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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7章 第十章無名有實

邊荒傳說 黄易 4711 2018-03-12
劉裕坐在帥府大堂內,聽劉穆之向他報今天最新的消息。 一邊聽著,一邊卻分了一半心神在思索任青媞今早在枕邊向他提出的“忠告”。 任青媞是個絕頂聰明的女人,眼光獨到,她說的話,絕非無的放矢,著眼的是自己的弱點,而她與自己現今目標一致,榮辱與共,所以最不願見到他劉裕在朝廷的明爭暗鬥中失蹄墮馬。 劉穆之總結道:“現時的形勢對我們非常有利,建康的人心大致上已穩定下來,一切都在我們的控制之下。” 劉裕道:“穆之認為王謐是否真心為我們辦事?” 劉穆之道:“王謐的情況特殊,當桓玄入京時,他投向桓玄。桓玄登基,便是由他親手把司馬德宗隨身攜帶的玉璽解下,故建康高門一致認定他犯了叛國欺君的大罪,萬死而不足以解其咎,可是現在我們卻全力保住他,還委他以重任,故而他全心全意的支持我們,因為如果讓別人上場,他肯定死得很慘。王謐現在根本沒有第二條路走。”

又道:“聽王弘說,王謐在桓玄來前和現今是兩個樣子,外貌蒼老了近十年,頭髮變得稀疏了,身體也比以前差。可見他本身極不好受。” 劉裕聽得有點驚心動魄,心忖自己該不會變老吧。 劉穆之道:“大人忽然問起王謐,是否準備親自到前線領軍?” 劉裕沉吟片刻,道:“我想問穆之一件事,穆之至要緊坦白地告訴我。” 劉穆之訝道:“是什麼事呢?” 劉裕道:“我現在究竟處在怎樣的一個位置上?” 劉穆之微一錯愕,思量半晌後,道:“若直接點說,大人所處的位置,是個人人想取而代之的位置,因為名義上雖仍是司馬氏的天下,但實權卻全掌握在大人手上。大人正是南方朝廷無名卻有實的君主。” 劉裕點頭道:“無名而有實,穆之這個形容非常貼切。”

劉穆之道:“既然大人問起這方面的問題,穆之當然不敢隱瞞。王族故不容大權長期旁落於大人手上,加上你布衣出身的背景,建康高門中懷異心者亦大有人在,所以建康的權力鬥爭,絕不會因誅殺桓玄而止,反會愈演愈烈,這種情況自古皆然。而這也才是正常的情況。” 劉裕道:“我該如何應付呢?” 劉穆之道:“大人必須把軍權掌握在手上,在關鍵的事情上,一步也不能退讓,誰敢不接受大人的安排,逾越了本身的職權,便須認真對付。帝皇之術從來如此,大人是別無選擇。” 劉裕沉聲道:“穆之是怕我心軟了。” 劉穆之道:“我怕的是大人在江湖打滾慣了,把江湖那一套搬到朝廷來。在政壇上,講的是利害關係,誰都不理會什麼江湖義氣、兄弟之情,事事不留餘地。只要情況許何,便來個趕盡殺絕,對敵人仁慈,會令自己遭殃。當年安公在位時,便絕不對司馬道子讓步。而安公的本錢,便是令北府兵獨立於朝廷之外,不讓司馬氏插手。”

劉裕點頭道:“明白了。唉!可是我對政治的鬥爭,不但感到厭煩,更自問不在行。” 劉穆之道:“這個並不重要,憑大人的才智,當很快掌握其中訣竅。為政之道,最重要是知人善任,所以大人必須在朝廷建立支持自己的班底,只要把國家治理得妥當,民眾歸心,其它的事自可迎刃而解。” 劉裕欣然道:“對!自己不懂得的事,便交由信任的人去做。幸好有穆之助我,否則建康這個攤子,真不知會如何爛下去。” 此時手下來報,孔靖求見。 劉裕著手下去請他進來,劉穆之則辦事去了,到大堂剩下劉裕一個人,不由諸般感受襲上心頭。 他進一步體會了自己的處境。 劉穆之雖說得婉轉,事實等若說他劉裕四周的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敵人,一旦他露出破綻和弱點,想取他而代之者便會用盡陰謀手段,群起攻之。其中絕沒有人情道理可講,一切只講切身的利益。

如此情況,不但是他始料不及,更是從沒有想過的。 以前支持他的是向桓玄報復的念頭,現在已逐漸轉而為責任的問題。負在他肩上的重擔子,不但關係到至親和忠心追隨自己的人的榮辱,還有是視自己為救主的平民百姓。他劉裕出身貧農,最明白民間的疾苦,怎可對他們的苦況視若無睹?自己攀上了這個位置,便要負起這個位置的責任,否則如何向愛戴自己的人交代? 他一定會好好的學習。 向雨田攀岩越坡如履平地的來到燕飛身旁,探手和他緊緊相握,大笑道:“燕兄!我們又見面了!” 燕飛亦心中歡喜,欣然道:“人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亦說山水可相逢,今回我們正是重聚於山水之中。” 向雨田放開燕飛的手,微笑道:“幸好我只完成了一半的任務,否則就會不到燕兄。”

