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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五章獠牙之下出政權

重返狼群 李微漪 10597 2018-03-04
“格林,我回來啦!” “嗚嗚!吱吱!”小傢伙興高采烈地回應著,跑上來抱著我的腿,直蹦高。僅僅三天的呼喚,他對自己的名字就有了明顯的反應,比狗的適應期短多了。 如果格林有兄弟姐妹在,一個月到三個月期間的小狼們正是相互在玩耍中較量、確立自己在群體中地位的時候,這種上下級關係一旦確立,基本終身不變。格林現在正步入了這個階段,流淌在血液裡的狼性基因讓他為了確立自己的地位而屢屢宣戰。 現在,孤單的格林能找到的“活物”就只有我,所以老跟我較勁兒。格林的牙又尖了許多,而且有點不依不饒了,以前提醒他兩聲就會自動鬆口,現在提醒四五聲,甚至“反攻”一下,他才很不情願地放開,意猶未盡地繞著我轉圈,一副很想佔上風的樣子。想起他一窩六個兄弟姐妹,出生幾天就被人掏出來,其他小狼崽都抗不過飢餓與寒冷的折磨,只有他一個堅強地活了下來,而且身體恢復迅速,可見他的體質良好,確實是優勝劣汰後碩果僅存的精品,如果他在狼群中長大,絕對是頭狼。而看他每次從我手中玩命地喝奶,喝完還要搶奪碗的狼勁兒,的確是個狠角色。

格林常常冷不防一口咬住我的腳腕,雖然是戲耍,但有時候往往咬得興起就連拖帶拽,很疼。我怕被他咬傷,只好換上牛仔褲和運動鞋。我的忍耐和退讓卻使格林愈加張狂,時常皺起鼻子露出尖利的獠牙來,直視著我向我挑戰,在他眼裡,形體上的差異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計了。獠牙之下出政權! 最疼的是有一天晚上,格林叼著我的腳背,竟開始撕咬起來!他用力向後抽動身體,拖咬著,疼得我直叫,大聲喊他的名字:“格林,不准!格林,放開!……”野性畢露的小狼哪裡聽得進半句話,我又驚又氣,一手抓住他的脖子,一手掰開他的狼嘴,把他扔開,我的腳腕上已經有了幾個深深的牙痕。此時的格林退到一邊,一面瞪圓了綠瑩瑩的狼眼與我對視,一面皺起鼻翼,殘忍地用小舌頭舔著尖牙和上唇。

我不禁怒火中燒,拿起旁邊的掃把,指著他的鼻尖:“格林,你敢咬我?!” 看見我拿起了他極端憎恨的掃把做武器,想起從前偷吃牙膏後小腦袋上被打出一個包的仇恨,格林兩眼剎那間射出桀驁不馴的凶光,一口咬住掃把頭,發出威脅的吼聲,小小的鼻翼皺成了一個“川”字,露出尖利的犬牙和粉紅的牙齦,揮舞著爪子,一副寧死不服、血戰到底的樣子。 我頓時熱血上湧:“好,敢挑戰老媽的權威!你不服就用你的方法!”我將掃把一扔,順勢一掌撲倒格林,“啊嗚……”一口咬在他還來不及張開的嘴筒上,連鼻子帶下巴咬了個結結實實——我叫你殘忍!叫你舔獠牙! 格林痛急眼了,前後爪子一陣亂蹬,我越發咬得緊了,頻頻發出威脅的吼聲,雙手緊壓住他亂扭的身體。格林見一番掙扎無用,發出了噝噝的討饒聲,又尖又細又柔弱,像小孩無助的啼哭。我心微微一軟,略一猶豫,放鬆了壓住他身體的手。格林沒有掙扎,只是討好地輕叫著,慢慢地收攏後腿,蜷縮起了身子,像老兔子般一動不動。我慢慢鬆口,正要放開,心裡卻隱隱覺得格林討饒的姿勢似乎不對。轉念一想,可能他太小,而且沒有真正在狼群中長大,故而臣服的姿勢似是而非吧。

