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四章劇飲千杯男兒事
兩人說著重回無錫城中,這一次不再比拚腳力,並肩緩步而行。 段譽喜結良友,心情歡暢,但於慕容复及王語嫣兩人卻總是念念不忘,閒談了幾句,忍不住問道:“大哥,你先前誤認小弟為慕容公子,莫非那慕容公子的長相,與小弟有幾分相似不成?” 喬峰道:“我素聞姑蘇慕容氏的大名,這次來到江南,便是為他而來。聽說慕容复儒雅英俊,約莫二十八九歲年紀,本來比賢弟是要大著好幾歲,但我決計想不到江南除了慕容復之外,另有一位武功高強、容貌俊雅的青年公子,因此認錯了人,好生慚愧。” 段譽聽他說慕容复“武功高強,容貌俊雅”,心中酸溜溜的極不受用,又問:“大哥遠來尋他,是要結交他這個朋友麼?” 喬峰嘆了口氣,神色黯然,搖頭道:“我本來盼望得能結交這位朋友,但只怕無法如願了。”段譽問道:“為什麼?”喬峰道:“我有一個至交好友,半年前死於非命,人家都說是慕容復下的毒手。”段譽矍然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喬峰道:“不錯。我這個朋友所受致命之傷,正是用了他本人的成名絕技。”說到這裡,聲音哽咽,神情酸楚。他頓了一頓,又道:“但江湖上的事奇詭百出,人所難料,不能單憑傳聞之言,便貿然定人之罪。愚兄來到江南,為的是要查明真相。” 段譽道:“真相到底如何?”喬峰搖了搖頭,說道:“這時難說得很。我那朋友成名已久,為人端方,性情謙和,向來行事穩重,不致平白無端地去得罪慕容公子。他何以會受人暗算,實令人大惑不解。” 段譽點了點頭,心想:“大哥外表粗豪,內心卻十分精細,不像霍先生、過彥之、司馬林他們,不先詳加查訪,便一口咬定慕容公子是兇手。”又問:“那與大哥約定明朝相會的強敵,卻又是些什麼人?” 喬峰道:“那是……”只說得兩個字,見大路上兩個衣衫破爛、乞兒模樣的漢子疾奔而來,喬峰便即住口。那兩人施展輕功,晃眼間便奔到眼前,一齊躬身,一人說道:“啟禀幫主,有四個點子闖入'大義分舵',身手甚是了得,蔣舵主見他們似乎來意不善,生怕抵擋不住,命屬下請'大仁分舵'遣人應援。” 段譽聽那二人稱喬峰為“幫主”,神態恭謹之極,心道:“原來大哥是什麼幫會的一幫之主。”記得先前那跛足漢子叫他“大哥”,料想他們在人多處不稱“幫主”,以免洩露身份。 喬峰點了點頭,問道:“點子是些什麼人?”一名漢子道:“其中三個是女的,一個是高高瘦瘦的中年漢子,十分橫蠻無禮。”喬峰哼了一聲,道:“蔣舵主忒也把細了,對方不過單身一人,難道便對付不了?”那漢子道:“啟禀幫主,那三個女子似乎也有武功。”喬峰笑了笑,道:“好吧,我去瞧瞧。”那兩名漢子臉露喜色,齊聲應道:“是!”垂手閃到喬峰身後。 喬峰向段譽道:“兄弟,你和我同去嗎?”段譽道:“這個自然!” 兩名漢子在前引路,前行里許,折而向左,曲曲折折地走上了鄉下的田徑。這一帶都是肥沃良田,到處河港交叉。 行得數里,繞過一片杏子林,段譽一眼望去,但見杏花開得燦爛,雲蒸霞蔚,半天一團紅花,心想:“人道'杏花春雨江南',果真不虛。宋祁詞'紅杏枝頭春意鬧',這個'鬧'字,果然用得好。”只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杏花叢中傳出來:“我慕容兄弟上洛陽去會你家幫主,怎麼你們丐幫的人都到無錫來了?這不是故意地避而不見麼?你們膽小怕事,那也不打緊,豈不是累得我慕容兄弟白白地空走一趟?豈有此理,真正的豈有此理!” 段譽一聽到這聲音,心中登時怦怦亂跳,那正是滿口“非也非也”的包三先生,心想:“王姑娘和阿朱、阿碧也跟著他一起來了?”又想:“朱四哥曾說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難道我今日竟和丐幫的幫主拜了把子?” 只聽得一個北方口音的人大聲道:“慕容公子是跟敝幫喬幫主事先訂了約會嗎?”包不同道:“訂不訂約會都一樣。慕容公子既上洛陽,丐幫的幫主總不能自行走開,讓他撲一個空啊。豈有此理,真正的豈有此理!”那人道:“慕容公子有無信帖知會敝幫?”包不同道:“我怎麼知道?我既不是慕容公子,又不是丐幫幫主,怎會知道?