待的,高歡和我,才是適合這個地方的人。你快走吧。” 風砂不再說什麼,回身急步走了開去,一邊走,一邊卻輕聲道:“我以後會記著你的,手上這傷痕會讓我到死都記得你。再見。”她頭也不回地舉手輕輕擺了一下,似乎是在揮手告別。 手背上那一彎齒痕清晰可見。 任飛揚沒有說也沒有動,只負手握劍看她匆匆離去。他明朗的眉宇間,泛上了一陣無奈與痛苦——這也是他一個月前的二十多年中從未感受過的。 這一個月來的一切,比過去二十多年,讓他經歷了所有,懂得了一切。他真正長大了。 由一個飛揚跳脫的少年,成長為一名深沉睿智的江湖劍客。這一個月中,他在急劇地變化,可蛻變的痛苦,也是旁人無法了解的。 突然間,他仰天長嘯!嘯聲中反手揮劍,背後水榭被劍氣斬為兩半! 火一般的披風高高揚起,長發一綹綹吹散開來,可他目光卻在一瞬間急劇冷卻!冷得彷彿是亙古不化的冰雪,蓋住了他平日朝氣勃勃的眼睛。 從此,他的心也將被冰封在這千年的冰川之下了。 風砂離去之時,沒人看見那滿眼的淚水,在她轉過身後才如雨而落。這一剎間她又一次感受到了五年前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她曾以為自己再也不會這樣心痛了。 “告訴靖姑娘一聲罷,我也該走了。”在轎內,風砂輕輕嘆了口氣。 暮色已降臨了。當風砂推開阿靖臥室的門時,卻發覺她並不在室內。風砂正準備退出去,突地聽到密室中傳來一絲歌聲。女子的歌聲。 阿靖從來不唱歌,那麼這密室之中的女子又係何人?阿靖不是說過,這密室只有他與蕭憶情才能進入嗎?風砂不由想起了近日樓中私下的傳言,關於樓主另納寵姬、蕭靖不和的傳言。 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毅然轉身進門,推開門,進入了密室! 室中一舞方休,一襲白衣蝶舞如天鵝般俯身伏在毯上,柔順光亮的黑髮,披滿了整個背部。身著白狐裘的蕭憶情,臥在軟榻上,手中托著一樽美酒。 見她突然進入,他神色一絲不動,反是地上的蝶舞輕輕地驚呼了一聲。 “讓她出去。蕭公子,我有話跟你說。”風砂靜靜指了指蝶舞,對蕭憶情道。口氣不容反駁。蕭憶情這才抬頭,淡淡看了她一眼,對蝶舞道:“你先出去。” 蝶舞吃驚地看了風砂一眼,退了出去。她不明白,居然有人敢以這種命令語氣對樓主說話,而樓主居然也服從了!這個女孩……似乎和靖姑娘一樣兇。 門合上之後,室內只剩下了兩個人,只有爐火在靜靜燃燒。 “你說吧”,蕭憶情開口了,語氣溫文而又霸氣,他微微瞇起了眼,目光更加冷銳,“若你說的我認為不值得一聽,你便會為方才居然對我這樣說話而付出代價。” 風砂點點頭,在他對面坐下,直視著他,冷冷道:“你有癆病,本活不過二十歲。” 蕭憶情點頭:“是。但我今年已經二十四了。” “那你也一定忍受了相當的痛苦,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來延長你的生命。”風砂淡淡道,作為一個醫者,她對於此了然於心,“而且你一定日日夜夜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之下,過著朝不保夕的生活。” 蕭憶情臉色不變,然而嘴角卻有了一絲不以為意的冷笑,看著窗外,淡淡道:“可笑,你還是第一個把我看成一個可憐的病人的人……你說錯了——我不畏懼任何事,包括死亡。” “不!你怕的,你怕死!”然而,不等他說下去,風砂的口氣卻驟然一變,第二次截斷了聽雪樓主的話,一字字,“或許以前你不怕,但是遇到靖姑娘以後你還能說你不怕麼?——是不是正因為這樣,你才不敢直面自己真正的感情?” 蕭憶情手一震,目光驚電般地落在她臉上——那一瞥之間,有震驚,有疑慮,還有惱怒和殺氣!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彷彿是抓住了袖中那一柄令天下震懾的夕影刀。 