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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第九章三天之期

邊荒傳說 黄易 4716 2018-03-12
劉裕定點一棵大樹的橫幹,就借那彈力輕輕鬆鬆的騰身而起,直來到密林上方處兩丈許的高空。 雖是寒風陣陣,景色卻非常迷人。 左方是蜿延流東,仿似沒有開始、沒有盡頭,標示著邊荒與其它文明地區分野的淮水。上面是覆蓋大地嵌滿星辰的夜空。 每次施展他的獨家本領“飛猿跳”,他都會進入一種特別的心境,似不再受到任何拘束,一切自給自足、輕鬆寫意、自由自在。不過今次是唯一的例外。 抵達最高點後,他又往下落去。 他不用眼睛去找尋落點,純憑腳的感覺,忽然又再彈起,但已離剛才俯察遠近的位置西移十多丈。 他想著王淡真,也想到宋悲風攜心佩遠遁邊荒,能否逃過尼惠暉的追殺呢?密林像一幅地毯般往淮水和邊荒鋪蓋過去,黑沉沉的一大片,其中又另有天地,令人生出無有窮盡的感覺。

可是,劉裕仍感到無比的孤獨,空虛失落的頹喪感覺,厲鬼般緊纏著他,那是種使人窒息,似不能透氣的沉重感覺。 過去的一切努力徒勞無功,未來也見不到任何生機和希望。 他雖然竭盡全身的氣力振作自己,然而傷痛卻如大鐵錐般,一下一下的敲擊著他的心,且只能獨自去承受。 劉裕不敢去想像王淡真的遭遇,偏又控制不住自己。老天為何如此殘忍,既然恩賜自己如此一個機會,又在世界已來到他手心內的動人時刻,不仁地奪去。 他又斜斜彈上半空,前方遠處出現水光的反映,像一道灰白帶子般從淮水往北延展過去。 終於到達濄水。 雖然不曉得敵人會用哪種方法,去逼荒人從新娘河撤返邊荒,但他知道敵人定可辦到,否則不會在北岸埋伏。看有人預先在北岸放置投石機,便猜到事情該與劉牢之有關係。

哼! 劉牢之!你實在太過份了,有一天我劉裕會連本帶利令你償還欠債。 他估計如兩湖幫要配合荊州軍伏擊撤返邊荒的荒人,最佳的藏身處莫如濄水,因為這是荒人從新娘河返邊荒最便捷安全的路線,荒人不會捨近求遠,選取更西面的夏淝水或風險最高的穎水。 荒人的撤返邊荒,必是水陸兩路並進,由貨船負責載重、運送糧貨和武器,沿濄水北上,同一時間在淮水築起臨時的浮橋,讓人馬渡河。 如兩湖、荊州聯軍趁荒人此等脆弱時刻,從水陸兩路突襲,將可把荒人返攻邊荒集的力量徹底摧毀,桓玄和聶天還便可以穩得邊荒集。 驀地,濄水的西岸火光燃起,奪人眼目。 劉裕心中一動,循火光亮處趕去。 燕飛來到龐義旁坐下,道:“你在這裡坐了足有一個時辰,想什麼呢?”

吃過晚膳後,龐義便來到基地上游這塊岸邊大石默坐,直至繁星滿天的這一刻。 龐義道:“我是管糧倉的,花了整天點算手上的糧貨,如照現在消耗糧食的速度,又得不到新的補充,不足一個月我們便要改吃樹根,人實在太多了。方總負責戶口登記,竟算出二萬八千五百六十七人來,大半的荒人都流亡到這處來。且人數只會增加不會減少,待躲到邊荒各處的荒人聞風來聚,糧食會更吃緊。” 燕飛心中暗嘆,不論武器、弓矢和糧食,供應方面都出現嚴重問題,如被劉牢之封鎖淮水往邊荒的三條水道,不用敵人動手,他們自因糧道被截斷而完蛋,問題根本沒法解決。 龐義喃喃自語的道:“千千自我犧牲的偉大行為令人感動,如不是她肯留下照顧小詩姐,小詩姐的命運確是不堪想像,她的膽子這般校”又往他瞧來,提起勇氣似的問道:“小詩姐好嗎?”

燕飛想起那晚的情境,心中填滿溫柔,道:“小詩姐睡得很香甜,我們不敢驚擾她。” 龐義懊惱的道:“早知你會去見她們,我便可以託你帶點東西去給小詩姐。你這沒有義氣的傢伙,什麼事都悶在心裡。” 燕飛忙岔開道:“高小子回來了嗎?” 龐義道:“最好他今晚不回來,讓我可以好好睡一覺。白天還好,因為大家都忙得不得了,他專挑在我寶貴的睡眠時間來纏我,硬要我聽他和那小妖精的情情愛愛,如何轟烈動人、如何郎情妾意。他奶奶的熊,這小子肯定被那專吃人心的小妖精弄瘋了。” 燕飛失笑道:“誰叫你是他的朋友呢?” 龐義咕噥道:“他奶奶才是他的朋友,我一向對他的作風不敢恭維,只不過大家一道北上,才混得熟了些兒吧!豈知這小子恃熟賣熟,硬逼我聽他自以為是天下最動聽,其實是令人覺得肉麻兼起疙瘩的情話。”