正猶豫間,格林突然狂掙起來,適才蜷起的後腿猛蹬向我的肩膀,隨即像彈簧一樣翻轉腰身跳了起來,歪扭著腦袋,身體強行後退,想把尖嘴抽出來,鐵鉤一樣的前爪還不忘在轉身的瞬間向我脖子上狠狠一抓! 我火冒三丈,狡猾的傢伙竟然跟我玩詐降。我猛地加力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兔子急了咬人,人急了咬狼!格林尖聲嗚咽起來,吱吱聲從鼻子里傳出,像嬰兒即將溺斃時可憐又悶啞的啼哭。他胸口快速地起伏喘息,尾巴猛烈搖擺,像晃動白旗一般。我怕他又是緩兵之計,仍舊堅持咬了一會兒才緩緩鬆開口,兩手依然按住他的身體不放,格林的身體完全放鬆了下來,不再有任何反抗的備戰姿勢了,他的心臟還在小胸腔裡狂跳不已。他把後腿伸直,亮出粉紅色光溜溜的肚子,顫抖的小尾巴夾在兩腿之間,偶爾討好地輕輕搖晃著,耳朵向後收攏貼著頭,眼睛裡褪去了挑釁的神色,轉頭伸嘴舔著我壓住他的手,滿臉馴服乞求地看著我。

我又沖他齜牙示威,他忙不迭地又搖了幾下尾巴,我試著放開一隻手,他靜靜地躺著不動,等候我的最後發落,我這才放開了另一隻手。格林如蒙大赦,像懶驢打滾一樣仰面朝天,身子撒嬌似的左右扭動,隨我擺弄,輕輕咬著我的手指尖,無限諂媚。想起他剛才不依不饒要占我上風的樣子,我撥弄著他的頭,揪著他的耳朵:“給我好好記住這個教訓!想奪權,你還嫩了點兒!” 再看看格林的鼻樑上,有一絲紅色,似乎是被我咬破了,我起身去找藥酒,格林躡手躡腳地翻身起來,尾巴一直夾到了肚子下面,屁股放得很低,蜷縮著身體蹭到我面前,耳朵向頸後收攏,抬頭用一種高山仰止的神情望著我,老老實實地讓我給他擦藥。他舔舔我的手,蹭蹭我的腿,修補剛才拔劍張弩的緊張關係。看著格林臣服的標準動作,我才深刻理解到“俯首帖耳”這個詞或許就是從狼這裡來的。

我舔舔牙齒,“呸呸”吐了幾根狼毛,接了一杯水,“呼嚕呼嚕”地漱口,這時候才覺得脖子上有點火辣辣地疼,拿鏡子一照,一抹殷紅的血痕在脖子上特別明顯,一滴血緩緩順著頸窩都快流到白襯衣上了。好傢伙,這一爪子要是抓在臉上或者眼睛上那還得了?又一想,好在我這個時候跟他分出了高下,如果格林再長大些,爪牙再利點,恐怕就沒這麼輕鬆了。 我順手擦了擦血,跟格林大眼瞪小眼地對望著,剛才發生的情況大家都需要適應一下。格林緊張地喘著氣,他的眼睛裡驚魂未定、蠢蠢欲動、崇拜臣服、難以置信的情緒複雜地交替著。狼被人咬了? !別說他沒想到,就是我自己也沒想到。 兩雙眼睛五味雜陳地對視了一會兒,還是格林最先想通,他使勁地搖了搖尾巴,又恢復了老實乖巧。輸了就輸了唄,失敗是成功他媽,等把爪牙再磨利一點,下次再鬥!格林當然不會覺得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因為在狼的字典裡,生存就是競爭惡鬥,人也好,狼也罷,勝者為王,敗者為臣,不過格林還會積聚力量,不會放棄再次與我較量的念頭。

尊重狼道,儘管被抓傷了脖子,我也無論如何不忍心剪掉格林的爪子,畢竟那是他引以為豪的武器和生存的根本,我愛狼不正是愛他的野性和不屈麼? 格林,快快成長吧,終有一天你會戰勝我的,而且這一天不會遙遠。 轉眼和格林生活一個半月了,這天是兒童節,亦風特意騰出一天的時間來,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鑽進小廚房裡忙活著,過了一會兒又伸出腦袋來沖我支嘴兒:“你去找一個大碗來。” 我東張西望,從冰箱裡找了一個不銹鋼的大碗,拿進廚房,好奇地問:“你在做啥呢?” “給咱格林的兒童節禮物——營養肉粥。”亦風邊攪動著鍋裡的米,邊把剁碎的肉放進鍋裡,說,“小狼一斷奶,肉粥馬上就得跟上。” 我饒有興致地靠在廚房門邊,看著亦風像做化學實驗一樣操作著,邊做邊婆婆媽媽地對我講著道理:“小米熬的粥,最容易消化,肉末可以長勁兒,軟骨丁、牛奶既營養又補鈣,起鍋的時候把雞蛋花打進去,加一點點魚肝油,再放一點點鹽,把切碎的白菜往肉粥裡一攪和,粥就兌涼了一半,嘖嘖,賊香,你聞聞!”

