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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當年真相

雲夢城之謎 黄易 5815 2018-03-12
冀善雙目閃爍著奇異的光芒,沉聲道:“在一般的情況下,要殺季聶提是沒可能的事,但在那奇異的地域,加上季聶提對辜月明又沒有提防之心,最不可能的事,也會變成可能。月明殺季聶提,不但為了夫人你,更是為自己、為皇上、為國家人民的福祉。我可以代皇上保證,只要他殺了季聶提,一切會如他所願。” 花夢夫人明白過來,冀善打開始便對自己不懷好意,且佈局精密,一步一步地把她逼入絕地,如不依他的意思去辦,她會死得很慘,冀善自己當然也不得善終。而她、辜月明和冀善,甚至皇上,四個人已被命運之鉤掛上了。 她根本沒有另一個選擇。 以鳳公公的勢力,紙終包不住火,如讓季聶提回京,機會將永不重臨。 冀善道:“夫人先前寫的親筆函,已秘密由飛鴿傳書送到岳陽我們的人手上,此人在岳陽頗有地位,可直接見到紅葉樓的周胖子。週胖子真如夫人所說般可靠嗎?”

花夢夫人道:“表面看,確實沒有人認為他可靠,但只因接觸不到真正的他。週胖子是個可絕對信任的人,否則我不會讓百純去助他提升紅葉樓的格調,更不會在金錢上支持他。公公放心好了。” 冀善道:“如此有請夫人動筆寫第二封密函,讓月明清楚他的處境。為了夫人,我相信月明絕不介意多殺一個人。” 天色漸明。 辜月明發覺置身於莽莽蒼蒼煙霧繚繞的古樹林內,隨便一棵樹肯定都有過百年的樹齡,甚至數百年至千年以上,它們好像自亙古以來一直存在,見證著人世的興衰,滄海桑田的變化。 古木高聳入雲,巨大的板根可能要十多人手拉手才能圍攏。數棵樹糾纏生長,形成千姿萬態的奇狀,與昨晚的水澤沼地形成強烈的對比。 樹林內充滿各式各樣的生命,金絲猴縱跳於枝丫之間,飛禽走獸隨處出沒,這是一塊從沒有人入侵的世外淨土。原始、古樸、幽靜、神秘。

在這似被遺忘了的世界裡,竟有條仍隱約可辨鋪滿腐葉的長道,在茫茫林海裡穿梭延伸。這條該是在古代建成的驛路,像一個奇蹟般被保存下來。 一群多達百頭的扭角羚橫過前方,其中幾頭戒備地盯著辜月明,很快又沒入林木深處,彷彿如乍現仙踪的神鹿。 辜月明嘖嘖稱奇。這麼一個好地方,為何竟沒有人跡?如此眾多野生動物棲息繁衍的天然環境,理該是獵戶們趨之若鶩的寶地,怎會錯過? 倏地辜月明被路旁一堆堆的東西吸引,蹲下來檢視,等到確定是狼糞,釋然想道,難怪昨夜灰箭惶恐不安,原來雲夢澤是狼群的領土,這些糞溺正是狼群的記號,向其他族類發出不得入侵的警示。旋又想到灰箭曾面對沙漠的野狼而不露驚惶之態,怎會因嗅到狼味而慌張?真的是沒法想得通,只能心中存疑。

辜月明繼續深入,提高了警覺,即使他是第一流的劍手,對野狼仍不敢掉以輕心。鳳公公說得對,死可以有不同的死法,如被餓狼活生生分屍,任他如何視死如歸,也感到接受不了。 幸好又走了一個多時辰,仍沒有遇上惡狼,此時古驛路到了樹林的邊緣處,林外丘野起伏,遠方是一片鬱鬱蔥蔥的竹樹林,其間隱見房舍。 辜月明心中驚奇,在這人跡不至的地方,怎麼可能有建築物呢? 他憑直覺感到自己徹夜追踪的神秘人物正在那裡等他。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個想法,可是他曉得這個想法絕不會錯。 丘九師和阮修真離開住處,朝斑竹樓的方向舉步,隨行的只有兩個手下。 岳陽一派江南水鄉的特色,河渠縱橫,舟楫四通,河街相交,橋樑通便。以百計的民居臨水而築,粉牆黛瓦,倒映在漪漣水波中,景緻迷人。