燕飛忍俊不住時,屠奉三神色凝重的來了。 燕飛道:“坐!有什麼事?” 屠奉三在燕飛另一邊坐下,沉聲道:“劉牢之的水師船隊在洪澤湖集結,只需一天時間,便可以進犯我們。” 龐義倒抽一口涼氣,道:“這傢伙並不是說著玩兒的。” 燕飛道:“他是在向我們示威,擺出如我們不依他的話撤走,便會攻打我們。” 洪澤湖在淮水下游處,靠近大海,是北府兵訓練水師的大湖。 屠奉三道:“這方面仍很難說,表面看似是針對我們的行動,不過,假如他投向司馬道子,則可變成對付王恭的陰謀,因為王恭目下正身在洪澤湖淮水旁的大城旰眙,如王恭沒有防範劉牢之的心,一定會被劉牢之得其所願。” 龐義咋舌道:“劉牢之此人真不簡單。”

燕飛生出一切失控的感覺,他當然不希望劉牢之倒戈反王恭,因為王恭怎也是王淡真的父親,如王恭有什麼不測,桓玄再沒有顧忌下,王淡真的命運會更不堪。 道:“劉牢之也可以藉此箝制何謙,因為洪澤湖的東面便是何謙的據點淮陰,而洪澤湖北通濉水,南通高郵湖,又接大江,四通八達,一支強大的戰船隊,可以對整個區域發揮出震攝的作用,令反對劉牢之的人不敢妄動。” 屠奉三思忖片刻,道:“你不是說過,司馬道子召何謙到建康去迎娶他的女兒嗎?” 燕飛點頭道:“確是何謙的心腹手下劉毅親口說的,有什麼關係呢?” 屠奉三道:“我懷疑此為司馬道子和劉牢之之間的協議,由劉牢之調動水師,逼得何謙不得不留下主力部隊在淮陰,以對抗劉牢之。而何謙若仍要到建康去,便只能帶少量部隊隨行。”

龐義失聲道:“不會是這樣吧?” 燕飛道:“屠兄似乎認定劉牢之會投向司馬道子。” 屠奉三道:“我只是設身處地從劉牢之的角度去思索。在司馬道子和桓玄之間,該如何選擇呢?那就要看對哪個害怕多一點,我敢肯定,劉牢之對司馬道子的顧忌遠比桓玄校以劉牢之的立場,明智之舉當然是遠桓玄而靠近司馬道子,只要司馬道子許以北府兵大統領之位,劉牢之若拒絕便是笨蛋。而劉牢之當上統領最大的障礙正是何謙。” 燕飛動容道:“劉裕該與你想法相同,所以力勸何謙勿要到建康去。” 屠奉三道:“弄清楚這點非常重要,如此,我們便不用怕劉牢之會違諾,在三天之期未屆滿前來襲了。” 龐義道:“過了三天之期又如何呢?劉牢之會否真的來攻打我們?”

屠奉三道:“根本不存在這樣的問題,因為我們必須將計就計,在三天內撤走,好引敵來攻。” 又道:“老卓在附近三次發現敵人的探子,正在偵察我們的情況。” 燕飛道:“現在渡河的地點由我們決定,敵人倒過來要遷就我們,你的大計如何呢?” 屠奉三道:“假設我們的目的地是最容易藏身的巫女丘原,濄水會是看來最理想的路線。載重的船由濄水北上,人馬騾車則沿濄水東岸推進。我們既有這個想法,敵人當然可以輕易猜到。我們便在濄水東連舟為橋渡河,引敵人踏入陷阱。” 龐義皺眉道:“計劃有個很大的破綻,只是荊州軍已教我們難以應付,他們全是騎兵,機動性強,只須在遠處埋伏,待我們全體渡河之後方發動強攻,我們如何令他們中計呢?如我們不渡河,他們只會按兵不動。”

屠奉三微笑道:“所以,我們故意讓他們的探子看到我們不住將糧貨運上大型的戰船和貨船,事實上,到時船上裝載的是戰士而非糧貨物資,縱使吃水深,敵人仍誤以為裝的是糧貨。開始渡河時,我們的船會把戰士一批一批的送到濄水上游,讓戰士登陸濄水東岸,從容佈置,等待敵人投入羅網。” 龐義恍然道:“原來如此,確是妙計。” 燕飛問道:“兩湖幫的船隊又如何應付?” 屠奉三道:“兩湖幫的人在我們全體渡江前,會耐著性子,等候荊州軍以快馬施襲的一刻,絕不會提早行動。假設兩湖幫的主事者是郝長亨,以他一向的作風,會把戰船隊一分為二,一支隱藏在濄水的上游,另一支則部署在濄水、淮水交接處的西面,發動時分從兩方順流來攻,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劉帥回來後,我們當可以清楚敵人的所有佈置。”