我聞著滿鍋噴香的奶肉粥,問:“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亦風嘿嘿一笑,指指灶台邊勾畫得滿噹噹的一本書:“現學現用。” 我探頭一看,一本被他翻得油乎乎的,姜戎肯定想不到他還寫過一本“菜譜”。亦風又拿起一個像止咳糖漿藥瓶似的瓶子,在我眼前晃晃:“瞧瞧,液體鈣,現在最好的,咱科學育兒。” 我笑了,想不到亦風也對格林用心起來了。 一大鍋肉粥加雞蛋,熬得滿屋子香噴噴的。香味早把格林撩動得上躥下跳,饞得伸長了脖子嗷嗷叫,他大張著嘴巴,口水順著舌頭牽著線往下淌,胸毛弄濕了一大片。 “瞧這傢伙,口若懸河!”亦風把成語用這兒了。我咽了一口唾沫,拿不銹鋼大碗來裝。 “不行,不行!”亦風攔住我,“放涼一點才行,狼搶吃東西容易被燙,而且,不要用不銹鋼碗,狼應該是害怕鐵器的,最好別讓格林習慣在鐵器中吃東西,他畢竟還是狼。”

我心裡一震,看來亦風的確很細心,而他堅持不讓格林熟悉鐵器的深意又在哪裡呢?難道在他內心深處也希望保持格林的野性,而不願意將他長久地馴化嗎?我想到了格林的未來,突然很想問問亦風的想法,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不想在節日里提起這麼沉重的話題。 格林早就急不可耐了,發瘋般地跳著猛抓廚房門,又不斷被地上滑溜溜的狼口水滑倒,他生平哪裡聞過這等美味。 肉粥放到九分涼了之後,我用手背試了試,粥還帶點餘溫,便換了個硬塑料的大碗盛上,滴上幾滴液體鈣。我小心地推開廚房門,格林立刻蹦起來攔路搶劫。一碗肉粥“哐當”落地,被他搶了過去,粥湯四濺,還好打翻的不算多。格林聞也不聞,想都不想就一頭撲了上去,嘴巴快速張合幾下,碗裡的肉粥就少了一大半,好像那早就是他腸胃期盼的美食了,除了立刻狼吞之外,其餘任何準備動作都是多餘的。而且他立刻發出吼聲示意我走開!