你這句話問得太也沒道理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喬峰臉一沉,大踏步走進林去。段譽跟在後面,但見杏子林中兩起人相對而立。包不同身後站著三個少女。段譽的目光一碰到其中一個女郎的臉,便再也移不開了。 那少女自然是王語嫣,她輕噫一聲,道:“你也來了?”段譽道:“我也來了。”就此痴痴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王語嫣雙頰暈紅,轉開了頭,心想:“這人如此瞧我,好生無禮。”但她知道段譽十分傾慕自己,不自禁地暗自喜悅,倒也並不著惱。她身後二女阿朱、阿碧微笑招呼:“段公子!”段譽欣喜回禮,說道:“阿朱、阿碧兩位姊姊。”心中加了一句:“阿碧小妹子。”阿碧嫣然微笑,臉頰忽地紅了。 杏子林中站在包不同對面的是一群衣衫襤褸的化子,當先一人眼見喬峰到來,十分歡喜,忙搶步迎上,他身後的丐幫幫眾一齊躬身行禮,大聲道:“屬下參見幫主。” 喬峰抱拳道:“眾兄弟好。” 包不同仍然一般的神情囂張,說道:“嗯,這位是丐幫的喬幫主麼?兄弟包不同,你一定聽到過我的名頭了。”喬峰道:“原來是包三先生,在下久慕英名,今日得見尊範,大是幸事。”包不同道:“非也,非也!我有什麼英名?江湖上臭名倒是有的。人人都知我包不同一生惹事生非,出口傷人,為人古怪。嘿嘿嘿,喬幫主,你隨隨便便地來到江南,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會,幫主的身份何等尊崇,諸幫眾對幫主更是敬若神明。眾人見包不同對幫主如此無禮,一開口便出言責備,無不大為憤慨。大義分舵蔣舵主身後站著的六七個人或手按刀柄,或磨拳擦掌,都是躍躍欲動。 喬峰卻淡淡地道:“如何是在下的不是,請包三先生指教。” 包不同道:“我家慕容兄弟知道你喬幫主是號人物,知道丐幫中頗有些人才,因此特地親赴洛陽去拜會閣下,你怎麼自得其樂地來到江南?嘿嘿,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喬峰微微一笑,說道:“慕容公子駕臨洛陽敝幫,在下倘若事先得知訊息,確當恭候大駕,失迎之罪,先行謝過。”說著抱拳一拱。 段譽心中暗讚:“大哥這幾句話好生得體,果然是一幫之主的風度,倘若他和包三先生對發脾氣,那便有失身份了。” 不料包不同居然受之不疑,點了點頭,道:“這失迎之罪,確是要謝過的,雖然常言道得好:不知者不罪。可是到底要罰要打,權在別人啊!” 他正說得洋洋自得,忽聽得杏樹叢後幾個人齊聲大笑,聲震長空。大笑聲中有人說道:“素聞江南包不同愛放狗尼,果然名不虛傳。” 包不同道:“素聞響屁不臭,臭屁不響,剛才的狗屁卻又響又臭,莫非是丐幫六老所放嗎?” 杏樹後那人道:“包不同既知丐幫六老的名頭,為何還在這里胡言亂語?”話聲甫歇,杏樹叢後走出四名老者,有的白須白髮,有的紅光滿面,手中各持兵刃,分佔四角,將包不同、王語嫣、阿朱、阿碧四人圍住了。 包不同自然知道,丐幫乃江湖上一等一的大幫會,幫中高手如雲,幫主喬峰固然英雄了得,丐幫六老更是望重武林,但他性子高傲,自幼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眼見丐幫六老中倒有四老現身,隱然合圍,暗叫:“糟糕,糟糕,今日包三先生只怕要英名掃地。”但臉上絲毫不現懼色,說道:“四個老兒有何見教?想要跟包三先生打上一架麼?為什麼還有兩個老兒不一齊上來?偷偷埋伏在一旁,想對包三先生橫施暗算麼?很好,很好,好得很!包三先生最愛的便是打架。” 忽然間半空中一人說道:“世間最愛打架的是誰?是包三先生嗎?非也,非也!那是江南一陣風風波惡。” 段譽抬起頭來,只見一株杏樹的樹枝上站著一人,樹枝不住晃動,那人便隨著樹枝上下起伏。那人身形瘦小,約莫三十二三歲年紀,面頰凹陷,留著兩撇鼠尾須,眉毛下垂,容貌十分醜陋。段譽心道:“看來這人便是阿朱、阿碧所說的風四爺了。”果然聽得阿碧叫道:“風四爺,你聽到了公子的訊息麼?” 風波惡叫道:“好啊,今天找到了好對手。阿朱、阿碧,公子的事,待會再說不遲。”半空中一個倒栽筋斗翻將下來,向北方那身材矮胖的老者撲去。 那老者手持一條鋼杖,陡然向前挺出,點向風波惡小腹。