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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九章青山是處可埋骨

華音流韶·彼岸天都 步非烟 6980 2018-03-12
吳越王狂笑:“好!” 他身子倏然飛起,紫霧濛濛,化成一隻巨大的手掌,向卓王孫凌空抓下!三花聚頂功力的確凌厲無比,這一招才施展出,立即就覺周圍的空氣一緊,似乎全都被這一招蝕盡,化成慘厲至極的氣道,向卓王孫怒颮而至。 吳越王身子恍如紫龍飛舞天際,向著卓王孫頃刻間施展出十數招殺手! 卓王孫淡淡不動。 吳越王的心忽然紊亂了。 他真的能戰勝這個人麼? 就算身負三花聚頂的絕世武功,他能打敗這位號稱天下無敵的華音閣主麼? 怒招凌厲,他的心卻亂到了極點。 他沒有答案! 身在半空之中,他突然一聲長嘯! 一抹赤紅,倏然在卓王孫背後閃現,赤紅,宛如一隻凝視的眸子,卻凝在心之深處,那是淒慘的憂傷,是做盡妖夢的夜晚。

孟天成面容冷峻,全部心神,都貫入了這柄赤月妖刀之中,他的刀,不利、不迅、不疾、不勁,卻妖。 妖到天怒人怨,心醉神搖。 妖到傷心,妖到斷腸。 刀出天下驚。 紫霧赤眸,夾著卓王孫淡淡如青山的身形,每一式攻擊,都足以震驚天下,何況兩式齊運。 天下絕無一人能抵擋得了此兩人聯手!就算卓王孫都不行! 吳越王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 所有被激起的怒火,全都在這一招中宣洩出來。 殺了卓王孫! 卓王孫淡淡一笑,那一笑是那麼蒼遠,宛如隱隱青山,連綿在天際,一痕如黛,流連成天涯擺動的一線微茫,但無論多利的刀,多強的劍,都無法斬斷。 誰能斬破蒼天?誰能斬破青山? 他身子一側,吳越王與孟天成心中都是倏然升起一片恍惚,卓王孫的身形就在眼前,但如紫雷怒髮的雙拳,與赤眸妖豔的妖刀,都同時斬空!

孟天成一驚,妖刀倏然隱沒,他身形如鬼魅一般游移開去,隱沒在暮色中,等待著剎那的間隙。 卓王孫冷電一樣的雙眸倏然抬起,吳越王心下一寒! 他就像是一隻撲火的飛蛾,被卓王孫目光鎖住,無法掙脫,無法逃開。 卓王孫淡淡道:“何為天下?” 吳越王又目被他凝視著,竟無法逃開,卓王孫一字字道: “何、為、天、下?” 吳越王忍不住訥訥答道: “天下,中原就是天下,塞外亦是天下,只要我一統......” 卓王孫冷冷打斷他: “不,” “我即天下。” “天下之囂,即我之囂,天下之信,即我之信,天下之威,即我之威!” “我無囂,天下有何囂?我無信,天下有何信?我無威,天下有何威?”

吳越王一窒! 卓王孫傲然而立,侃侃而談,一字字都如重錘般轟在他心底。 每個字,都似乎是渴欲達到的境界,但,只有被告知了,被教訓了,才知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高的境界。 那是他渴求,卻永遠達不到的至高境界。 我即天下。 天下即我。 因而不求,不求而為天下之主。 因而,不必苦心經營,不必陰謀策劃,不必武功蓋世,不必智慧超群。 自然劍法武功天下第一,文才風流天下第一,謀略軍策天下第一,才智術算天下第一。 我即天下。 吳越王一個踉蹌,胸中似有一股氣怒衝而出,卻無處可以宣洩,忍不住一口鮮血噴出! “為什麼......為什麼人間竟有你這等人物?” 他喟然長嘆,卓王孫如一座高山,阻住了他,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攀爬,都再也無法逾越。

就宛如虯髯客當日見到李世民是所發出的浩歎。 龍鳳之姿,天日之表。 中原已不可圖矣。 紫霧凝結,沉甸甸掌在手中,卻已無法擊出。 縱然他武功勝過卓王孫,又能如何? “你為什麼......為什麼不出山爭奪天下?” 他忍不住發出最後一句疑問。 他忽然一驚,踉蹌後退。 ----他看到了卓王孫的眼眸。 那是多麼深遠的寂寞,卻又高華,清遠,如蒼生頭上的天空。 天下,對於他,是多麼的小。 小到他根本不願去爭奪。 吳越王發出一陣淒苦的笑聲,卻原來,他費心費力去搶奪的東西,在這個人的眼中,是那麼的不屑。 棄之如履,他卻奉為圭臬。 他不能不爭,失去了這些,他還有什麼? 他長嘯道:“天成!”