我嚇了一跳,平時喝牛奶沒這麼大脾氣啊,隨我怎麼撫摸都沒事,今天怎麼六親不認了? 我不甘心:“不讓我摸,我偏要摸!”我試探著摸了他兩把。格林很不滿意地吼著,停止了吃食,垂著頭斜眼盯著我的手腕,頸毛針一般豎立起來,鼻翼開始往中間聚攏,彷彿在說:“再不走開我就咬你!” 我還是有些不甘心,拿了條厚毛巾纏裹在手上,做好防咬措施,把手固執地放在格林身側,試探著挨挨他。他立刻用力推擠我的手,好像在排斥一個搶食的伙伴。我的手放在格林右邊,他就圍著食碗,逆時針方向推,我把手放在格林左邊,他又馬上順時針擠,一面排擠著“搶食者”,一面埋頭苦幹,生怕少吃了一口。我裹著毛巾的手把他惹急了,他還閃電般地回頭給我一口,以示警告,然後迅速扎回碗裡繼續吞搶。

還是走開吧,我退到亦風身邊,兩個人蹲在一旁,共同欣賞格林享用他的第一頓盛宴。 滿滿一碗肉粥我都不知道格林怎麼吃下去的,狼肚子撐得渾圓了還不肯罷休。這時候格林已經比較能接受我的撫摸了,但還是不允許我拿開他的碗——裡面還剩一口粥。格林圍著屋子溜達了一圈後,晃晃身子,打了個脆生生的小飽嗝,似乎又騰出一點胃空當,立刻回來把剩下的粥都吃了。格林舔乾淨碗,再快速地搜索遺落在碗邊地上的肉渣粥粒,最後把碗翻了個底朝天,用舌頭把碗底沾著的幾粒肉渣也捲進嘴裡,這才心滿意足地開始舔爪子擦嘴。我輕輕從格林腋下探手摸了一下他的肚皮,熱乎乎的,脹得跟紙一樣薄。 格林懶洋洋地走到我們面前,挨個嗅了嗅我倆的腳,最終回到亦風面前,小心翼翼地趴低前爪,歪過腦袋,一翻身躺了下來,小爪子拍拍亦風的腿,把替他揉肚子的殊榮獎勵給了亦風。亦風受寵若驚:“他竟然知道這頓飯是我給他做的呢!”忙伸過手去捧起格林,抱回沙發上,輕柔地撫摸格林的肚子,格林閉上眼睛十分享受地睡著了。亦風的眼神裡游盪著慈父的溫柔:“格林長大了。” 的確,這一個多月,格林比剛來的時候大了將近一倍,已經能夠站立著趴在沙發邊,咬上面的東西了。格林眼裡的藍膜也已經褪去,逐漸呈現出黃綠色的眼珠。他的頭部開始轉成淡棕色,身上仍然是黑色,但是狼毛變得粗糙了,耳朵立起來了,拜一天一個生雞蛋所賜,那對耳朵發育得相當好,如同兩把小勺子支棱在腦袋上,又硬又挺,不像剛見到他時那樣軟軟地貼著頭部,像小貓似的了。格林的背部有兩塊時隱時現的白斑,淡淡地勾勒出肩胛骨的形狀,胸部比起狗來顯得非常狹窄,讓他看起來更加瘦削。胸前鎖骨位置有兩塊白斑,走起路來動感十足。格林的尾巴平平直直地垂在身後,比以前更粗了。 亦風看著熟睡的格林,道:“照這速度格林很快就會長大,這間小屋頂多也只能給他童年過渡,他將來何去何從你心裡有什麼打算?”沒想到我一直忍住沒說的話,卻讓亦風主動提了出來。看我不答話,亦風掰著手指頭繼續道:“我昨晚想了很久,設想了這麼幾條路:第一,送去動物園,這樣你想他的時候隨時可以去看望他,也合情合法;第二,還記得我們去過的重慶野生動物園的狼山嗎?那裡的狼是半放養的,還有幾十隻狼可以給他做伴,那也是屬於他的天地,越早去越好,養得時間長了我擔心你的情感上就割捨不下了;如果你實在想養下去還有第三個方法,就是在郊外租一處僻靜的農家小院,因為城市裡禁狗令很快要出來了,大型犬都不准養,何況狼。格林長大了萬一傷人怎麼辦?不是我不支持你哦,養狼畢竟是很具體的事情,你覺得呢?” 我沉默半晌,幽幽地說:“把格林送進動物園的籠子容易,以後我想再抱抱他都不可能了,我真捨不得。再說重慶野生動物園吧,那裡的狼是山地黃狼,而格林是草原灰狼,不同狼種很難相容,我怕格林被咬死。”我看看亦風,接著說:“郊區獨門農家小院本來就不好找,況且別人不知道還罷了,知道了還不把狼打死,把人轟走啊?