這條鋼杖有鵝蛋粗細,挺出時勢挾勁風,甚是威猛。風波惡猱身直上,伸手便去奪那鋼杖。那老者手腕一抖,鋼杖翻起,點向他胸口。風波惡叫道“妙極!”突然矮身,去抓對方腰脅。那矮胖老者鋼杖已打在外門,見敵人欺近身來,收杖抵禦已然不及,當即飛腿踢他腰胯。 風波惡斜身閃過,撲到東首那紅臉老者身前,白光耀眼,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單刀,橫砍而至。紅臉老者手中拿的是柄鬼頭刀,背厚刃薄,刀身甚長,見風波惡揮刀削來,鬼頭刀豎立,以刀碰刀,往他刀刃上硬碰過去。風波惡叫道:“你兵刃厲害,不跟你碰。”倒縱丈許,反手一刀,砍向南邊的白須老者。 白須老者右手握著一根鐵鐧,鐧上生滿倒齒,可用來鎖拿敵人兵刃。他見風波惡單刀反砍,而紅臉老者的鬼頭刀尚未收勢,倘若自己就此上前招架,便成了前後夾擊之勢。他自重身份,不願以二對一,當即飄身避開,讓了他一招。 豈知風波惡好鬥成性,越打得熱鬧,越感過癮,至於誰勝誰敗,倒不如何計較,而打鬥的種種規矩更從來不守。白須老者這一下閃身而退,誰都知道他有意相讓,風波惡卻全不理會這些武林中的禮節過門,眼見有隙可乘,向他呼呼呼呼地連砍四刀,全是進手招數,勢若飄風,迅捷無比。 白須老者沒想到他竟會趁機相攻,實在無理已極,忙揮鐧招架,連退了四步方始穩定身形。這時他背心靠到了一株杏子樹上,已然退無可退,橫過鐵鐧,呼的一鐧打出,這是他轉守為攻的殺手鐧之一。哪知風波惡喝道:“再打一個。”竟不架而退,單刀舞成圈子,向丐幫的第四位長老旋削過去。白須長老這一鐧打出,敵人已遠遠退開,只惱得他連連吹氣,白須高揚。 這第四位長老兩條手臂甚長,左手中提著一件軟軟的兵刃,見風波惡攻到,左臂一提,抖開兵刃,竟是一隻裝米的麻袋。麻袋受風吹鼓,口子張開,便向風波惡頭頂罩落。 風波惡又驚又喜,大叫:“妙極,妙極,我和你打!”他生平最愛的便是打架,倘若對手身有古怪武功,或是奇異兵刃,那更加心花怒放,就像喜愛遊覽之人見到奇山大川,講究飲食之人嚐到新奇美味一般。眼見對方以一隻粗麻布袋作武器,他從來沒和這種兵刃交過手,連聽也沒聽見過,喜悅之餘,暗增戒懼,小心冀冀地以刀尖戳去,要試試是否能用刀割破麻袋。長臂老者陡然間袋交右手,左臂迴轉,揮拳往他面門擊去。 風波惡仰頭避過,正要反刀去撩他下陰,哪知道長臂老者練成了極高明的“通臂拳”功夫,這一拳似乎拳力已盡,偏是力盡處又有新力生出,拳頭更向前伸了半尺。幸得風波惡一生好鬥,大戰小鬥經歷了數千場,應變經驗之豐,當世不作第二人想,百忙中張開口來,便往他拳頭上咬落。長臂老者滿擬這一拳可將他牙齒打落幾枚,哪料得到拳頭將到他口邊,他一口白森森的牙齒竟然咬了過來,急忙縮手,已然遲了一步,“啊”的一聲大叫,指根處已被他咬出血來。旁觀眾人有的破口而罵,有的哈哈大笑。 包不同一本正經地道:“風四弟,你這招'呂洞賓咬狗',名不虛傳,果然已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不枉你十載寒暑的苦練之功,咬死了一千八百條白狗、黑狗、花狗,方有今日的修為造詣”。王語嫣和阿朱、阿碧都笑了起來。 段譽笑道:“王姑娘,天下武學,你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這一招咬人的功夫,卻屬於何門何派?”王語嫣微微一笑,說道:“這是風四哥的獨門功夫,我可不懂了。”包不同道:“你不懂?嘿嘿,太也孤陋寡聞了。'呂洞賓咬狗大九式',每一式各有正反八種咬法,八九七十二,一共七十二咬。這是很高深的武功啊。”段譽見王語嫣歡喜,聽包不同如此胡說八道,也想跟著說笑幾句,猛地想起:“那長臂老者是喬大哥的下屬,我怎可取笑於他?”急忙住口。 這時場中呼呼風響,但見長臂老者將麻袋舞成一團黃影,似已將風波惡籠罩在內。但風波惡刀法精奇,遮攔進擊,儘自抵敵得住。只是麻袋上的招數尚未見底,通臂拳的厲害他適才卻已領教過,“呂洞賓咬狗”這一招,畢竟只能僥倖得逞,可一咬而不可再咬,而實情也並無“咬狗大九式”七十二咬,是以不敢有絲毫輕忽。 喬峰見風波惡居然能和丐幫四老之一的長臂叟陳長老惡鬥百餘招而不落敗,心下也暗暗稱奇,對慕容公子又看得高了一層。