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武道狂之詩2·蜀都戰歌

第6章 第五章童大小姐

燕橫感到很是不安。在岷江幫借路費,本來就是荊裂的主意,他卻半途不知去了哪兒。雖然上次“五里望亭”,燕橫已經有跟江湖人物打交道的經驗,但那次畢竟都有師尊的安排,又有張鵬在身邊。現在只得自己一個,他擔心待會兒進了岷江幫總號裡,是否應付得來。 ——假如他們問起青城山的事情,要怎麼回答? 燕橫一想起師父何自聖跟師兄,不免又一陣悲傷,手掌不由緊緊握住“龍棘”。自從青城山事變以來,他馬上又有荊裂作伴,直到此刻才真正第一次孤身一人。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被這些陌生的人包圍,燕橫格外感到強烈的孤寂。 轎子到得老虎巷,那座像會館的岷江幫總號已在眼前。敞開的朱漆大門,左右掛著寫了“江”字的大紅燈籠,門匾上書“江河總號”四個大字,兩旁牆壁上插滿旌旗,旗上寫的都是“一帆風順”、“和氣生財”等吉利字句。

岷江幫乃是四川成都府一帶最大的幫會,主要生意是江上船運,包攬了當地官府五成以上的茶鹽運送,財力頗巨,這座總號自然氣派不凡。 燕橫隔著轎門看過去,心裡不禁想起灌縣那個莊老爺子和麻八。 ——他們都是同一類人吧? 燕橫生在農家,當時雖然幼小,仍記得不時有從附近鎮子來的結黨流氓,到村子里索要食糧銀錢,搞得雞飛狗跳的情景,他打從心底就對這類江湖人沒好感。 沙南通陪笑著迎接燕橫下轎。聽了張三平的情報,沙南通那敬畏之情更倍增。 燕橫踏出轎子,舒了一口氣。這一程他坐得很不習慣,感覺好像比平日早課練劍還要疲累。 卻在這時,另有一大幫人,鬧哄哄地從巷道另一頭過來,大概三十幾人,也是走往岷江幫總號的大門。

燕橫好奇細看他們在鬧什麼。原來那人群中,一個年輕男子被綁住雙手,給兩名大漢左右挾持,連推帶拉地硬是強迫著走向大門。 那男子比燕橫也大不了幾歲,已經哭得涕淚滿臉,鼻子紅通通的狀甚可憐。他樣貌頗是俊秀,臉皮白淨,加上一身已因糾纏而破爛的錦衣,看來應是有點家世的富人子弟。 “不要……不要……”年輕男子不斷哭著乞求,聽得燕橫皺眉。那群漢子卻樂得大笑。 這些江湖幫會的是非,燕橫不想多加理會。沙南通連聲向燕橫說著抱歉。 年輕男子看見那總號的大門,似乎知道自己一進去後,這生也不用出來,雙腿發軟跪倒了。那兩個大漢托著他的腋窩把他提起來,繼續拖向大門。 “哼,你這龜兒子欠的債,進去之後就一次還來!”其中一個大漢從腰間拔出短刀,架在青年頸上,同時獰笑著說。

燕橫聽見這話,加上剛剛才去過岷江幫旗下的“滿通號”賭坊,他猜想是賭博的錢債糾紛。 另一名漢子則呼喊:“快叫大小姐出來!說我們抓到這龜兒子了!”兩人依言奔入大門裡。 “我不要……”那男子絕望地哀號。 燕橫看著這情景,瞧見這許多人得意地圍著個可憐的青年笑罵。他忽然聯想起幾天前的事情。 ——在“玄門舍”的教習場。武當派那些傢伙。錫昭屏那挑釁的笑容。何其相似。 ——還有之前那一天,“五里望亭”試劍之後。在路上,他向張師兄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們幫這些人,算是做好事嗎? …… 看著青年被人多勢眾趕入絕路,燕橫忽然覺得好像在看著另一個自己。 一股血氣升上胸口。 “你們。”燕橫上前,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 “放了他吧。”

他聲音並不高,卻令全場都靜了下來。 尤其聽在沙南通的耳裡,像是被人重重擂了一拳。 “小子,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那群漢子其中一個先開口。他們雖見燕橫跟著“滿通號”的總管而來,但剛才沒有留意他下轎,不知道他是沙南通帶來的客人。 “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我們岷江幫的事情,在這成都裡頭,除了蜀王府的人,誰都不敢理會。” 另一個岷江幫的漢子打量燕橫,看見他腰後和手上都帶著礙眼的東西,忍不住也譏嘲說:“臭小子,嘴巴上也沒長幾條毛,別以為帶著'傢伙'就可以亂管閒事!”這漢子又拔出藏在后腰的小刀,抵在那個青年的背脊。 “我就是在這裡斃了他,官差也不會對我動一根手指頭,你又奈我什麼何?”作勢就欲刺下去。