就算瞞過了所有人,難道我們能在農村養他一輩子嗎?” “照你這麼說,哪裡都不能送?”亦風有點洩氣,“如果在城裡,就只能拴養了,不然跑出去遲早惹麻煩!” “狼是不能拴養的。”我嘆了口氣,不想再討論了,“先打完疫苗再說吧。”其實我心裡有些想讓格林回歸自然的想法,但這只是夢想而已,怎麼實施,毫無頭緒。 不多時,格林睡醒了,開始咬亦風的褲腿玩兒,亦風突然想起什麼,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鈴鐺來:“瞧瞧我給格林帶的好東西,你不是老說格林走路像鬼一樣沒聲音嗎?” 我笑著接過鈴鐺給格林戴上,小傢伙渾身一抖,丁丁零零一陣脆響,煞是好聽。格林新奇地玩弄著鈴鐺,沒有表示排斥。這傢伙平時走起路來一點聲響都沒有,老是被人無意中踩著,夜裡出去的時候也常常看不見他在哪裡,有了鈴鐺就方便多了。 亦風又拿出一個給寵物狗用來磨牙的牛筋假骨頭遞到格林跟前:“小傢伙,給你磨牙牙的好東西。”格林近前嗅了嗅,對於假骨頭不屑一顧,別說咬了,看都不看一眼,白費了亦風的一番心思。我咯咯直笑:“他喜歡真骨頭,哪裡稀罕這個假的?你還不如拿他最喜歡的巧克力給他呢。” 亦風依言,拿了一大塊巧克力遞給格林,格林一口就叼起,轉到一邊享用去了。 “對了,我得提醒你一個事。”看格林走開了,亦風拉著我走進小廚房,說,“上次你說格林跳上寫字台吃了蜂蜜,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這櫥櫃比寫字台矮得多,格林要想跳上來還不跟玩兒似的,所以最好別在這裡做吃的,否則那些油味兒肉味兒必定會逗引他上來,砸鍋碎碗都是小事兒了,這小子又沒安全意識,萬一哪天晚上咬斷了煤氣管,你們娘兒倆就算報銷了。” “有道理。”我頭皮有點發麻,哪裡敢說格林已經上去過一次。有一天我正睡覺時,突然聽到廚房裡哐當聲響,趕過去看,就發現格林已經光顧過灶台了,醬油淌得到處都是,被狼爪子踩得梅花遍地開,櫥櫃上的鹽罐子被打翻,格林嘴巴邊上全是白乎乎的鹽粒儿。也許是實在太鹹了,格林憋緊了喉嚨咳嗽著,飛奔出廚房到處找水喝。 後來我詳細查閱了一些資料,知道動物也同樣需要攝取一定的鹽分和糖分,但我餵食的東西里往往缺少這兩樣,特別是鹽分,我總是擔心吃鹽會讓格林掉毛。可有時候他放著上好的肉骨頭不啃,卻翻出我丟棄在垃圾桶裡的方便麵袋子忘乎所以地舔著,無疑是長久以來自身機體的需要誘發他本能地尋找這些物質作為補充。知道這點後我就常常在食物裡加入少許鹽,大約是人攝取量的七分之一,還時不時地給小傢伙一些糖吃。至於格林當初是如何發現高高在上,非他視覺能及的鹽和蜂蜜存放的位置的呢?估計從那時候,格林敏銳的嗅覺便開始成熟起來,為他的覓食服務了。 這些日子我來來去去分析了那麼多,卻從沒注意到那根沾著油膩的煤氣軟膠管道,那對小狼尖牙毫無抵禦能力卻包裹著致命毒氣的膠管的確是個嚴重的安全隱患。 立刻消除隱患!我爬上櫥櫃關閉了煤氣總閘,用洗潔精仔細地擦洗管道和灶台上的油污。 亦風靠在廚房門邊耐心地看著我忙裡忙外,過了半晌,他突然說:“你這裡不適宜開火,還是到我家去做飯吧。”見我很猶豫,亦風堅持道:“我是認真的,格林以後要換食了,你少不得要做飯煮肉,他彈跳能力又強,蹦上灶台怎麼辦?養狼是很耗精力的事,哪能靠方便麵過日子?以後晚餐時你就帶格林過來,你做飯,我幫你看狼,分工合作,採購的事情就我去,這樣你可以二十四小時地陪著他,你覺得呢?” “我再想想吧。”我擦完灶台把抹布晾在水池邊。 退出廚房,亦風一腳踩在格林反扣的碗上,低頭一看:“把這個碗也洗洗吧。”