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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四節

殺禪4·野望季節 乔靖夫 4902 2018-03-12
茅公雷的兩個部下早就在廊道上等待——剛才他衝出房門的聲音早驚動了他們。三人梳洗更衣後離開“萬年春”,找尋吃早飯的地方。 茅公雷昨天傍晚已經到了漂城,本應馬上到中正街的“豐義隆漂城分行”打個招呼。可是龐文英對宿娼頗有點厭惡,茅公雷也就先去“痛快”一晚。 三人在一家飯館胡亂點了些麵食和餡餅。茅公雷很是喜歡南方的這些食物,比起京都的東西精緻得多。 茅公雷沒有穿上袍子,只是撂在肩上。漂城的冬天在他而言不算冷。 吃飽後三人還在安東大街四周閒逛。茅公雷對部下從來沒有架子:他吃什麼他們也吃什麼;他嫖的時候他們在鄰房也有姑娘侍候——老大在快活,作小的卻要站在門外喝風,茅公雷覺得那多麼沒意思…… 是做正事的時候了。手下昨晚已經聯絡過城裡提供消息的人。他們確實見過好像管嚐的男人。另外二十三個部下已經守在三道城門——真正同時進行監視的只有九人,其餘的則定時換班及負責通信。茅公雷經常都準備充足的人手,以免部下太辛苦。而他信任這二十三人裡的每一個。每道城門佈置三人已經足夠。

當然在要緊關頭他還是可以倚仗“豐義隆漂城分行”。只要告訴文四喜一聲,隨時可以動員一、兩百人。可是他不想讓別人分享功勞。這次追捕行動他已走了一千七百多里的距離。 管嘗,“平亂大元帥”、“安通侯”陸英風的心腹隨參。幾年前與陸的另一親信翼將霍遷三人一同失踪。 ——管嚐的頭顱值上五百兩黃金。這是大太監倫笑在江湖上宣布的暗花。當然,聰明人會跟踪管嘗找出陸英風所在。那位曠世名將的首級價值更高十倍。 茅公雷當然不是為了黃金。倫笑與當今“豐義隆”大祭酒容玉山關係密切。追捕的命令來自容祭酒的長子容小山。 那個只會倚仗父蔭的混球…… 發現管嘗是很偶然的事:在東淮城一個老鄉跟他遇上了,彼此談了幾句話。那傢伙兩天后犯事被抓,亮出了同鄉的名諱官階來求情——他不知道管嘗早已背了逃軍之罪。據他說尚有幾個男人與管嘗同行。

茅公雷一直沿海南下,直至到達漂城才追上來。他相信對方到漂城來並不是偶然。也許這兒就是他們的目的地。 自從“平亂戰爭”以後,商旅繁忙的漂城漸漸成為重要的情報交流站。南方的反叛勢力雖然在戰後元氣大傷,但並沒有就此根絕。不論南北雙方的斥候和探子,還有為錢賣命的情報販子,都利用商業作偽裝而活躍於漂城。茅公雷知道,因為龐文英也有為朝廷重臣收集情報。這一向是“豐義隆”最重大的政治本錢。 陸英風若想東山再起,最直接的途徑就是跟南方那些野心家合作——儘管他們過去曾是死敵。而倫笑最害怕的也莫過於此:南方豐饒的軍事資本與陸英風的軍事天才結合。 “漂城這個地方真有趣……” 茅公雷又想起剛才在妓院“萬年春”裡遇上那胖子。按照情報描述他就是於潤生的結義兄弟之一。本來他對漂城這股新冒起的勢力興趣不大,可是看見鐮首後他改觀了。