燕飛訝道:“一半的任務?” 向雨田道:“你的兄弟拓跋珪託我為他找尋慕容垂的主力大軍和龍城軍團的影踪,現在我已發現龍城軍團的藏兵地,卻仍未找到慕容垂的主力大軍,遂尋到你這裡來。” 燕飛道:“什麼龍城軍團?” 向雨田環目四顧,道:“龍城軍團就是由慕容垂最出色的兒子慕容隆指揮的兵團,一向駐守於中山東北方遠處的龍城,以鎮懾塞北諸族,特別是庫莫奚部和柔然人。你的兄弟因慕容隆率麾下兵團秘密進入中山,生出警覺,囑我找尋他們的踪跡。果然不出他所料,慕容隆的兵團已秘密行軍直抵五回山,越青嶺、過天門,再開鑿山路,抵達附近太行山一處支脈低丘間的密林處,照我看他們是要伏擊你們荒人,因為該處離平城太遠了。”

燕飛道:“他們如何抵禦寒冷的天氣?” 向雨田道:“他們於藏身的密林處建起數百間可擋風的簡陋房舍,又砍下大批木材生火取暖。我去偵察他們時,秘密基地只有三千許人,不過兵員正由秘密山道不住調過來。此著確為奇兵之計,如果你們完全不覺察他們的存在,肯定會吃大虧。” 接著續道:“至於慕容垂的主力大軍,我仍未有頭緒,真教人頭痛。” 燕飛微笑道:“這個倒不用擔心。” 向雨田欣然道:“我當然不會擔心,說頭痛只是我見到你老哥前的情況,現在見到你,什麼痛都消了。你可以憑靈覺偵察到紀千千的所在,對嗎?” 燕飛雙目亮了起來,點頭應是,充滿希望的道:“憑你我兩人之力,你猜我們有多少勝算,可把她們主婢救出來呢?”

向雨田現出一個古怪的神色,道:“攻其無備,加上你又能準確掌握她們的位置,至少有二、三成的機會。如果你可以暗地指使紀千千和她的婢女配合我們,勝算可增至五成。不過!唉!我應否說呢?” 燕飛不解道:“還有什麼問題呢?” 向雨田道:“我們或許能成功救出她們,但你的兄弟肯定會輸掉這場仗。” 燕飛明白過來,頹然無語。他非是思慮不及向雨田周詳,但因太在意紀千千和小詩,致忽略了隨之而來的後果。 向雨田道:“事實上現在慕容垂最大的破綻和弱點,正是紀千千,如果沒了紀千千,我們極可能在慕容垂發動前,仍沒法摸得著他的影子。而且打草驚蛇,當慕容垂曉得他的部隊再非奇兵,會改變戰略。更重要的一點,是你們荒人牽制了龍城兵團。試想如果我們救出了紀千千和她的婢女,荒人還為何而戰?荒人是絕不會為你的兄弟賣命的。”

燕飛仍沒法回話。 向雨田探手搭著他肩頭道:“你絕不需為此難過,感到對不起她們。坦白說,我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明智之舉,是靜待時機,至少待擊破龍城軍團後,方再想辦法。” 燕飛好過了點,同意道:“是的!我太過衝動了。” 向雨田道:“你放心吧!慕容垂自以為勝算在握,絕不會傷害她們主婢,我們始終會有機會。我向雨田拼掉老命,也要助你完成救美的行動。” 又問道:“你感覺她們在哪個方位呢?” 燕飛探手指著山連山的西北方遠處,道:“該在那個方向,離開我們至少有數百里。” 向雨田一呆道:“那慕容垂的藏兵處,離平城將不到二百里。好傢伙,不愧擅用奇兵的軍法大家,令人完全沒法想到。” 燕飛道:“以慕容垂的行事作風,這區域該廣置暗哨,我們要小心點,如被發現,便太不值了。”

向雨田目光投往西面,道:“太陽快下山了,入黑後我們才起行吧!” 孔老大喝了口熱茶後,笑道:“這兩天天氣回暖了,冰雪開始融解,走在街上濕溜溜的,很容易滑倒。” 接著嘆道:“從前的好日子又回來了,玄帥過世後,我一直不敢到建康來,想不到現在又可以大搖大擺的在街上走。” 劉裕隱隱感到有點不妥當,他和孔靖的關係非比尋常,有什麼話不可以直說出來,偏偏孔靖卻先兜幾個圈子,可知他是有所求而來,而他的要求,絕不簡單。 果然孔老大轉入正題道:“我想到建康來發展。” 劉裕聞弦歌知雅意,登時大感煩惱。 孔靖是廣陵、京口一帶地區的幫會大龍頭,近年更因自己的關係通過荒人大做北馬南賣的生意。現在自己成為建康的當權者,水到渠成下,孔靖當然希望在建康大展拳腳。