亦風彎腰正要撿碗,格林尖叫著衝過來張嘴就咬。亦風毫無防備急忙縮手,著實嚇了一跳:“他怎麼了?” “不知道啊?平時不這樣。”我也有些意外。 “碗裡有東西?” “沒有啦,今天吃得精光。是不是第一天換食會護碗啊。” “只聽說過護食,沒聽說吃完還護碗的。”亦風搖搖頭。 在格林的恐嚇聲中,我倆慢慢退後兩步,看他守財奴一樣用兩隻前爪死死地抱住反扣的塑料大碗,緊壓在地上不讓它挪動分毫。 “有古怪。”我仔細觀察著格林的動作,一股惡作劇的念頭油然而生,頑皮地拍拍亦風,“你等著。”說完轉身跑到冰箱前面一陣猛找,翻出兩段羊角筍尖,試試硬度剛好,迅速把筍尖鑲在嘴裡裝成兩顆大獠牙的樣子,捂著嘴巴跑了回來,蹲在格林面前。 “你幹啥?”亦風沒看見我背過身在冰箱裡倒騰啥,滿腹狐疑地問。我衝亦風擺擺手,狡猾地眨眨眼睛讓他等著看好戲。 我直直地逼視著格林,格林毫不示弱,也目不轉睛地逼視著我,用一種只有野性動物才有的直視目光,這種目光在寵物狗的眼睛裡是絕不會看到的。對視是一種較量,狗不會和主人進行目光的較量,好多次我硬抓住狐狸的臉頰逼著他和我對視,但最多十幾秒他就會心虛地轉開眼光。格林是狼,他天生能從目光中讀出對方的膽識、力量和意圖。我突然想到此時在格林的腦海裡,眼前的對視較量一定會呈現出如同格鬥遊戲中雙方飆升的戰鬥值、經驗值、血值等一系列的參數。對這些參數他冷靜地分析判斷著。 我又往前靠近了一點,格林的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咕嚕聲,我又逼近了一點,這顯然突破了格林的安全臨界點,他頓時低下頭,使翻起看人的目光更為凶狠,狼毫也豎立了起來,努力使自己顯得比平時更加強壯威武一些,威脅的低吼聲中他皺起鼻子露出了尖利的乳牙,隨之呈現出發動攻擊的姿態。我就等著這一步了,猛然放下遮擋嘴巴的手,“啊嗚”一聲咆哮凶相畢露,亮出那兩顆威猛無匹、舉世無雙,亮鋥鋥白如寒霜攝人膽魄,陰森森尖如利刃初試鋒芒,響噹噹、脆生生、新鮮出爐的“大獠牙”! 格林頓時傻了眼,“嗚”的一聲可憐哼哼,牙也不齜了,鼻子也不皺了,毛也塌下去了,本來趾高氣揚豎立的耳朵像消失在地平線上的船帆一樣順在了小腦袋後面,尾巴緊緊夾在肚子底下,像只煮熟的大龍蝦。格林像所有受了驚嚇的狗崽一樣狺狺叫著連退帶躲地縮到花盆後面,再探出半個腦袋驚恐萬狀地望著我。幾天前跟我爭地位被咬中鼻樑的痛顯然他還記憶猶新,而此刻我又無端長出一對巨大的獠牙,直嚇得他魂不附體,小身子篩糠一樣亂顫不已。 亦風又吃驚又好笑:“你別把他心髒病嚇出來,出的什麼怪招啊!” “這叫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我緊了緊搖搖欲墜的“牙齒”,得意非凡。 亦風捧腹大笑,雞蛋裡挑骨頭地說:“如果你能把頭髮豎起來就更有殺傷力了!” “那隻有過電了。”我毫不含糊地答,獠牙在我得意忘形的嘴裡晃晃悠悠隨時準備叛逃。 亦風笑得差點沒坐地上:“快扶穩,笑掉'大牙'就穿幫了。” 我又張“牙”舞爪地兇了小狼一下,這才當著他的面掀開了扣在地上的碗。格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寶藏被揭開,絕望地哀叫著,又實在不敢對我繼續挑釁。 碗底的秘密真相大白,一塊啃剩下的巧克力已經融化得一半都貼在了地板上,是亦風剛才給他的那塊。平日里牛奶米粉都消化得快,一塊作為零食的巧克力不在話下,可格林今天吃的都是結實的東西,肚子實在是飽得連容納一塊巧克力的餘地都沒有了,第一次有了剩餘的食物,他決定把巧克力先藏起來,以備日後享用。 