——像這樣的男人,於潤生手底下有幾個?
“於潤生那渾蛋,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汪尚林咬牙恨恨地說,把茶碗猛地摔到牆角。在成為“戳眼”吹風三爺手下的頭目以前,他曾是城郊令旅人喪膽的翦徑強盜,暴烈的性情也跟從前的吹風有點相像。 坐在旁邊的魯梅超把食指按在嘴唇上。 “別他媽的嚷著,要讓漂河上下的人都聽見嗎?” 兩人不約而同瞧向窗外。在漂河上游彎處,新埠頭清晨又繼續動工。看來已差不多建好了。 “那姓於的傢伙,不知哪來這麼多錢……”魯梅超雙眉皺得緊緊。 “你確定龐文英那老頭沒有參一份兒嗎?”他說時看著金牙蒲川。 蒲川咧開他那一貫的笑容,四支鑲金門牙在晨光中發亮。 “我肯定。何況'豐義隆'要是有出錢,根本不必隱瞞。”

跟高壯的汪尚林與精悍的魯梅超相比,金牙蒲川反而是三人裡面最鎮定的一個。 他們坐在漂河“合通埠頭”二樓一個賬房裡。在這裡他們不必擔心安全。金牙蒲川擁有這漂城唯一埠頭的三成權益。另外三家合資者裡,兩家分別是漂城最大的米糧行與酒莊,各佔兩成半。餘下的兩成原本屬於“屠房”,三年前三家股東同意把它轉送給龐文英作貢禮。 “合通埠頭”也像往常般繁忙。埠頭的小規模跟漂城的商業量根本不成正比,故此每天幾乎通宵運作。也因為如此,金牙蒲川才能夠把裝卸貨物的費用抬得高高。 ——然而待新埠頭建成後,一切也將改變…… 汪尚林和魯梅超兩個老大都是“屠房”崩潰後獨立的新勢力,幾年來一直負責照保蒲川的私貨買賣,經常出入埠頭。三人在這兒聚頭不會惹人生疑。

“於潤生怎麼忽然答應跟你談判?說不定他已經知道我們的打算……”汪尚林盡量壓低聲線。 “要是失了先機,跟那些腥冷兒硬碰起來,誰也不曉得結果!” 這句“腥冷兒”格外突兀:自從四年前那一役,城裡幾乎再沒有人用這稱呼形容於潤生跟他的勢力。除了仍然眷戀“屠房”輝煌時代的前幹部,偶爾還會把這貶稱掛在嘴邊。汪尚林正是這類前“屠房”幹部中最頑固的一個。 “汪哥哥怕麼?”蒲川的笑容沒有改變。 “我不認為有什麼好怕的。他要是想動手,根本就不用答應跟我見面,他現在就已經可以跟我們開戰了。是我們把他逼到談判桌子上來了。” “說不定他只是藉這次談判作幌子,讓我們鬆懈下來。”魯梅超從前替“窒喉”陰七爺做事,性格比較謹慎。

“那麼我們就要更小心。”蒲川說。 “不過我想他沒有這個必要。他也知道要在談判時暗算我是不可能的事。他不會笨得以為我會全無準備地赴約吧?” “那麼……”汪尚林焦急的問:“我們原來的計劃……” 蒲川伸出舌頭舔舔金牙。 “當然繼續準備。不過先聽聽他有什麼話要跟我說。我是個生意人嘛。” 蒲川的四顆牙齒在他十五歲時給鄰村的流氓打掉了,直至三十六歲發跡後才補上四顆金牙。在那二十一年間,他靠著一張缺牙的嘴巴打滾於黑白二道之間。 在“屠房”全盛時期,蒲川仗賴與“剝皮”老俞伯的關係,包攬了全漂城私貨販運的四成,住進了桐台的豪華宅邸,一口氣娶了三個小老婆,在安東大街開了兩家娼館、八所飯館酒家。他經手的各種私貨:木石、布帛、皮革、糧油等都印有自家的標記。