沙南通正想出言阻止,卻也太遲。 那漢子手上的短刀,好像被什麼神秘怪力吸走一般,呼地就迴轉著飛了出去,剛好就飛到總號大門的橫匾上,釘在“江河總號”那個“江”和“河”字之間。 岷江幫眾驚疑不定,一會兒後才發覺燕橫手上用布包裹的長物,已經改成握持刀劍的狀態,這才肯定刀子就是被他打飛的,其瞬發的動作,快得令人看不清。 燕橫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一下子就出了手。出手之前他根本連想也沒有想。 幫眾看見象徵岷江幫面子的總號牌匾竟被弄破了,一時怒不可遏,但又知道眼前這個小子絕對不簡單,沒有一人敢向他出手。有人把怒氣轉向被擒的那個青年,不知是誰就在人堆裡伸出一腳,踹在青年的腰肋上,青年吃痛大叫。另一個漢子看見了也加一腳,狠狠踢了青年的屁股一記。

燕橫看見這情形,厭惡地皺眉。 ——這些孬種,就只管欺負比自己弱的人。 燕橫不知怎的,總把眼前這事,跟自己的遭遇聯想起來。 ——反正都出手了,我就給你們來個徹底! “龍棘”再次掃出,這次打在押這青年那個大漢的手腕上,一擊打得他骨痛欲裂,架在青年頸上的刀子應聲墜地。 燕橫同時趨前伸出左手,一把就抓著青年衣領,整個人給他輕易拉到自己身後。 “快走!”燕橫左掌一記推送,青年半跌半走地到了十幾尺外。 岷江幫眾暴怒地一擁上前,欲再擒回青年,但燕橫把“龍棘”橫攔在身側,止住他們。 “不要!你們不要……”沙南通看見這混亂情景,不斷高呼勸架,但沒有人在聽。他知道那個正越跑越遠的青年是誰,也知道幫眾為何要抓他。

——但不管放了誰,也萬萬比不上得罪眼前這個青城派劍俠來得嚴重! 幫眾見燕橫兩次閃電出劍,知道不是自己應付得了,沒有人敢嘗試越過“龍棘”。 那個還被綁著雙手的青年,已經從巷頭的轉彎處消失。幫眾只能恨恨地看著。也有數人馬上往巷尾那邊跑,希望來得及繞路追上他。 “搞什麼鬼?” 一把嬌稚的聲音。從岷江幫總號的大門傳出。 燕橫瞧過去,看見一人帶著剛才奔了進去那兩個幫眾步出。 那人個子略矮小,身高大概隻及燕橫的下巴,穿著一身雪白衣服,絲綢織滿淡淡的暗雲紋,質料十分名貴,但那勁裝的剪裁樣式,束腰綁腕,卻似是戲台上的武生服。衣袍下擺的左邊,更用黃金和黑色絲線,繡了大大一頭下山猛虎的圖案,手工很是精細。足登一雙羊皮革快靴,也是鑲了銀邊花紋。

烏亮的長發攏成一把長辮垂在腦後,額際圍了一塊藍染的絲帕頭巾,有幾絲散亂的頭髮垂了下來。年輕健康的臉略圓,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經過激烈的活動,兩邊臉頰紅得通透;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一雙幼細但清徹的眉毛英氣地向上揚起,神貌竟和燕橫有點相似;細小紅潤的嘴唇,露出少許潔白的兔子門牙。看來只有十四五歲年紀。 燕橫看見,最初還以為是個俊俏的少年郎。再看仔細一點,加上想起剛才聽見那伙幫眾說過什麼“大小姐”,才恍悟是個女的。 這位看來一點也不大的“大小姐”,踏著氣沖衝的步伐,走到那些幫眾跟前。 “人呢?到了哪兒?” 那堆幫眾一見“大小姐”,馬上高興起來,膽子也變壯了,紛紛指著前面的燕橫:“問他吧!”