丐幫其餘三位長老各自退在一旁,凝神觀鬥。 阿碧見風波惡久戰不下,擔起憂來,問王語嫣道:“王姑娘,這位長臂老先生使一隻麻袋,那是什麼武功?”王語嫣皺眉道:“這路武功我在書上沒見過,他拳腳是通臂拳,使那麻袋的手法,有大別山回打軟鞭十三式的勁道,也夾著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節棍的套子,瞧來那麻袋的功夫是他自己獨創的。” 她這幾句話說得併不甚響,但“大別山回打軟鞭十三式”以及“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節棍”這兩個名稱,聽在長臂叟耳中卻如轟轟雷鳴一般。他本是湖北阮家的子弟,三節棍是家傳的功夫,後來殺了本家長輩,犯了大罪,於是改姓換名,流落江湖,捨棄三節棍決不再用,改學通臂拳和軟鞭功夫,再也無人得知他本來面目。不料幼時所學的武功雖竭力摒棄,到了劇鬥酣戰之際,自然而然地便露了出來,心下大驚:“這女娃兒怎地得知我的底細?”他還道自己隱瞞了數十年的舊事已為她所知,這麼一分心,被風波惡連攻數刀,竟有抵擋不住之勢。 他連退三步,斜身急走,眼見風波惡揮刀砍到,當即飛起左足,往他右手手腕上踢去。風波惡單刀斜揮,徑自砍他左足。長臂叟右足跟著踢出,鴛鴦連環,身子已躍在半空。風波惡見他恁大年紀,身手矯健,不減少年,不由得一聲喝彩:“好!”左手呼的一拳擊出,打向他的膝蓋。眼見長臂叟身在半空,難以移動身形,這一拳只要打實了,膝蓋縱不碎裂,腿骨也必折斷。 風波惡見自己這一拳距他膝頭已近,對方仍不變招,驀覺風聲勁急,對方手中的麻袋張開大口,往自己頭頂罩落。他這拳雖能打斷長臂叟的腿骨,但自己老大一個腦袋被人家套在麻袋之中,豈不糟糕之極?這一拳直擊急忙改為橫掃,要將麻袋揮開。長臂叟右手微側,麻袋口一轉,已套住了他拳頭。 麻袋的大口和風波惡小小一個拳頭相差太遠,套中容易,卻決計裹他不住。風波惡手一縮,便從麻袋中抽出。突然間手背上微微一痛,似被細針刺了一下,垂目看時,嚇了一跳,只見一隻小小蝎子釘上了自己手背。這只蝎子比常蠍為小,但五色斑斕,模樣可怖。風波惡情知不妙,用力甩動,但蝎子尾巴牢牢釘住了他手背,怎麼也甩之不脫。 風波惡急忙翻轉左手,手背往自己單刀刀背上拍落,嚓的一聲輕響,五色蝎子立時爛成一團。但長臂叟既從麻袋中放了這頭蝎子出來,決不是好相與之物,尋常一個丐幫子弟,所使毒物已十分厲害,何況是六大長老中的一老?他立即躍開丈許,從懷中取出一顆解毒丸,拋入口中吞下。 長臂叟也不追擊,收起了麻袋,不住向王語嫣打量,尋思:“這女娃兒如何得知我是湖北阮家的?” 包不同甚是關心,忙問:“四弟覺得如何?”風波惡左手揮了兩下,覺得併無異狀,大是不解:“麻袋中暗藏五色小蠍,決不能沒有古怪。”說道:“沒什麼……”只說得這三個字,突然間咕咚一聲,向前仆摔下去。包不同急忙扶起,連問:“怎麼?怎麼?”只見他臉上肌肉僵硬,笑得極是勉強。 包不同大驚,忙點了他左手手腕、肘節和肩頭三處關節中的六處穴道,要止住毒氣上行,豈知那五色彩蠍的毒性行得快速之極,雖非見血封喉,卻也是如響斯應,比一般毒蛇的毒性發作得更快。風波惡張開了口想說話,卻只發出幾下極難聽的啞啞之聲。包不同眼見毒性厲害,只怕已無法醫治,悲憤難當,一聲大吼,向長臂老者撲去。 那手持鋼杖的矮胖老者叫道:“想車輪戰麼?讓我矮冬瓜來會會蘇州的英豪。”鋼杖遞出,點向包不同。這兵刃本來甚為沈重,但他舉重若輕,出招靈動,直如一柄長劍一般。包不同雖然氣憤憂急,但對手大是勁敵,不敢怠慢,只想擒住這矮胖長老,逼長臂叟取出解藥來救治風四弟,當下施展擒拿手,從鋼杖的空隙中招招進襲。 阿朱、阿碧分站風波惡兩側,都目中含淚,只叫:“四爺,四爺!” 王語嫣於使毒、治毒的法門一竅不通,心下大悔:“我看過的武學書籍之中,講到治毒法門的著實不少,偏生我以為沒什麼用處,瞧也不瞧。當時只消看上幾眼,多多少少能記得一些,此刻總不至束手無策,眼睜睜地讓風四哥死於非命。” 喬峰見包不同與矮長老勢均力故,非片刻間能分勝敗,向長臂叟道:“陳長老,請你給這位風四爺解了毒吧!”長臂叟陳長老一怔,道:“幫主,此人好生無禮,武功倒也不弱,救活了後患不小。”喬峰點頭道:“話是不錯。