問題在水漲船高下,孔靖的幫會勢力亦會因此而入侵建康,無可避免地損害此地幫會的利益,致生衝突。 在一般的情況下,或單靠孔靖本身的力量,所謂猛虎不及地頭蟲,孔靖必定會被建康的幫會排擠,致難成事,甚至會損兵折將。所以孔靖先要得到自己的支持,方敢在建康發展。 建康是南方最大的都會,是財富集中的地方,也是南方幫會的大肥肉,孔靖想分一杯羹,是最正常不過的情況。 孔靖在建康不是沒有地盤,但只限小規模的騾馬買賣,旦孔靖顯然不甘於此,於是要爭取更大的利益。 可是自己的成功,本地的幫會也有出力,雖遠及不上孔靖的全力支持,但自己如忽視他們的利益,是說不過去的,何況他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不可以不給宋悲風這個從中穿針引線的人面子。 抵建康只十天光景,他便深切體會到當這個無名有實的建康之主的為難處。 如只論江湖道義,他此刻便該拍胸膛保證力撐孔靖;可是站在為政者的立場,便須乎衡各方面的利益,避免亂局的出現。 劉裕剛下定決心好好學習當權者之道,但如果有別的選擇,他真的不願面對眼前由孔靖引發的兩難局面。 他一直以身作則,由自己示範何謂之大公無私,真要推搪,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並不難,但卻會令孔靖失望。 劉裕微笑道:“大家兄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老大你心中有什麼想法呢?” 話雖然這麼說,但他卻清楚自己是口不對心,但有什麼法子呢?任青媞說得對,他和孔靖再非目標一致,孔靖為的是本身和幫會兄弟的利益,他劉裕為的是整個南方的大局。 孔靖道:“有統領這兩句話,我孔靖便放心了。為了不讓統領為難,我決定在建康只做正行生意,絕不碰賭嘗青樓或放貴利等偏門行業。” 劉裕暗讚孔靖聰明,如此自己更難反對,不愧是老江湖。 道:“然則老大你想幹哪一行的生意?” 孔靖立即雙目放光,興奮的道:“仍是以騾馬買賣為主,不過卻不像以前般偷偷摸摸,而是公開來做,通過邊荒集,把優秀的胡馬、胡騾,運往建康來,照規矩繳納關稅,正正式式的做買賣,統領以為行得通嗎?” 劉裕為之愕然。 孔靖確有做生意的頭腦,憑著他和荒人的密切關係,肯定可以低價買入胡馬,再在建康以高價賣出,賺得家財萬貫。其它做馬騾生意者,怎可能是他的對手?保證不用多久,整個建康的騾馬買賣會被孔靖壟斷。再在這個基礎下,孔靖的幫會勢力會在建康坐地生根,迅速發展。 劉裕拖延時間,好讓負苛沉重的腦子有運作的空隙,道:“如此將牽涉到朝廷對邊荒集政策上的改變,老大你須給我一點時間,研究出一個妥善的辦法。” 孔老大知情識趣的道:“這個當然,我會耐心靜候統領的好消息。” 劉裕腦際靈光一閃,道:“我有一個提議,請老大也考慮一下。” 孔老大欣然道:“統領大人想到甚,吩咐下來便成。” 劉裕心忖現在的自己確實是權傾建康,說一句話,便可以改變任何現狀,亦正因如此,他劉裕必須戰戰兢兢,小心謹慎,不可以稍有差錯,累己累人。 道:“我為老大想到一個可以把生意做得更大的方法,就是成為由邊荒來的騾馬的總代理人。邊荒集的騾馬要公開的賣往南方來,一定要通過你,而你則把騾馬供應給南方的大小騾馬商,但只限騾馬,由你直接繳稅給朝廷,至於細節,我會找人設定。” 孔靖大喜道:“如此就更理想。” 劉裕心中欣慰,他真的不想令一直毫無保留支持他的孔靖失望,令他更開心的,是從孔靖的反應看出孔靖只是想做生意賺錢,並沒有到建康爭地盤的野心。 兩人又再商量了一會,孔靖歡天喜地地去了。 劉裕暗抹一把冷汗。 這個位子真不容易坐,弄得自己捕風捉影的,錯怪了好人。 希望每個人都像孔靖般,安分守己,如此他便可以還神作福。 但他當然知道不會事事稱心順意,邊荒集或會成為另一道他要面對的難題。 不由記起屠奉三說過的話。 邊荒集將來說不定會由他一手摧毀。 唉! 未來的事,未來再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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