這時另一人又匆匆自大門走出。是個僕役打扮的中年漢,手上謹慎地捧著一柄長劍。那劍的劍鞘織了銀絲鑲著白玉,柄首和劍鍔護手都是包銀鏤刻,未出鞘已經耀眼非常。 “大小姐”瞪著一雙杏眼,直視燕橫。 “人是我放的。”燕橫被這少女瞧得臉紅,把視線移開了。 “你們太欺負人了,我看不過眼。” “大小姐”好像聽見一句世上最荒謬的話,側頭皺眉,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燕橫。她特別留意他手上的長佈包。 “大小姐,你看。”一名幫眾指指那橫匾上的刀子。 她看見了,又再瞪著燕橫,同時戟指那牌匾。 “你弄的?” “我……沒心的……”燕橫搔搔頭髮。 “大小姐,這位其實是……”沙南通上前勸說:“……青城派的……”

眾人聽見一驚,不禁又仔細打量燕橫一遍,將信將疑。這小子?青城派? 只有“大小姐”面不改容。 “我管他什麼人,我只知道我要抓的人給他放走了!” 她瞧著燕橫又說:“你知道你放走的那個傢伙是誰嗎?你認識他?” 燕橫搖搖頭。 “不知道。不認識。我只知道你們要拉他進去。恐怕他不會有命出來。” “你說的對!”“大小姐”跺跺腳。 “我就是要在關王爺的神壇前,把那傢伙的心肝都挖出來!” 燕橫想不到,這個比宋梨還要年輕的可愛姑娘,竟說出如此狠的話來,跟柔弱的宋梨半點不像,不禁皺眉。 “為什麼要殺他?” “大小姐”不答他,卻看著他手上的東西。 “你……很會打?” 燕橫本來不好意思回答。但剛才沙南通已把他的師門名號說了出來。他可不能折了青城派的榮譽。 “算是會的。那又怎樣?” “不怎麼樣。”“大小姐”笑起來。那有點天真的笑容又令燕橫一陣臉紅。 “你也不用知道我為什麼要殺他了。” 她一說完就跳到那個僕人身旁,伸手把貴重的長劍“嗆”地拔出鞘,再邁步踏前,一劍朝燕橫的臉刺過去,同時吐氣猛喊一聲:“領教!” 鑲綴著七星點的青白劍鋒,以相隔不足半分的距離,掠過燕橫的左耳——燕橫身體紋絲不動,只是把頭往旁一側閃過。 “大小姐”的馬步一收復一展,腕臂翻轉,長劍變招成向內橫削。那動作姿勢甚圓滑,的確在劍術上下過功夫。 這次燕橫後退一小步,那劍尖又是僅僅在他鼻前的空氣削過。 第一劍人們還以為是燕橫猝不及防險險躲過,但看見他閃去這第二劍,岷江幫的人都看出了:這少年根本就把劍招看得清清楚楚,連劍尖攻擊距離的極限都計算在內,只輕輕鬆鬆地用最細小的動作躲開。 沙南通阻止不來,只能焦急大呼:“燕少俠,請別傷她!” 燕橫如此閃躲,只是想這少女明白他們武功的差距,知難而退。但“大小姐”那咬著下唇的表情,顯示極強的好勝心,寶劍一收,捺個劍花做假動作,然後貫以比之前更猛的勁力,斜刺燕橫腰腹。 ——這女孩好不講理! 燕橫閃身又再避過這一刺。 “大小姐”這一刺留了余力,劍勁未盡即順勢一拖,反撩燕橫胸口。 但這種級數的連環變招,在燕橫眼中只是像小孩玩耍,他看也不用看就仰身躲過了。 “大小姐”收劍,恨恨的說:“什麼青城派的狗屁武功,全部都是閃躲的招數嗎?” 燕橫一聽動了真火。 “大小姐”這一次長劍刺來,燕橫不再閃避,以“龍棘”側拍向長劍,當中貫了勁力。 劍身被擊打之間,一股力量直傳到“大小姐”的手腕,帶來像被棍棒敲的痛楚。 “大小姐”咬牙忍痛,扭轉手腕,想把“龍棘”撩開。 然而雙方手勁差距太多,根本撩不開來,那長劍劍鋒變成拖在“龍棘”上。這柄寶劍甚是鋒銳,劍刃一下子就把包裹著“龍棘”的布帛割破,連同里面那個粗糙的木片劍鞘也都切開了。 這一拖割,“龍棘”前段的布包和劍鞘脫去,露出了金光燦然的半截劍鋒。 岷江幫眾人一見青城劍士手上兵刃離了鞘,甚是惶恐。 讓對方劍鋒露出,“大小姐”還以為自己討了個彩,又再振起長劍朝燕橫擊刺。 ——這位岷江幫的“大小姐”,自從夠力氣拿起劍的年紀開始,至今已經跟過幫會內外幾十個師父習武,每種技藝她都非要練得最少能跟師父平手不可,自信已集多家武功之大成,就不信打不贏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燕橫仍為她剛才的話惱怒。 “龍棘”的劍鋒一現,他更忍不住要爆發這口悶氣。 ——就讓你看看青城的劍法! 他看著“大小姐”的劍刺來,橫移閃過,窺準她劍勢完全遞出的剎那,一記青城派“風火劍”第八勢“雷落山”,“龍棘”垂直劈在那長劍中央! 這柄七星長劍也算是難得的寶劍。但“龍棘”是青城三百年來鎮派之寶,自非凡品,加上燕橫精純的劍勁,砍劈的角度又準確,長劍刃身抵受不住,清脆斷裂。 那半截斷刃因這劈擊迴旋向天飛起七八尺,復又落下,劍尖斜斜刺進土中。 “大小姐”愕然看著手中的斷劍。這柄七星寶劍,乃是十二歲生辰她爹送的禮物,此刻就這樣斷了,她雙眼泛出淚光,臉龐因憤怒變得更紅了。 燕橫是練劍的,自也愛劍。他見這柄好劍給自己毀了,也覺可惜;又看見“大小姐”這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有點後悔自己這一手太過粗暴。 但是燕橫這六七年來練的青城劍,就是如何與強敵對戰的劍法;不傷人而製敵,徒手擒拿入白刃那一類武功,他可是從沒學過。除此一途,他也想不到有什麼更安全的辦法,制止這個野蠻少女繼續攻擊。 “大小姐”可絕不肯在這個可惡的少年面前哭出來。她緊咬著下唇,鼻子用力抽了幾次,硬生生把泛在眼眶的眼淚吸回去。她再看一眼斷劍,發怒把劍柄猛地擲到地上。 “再拿兵器來!”她朝著身後那個僕人呼喊。 “進去拿裡面最重最厚的幾件,狼牙棒、朴刀、鐵槍,通通拿出來!我就不信他都砍得斷!” “大小姐,不要再比了……”沙南通的聲音像哀求。他看見燕橫手上那削鐵如泥的金黃劍鋒,也不敢走上前去。 ——這青城劍俠,貨真價實! 那僕人和兩個幫眾不敢不從,只好匆匆跑進大門去拿兵器。其餘的幫眾一個個噤若寒蟬,他們深知“大小姐”心情最壞的時候,就是跟人比試打輸之時。平時習藝輸給師父還好說,現在卻眾目睽睽之下,敗給一個年紀相若的外人,其怒氣不敢想像,他們哪裡還敢說半句? 特別是剛才那兩個侮辱過燕橫的漢子,見燕橫劍法竟是如此厲害,驚得躲在人群的最後頭。 “你等著!”“大小姐”戟指向燕橫。 “別想就這樣溜掉!” 燕橫實在哭笑不得。他根本就不想再打下去。可是她當眾說出這話,如果他就此走了,又好像顯得很沒種。 ——我到底在這里幹什麼……不是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的嗎? …… 他想起那天侯英志跟他說,師父替他起這個“橫”字作名字的意義:“橫眉冷對的氣概”。可是初次行走江湖,竟是這麼婆婆媽媽,他不禁有點慚愧。 燕橫想,還是離開吧。反正這夥人也不可能留得住他…… 這時突然有一個老婦,氣呼呼地跑到老虎巷來,前面有一個岷江幫的漢子在領路。 “抓到他了嗎?……抓到嗎?”老婦蹣跚地走過來,呼吸已經很是辛苦,卻還是不斷在問。前面那漢子急忙回頭攙扶著她。 老婦看見“大小姐”,馬上撲過去抓著她的手掌。 “大小姐”一看見老婦,那原本驕蠻的表情馬上軟下來,關切地扶著老婦。 “童大小姐,是不是抓到那天殺的?”老婦只是不斷問,又往人叢中張望。 “在哪兒?” 那“童大小姐”就是岷江幫現任童幫主的女兒,閨名一個“靜”字。此刻她兩眉垂下,瞧著老婦不知該說什麼,轉過臉又狠狠地盯了燕橫一眼。 “王大媽,對不起……”童靜繼續冷冷看著燕橫。 “給他逃了……” 老婦王大媽聽見,哇的一聲號啕大哭,拳頭不住擂著胸口,要童靜伸手強止住她。 “這老天沒眼呀……”王大媽指著天空哭呼著。 