但咱們尚未跟正主兒朝過相,先傷他的下屬,未免有恃強凌弱之嫌。咱們還是先站定了腳跟,佔住了理數。”陳長老氣憤憤地道:“馬副幫主明明是那姓慕容的小子所害,報仇雪恨,還有什麼仁義理數好說。”喬峰臉上微有不悅之色,道:“你先給他解了毒,其餘的事慢慢再說不遲。” 陳長老心中雖一百個不願意,但不敢違拗幫主之命,說道:“是。”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走上幾步,向阿朱和阿碧道:“我家幫主仁義為先,這是解藥,拿去吧!” 阿碧大喜,忙走上前去,先向喬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又向陳長老福了福,道:“多謝喬幫主,多謝陳長老。”接過了那小瓶,問道:“請問長老,這解藥如何用法?”陳長老道:“吸盡傷口中的毒液之後,將解藥敷上。”他頓了一頓,又道:“毒液若未吸盡,解藥敷上去有害無益,不可不知。”阿碧道:“是!”回身拿起了風波惡的手掌,張口便要去吸他手背上創口中的毒液。 陳長老大聲喝道:“且慢!”阿碧一愕,問道:“怎麼?”陳長老道:“女子吸不得!”阿碧臉上微微一紅,道:“女子怎麼了?”陳長老道:“這蠍毒是陰寒之毒,女子性陰,陰上加陰,毒性更增。” 阿碧、阿朱、王語嫣三人都將信將疑,雖覺這話有些古怪,但也不是全然無理,倘若真的毒上加毒,那可不妙;自己這邊只剩下包不同是男人,然他與矮老者劇鬥正酣,只見杖影點點,掌勢飄飄,一時間難以收手。阿朱叫道:“三哥,暫且罷斗,且回來救了四爺再說。” 但包不同的武功和那矮老者在伯仲之間,一交上了手,要想脫身而退,卻也不是數招內便能辦到。高手比武,每一招均牽連生死,要是誰能進退自如,那便可隨手取了對方性命,豈能要來便來、要去便去?包不同聽到阿朱的呼叫,心知風波惡傷勢有變,心下焦急,搶攻數招,只盼擺脫矮老者的糾纏。 矮老者與包不同激鬥已逾百招,雖仍屬平手之局,但自己持了威力極強的長大兵刃,對方卻是空手,強弱顯已分明。矮老者揮舞鋼杖,連環進擊,均為包不同一一化解,情知再鬥下去,自己多半有輸無贏,待見包不同攻勢轉盛,還道他想一舉擊敗自己,當下全力反擊。丐幫四老在武功上個個有獨到造詣,青城派的諸保昆、司馬林、秦家寨的姚伯當都被包不同在談笑之間輕易打發,這矮老者卻著實不易對付。包不同雖佔上風,但要真的勝得一招半式,卻也著實艱難。 喬峰見王語嫣等三個少女臉色驚惶,想起陳長老所飼彩蠍毒性厲害,也不知“女子不能吸毒”之言是真是假。他若命屬下攻擊敵人,情勢便再凶險百倍,也無人敢生怨心,但要人甘冒送命之險去救治敵人,這號令可無論如何不能出口,當即說道:“我來給風四爺吸毒好了。”說著便走向風波惡身旁。 段譽見到王語嫣的愁容,早就有意為風波惡吸去手上毒液,但想喬峰是結義兄長,自己去助他敵人,於金蘭之義不免有虧,雖聽喬峰曾命陳長老取出解藥,卻不知他是真情還是假意。待見喬峰走向風波惡身前,真的要助他除毒,忙道:“大哥,讓小弟來吸好了。”一步跨出,自然而然是“凌波微步”中的步法,身形側處,已搶在喬峰之前,抓起風波惡左手手掌,張口便往他手背上的創口吸去。 其時風波惡一隻手掌已全成黑色,雙眼大睜,連眼皮肌肉也已僵硬,無法合上。段譽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下,只見那毒血色如黑墨,眾人看了,均覺駭異。段譽還待再吸,卻見傷口中汩汩地流出黑血。段譽一怔,心道:“讓這黑血流去後再吸較妥。”他不知只因自己服食過萬毒之王的莽牯朱蛤,那是任何毒物的剋星,彩蠍的毒質遠遠不如,一吸之下,便順勢流出。突然風波惡身子一動,說道:“多謝!” 阿朱等盡皆大喜。阿碧道:“四爺,你會說話了。”心裡感激,向段譽低聲道:“阿哥……多謝你了。”只見黑血漸淡,慢慢變成了紫色,又流一會,紫血變成了深紅色。阿碧忙給風波惡敷上解藥,喬峰伸手給他解開穴道。頃刻之間,風波惡高高腫起的手背已經平復,說話行動,也已全然如初。 風波惡向段譽深深一揖,道:“多謝公子爺救命之恩。”段譽急忙還禮,道:“些許小事,何足掛齒?”風波惡笑道:“我的性命在公子是小事,在我卻是大事。”從阿碧手中接過小瓶,擲向陳長老,道:“還了你的解藥。”又向喬峰抱拳道:“喬幫主仁義過人,不愧為武林中第一大幫的首領。