阮修真意有所指地道:“昨夜睡得好嗎?” 丘九師頹然道:“天明後我勉強睡了一會兒。但不要誤會,我不是因百純失眠,只因在推敲你說的話,不過越想越糊塗,難道在這人世之外,確有鬼神的力量在操縱人的命運,如此做人還有什麼意思?” 阮修真微笑道:“真高興你沒有去想百純。我的想法卻剛好和你相反,若這人世之外,確有神靈的存在,那生命將會變得有趣多了,至少代表了生死之外尚有其他,例如輪迴轉世諸如此類。現在我們面對的是茫不可測、超乎想像的神秘力量,你不感到刺激有趣嗎?” 丘九師苦笑道:“人世間令人煩擾的事已多不勝數,我們還要挑戰看不到摸不著的對手,我們負擔得來嗎?真希望一切只是你的錯覺。” 阮修真道:“對手雖是無影無踪,但我們的勝敗卻是清楚分明,只要逮著五遁盜,我們便是這場鬥爭的勝利者。明白嗎?千萬不要懷疑我的判斷,否則一個把持不住,你會忍不住去見百純。”

丘九師嘆道:“真的是這樣子嗎?”接著“咦”地一聲,往四處張望。 此時兩人抵達斑竹樓前,阮修真問道:“什麼事?” 丘九師道:“賣蛇膽的小子到哪裡去了?他還剩半籮蛇要賣,這麼快便偷懶。” 阮修真向手下道:“給我四處找找,看他是不是在別的大街擺攤,找到他後帶他來見我們。”接著笑道:“真想念那小子的蛇膽,昨夜我一覺睡到天明,從沒這麼爽過。” 丘九師一臉羨慕神色,扯著阮修真登樓去也。 辜月明踏著林間小徑,深入林內。這是片覆蓋逾裡的斑竹林,他敢肯定最近有人清理林道,石徑不見雜草,兩旁的斑竹亦經人修剪,否則早被橫生的枝葉封路。 拐了一個彎後,一座造形高古樸拙、神祠似的建築物坐落在小路盡處。此祠以方石疊築而成,牆身雖大致完好,牆面卻是斑駁不平,有嚴重風化剝落的現象,似在訴說其悠久漫長的歲月。入口的門扇已不復存在,只餘門洞,上有一橫石匾,字形殘不可辨。祠頂更是破爛不堪,被伸下來的斑竹覆蓋,彷如一個綠色的羅傘。祠前左右各有三頭石獸,但因年月久遠,已變成六堆形狀破陋的石團,不過辜月明仍可想像神祠建成時宏偉壯觀的氣派。

此祠大有可能有上千年的歷史,難道是與顓城同一時間建造?旋又暗罵自己,他根本不相信有這麼一座找不到的古城,為何卻偏要當古城真的存在。 辜月明環目四顧,暗忖:如果這是個陷阱,自己已是陷身絕地,只要敵人封鎖入口,自己便無處可逃。他的靈鼻已嗅到昨夜追踪的神秘人若有似無的淡淡氣味,對方正面對著門立於神祠的另一邊,等待著他。 辜月明感覺不到絲毫殺氣,卻更不明白對方從澤地誘他一路追來的原因。 辜月明朝神祠走去。當踏足門洞的一刻,完全出乎他意料,破風聲起,一支長棍似的東西照胸戳至,迅如閃電,力道十足,且剛好是他前腳尚未觸地的一刻。換了是另一個人,肯定被逼出門洞外。 辜月明身經百戰,什麼風浪沒有見過,早在入祠前,已想到對方諸般手段,例如遠距離發射弩箭、火器、暗器,或在門內上方撒下羅網,又或在地上設有陷阱,只沒想過對方竟會以長達兩丈的東西遠距離施攻。此於對方來說,有利有弊,如讓自己欺近,對方必死無疑,不過須待擋過對方的第一波攻勢後。