燕橫看見這情形大感不妥,便問:“這到底是……” “你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旁邊一名漢子插口:“你不認得那個姓蔡的傢伙?那你為什麼要放他走?” “我只是看見,你們這麼多人欺他一個,我一時……” “我操!”另一個大漢怒罵:“你不知就裡,充什麼好人?那姓蔡的小子叫蔡天壽,城里馬牌幫幫主蔡昆的龜兒子,壞到骨子裡的狗雜種!” 先前那個漢子接口說:“這蔡天壽的惡行,連我們這些走道上的都看不過眼!那他媽的龜孫子,把王大媽一家都害死了!” 那些幫眾七嘴八舌,就拼湊著把事情都說了:蔡天壽有天喝醉了酒,在城西巷裡碰巧遇上王家媳婦,見她長得標致,光天白日下就把她拉進一家荒屋中姦污了;酒醒後想起她丈夫就是東打銅街里的銅匠王阿勇,有名一身蠻力又性子暴烈,怕他來鬧事尋仇,蔡天壽當夜竟就帶著七八個手下到了王阿勇家,把那銅匠活活打死,又輪番污了他妻子再捏死了,連他們的五歲小兒也都滅了口;蔡天壽以為王家都滅了無人告發,怎知湊巧那夜,當執婆的王大媽去了城東接生,逃過了這一劫。 王大媽知道馬牌幫跟官衙的人互通聲氣,就算報官也必然被蔡昆疏通擺平,就在鄰人陪同下,來岷江幫總號請求討個公道;岷江幫的童幫主去了外地辦事未返,而正好童靜就在總號裡練著劍,聽得義憤填膺,馬上派幫眾去抓這殺人元兇,還下令必得讓王大媽親眼看著他正法;岷江幫眾等了十幾天,直等到這蔡天壽沒了戒心,今天落單一人,好不容易才在妓院擒住他…… 燕橫越聽越是心驚,背項不禁冷汗淋漓。他未涉世事,從沒想過世上有這等邪惡的人物,更不能想像這等禽獸,會是剛才那個溫文的世家公子模樣。 ——而我卻親手放掉了他…… “現在可好了!”岷江幫的漢子說:“那姓蔡的衣冠禽獸,必定已經逃回他老爹那兒!要攻打馬牌幫的本部,那可是千難萬難,還怎麼再抓得著他?” 王大媽再聽一遍她家的慘事,心中激動不已,又覺報仇無望,淒呼一聲,竟就地昏迷了,幸好給童靜和兩個幫眾扶著。 燕橫看著很是慚愧。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卻要管?”童靜的眼睛像冒出火焰。她盯著燕橫,卻知道再說什麼也沒用,也就吩咐手下抬起王大媽,一同進了總號去。 那些幫眾也都散開,一一進了大門。其中一個經過燕橫時揶揄:“哼,武功劍法再好有什麼用?什麼青城派劍俠?這就叫'俠'?我呸!”說著就在燕橫腳旁啐了一口痰涎,也跟著同伴進了去。 一直站在旁邊的沙南通,瞧著呆立在巷子裡的燕橫,嘆氣搖了搖頭,吩咐轎夫把轎子抬走。 “燕……少俠……”沙南通試探著說。 “我們手下的漢子不懂禮貌,你別見怪……你還要不要……進去?覺得不方便的話,你在這兒等一會兒,我把路費銀子拿出來送你,如何?……” 卻見燕橫沮喪青白的臉容,沒有任何反應。沙南通不知道該再說些什麼,只好也走進“江河總號”,在門檻前回頭再瞧了燕橫一眼,也就叫守門的把那朱漆大門帶上。 燕橫在這條已變得冷清的巷道上一直站著。他的心像浸浴在冰水里。 王大媽剛才的哭聲,彷彿在他耳際迴響不止。 燕橫垂頭,看著遺在地上那兩截斷劍。 ——江湖,就是這樣的嗎? …… 一陣風吹進巷子。本來身為武者,身體血氣旺盛,格外耐冷。此際他卻感到一股寒意。 他多麼希望,這一刻就有任何一位青城派的尊長或師兄在這裡,給他一言片語的教訓。 可是他們都不在了。一個也沒有。 惟有師兄張鵬,在生時跟他說過的話。 “……這就是行俠。只要看結果就行了。其他多餘的事情,不用多想。” 燕橫看著手中鋒芒耀目的“龍棘”。 一股猛烈的火,升上他心胸。 他用力握著劍柄。握得很緊、很緊。劍鋒激動得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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