風波惡十分佩服。”喬峰抱拳還禮,道:“不敢!” 風波惡拾起單刀,左手指著陳長老道:“今天我輸了給你,風波惡甘拜下風,待下次撞到,咱們再打過,今天就不打了。”陳長老微笑道:“自當奉陪。”風波惡一斜身,向手中持鐧的長老叫道:“我來領教領教閣下高招。”阿朱、阿碧都大吃一驚,齊聲叫道:“四爺不可,你身子尚未復元。”風波惡叫道:“有架不打,枉自為人!”單刀霍霍揮動,身隨刀進,已砍向持鐧長老。 那使鐧的長老白眉白須,成名數十載,江湖上什麼人物沒會過,然見風波惡片刻之間還是十成中已死了九成,豈知一轉眼間,立即又生龍活虎般地殺來,如此凶悍,實所罕有,不禁駭然。他的鐵鐧本來變化繁複,除了擊打掃刺之外,更有鎖拿敵人兵刃的奇異手法,這時心下一怯,功夫減了幾成,變成了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喬峰眉頭微皺,心想:“這位風朋友太也不知好歹,我段兄弟好意救了你性命,怎地不分青紅皂白地又去亂打?” 眼見包不同和風波惡兩人都漸佔上風,但也非轉眼間即能分出勝敗。高手比武,瞬息萬變,只要有一招一式使得巧了,或者對手偶有疏忽,原處於劣勢者立時便能平反敗局。局中四人固然不敢稍有怠忽,旁觀各人也均凝神觀看。 段譽忽聽得東首有不少人快步走來,跟著北方也有人過來,人數更多。段譽向喬峰低聲道:“大哥,有人來了!”喬峰也早聽見,點了點頭,心想:“多半是慕容公子伏下的人馬到了。原來這姓包和姓風的兩人先來纏住我們,然後大隊人手一齊來攻。”正要暗傳號令,命幫眾先行向西、向南分別撤走,自己和四長老及蔣舵主斷後,忽聽得西方和南方同時有腳步雜沓之聲。卻是四面八方都來了敵人。 喬峰低聲道:“蔣舵主,南方敵人力道最弱,待會見我手勢,立時便率領眾兄弟向南退走。”蔣舵主應道:“是!” 便在此時,東方杏子樹後奔出五六十人,都是衣衫襤褸,頭髮蓬亂,或持兵器,或拿破碗竹仗,均是丐幫中幫眾。跟著北方也有八九十名丐幫弟子走了出來,各人神色嚴重,見了喬峰也不行禮,反隱隱含有敵意。 包不同和風波惡陡然間見到有這許多丐幫人眾出現,暗自心驚,均想:“如何救得王姑娘、阿朱、阿碧三人脫身才好?” 然而這時最驚訝的卻是喬峰。這些人都是本幫幫眾,平素對自己極為敬重,只要遠遠望見,早就奔了過來行禮,何以今日突如其來,連“幫主”也不叫一聲?他正大感疑惑,只見西首和南首也趕到了數十名幫眾,不多時之間,便將杏林叢中的空地擠滿了,然而幫中的首腦人物,除了先到的四大長老和蔣舵主之外,餘人均不在內。喬峰越來越驚,掌心中冷汗暗生,他就算遇到最強最惡的敵人,也從來不似此刻這般駭異,只想:“難道丐幫忽生內亂?傳功、執法兩位長老和分舵舵主遭了毒手?”但包不同、風波惡和二長老兀自激戰不休,王語嫣等又在一旁,當著外人之面,不便出言詢問。 陳長老忽然高聲叫道:“結打狗陣!”東南西北四面的丐幫幫眾之中,每一處都奔出十餘人、二十餘人不等,各持兵刃,將包不同、矮長老等四人圍住。 包不同見丐幫頃刻間佈成陣勢,若要硬闖,自己縱然勉強能全身而退,風波惡中毒後元氣大耗,非受重傷不可,要救王語嫣等三人就更加難了。當此情勢,莫過於罷手認輸,在丐幫群相進擊之下,兩人因寡不敵眾而認輸,實於聲名無損。但包不同性子執拗,常人認為理所當然之事,他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風波惡卻又愛鬥過於性命,只要有打鬥的機會,不論是勝是敗,結果是生是死,又不管誰是誰非,總之是惡鬥到底再說。是以強弱之勢早已分明,包風二人卻仍大呼酣戰,絲毫不屈。 王語嫣叫道:“包三哥、風四哥,不成了。丐幫這打狗陣,你們兩位破不了的,還是及早住手吧。” 風波惡道:“我再打一會,等到真的不成,再住手好了。”他說話時一分心,嗤的一聲響,肩頭給白須長老掃了一鐧,鐧上倒齒鉤得他肩頭血肉淋漓。風波惡罵道:“你奶奶的,這一招倒厲害!”呼呼呼連進三招,直是要和對方同歸於盡的模樣。白須老者心道:“我和你又無不共戴天之仇,何必如此拚命?”當下守住門戶,不再進攻。 陳長老長聲唱道:“南面弟兄來討飯喲,啊喲哎唷喲……”他唱的是乞丐的討飯調,其實是在施發進攻的號令。站在南首的數十名乞丐各舉兵刃,只等陳長老歌聲一落,便即湧上。 