妖眸驟顯,孟天成身形飛縱,攔在了卓王孫之前,他的眸子冰冷,無論吳越王讓他做什麼,他都不會拒絕! 吳越王身形飛縱,如黃龍橫空,向嘉靖皇帝怒衝而去。 只要殺了這個人,他未必不可東山再起! 他厲聲道:“天健,掩護我!” 孟天成絕非庸手,雖然敵不過卓王孫,但亦可攔住他片刻,有歐天健之助,三花聚頂神功展開,吳越王有把握一擊而殺嘉靖皇帝! 皇帝一死,大明立成亂世,他不難乘勢而起。 吳越王狂笑。 人影一閃,吳越王猛然停住。 歐天健。 歐天健擋住了他的道路。 吳越王厲聲道:“你做什麼?你應該掩護我,助我殺了皇帝!” 歐天健臉上閃過一絲迷惘。 這個吳越王府中的第三號人物,一向追隨在吳越王身後的小丑一般的角色,此時滿臉驚恐與不相信,他張開手,卻又有些怯懦,似乎不敢在吳越王面前說話:

“王爺,你真的要謀反麼?你真的要通敵賣國?” 吳越王厲聲道:“你是第一天跟隨我麼?讓開!” 歐天健臉上閃過一陣痛苦的抽搐,他猛然搖頭,道:“不!王爺,我不能讓開!我不能讓您做千古的罪人啊!你要是殺了皇帝,你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 吳越王一窒! 這小丑一樣的歐天健,平時不是對他言聽計從的麼?現在怎會對他說這些話? 歐天健死死握住兵符,對吳越王懇切地道:“王爺,您不是常教育我要建立衛青、霍去病那樣的功業麼?現在就是時機啊。咱們是壞人,但不是出賣民族和國家的奸臣賊子......” 他的話語猛然噎住。 一隻手從他的胸前猛然穿過,滿手鮮血,淒厲至極地縮回,歐天健呆呆地看著吳越王,似是不能相信他竟然殺了自己。

追隨十數年,他從未想到,自己會死在七王爺手中,他也從未想到,七王爺有一天會背叛自己的國家。 他摔倒在地,摔倒在血泊中。 吳越王心頭泛起一陣暴躁,他忍不住出手,想將歐天健挫骨揚灰,這一刻,他竟是如此恨這個小丑一樣的人物。 一柄刀伸過來,將他擋住。 “王爺,放過他吧......”孟天成全身掩在一襲黑袍中,提刀架住吳越王之手。 他看著歐天健,歐天健在慢慢死去。 歐天健也看著他。 這個小丑一樣的人物,竟能在國家大義關頭,並不糊塗,讓孟天成很是吃驚,這個國家是屬於每個人的,儘管他們平時或怯懦,或卑鄙,但當真正需要他們的時候,他們毫不猶豫地拋頭顱,灑熱血。 他們每個人,都會成為英雄。

可自己......卻已經立下誓言,必須追隨著這個叛國賊,無論他將走向何處去。 孟天成心中忽然有一絲感傷。宛如夕陽殘紅。 歐天健抽搐著,他的眸子在渙散,吃力地說道:“我......我做對了麼?” 孟天成輕輕點頭,這一刻,他很敬仰這個王府中的小人物。 歐天健笑了,那抹笑就像是迴光返照一般,照亮了他的生命。 “你......你知不知道我......我有個心願?” “我好想......好想......聽你這位......這位......王府第一高手,叫我......叫我一聲......歐爺” 他的氣息已斷續若游絲,再也無法支撐生命的延續。 孟天成輕輕俯下身來,握住他的手。 “古代有個人,叫呂端,後人評價他的時候,說:呂端大事不糊塗,我想,若是呂端活到現在,他一定會說:歐爺大事不糊塗。”

歐天健笑了。他含著這抹笑死去。 這是一出小丑的悲劇,注定要笑著落幕。 感受到他的手漸漸僵硬,孟天成眼眶不禁濕潤,他死得像是個小丑,又像是位英雄。 他很想給他挖一座墳,在墳前立一座碑,上面用妖刀刻出一段銘文:大明英雄歐公天健之墓。 但他不能,沙場如雪,男兒頭顱寄何處? 不須有墓。 他緩緩站起,悲愴如塵埃遍布全身。他心中的荒涼,忽然連妖刀都斬不斷。 吳越王心頭也有了一絲愴然,他忽然極度後悔,他寧願捨棄帝王之業,以換回歐天健的性命。往日的歲月,他率領著孟天成、歐天健,奔波江湖,那時的日子是多麼純粹,而今,他竟親手殺了他。 忽然是如此寂寞。 卓王孫看著這一切發生,一動不動。 彷彿隻隻是一幕戲,於他半點都不相干。