風砂不懂武學,自然也不知道此刻蕭憶情只要一念之間,便能將自己斬殺當場。然而她心中也不由一凜,只覺在他冷峻迷離的目光之下,竟有些退縮。 “誰讓你來說這些?又是誰允許你說這些?你究竟有什麼目的?”蕭憶情冷冷地問。 風砂吸了口氣,挺直了腰,繼續道:“我的確沒資格過問你們的事。但靖姑娘是我的朋友,她曾給了我和高歡相互解釋的機會……所以,我也不想再讓她痛苦下去。” 她仍一眨不眨地看著蕭憶情,毫無懼色地說:“我明天就離開這裡了,我想在離開之前與公子好好談談;也好為你們消除彼此的隔閡與誤會。” “你的朋友?”蕭憶情似乎是忍不住的,微微冷笑了起來,“阿靖會有朋友?誰能配的起當她的朋友……她又怎麼會承認那個人是她朋友?” 他冷漠的笑著,然而目光已有一絲迷惘,定定看著手中的酒:“她一向與我只是契約關係——我們甚至不是朋友。” “契約?以靖姑娘的為人,豈是一紙契約能綁得住的?若不是聽雪樓中確有她為之割捨不下的東西,她會一直在這兒盡心竭力嗎?”風砂冷靜地一句句反問,口氣不容置疑,“蕭公子,我雖然不明白究竟是什麼顧慮,讓你們變成如今這種局面,但我可以肯定地說一句,你們本是這世上唯一配得起對方的人。” “是麼?人人都這麼說。”蕭憶情嘆息了一聲,“說得多了,差點連我自己都相信了……” 風砂不理會他說什麼,她心中有一股力量支持著,讓她一口氣說了下去:“近日來公子彷彿又有了新歡,但我也明白只是寂寞之故罷了。但靖姑娘對公子的成見會越積越深……終至無可挽回。所以,我勸公子一句,去找靖姑娘好好談一談,也許會明白彼此真正的想法。” 蕭憶情沒有說話。目光游移而煩亂。但他顯然並沒有反感或惡意。這個話題他從不曾與任何人談起過,他本來認為這是他永遠的隱痛和禁忌。如今被一個陌生的少女大膽而直率地觸及,他不知怎的竟沒有怒意與殺氣,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恨我的……當年我下令追殺雷楚雲時我就發覺了。這次我告訴她我殺了李珉,她雖沒有說什麼,但她眼睛裡面有恨意。”蕭憶情自語般喃喃道,臉色有些蒼白,“她沒信任過我,從來不曾……她愛的是另一個人,那個人才是無可取代的。” 風砂並不知她與他之間有如此多的隱情,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只是訥訥道:“也許是有另外一個……可每個人一生不可能只愛過一個人。” “是麼?”蕭憶情笑了笑,放下酒杯:“而我卻是。” 這一次,他笑的時候冷漠的目光中竟有了神采,不似平日的孤高。 那是一種苦澀、自憐、傲氣的混合。 風砂一時又不知說什麼才好。她有一次發覺,這個不可一世的蕭公子實在是很可憐。 只是一剎間的軟弱,蕭憶情的眼中迅速又恢復了平日的高傲與淡漠,旋轉著手中的酒杯,看著淺碧色的美酒,淡淡道:“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風砂點頭苦笑,她這才承認要開導這個深不可測的人,她實在是太不量力。 “很天真……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蕭憶情的目光又一次流露出溫暖之色,有些落寞的輕笑,“無論誰要在我面前說這種話,都需要很大的勇氣。”他頓了一下,又問:“你明天就走?那麼你不求聽雪樓給小高自由了?” 風砂點頭,驀地抬頭直視他,一字字道:“你主宰了他的命運,我沒有辦法。既然已不可能一起離開這兒,我就要做到永遠不拖累他。” 蕭憶情看了她很久,突然笑了笑:“你真的有些像她。”他頓了頓,“你可以走了。不過,既然你好心說了這一番話,你走時我會派人送你一程。” “多謝。”風砂斂襟行了禮,默默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拍拍手,蝶舞重新從門外走入,馴服地倚在他腳邊。 