喬峰自知本幫這打狗陣一發動,四面幫眾便此上彼下,非將敵人殺死殺傷,決不止歇。他在查明真相之前,不願和姑蘇慕容氏貿然結下深仇,當下左手一揮,喝道:“且慢!”晃身欺到風波惡身側,左手往他面門抓去。風波惡向右急閃,喬峰右手順勢而下,已抓住他手腕,夾手將他單刀奪過,擲在地下。 王語嫣叫道:“好一招'龍爪手''搶珠三式'!包三哥,他左肘要撞你胸口,右掌要斬你腰脅,右手跟著抓你的'氣戶穴',這是'龍爪手'的'沛然有雨'!” 她說“左肘要撞你胸口”,喬峰出手和她所說若合符節,左肘正好去撞包不同胸口,待得王語嫣說“右掌要斬你腰脅”,他右掌正好去斬包不同腰脅,一個說,一個做,便練也練不到這般合拍。王語嫣說到第三句上,喬峰右手五指成鉤,已抓在包不同的“氣戶穴”上。 包不同只感全身酸軟,動彈不得,氣憤憤地道:“好一個'沛然有雨'!大妹子,你說得不遲不早,有什麼用?早說片刻,也好讓我避了開去。”王語嫣歉然道:“他武功太強,出手時事先全沒徵兆,我瞧不出來,真是對不起了。”包不同道:“什麼對得起,對不起?咱們今天的架是打輸啦,丟了燕子塢的臉。”回頭看時,只見風波惡直挺挺地站著。卻是喬峰奪他單刀之時,順勢點了他穴道,否則他怎肯乖乖地罷手不鬥? 陳長老見幫主已將包、風二人制住,那一句歌調沒唱完,便即戛然而止。丐幫四長老和幫中高手見喬峰一出手便制住對手,手法之妙,委實難以想像,無不衷心欽佩。 喬峰放開包不同的“氣戶穴”,左手反掌在風波惡肩頭輕拍幾下,解開了他受封的穴道,說道:“兩位請便吧。” 包不同性子再怪,也知自己武功和他實在相差太遠,人家便沒什麼“打狗陣”,沒什麼四長老聯手,也輕輕易易穩操勝算,這時候自己多說一句話,便是多丟一分臉,一言不發,退到了王語嫣身邊。 風波惡卻道:“喬幫主,我武功確不如你,不過適才這一招輸得不大服氣,你有點出我無意,攻我無備。”喬峰道:“不錯,我確是出你不意,攻你無備。咱們再試幾招,我接你的單刀。”一句話甫畢,虛空一抓,一股氣流激動地下的單刀,那刀竟然跳了起來,躍入了他手中。喬峰手指一撥,單刀倒轉刀柄,便遞向風波惡身前。 風波惡登時便怔住了,顫聲道:“這……這是'擒龍功'吧?世上居然真的……真的有人會此神奇武功。” 喬峰微笑道:“在下初窺門徑,貽笑方家。”說著眼光不自禁地向王語嫣射去。適才王語嫣說他那一招“沛然有雨”,竟如未卜先知一般,實令他詫異之極,這時頗想知道這位精通武學的姑娘,對自己這門功夫有什麼品評。 不料王語嫣一言不發,對喬峰這手奇功宛如視而不見,原來她正自出神:“這位喬幫主武功如此了得,我表哥跟他齊名,江湖上有道是'北喬峰,南慕容',可是……可是我表哥的武功,怎能……怎能……” 風波惡搖了搖頭,道:“我打你不過,強弱相差太遠,打起來縛手縛腳,興味索然,喬幫主,再見了!”他打了敗仗,竟絲毫沒有垂頭喪氣,所謂“勝固欣然敗亦喜”,只求有架打,打得緊張火熾,那便心滿意足,是輸是贏,卻全不縈懷,實可說深得“鬥道”之三昧。他不接單刀,向喬峰抱拳一拱,向包不同道:“三哥,聽說公子爺去了少林寺,那兒人多,定然有架打,我這便撩撩去。你們慢慢再來吧。”他深恐失了一次半次打架的遇合,不等包不同等回答,當即急奔而去。 包不同道:“走吧,走吧!技不如人兮,臉上無光!再練十年兮,仍輸精光!不如罷休兮,吃盡當光!”高聲而吟,揚長而去,倒也輸得瀟灑。 王語嫣向阿朱、阿碧道:“三哥,四哥都走了,咱們卻又到哪裡找……找他去?”阿朱低頭道:“這兒丐幫他們要商量正經事情,咱們且回無錫城再說。”轉頭向喬峰道:“喬幫主,我們三人走啦!”喬峰點頭道:“三位請便。” 東首丐眾之中,忽然走出一個相貌清雅的中年丐者,板起了臉孔說道:“啟禀幫主,馬副幫主慘死的大仇尚未得報,幫主怎可隨隨便便地就放走敵人?”這幾句話似乎不失恭敬,但神色之間咄咄逼人,絲毫沒有下屬之禮。 喬峰道:“咱們來到江南,原是為報馬二哥的大仇而來。但這幾日來我多方查察,覺得殺害馬二哥的兇手,未必便是慕容公子。” 那中年丐者名叫全冠清,外號“十方秀才”,為人足智多謀,武功高強,是幫中地位僅次於六大長老的八袋舵主,掌管“大智分舵”,問道:“幫主何所見而云然?” 王語嫣和阿朱、阿碧正要離去,忽聽得丐幫中有人提到了慕容复,三人對慕容复都極關懷,當下退在一旁聆聽。 