人來人往,花開花謝。天下亦不過是夢幻一般。 於今,戲已落幕。 要殺人麼? 他凝視著吳越王與孟天成。 這兩人的氣勢已沮,不堪自己名劍一擊。 他淡淡道:“你敗了。” 吳越王浩然長嘆。 不錯。他敗了。 敗得淋漓盡致。敗在了天下之劍下。 “中原已不可圖,我當浮海而東......日後先生若想餌牛釣鼇,你我再圖相會。” 他攜著孟天成,長笑而去。 卓王孫蕭然而立,如青山磊落。 相思掙扎著抬起頭,望著他,輕輕喚道:“先生,放了他吧。” 她絕不能讓卓王孫再出手。她不能讓卓王孫對孟天成出手。 因為,只有她才知道,孟天成為何再度投靠了吳越王。 那是蒙、漢互市的代價。這個重然諾、輕生死的少年,為了她的理想,毅然選擇了一條不歸路。 而當她被吳越王囚禁於祕境,以圖作為牽制俺達汗的人質時,又是他暗中留下線索,助她逃出。她才能從牢獄中脫身,及時趕到陣前。 她如何再忍讓他受到絲毫傷害? 孟天成在消失前回眸,深深看了相思一眼。 相思知道他的意思。 浣花溪頭,是他唯一的牽掛,要她去那座小樓裡,去看一眼。 她輕輕點頭。 了卻無限悵惘。 正道群豪茫然,不知道該追還是不該追。他們望著卓王孫,無形之中,竟將他當成了首領。 卓王孫淡淡一笑,目注重劫。 濕婆之弓,濕婆之箭,在他足下耀眼生輝,逼迫著這位蒼白的魔王。 重劫卻並不驚惶,溫和地笑了笑: “果然不愧是中原第一的人物,舉手投足之間就懾服七王爺,瓦解其十萬大軍。我該敬佩才是。” 落卓王孫淡淡一笑:“王爺敗走,是因為他明白,城中守軍,已然發現他與你勾結,不再聽他的命令了吧?” 重劫發出一聲尖嘶,優雅溫和之態立即消失! 卓王孫淡淡道:“否則,你怎會容他跟我從容廝殺?” 重劫蒼白的身軀顫抖,佇立在暮色下,夕陽如血,垂照著天地萬物,卻無法穿透他那幾乎透明的面容。他全身緊裹在厚厚的白袍中,就像是只孱弱的精靈,一觸就會死去。 “你以為我很怕你麼?” 他喘息著:“你以為你會像打敗他一樣打敗我麼?” 他厲聲道:“不能!” “永遠不能!” 他一把撕開白袍,掏出一隻小小的玉瓶,用力一揮手,玉瓶化成粉碎,瓶中盛著的鮮血化為一片血霧,飄滿天空。 他仰首,等著血霧緩緩落下,被風吹散。 然後,靜靜跪下。 跪在漫天戰火劫灰中,無比虔誠。 一群穿著白色斗篷的人,慢慢從他背後走出,向卓王孫走去。 他們的腳步緩慢至極,巨大的斗篷裹著他們的身形,使他們就像是一連串影子一般,在日光下浮動著。日光變得蒼白而冰冷。 血霧緩緩落下,沒人斗篷中,竟無一點痕跡。 斗篷緩緩滑落,露出一張張寂靜的臉來。 一點血紅,印在他們眉心,宛如神明的微笑。他們全身肌膚蒼白,宛如明玉一般,身上不染半點污穢,他們向著卓王孫,虔誠禮拜。 卓王孫臉色猛然一變。 他認識他們,只因草原上,他曾與其中一隻遭遇過。 骷髏佛。 在他們敬拜的瞬間,一種奇異的變化開始在他們身上蔓延。他們的皮肉開始緩緩收縮,彷彿體內有一隻巨大的洞,在吞噬著他們的血肉。而眉心的那點血紅,卻更加艷麗奪目。 他們正在緩慢地化成一尊尊骷髏佛。 帶著瘟疫與惡魔之微笑降世的佛陀。 卓王孫自然深知他們的妖異之處。當日僅一隻骷髏佛,就幾乎逼出了他的全部修為,而今竟有幾百隻,密密麻麻涌了過來。 那絕非人力所能抵擋! 重劫被他逼入絕路,出動了全部五百隻骷髏佛。 那是三連城最可怕的武器。是非天一族三千年來乞求的神明祝福。 卓王孫猛退一步。 暗烏龜的雷霆爆開,彷彿神明一聲淒楚的嘆惋,骷髏佛三丈之內,猛然變成一片漆黑。巨箭、炮石、箭樓、泥土紛紛腐化,成為片片劫灰,飛揚在骷髏樓周圍,倒地的屍體在瞬間變成焦黑一片,濃黑的污水從屍體內流出,連屍骨都化為烏有。 骷髏佛的毒性之強、之詭秘。當真是世間絕無僅有,縱連天下第一的華音閣主,也不由得步步後退! 