蕭憶情似乎還在出神,突然奇怪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會送她去哪兒?”不等蝶舞回答,他自語: “我會把她送到小高身邊去。” “可高壇主不是出去執行任務了?”蝶舞不解地問。 “他是已經出發去殲滅神水宮了。”蕭憶情點頭,微笑,“為葉姑娘的師兄復仇,向來小高會盡心竭力。我現今把風砂也送到那邊去——任務一完成,我便給小高自由,讓他帶風砂走……” “她大概不曾想到,今晚這一席話,換了她一生的幸福。”沒有看美人詫異的神色,聽雪樓的主人只是嘆息,然而唇邊卻有難得一見的溫和笑容,讓他蒼白的臉色都有了某種光彩,“知道麼?我要讓阿靖高興一下……她如果看到小高和葉姑娘一起回來,然後一起並肩走出樓去攜手天涯,她一定很高興。——我很少做能讓她開心的事情,也很少有事情能讓她高興起來。” 聽雪樓主的眼中,居然有某種溫柔的光芒,彷彿那一剎那有什麼急流在他平日如同冰原般的心中流動,他半閉著眼睛。許久,才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旁邊的舞伎,有些憐惜般的嘆了口氣,垂手撫摩她烏亮的柔發:“至於你……我是該把你送回揚州了。我會好好安頓你。” 十天后,消息傳入聽雪樓。 出乎意料的,一向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聽雪樓主看到那道文牒,卻居然失聲驚呼出來:“什麼?死了?——竟然會……會都死了?” 各位領主和壇主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不過是區區一個吹花小築殺手分壇壇主的死訊,居然會讓蕭樓主驚訝失態到這樣。 坐在軟榻旁的靖姑娘似乎是瞥了一眼文牒,然而臉色居然也是出人意料的蒼白下去,根本顧不得什麼舉止失措,一把就從樓主手中拿過了那張文牒。 十月九日,神水宮被滅。負責此次行動的高壇主,表現的令所有人吃驚,幾乎是不顧性命的揮劍,最後直入神水宮水底聖殿,一人一劍與宮主對決交。雖然明顯不敵,卻不許樓中子弟援手,憑著一股驚人的狠氣纏鬥到千招開外,最終同歸於盡。 此時,洛陽總樓派人護送的葉風砂姑娘剛剛星夜兼程的來到水鏡湖邊——然而,剛下轎的藍衣女子只來得及收斂高歡的遺體。 十月十二日,進攻神水宮的行動終於徹底完結,聽雪樓人馬全程返回洛陽。 然而,帶回的棺木中,卻有兩具一起擺放的靈柩——在親手收斂安葬完高歡後,那個從洛陽千里迢迢趕來的藍衣女子,不知服了什麼藥,伏在戀人的屍體上再也不曾起來。 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高高在上的那一對人中龍鳳;驚訝的看著蕭樓主的臉色因為莫名的驚懼而蒼白;驚訝的看著靖姑娘的手開始不受控制的發抖。 “嗤”,阿靖的手用力握緊那一張信箋,一直到紙張發出輕微碎裂的響聲。 “阿靖。”極低極低的,蕭憶情喚了身邊的女子一聲,彷彿想說一些什麼,然而,阿靖似乎沒有聽見,只是定定的看著手中的信箋,面紗後的臉色蒼白。 “阿靖。”看到她的臉色,蕭憶情再也忍不住的叫了她一聲,同時在案下握住她的手,發覺緋衣女子的手冷的如冰。然而,在他手指觸到皮膚之時,阿靖驀的回過神來,抽出了手。 “你好!”幾乎是咬著牙,壓低了聲音,緋衣女子眼睛冷冽如刀,一字一字,“好一個借刀殺人——蕭樓主……你就這樣一併處理了他們兩個人?好手段!” 她的手,在袖中按住了劍柄,然而手卻在微微顫抖,不知道因為憤怒還是失望。 然而,畢竟是血薇的主人,雖然如此,卻沒有燃燒完所有的理智。 “阿靖,你要在聽雪樓主廳裡、在所有下屬面前對我拔劍?”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殺氣,不由微微咳嗽了起來,然而,聽雪樓主人的聲音卻依舊能保持著平靜,他看著身邊女子的眼睛,“那不是我的本意。