只聽喬峰道:“我也只是猜測而已,現下找不到什麼證據。”全冠清道:“不知幫主如何猜測,屬下等都想知道。”喬峰道:“我在洛陽之時,聽到馬二哥死於'鎖喉擒拿手'的功夫之下,便即想起了姑蘇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句話,尋思馬二哥的'鎖喉擒拿手'天下無雙無對,除了慕容氏一家之外,再無旁人能以馬二哥本身的絕技傷他。”全冠清道:“不錯。”喬峰道:“可是近幾日來,我越來越覺得,咱們先前的想法只怕未必盡然,這中間說不定另有曲折。”全冠清道:“眾兄弟都願聞其詳,請幫主開導。” 喬峰見他辭意不善,又察覺到諸幫眾的神氣大異平常,幫中定已生了重大變故,問道:“傳功、執法兩位長老呢?”全冠清道:“屬下今日沒見到兩位長老。”喬峰又問:“大仁、大信、大勇、大禮四舵的舵主又在何處?”全冠清側頭向西北角上一名七袋弟子問道:“張全祥,你們舵主怎麼沒來?”那長袋弟子道:“嗯……嗯……我不知道。” 喬峰素知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工於心計,辦事幹練,原是自己手下一個極得力的下屬,但這時圖謀變亂,卻又成了一個極厲害的敵人。見那七袋弟子張全祥臉色有愧色,說話吞吞吐吐,目光又不敢和自己相對,喝道:“張全祥,你將本舵方舵主殺害了,是不是?”張全祥大驚,忙道:“沒有,沒有!方舵主好端端的在那裡,沒有死,沒有死!這……這不關我事,不是我幹的。”喬峰厲聲道:“那麼是誰幹的?”這句話並不甚響,卻充滿了威嚴。張全祥不由得渾身發抖,眼光向著全冠清望去。 喬峰知道變亂已成,傳功、執法等諸長老倘若未死,也必已處於重大的危險之下,時機稍縱即逝,長嘆一聲,轉身問四大長老:“四位長老,到底出了什麼事?” 四大長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盼旁人先開口說話。喬峰見此情狀,已知四大長老也均參與此事,微微一笑,說道:“本幫自我而下,人人以義氣為重……”話到這裡,霍地向後連退兩步,每一步都縱出尋丈,旁人便向前縱躍,也無如此迅捷,步度更無這等闊大。他臉孔朝西,這麼向著東首兩步一退,離全冠清已不過三尺,更不轉身,左手反過扣出,右手擒拿,正好抓中了他胸口的“中庭”和“鳩尾”兩穴。 全冠清武功頗不輸於四大長老,豈知一招也沒能還手,便被扣住。喬峰手上運氣,內力從全冠清兩處穴道中透將進去,循著經脈,直奔他膝關節的“中委”、“陽台”兩穴。他膝間酸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諸幫眾無不失色,人人駭惶,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喬峰察言辨色,料知此次叛亂,全冠清必是主謀,若不將他一舉制住,禍亂非小,縱然平服叛徒,但一場自相殘殺勢所難免。眼見四周幫眾除大義分舵諸人之外,其餘似乎都已受了全冠清的煽惑,爭鬥一起,那便難以收拾。因此故意轉身向四長老問話,乘著全冠清絕不防備之時,倒退扣他經脈。這幾下兔起鶻落,一氣呵成,似乎行若無事,其實已出盡他生平所學。要是這反手一扣,部位稍有半寸之差,雖能製住全冠清,卻不能以內力衝激他膝關節中穴道,和他同謀之人說不定便會出手相救,爭鬥仍不可免。這麼迫得他下跪,旁人都道全冠清自行投降,自是誰都不敢再有異動。 喬峰轉過身來,左手在他肩頭輕拍兩下,封住了他身上要穴,令他跪著不能動彈,說道:“你既已知錯,跪下倒也不必。生事犯上之罪,卻決不可免,慢慢再行議處不遲。”右肘輕挺,已撞中了他啞穴。 喬峰素知全冠清能言善辨,若有說話之機,煽動幫眾,禍患難泯,此刻危機四伏,非得從權以斷然手段處置不可。他制住全冠清,讓他垂首而跪,大聲向張全祥道:“由你帶路,引導大義分舵蔣舵主,去請傳功、執法長老等諸位一同來此。你好好聽我號令行事,當可減輕罪責。其餘各人一齊就地坐下,不得擅自起立。” 張全祥又驚又喜,連聲應道:“是,是!” 大義分舵蔣舵主並未參與叛亂密謀,見全冠清等膽敢作亂犯上,早就氣惱之極,滿臉漲得通紅,只呼呼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