他正被夾於厚達半尺的門洞內,既來不及拔劍,更沒法往左右閃移,於戰略上完全處於下風,由此亦可知對手的高明。但這仍難不倒他。 辜月明一聲冷笑,左右開弓,掌化成刀,展開一套精妙細膩的功夫,狠劈在對方攻來的武器上,且暗含震勁,硬把對方的武器劈得失去準頭,沒法傷他分毫,守得門洞穩如銅牆鐵壁,寸步不讓。 這時他已弄清楚對方用的是一支長達兩丈半的斑竹竿,該是就地取材,而對方能把竹竿硬中帶軟的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確實大不簡單。辜月如戰意劇盛,大感刺激過癮。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似乎只有值此生死相搏的時刻,他才可感受到存在的意義。殺人或被殺,沒有其他事可以代替。而更令他難解的是,每次殺人後,他都會感到無比的失落。這是他的秘密,沒有人曉得這冷漠無情的懸賞獵手,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一時間掌劈斑竹的聲音連串爆響,密集如放鞭炮,響徹竹林古祠幽靜的空間。 斑竹竿倏地後撤,以辜月明戰鬥經驗的豐富,一時間仍弄不清楚對方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懷疑是誘敵之計。 “啪——” 斑竹竿掉在地上,那人雙手張開,表示停戰。 此時辜月明已習慣祠內的光線,定神看去不由心神一震,想不到偷襲他的是這麼一個人,同時明白過來,為何他的氣味與常人有別,皆因對方是個吃齋茹素的和尚。 此僧身形頎高,貌相清秀古奇,一身素白僧衣,雙目閃爍奇光,神色靜若止水,無驚無喜,如非硬挨了他十多次攻擊,單看表情,真不敢相信他會大動干戈。 白衣僧分開的雙手合攏起來,低宣佛號,平靜地道:“果然是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錯愕,隱隱猜到對方是誰,但當然更是糊塗,忍不住道:“我猜到大師是薛廷蒿毫不稀奇,但大師怎曉得在下是辜月明呢?那是不可能的。”

陽光透過破屋頂竹葉的間隙斜斜灑下。整座祠堂三丈見方,石地打掃得乾乾淨淨,祭壇上的石像殘破不全,似是女子的形態,氣氛空靈秘異。 薛廷蒿盤膝坐下,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垂瞼內守、法相莊嚴的高僧樣子,平和地道:“有因必有果,因從果生,冥冥中自有業力牽引。此為絕地,施主縱慾動強,也不用急在一時。施主請坐。” 辜月明雖恨不得立即將他制住,再嚴刑逼問楚盒的下落,卻被他似看透一切的神態打動,發覺很難就這麼動手,遂踏前一步,蹲坐下來,仍封著出口,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薛廷蒿好整以暇地悠然道:“十年了,事情總要來個了斷。貧僧引施主到這裡來,正是要把十年前發生的事交代個清楚明白。” 辜月明有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雖隱隱猜到十年前在雲夢澤內發生的事並非如鳳公公敘述的那樣,但想不通處更多,忍不住問道:“大師怎曉得在下是辜月明?”