那不是我安排的——相信我。” “我沒有相信過你——再也不想相信你。”緋衣女子的手一分分鬆開劍柄,然而,她的眼睛裡卻結起了嚴霜,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她內心一分分的封閉,“其實我不該動容,不該意外——你這樣的人,無論做出什麼事情來我都應該想得到才對!”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聽雪樓女領主的聲音壓制不住的高了起來,引得底下聽不見兩人對話的下屬都有些疑慮不定的看過來。然後,阿靖站了起來,淡淡道:“樓主,各位,我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緋衣女子的身影沒入內堂,大廳中,忽然氣氛就有些凝滯——聽雪樓眾人從來未看見過樓主和靖姑娘之間有如此大的衝突,雖然不明所以,但是個個還是屏息不敢說什麼。 “既然高壇主亡故,咳咳……那麼、那麼吹花小築殺手壇壇主之位暫時懸空。”只是停了片刻,微微咳嗽著,聽雪樓主人卻翻開了宗卷,開始平靜地處理起樓中事務。然而,說不了幾句,卻掩嘴劇烈的咳嗽起來,半晌方止。 “我決定,暫時由任飛揚來接替這個位置,如何?”終於能說出話來,帶著幾分疲憊,蕭憶情看著階下眾人,問。沒有人反對,從來很少有人能夠指出樓主決定中有何錯漏。 “好,如果證明任飛揚的表現符合壇主的要求,我再讓他正式取代高歡的位置。今日……咳咳,今日如若大家無事,就先到這里為止吧。”公佈了這個決定之後,看著下屬們紛紛散去,聽雪樓主不易覺察的嘆息了一聲,靠入軟榻。 眼前,交替著閃過白衣殺手和大紅披風少年的臉。 去的儘管去了,來著儘管來著……生死悲歡,就是如此。這只是江湖滔滔洪流中的一浪而已。 蕭憶情將手中的絲巾放下,凝視著上面方才咳出的黑色血跡,眼神微微一黯。 他想起了日間,剛剛去吹花小築檢查出關的任飛揚的情景——依然是紅衣披髮,手執淚痕劍的英俊少年接下了他五十招。不過是短短幾個月的訓練,任飛揚的進步已經是在他的意料開外。 這是個將會非常優秀的下屬,這個少年,不日便要名動江湖……聽雪樓主想著,眼睛裡面有讚許的神色。然而,他看見了少年的眼睛。 那樣的平靜,那樣的淡漠。甚至,在微笑著收劍稱謝的時候,對著聽雪樓的主人,少年的眼睛依舊如同冰封的原野,沒有一絲表情。 那是又一顆被冰雪封凍的心,而那顆心,在幾個月前,還曾經那般的鮮活熾熱。 蕭憶情陡然間有些說不出話來——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改變了這個少年? 然而,十多年了,又是什麼樣的力量改變了他自己? 或許有人說、那便是江湖。成就有些人的夢,卻同時破滅另一些人的夢。然而,卻讓所有人的心,如同冰雪厚重的落下、掩蓋住了曾經生機勃勃的原野,將往日重重疊疊冰封在雪下。 白樓裡面一片空空蕩盪,只有午後斜陽透過鏤花的木窗、將影子斜斜的投進來,在地上留下斑駁昏黃的花紋——彷彿是看不見的奇異的屏障,重重疊疊。 最高的樓上,位高權重的聽雪樓主卻將目光透過木窗,看向外面。 那裡是湛藍的天空和青翠的樹木,然而不知為何,看上去卻彷彿在極其遙遠的地方。 ——地上的影子隨著日影西斜,在緩緩的移動,一寸一寸的向著聽雪樓主人的座前逼近。 蕭憶情霍然一驚,下意識的往後坐了坐。 隨即,知道逼近的不過是影子而已,他唇角就有隱約莫測的苦笑。這樣的桎梏,無形中無處不在。雖然看不見,卻存在於人與人之間的每一寸空氣中。 那就是他們心裡的那道牆——終其一生,可能也永遠無法逾越的藩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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