我和亦風面面相覷訝然無語。狼是儲存食物的專家,沒想到脫離狼群成長的格林無師自通地懂得這一點,狼之天性啊。我不得不嘆服基因真是很玄妙的東西,有的本領生來就沉睡在格林的基因裡,等待被喚醒的一天,然而在這高樓林立的城市裡,這些天性也可能一輩子沉睡下去。 “這個巧克力要打掃麼?”亦風問。 格林沖我可憐巴巴地狺叫了兩聲,又衝亦風皺鼻子齜牙——他和亦風的地位還沒分出過高下呢。 “讓他留著吧,如果他的第一份藏品被沒收,會恨你一輩子的,你得尊重他的勞動和隱私。” “哦!”亦風小心翼翼地把碗推還給格林,畢恭畢敬地退開了。 爭搶地位、護食藏食……這些都只是個開始,隨著格林慢慢長大,一些屬於狼之天性的東西越來越多地顯露了出來。 為給格林磨乳牙,我採購來許多肉骨頭。我把骨頭煮到全熟,打算在格林的腸胃能接受後再逐漸煮生一點,再生一點直至最後可以直接給他餵食生肉。格林對肉骨頭的狂熱程度超乎我的想像,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發現格林超乎尋常的智力也在飛速發展,他對事物有了自己的分析和判斷。 我把煮熟的骨頭涼冷後,端到陽台格林吃飯的老地方,拿起一塊骨頭遞給他。我還沒彎下腰,格林就猛地跳起,在空中一個漂亮的轉體搶過骨頭,一溜煙儿就躲進床下他的窩裡去啃,對這難得的美味,他當然要找個自己認為安全的地方吃獨食。我埋頭一看,真糟糕!床下弄得油膩膩的是最不好打掃的了,況且家裡的掃把都被他啃得沒法用了。 不一會兒骨頭上面的肉渣和軟骨就被啃得一干二淨,連骨髓都被他用長舌頭鉤出來吃得丁點兒不剩。格林嗅一嗅再沒什麼可啃的了,一腳把骨頭蹬了出來,飛跑上陽台,仰望著裝骨頭的盆子,躍躍欲撲。我趕緊把盆子放得更高,又拿了一根肉更多的骨頭出來。為避免這根骨頭再被他拖進床下去,我用繩子的一頭把骨頭牢牢拴住,另一頭系在陽台的欄杆上,這才把骨頭扔了下去。我拴繩子的時候,格林早就迫不及待地蹦跳著搶奪了,骨頭還沒落地立刻被這小子半空截住,又是轉身就跑,“扑哧”一聲,格林被繩子拽了個急轉彎! “居然有人敢搶狼的口中食?!”小格林怒嗥著咬緊骨頭奮力搶奪,剛扯了幾下就停住了,他發現並沒有人在搶他的骨頭,那麼這個骨頭為什麼拖不走呢?他叼著骨頭又試著拽了兩下,左看右看。 我挺得意:“小傢伙,這塊肉你是拿不走的,乖乖在這裡吃!” 小格林抬頭看了我一眼,把骨頭放了下來,上前一步叼起繩子,掛到後槽牙上“咯吱”兩下,繩子立刻被咬斷,動作乾淨利落。格林沖我眨眨伶俐的大眼睛,嘴巴向兩邊一咧露出狡猾的笑,叼起肉骨頭回床底下去了。半截斷繩子掛在我面前,斷口像剪刀剪開的一樣齊齊整整。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我這番小兒科的伎倆,我驚訝壞了,小狼才一個半月,他第一次看見拴在骨頭上的繩子,就能準確地判斷出繩子和肉骨頭的關係,狼驚人的觀察能力和解決問題的能力別說比狗,就是比一兩歲小孩的智力都要強得多,格林的確有資格嘲笑我。 又一天上午,我剁肉骨頭,一不小心就剁到了手,血流如注,痛得我蹲坐在地上。小格林循聲趕來,關切地嗚嗚叫著,一看我受傷了急忙伸出舌頭來舔我的傷口,我本能地把他推開。格林還沒打疫苗,況且狼的唾液中有太多的細菌,怎能讓他在開放的傷口上舔舐?而且,天啊,鮮血對即將換食的他是多大的刺激啊?狼畢竟是食肉動物,馬戲團的馴獸師還常常因為傷口的血腥味引得長期馴養的食肉獸野性大發,何況這來自原生荒野的狼,如果他從此熟悉了我的血味……不敢再想下去,我背後一陣寒意。 