藉著私貨生意的資本加上“屠房”的拳頭,他半強逼地取得“合通埠頭”的半數權益——事實上他掌握那三成擁有權,最初也只是“屠房”授權代管。 四年前“屠房”倒下了,金牙蒲川並不太憂慮,反而慶幸自己並非“屠房”的正式從屬。只是黑道換了個主人而已,蒲川深信不管誰當家作主,始終會需要他——還有他手上牢牢掌握的販銷網絡。 在霸權易手的最初,金牙蒲川的生意接近全面停頓。 “豐義隆漂城分行”正式鞏固在漂城的地位後,他才能透過知事查嵩拉線——當然免不了花大把金子——與龐文英交涉成功,重開所有私貨買賣,當然“豐義隆”的私鹽生意是不會讓蒲川這外人佔半點便宜的。 “屠房”原有勢力分裂成為幾十個新的幫會角頭,他們為了在漂城的新秩序中爭取財源而不時爆發衝突。手握大生意的蒲川趁機把其中最大的幾股勢力招攬了過來——私貨買賣,如非有黑道力量照保,寸步難行。他與幾個角頭老大可說互相依存,不過當角頭老大之間出現重大分歧時,蒲川儼然成為了當中的決策者與仲裁者。比起過去對“屠房”唯命是從,蒲川在道上的地位日益吃重。

在漂城的新時代裡,金牙蒲川掌握前所未有的機遇,正在逐步冒起——要不是有“大樹堂”。 於潤生的“大樹堂”。從前漂城黑道上沒有人聽過這名字。現在卻是城裡僅次“豐義隆”的新勢力,彷彿從天空降下來一樣。 “屠房”朱老總是誰幹掉的,“大屠房”是誰攻破燒掉的,從來沒有人正式承認過,可是全漂城的人心裡都知道。那一夜的事情經過,確實目擊的人很少,然而在黑道上,過程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結果。而結果是“屠房”的漂城一夜之間變成了“豐義隆”的漂城,同時平空冒出一個“大樹堂”來。 “大樹堂”這幾年在私貨上的迅速擴張已經嚴重威脅到金牙蒲川的生意。現在於潤生又在漂河岸上興建比“合通埠頭”大一倍的新埠頭,更有如往蒲川的私貨王國心臟插上一把刀。

蒲川很早以前就多次派人去探聽於潤生的口氣,希望能夠談一談合作事宜——他深信這對雙方都有利。即使合作不成,至少也可以把雙方經營的界線畫清。出乎意料的是於潤生竟然拒絕了一切談判,似乎一開始就認定蒲川是對頭人。這教蒲川甚為惱怒。在蒲川的世界裡沒有什麼是不可以坐下來談判的,分別只是誰佔的利益比較多。他許多次暗暗咒罵那不懂“生意”為何物的小子。 當然這不足以令金牙蒲川下定對抗的決心。蒲川是個很實際的人。不過預先作一點“準備”並不是壞事。 他花了很長時間不著痕跡地把城裡眾多反“大樹堂”的勢力拉攏到一起。最初他只是想增加日後談判的籌碼。然而隨著計劃漸漸成熟,他越來越深信要打倒於潤生並不是做夢。 當然他也知道:除了掌握足夠的力量,客觀的形勢更加重要。主宰這形勢的人在漂城有兩個。龐文英與查嵩。