卓王孫一聲怒嘯,身子倏然躍起! 長袖倏卷,幾十座箭樓、投石車被他勁力攪動,巨箭、炮石轟然怒髮,一齊飆射。卓王孫身在空中,勁氣布散成一道長虹,將巨箭、炮石約束在一起,雷霆般猛然向骷髏佛貫下! 骷髏佛一起上望。 巨箭、炮石結成的凌厲攻勢,在它們的目光下灰飛煙滅,劫灰更盛,片片飛舞的,卻是觸人立死的修羅瘟疫之毒。 卓王孫臉色再變,他倏然飄至護城河岸,雙袖暴舞,河中的泥土與屍骸被他無儔的勁力催動,化成兩道墨龍,鋪天蓋地般向骷髏佛壓下。 骷髏佛群一動不動,雙手合十。 灰飛煙滅。 墨龍在尚未觸及它們時,便已委頓,分解成片片劫灰,劫灰舞空,飛濺向卓王孫,卓王孫退勢稍慢,一片劫灰沾到了他衣袖上,衣袖立即腐黑,亦化為劫灰。 卓王孫駭然變色,急忙推出一掌,將劫灰震散。 在如此妖異的魔毒之下,他亦不由深深皺眉。 他能怎麼做? 忽然,一抹水紅出現在了滿空劫灰中。 相思掙扎著起身,向那些骷髏佛走去。 卓王孫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想要攔住她,但剛才在骷髏佛的逼迫下,他已退得太遠,倉促之間,卻是鞭長莫及! 他向相思怒喝道:“回來!” 相思不管他的呼喚,慢慢地走向骷髏佛。淚化明珠,無聲無息地從她眼中墜落。 她踉蹌前行,似乎不知道它們是天下最可怕的妖魔,卻只將它們當做最孱弱的孩子。 骷髏佛的身軀猛然止住,它們也在這瞬間,發現了相思。 它們發出一陣哀婉的長鳴。 亂舞的劫灰倏然散開,似是不敢落在相思身上。 相思走近,一名骷髏佛竟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她身前,嗚嗚哭泣。 相思顫抖地伸出雙手,不顧污穢之毒,按在它額頭。 “怎麼......怎麼會是你們?” 骷髏佛晶瑩的骸骨顫抖,發出一陣碎響,相思的身軀也在顫抖。 重劫的聲音淡淡傳來:“看到他們,你是不是很驚訝呢?” 相思倏然抬頭。 重劫就像是一抹蒼白的影子,飄浮在骷髏佛身後。 “想不到吧,天下最恐怖的骷髏佛,竟然是荒城最初的百姓!” 他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記得當初你用玉瓶收集他們的血麼?記不記得,當初我說過,只有這樣才能救他們?” 相思茫然點頭。 重劫的笑,就像是孩子一般,充滿了惡作劇的味道: “不錯,他們得救了,變成了骷髏佛。” 他一字一字道: “那個儀式,不是為救他們,而是為了將他們變成骷髏佛。是你,親手將他們變成了骷髏佛。” “這個結局,你喜歡麼?” 相思發出一聲驚悸的抽泣。怎麼會是這樣? 重劫悠然道:“我沒有騙你,它們真的得救了,你看,它們再也不會死去,永遠都不會。” 他輕輕道:“死去的永遠都是別人。世界將因它們的一拜,化為劫灰。” 一滴淚,自相思的眸中落下。 她忍不住跪倒,抱著骷髏佛,不顧污穢,不顧劇毒。 “對不起!對不起!” 她嘶聲哭泣著,這一刻,她寧願深入地獄,替它們承受這一切。但她卻只能說一句話:“對不起!” 她一遍一遍重複著,淚水隕落,沾染了骷髏佛晶瑩的骸骨。 重劫淡淡道: “它們還認識你啊,天女,你看它們是多麼慈悲,寧願瘟疫之毒反噬體內,也不願洩露出一絲,讓你中毒。它們是真正的佛,不是麼?可惜,這種妖毒太過凌厲,就算它們自己也不能完全控制,如果你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會死的。” 相思身上的衣衫,隨著他的話,已變成了淡墨色,劫灰飛舞,墨色在緩緩加深。 卓王孫真氣鼓盪,將劫灰激開,飄身上來,喝道:“走!” 