明知對方是薛廷蒿,但他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樣,這個俗家姓名怎麼都沒法叫出口。 薛廷蒿抬頭往他瞧來,從容道:“施主今天坐在這裡,起因於我故意暴露行藏,令鳳公公派季聶提南來,當季聶提傾盡人力、物力,仍然沒法逮捕貧僧,鳳公公在沒有選擇下,只有出動他手上的頭號獵手,為他找尋獵物。此中的因果關係,施主明白了嗎?” 辜月明聽得倒抽一口涼氣,又大惑難解,問道:“我出道之時,大師早已銷聲匿跡,唯恐被人發現行踪,怎會知道有我這個人?” 薛廷蒿淡淡道:“佛門耳目遍天下,貧僧不但知道有施主這個人,且清楚施主為人行事的作風,最重要的是施主乃有緣人。” 辜月明皺眉道:“我是一心來追捕大師,與緣分有何關係可言?” 薛廷蒿道:“施主不奇怪在這處處皆是奇禽異獸的地方,卻不見獵人的踪影嗎?施主能抵達此祠,已是一種緣分。” 辜月明搖頭道:“我不明白。” 薛廷蒿道:“雲夢澤是我所到過最奇異的地方,野狼成群結隊地出沒,最強悍的獵犬進入這地域後都會變得慌張失措,戰馬跳蹄驚嘶,是令遠近獵人視為有厲鬼作祟的兇地。越接近古城,那主宰雲夢澤的靈力越趨龐大,非人力所能抗拒。施主能無驚無險橫過雲夢澤,抵達此位於澤緣的湘妃祠,肯定是一種緣分。” 辜月明失聲道:“古城真的存在?” 岳陽城。午時。 丘九師和阮修真在昨天的平台雅座坐下,應付了聞報趕來招呼他們的酒樓老闆後,阮修真俯視繁華的大街,笑道:“希望今天沒有事情發生,你不用再跳下去。” 丘九師搖頭苦笑,道:“我現在終明白為何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說,真希望昨天沒有發生任何事。” 阮修真沉吟不語。 丘九師問道:“你在想什麼?” 阮修真露出思考的神情,道:“以常理推算,換了你或我是五遁盜,在我們現身於此後,應該知難而退。除非他真的懂得遁術,否則怎敢仍打玉劍的主意?” 丘九師不解道:“聽你這麼說,你是肯定五遁盜正在城內,但有什麼憑據呢?” 阮修真輕描淡寫地道:“完全沒有根據,只是一種揣測。從五遁盜的行徑,可知他是個離奇的人,只看他拿最後一兩銀到賭館放手一搏,便知他異於常人。憑他的身手,要去偷五百兩銀該是舉手之勞,但他偏偏舍易取難,還不顧暴露身份。這種人一旦定下目標,是絕不會放棄的。” 丘九師點頭道:“有點兒道理。” 此時菜餚流水般上桌。伙計離開後,阮修真隨口問道:“你想去見百純嗎?” 丘九師欣然道:“美人與江山,看來後者在我心目中重要得多。哈!今天淡多了,但昨天真不易挨。最怕的是你說的神靈根本是不希望我去見她。” 話猶未已,一輛馬車駛至斑竹樓正門處,兩人認得那御者,更認出那馬車,一時你看我,我看你,均有萬般不由人的感覺。 薛廷蒿首次露出不勝回首,欷歔不已的神色,道:“如果沒有古城,貧僧該仍在紅塵裡打滾,追逐功名富貴。古城雖然奪去貧僧所有的一切,但也使貧僧驀然驚醒,看破塵世只不過是一個集體的幻覺。” 辜月明聽得頭皮發麻,如果薛廷蒿沒有說謊,那鳳公公所說的便是真的了。 薛廷蒿似被勾起往昔的情懷,低聲道:“施主現在置身的湘妃祠,比顓城更要早上三年,由當時的楚王授命建築。據傳湘夫人曾在此痛哭三日夜,淚珠灑落在竹葉上,留下永不會褪掉的痕跡,然後湘夫人由此往北行,抵達無終河,登上大石,躍河自盡,後人以為她投湘水殉情,只是誤傳。” 辜月明曾聽過湘夫人的神話,問道:“大師怎會知道呢?” 薛廷蒿道:“是牟川說的。施主知道他是誰嗎?” 辜月明點頭表示曉得。 薛廷蒿續道:“鳳公公該已告訴施主當日大概的情況,如此可省下貧僧不少話。讓我長話短說。當年我們依牟川之言,於七月十四子時以無終河的殉情石作起點,徒步深入東岸,找尋古城,出奇地竟沒有遇上一頭野狼,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幾乎沒有費任何搜索的工夫,古城忽然出現在前方一座石山上,雲霧繚繞,如真似幻,彷彿海市蜃樓的幻境。” 辜月明心中喚娘,最不明白是薛廷蒿為何肯這般合作,難道他真是“受害者”,要自己為他伸冤? 薛廷蒿道:“我負責監視牟川,當時他的神情變得非常古怪,雙目射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望神色,事後回想起來,他是曉得楚盒內的藏物,且要不顧一切地據為己有。” 辜月明愕然道:“除非他真的變成瘋子,或者他有本領殺死你們,否則他該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薛廷蒿顯然曾深思過這個問題,沉聲道:“假如他清楚得到盒內的寶物後,可以把這個一面倒的形勢完全扭轉過來又如何?事實上進入雲夢澤後的第一個晚上,他透露了很多有關雲夢澤的秘密,例如我們現在身處的湘妃祠。他還遊說我們得到楚盒後,先打開盒子來看個究竟,以防內藏的不是至寶而是至毒之物,只是給夫大哥嚴詞拒絕,他才無法可施。” 辜月明說不出反駁的話,問道:“你們曉得啟盒之法嗎?” 薛廷蒿道:“沒有人想過打開一個盒子要有什麼特別的方法,頂多是有個精巧的鎖頭,該難不倒皇上御用的巧匠。直至我們見到楚盒,才明白開啟楚盒絕不如想像般容易。” 辜月明道:“那是個怎樣的盒子?” 薛廷蒿道:“最初的幾年,每晚我闔上眼睛,都會見到它。那是個尺許見方的盒子,很沉重,最令人矚目的是嵌在盒面的七顆夜明珠,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始於盒面的是天樞星,其他六星依天象分佈各面。盒身滿佈暗紋,質地似金非金,似銅非銅,卻不見有縫隙,令人想打開盒子也無從入手。” 辜月明渾忘了與薛廷蒿的敵對關係,問道:“牟川有說出打開楚盒的方法嗎?” 薛廷蒿道:“夫大哥根本不讓牟川碰楚盒。他把楚盒收入預備好的革囊內,綁在背上。進入古城和取得楚盒的過程順利輕易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事後回想起來,實有非常不合情理的地方,只是因成功而來的喜悅蓋過了一切,沒有人在意。” 辜月明問道:“有什麼地方不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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