“姓於的這幾年生意越做越大倒是事實,可是還不至富有得能獨資建這新埠頭吧?”魯梅超擔心的始終還是“豐義隆”的立場。 “你確實跟龐老頭談過嗎?他真的不反對我們……除掉那姓於的嗎?” 蒲川點點頭。 事實是:兩個月前蒲川曾拜訪龐文英,暗示要與“大樹堂”對抗。龐文英當時只是神秘地微笑,沒有怎麼回應。蒲川相信那微笑代表了默許。 誰也沒法確定“豐義隆”跟“大樹堂”的關係。 “大樹堂”成立之初肯定有“豐義隆”出資,但此外這幾年來兩幫的合作生意甚少——比起來蒲川跟“豐義隆”的生意關係還要密切得多;龐文英從沒有公開承認過於潤生是他的正式部屬;而“豐義隆漂城分行”的新任掌櫃文四喜,與於潤生也交往甚少。 可以說,這四年裡“大樹堂”只是藉著“豐義隆”權威的庇蔭而獨自壯大擴張。而兩者之間的關係甚至從沒有人證實過——過去“大樹堂”幾次遇上對抗都以自己的力量解決了,“豐義隆”從沒出手協助。 如今於潤生建新埠頭,跟“豐義隆”的生意更有直接的衝突…… 江湖上“兔死狗烹”這種事並不新鮮。 “屠房”既已不存在,於潤生在龐文英眼中的價值是個疑問。 至於漂城知事查嵩,蒲川跟他本來就是老朋友。更何況查嵩打從一開始就討厭於潤生——聽說起因是於潤生的四弟搶了查嵩的一個女人……想到這裡,蒲川更覺得於潤生欠缺火候。為了一個女人——而且不是自己的女人——得罪查知事這樣重要的人物,這簡直是愚行。 蒲川與查嵩已經協議:一旦他動手,查嵩必定會站在他這邊。要是“豐義隆”那邊有不滿,查嵩會出面擺平。 然而蒲川並不希望全面戰爭,那對生意的損害太大了。 ——要是能夠直接把於潤生這個人從權力的地圖上剔除…… 蒲川對自己這個想法,最初也有點驚訝。他過去從來沒有這麼渴望把一個人殺死。可是自從“屠房”消失後,漂城的規律似乎時刻在變。蒲川感到不安。他要盡快定下有利於自己的規律…… “我看沒有什麼好談的。倒不如先下手為強!”汪尚林是最渴望看見血腥的一個。四年前“屠房”失敗的屈辱他仍未能吞下。 “就趁他去赴約的途中……” “太沒把握了。”蒲川考慮了一會兒後搖搖頭。他的腦袋經常也在衡量風險與報酬。這幾乎是他天生的本能。 “那麼萬一談判不成,就馬上做掉他幾個義弟!先砍掉他的左右手!”汪尚林始終堅持。 “'拳王'那傢伙最容易動手。他已胖成那個樣子,要跑也跑不動。他幾乎每晚都宿娼,而且沒有護衛。”魯梅超的手下負責盯住“大樹堂”每個乾部的行踪。 “還有管賬的齊老四,每天出入的都是相同的地方,要在路上截擊也很容易。” 汪、魯兩人都躍躍欲試,他們期望成為前“屠房”眾勢力中復仇的先驅,這名聲在道上將成為一份重大資產。要是順利,甚至可能再次升起“屠房”的大旗…… 蒲川沉思。幹掉於潤生兩、三個部下,也許能打擊他於一時……不行,風險還是太大。蒲川時常提醒自己:他要面對的是把“大屠房”燒毀的人。要么就在第一擊把他殺掉,要么就不動手。 要是成功刺殺於潤生後要怎麼辦?也許趁著消息未傳開去前,再乾掉他一、兩個強悍的義弟。餘下的再跟他們談判。他們最初的反應必定是全力報復。可是只要於潤生不在,他們很快會看清現實,甚至為了爭當老大內鬨起來。 同時城裡其他懂得看風向的小勢力也會迅速聚攏過來,蒲川作為牽頭人將水漲船高。其時他可以一邊侵吞“大樹堂”的利益,一邊與“豐義隆”討價還價。要撂倒“豐義隆”是這輩子也辦不到的事,但起碼能夠分享漂城。蒲川知道那將是他人生的頂峰…… 他努力要自己不受那想像的誘惑影響判斷。他瞧向漂河。曾經漂洗出各種彩色布織的河水,多年前已變得如此混濁。越是混濁,像他這樣的人才越容易生存。 “我們繼續準備一切的手段。”蒲川說。 “可是先聽聽於潤生開出什麼條件來。記著,這是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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