相思哽咽道:“不!” 她緊緊抱著骷髏佛,她不能放棄它們,是她的錯啊! 骷髏佛垂下頭,跪在她懷中,這具污穢與邪惡組成的惡魔之軀,幽深的眼眶中竟然也流出了淚水。 漆黑之淚。 相思淚水紛紛而落:“是我害了你們......” “你們不怪我麼?” 骷髏佛緩緩搖頭。 暮風嗚咽,似是在代它回答: 不......那是真正的救贖。 骷髏佛虔誠地跪倒在相思身前,深深叩拜。乾涸的骸骨深處,發出一聲沙啞而痛苦的嘶嘯。 它晶瑩的身體猛然躍起,退開一丈,雙手用力插入了自己的胸膛,一陣沙啞的碎響傳來,骷髏佛骨架轟然瓦解,化成一叢漆黑的灰燼,瞬間蝕入地面,泥土頃刻之間被腐出一個深深的洞穴,骨架連同漆黑的灰燼跌落到洞穴中,泥土崩落,形成一座小小的墳墓。 佛葬。 重劫尖聲道:“不!” 每一位骷髏佛都向著相思蒼涼而虔誠地跪拜著,雙手插入胸膛,化成漆黑的灰燼,腐蝕出一塊小小的墓穴。 諸佛涅槃。 重劫的尖叫聲撕心裂肺,他衝上來,企圖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但,任何努力都是徒勞的,大地上只剩下一座座漆黑的墳墓。 相思伸出的懷抱空空,低頭啜泣。 滿地荒涼。 唯有骷髏眉心一滴鮮血,緩緩墜落。 宛如一滴滴緋紅的眼淚。 卻是那麼純粹,潔淨。 五百尊涅槃,五百滴梵天之淚。 相思抬起頭,一尊尊漆黑墳墓上,夭紅的天雨亂落,打濕了她單薄的衣衫。 落日如血,浸染著整個大地。 重劫跪倒在密密麻麻的墓穴之間,忽然覺得生命是如此蒼涼。 天地是如此遼闊,所有的蒼白都已退散,只剩下他一個人。 格格不入。 他撕心裂肺地大吼道:“撤退!撤退!” 他含著淚水,含著委屈,縱馬狂奔,帶著他的鐵騎兵與巨獒兵團,退回三連城。 那裡,是他最後的決戰之地。 卓王孫扶起相思,輕輕握住她的手:“跟我回去。” 相思點了點頭。 她轉過身時,卻似乎感覺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追隨著她,帶著淡淡的溫暖,驀然回首,就見俺達汗站在十萬大軍前,遠遠望著他,神色有些落寞。 相思深深低下頭,不敢看他。 俺達汗卻釋然一笑,大踏步來到他面前,道:“謝謝你。” 相思有些錯愕。 謝她什麼? 謝她提出了第三條建議,給蒙漢兩族帶來萬世和平?謝她感化了骷髏佛、拯救了千千萬萬人的生命?謝她挫敗了重劫的陰謀,讓他避免了陣前大軍曄變之痛? 俺達汗看著她,展顏一笑:“謝謝你,不曾離去。” 萬世之和平,可汗之威嚴,此刻,皆不及一件事。 ----她還好好的。 不曾離去,不曾在那支為她折斷的羽箭下死去。 讓天地間,還有這一朵新蓮綻放。 也讓他,不敢抱恨終身。 相思看著他,心中一痛,似乎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只默默將披在身上的亡靈之旗解下遞給了他。 這面旗幟,便是這段歲月的見證。 馬尾編織的世界地圖上,曾染過無數君主的鮮血,也曾承載了梵天的慈悲,如今,也沾上了她的血。 俺達汗接過旗幟,揮手道:“有朝一日,你到草原來,看我為你建起的都城!” 他爽然一笑,揮鞭打馬而去。 他手中,漆黑的亡靈之旗獵獵展開,再度飛揚在天地間,卻沒有了殺戮的姿態。 十萬大軍帶著滿天旌旗,整齊地跟在他身後。 暮色掩映,大軍越行越遠,漸漸消失在遠方。 是年,為嘉靖二十九年。 史官將這一戰載入了史冊,稱庚戌之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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