說罷輕嘆一口氣。 燕飛明白他的心情。 縱使勝得此仗又如何,只能讓他們苟延殘喘多一段時日。失去了邊荒集,又被劉牢之截斷糧線,他們實沒法養活這麼多荒人。至於武器弓矢,亦不足以長期作戰。 忽然間,他也像劉裕般感到劉牢之的可恨。如有謝玄在,怎會出現眼前情況。一天劉裕坐不上北府兵大統領的位置,邊荒集仍陷於危機裡。 劉裕潛過濄水,隱身在岸旁的密林裡,注視著岸旁的動靜。 三十多名羌族戰士在岸邊靜候,他們燃起的篝火光焰閃爍,正逐漸熄滅,看情形他們再沒有添柴續火的意思。 他們的戰馬安詳地在一旁吃草休息。 對方顯然在等待某一方的人,約好以火焰為暗號。 領頭的一人高大威猛,年紀在二十許間,一派高手的氣度。 劉裕幾可以肯定,他是姚萇的兒子姚興,以他的身分地位,遠道由邊荒集到這裡來見某一方的人,內情當然不簡單。 能令他來者,不出郝長亨甚或劉牢之其中一人,而以郝長亨的可能性最大。 郝長亨約姚興來此相會,是要向姚興顯示他殲滅荒人的決心,順便談妥入夥邊荒集的條件。 誰都曉得,佔據邊荒集,必須南北勢力皆支持方能成事,而郝長亨所代表的一方,正是姚萇和慕容垂最需要的南方夥伴。因此,郝長亨送上秋波,姚興便親身來會。 “隱龍”出現在下游處,緩緩駛至。 劉裕心中叫妙,待會只要他從陸上追踪“隱龍”,便可以知道郝長亨將戰船隊伍藏在何處。 此時他再無暇去想心事,全神貫注於眼前發生的事上。 他在心中提醒自己,以後再不要低估桓玄和聶天還,如不是湊巧發現荊州軍的影踪,他們今次肯定一敗塗地,永不能翻身。 “隆鹵聲中,“隱龍”靠往姚興等人立處的河岸。 劉裕趁姚興一方的人注意力全集中往“隱龍”的當兒,又潛近數丈,直至密林邊緣,然後攀到一棵大樹枝葉濃密處,離姚興立處只隔開三、四丈的空間。 一道人影從沒有燈火的“隱龍”處飛身而來,落到姚興身旁,正是兩湖幫的二號人物郝長亨。 姚興哈哈笑道:“本人姚興,這位當是郝長亨郝兄了,郝兄風采過人,確是名不虛傳。” 郝長亨連忙說出一番客氣話,雙方互有所需,當然是相見甚歡,一拍即合。 姚興道:“客氣話不用說了,我今次來可以全權代表邊荒集聯軍說話。” 劉裕心中叫好,他們在岸邊說話,他可以聽個一字不漏,說不定還會有意外的收穫呢!忽然間,他又感到老天爺在補償他,仍沒有完全捨棄他。 新娘河基地燈火通明,照得漁村和四周山野明如白晝。 荒人仍在辛勤工作著,忙著把“貨物”送到船上去,燕飛暗忖,若自己是敵人的探子,也會深信不疑眼睛所見的情況。 孫恩這一刻在哪裡呢?是否連夜晚也不休息,正全速趕來。 他很希望孫恩不會來得那麼快,如此他便可以參與眼前緊鑼密鼓的一役,為反攻邊荒集的熱身戰盡上點綿力。 奇怪地,他再不擔心孫恩,不是因他認為自已可勝過孫恩,而是曉得擔心只會誤事,徒然耗損精神。他必須在最佳的狀態下迎戰孫恩,把生死成敗全置諸腦後。 “燕兄!” 燕飛正要進入安排給他的房舍,聞言止步。 江文清來到他身旁,道:“我很擔心!” 燕飛訝道:“大小姐擔心什麼呢?” 江文清道:“我擔心劉牢之會和敵人來夾攻我們,那無論我們有任何奇謀妙計,也必敗無疑。” 燕飛道:“大小姐沒有和屠兄談過話嗎?他分析過此事,認為劉牢之不會在三天之期未屆滿前來犯。” 江文清壓低聲音道:“劉裕因何如此信任屠奉三呢?” 燕飛道:“我也信任屠奉三,事實會證明劉兄沒有看錯人的。” 江文清猶豫了一下,似有點難以啟齒的問道:“燕兄和劉裕怎會到豫州去呢?” 燕飛頓悟剛才說的只是開場白,江文清來找他的真正原因是要問這句話,如此看來,江文清對劉裕果真另眼相看。 他曾答應過為劉裕隱瞞王淡真的事,當然不可以說出事實,但又不想說謊,卻又不得不說謊,只好道:“我們本想到壽陽找胡彬,湊巧碰上荊州軍!” 這是最沒有破綻的謊話,燕飛心忖,如再見劉裕,必須知會他有關這個謊話,以免兩人口供不符。 江文清果然沒有懷疑,放下心事似的舒一口氣道:“不阻燕兄休息哩!”說罷去了。 燕飛隱隱感到,她多少收到點劉裕與王淡真之間一事的風聲,暗嘆一口氣,入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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