格林委屈地叫著,不明白我為什麼斷然拒絕他的關心。他試探著再湊近,伸出舌頭。我仍舊把他推開,雖然已不像剛才那麼用力,可他還是傷心極了,退後幾步一腳踩滑,爪子上沾滿黏黏的紅色液體讓他很不舒服,他下意識地舔了一下小爪子,又舔一下……格林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他立刻狂野地舔舐起地板上這些紅色腥味的液體來,腳踩在血上站不穩,幾次滑倒,身上、嘴上、臉上,到處都沾滿了刺目的鮮紅。格林仍不顧一切貪婪地舔著,一邊翻起眼睛注視我,那神情和飢渴比起喝牛奶要瘋狂多了。 諷刺啊,我心愛的小狼第一次展示野性竟然是舔我的血。我呆站一旁,不知所措。 絕不能讓他把我血液的味道歸類為食物,我勉強站起來,拿起光禿禿的掃把將格林挑開,格林退後幾步,竟然對我皺著小鼻子齜起了牙!耍狠也沒有用,絕對不能開這個先例!我也照樣露出了牙齒,發出低吼恐嚇的聲音,看誰更狠!格林愣了一下又退後了幾步,仍舊露出沾著血的牙齒,意猶未盡地用舌頭舔著牙尖,死死盯著地上的殘血,遲疑不前。我趕忙拿來一坨紙巾蓋在地上把血污擦拭乾淨,格林喉嚨裡如隨時啟動的引擎般低吼著,眼睛泛紅,埋低腦袋,蹲下後腿,做出要撲上來的動作,但他終究還是沒有撲上來,而是很不甘願地看我把這些“美味”統統抹去,扔在垃圾桶裡拎出了門外。格林嗅嗅緊閉的大門,又嗅嗅剛才流淌著美味的地面,悵然若失。 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嗜血,格林這麼小就已經顯露出對血的狂熱,這也是我們最擔心的。亦風讓我千萬別餵生肉,不能把格林的野性激發出來。我猶豫不決,格林已經換食了,這是遲早要面臨的問題,餵不餵食生肉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意味著是把他當寵物還是當野物來養,以及馴化與不馴化的抉擇。 傍晚帶格林在小區散步的時候,亦風對我說:“狼畢竟是食肉猛獸,一天天在長大,他吃飽了倒也罷了,哪天如果餓了,我真擔心你的安全。” “我理解,但是相處這麼久了,你也能體會得到格林對我們有多依戀。狼和人一樣是有感情的,如果萬事都要忽略感情來看待,人也會吃人的。網上關於嬰兒湯的報導又不是一次兩次了,相比之下有些人還不如狼。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有一個極限,當沒有達到飢餓極限的時候,狼是不會對自己身邊最親近的同伴喪失理智的。” “可你不是他的同類,你是人,人和狼之間會有超越飢餓的感情麼?那簡直是童話。” “不試怎麼知道?我們都聽過太多編造的童話了,為什麼不看看真實的童話是什麼樣的?” 亦風嘆口氣:“狼是愛吃肉的,我只怕你養狼為患。” “愛吃肉的不光是狼,人也愛肉,狼眾食人,人眾食狼!人與狼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是相剋相制的,而且現在這個天平早就嚴重傾斜了,人眾狼寡,狼有多怕人可想而知。但格林都相信我,我為什麼不能相信他?” 亦風眉頭輕蹙,默不做聲。那邊,格林爬向睡蓮池,伸長了細細的脖子全神貫注地看裡面的魚,還伸鼻子去嗅一嗅,小腦袋裡不知道在轉著什麼念頭。看著那些此起彼伏的魚背,格林終於忍不住伸爪子撓過去。 “嘩啦!”魚群一哄而散,翻騰的魚尾巴濺了他一腦袋的水花。格林猛甩著濕毛,霎時間抖出一層晶瑩的水霧。格林又看了看空蕩蕩的水面和躲入深處的魚群,這才悵然若失地向我們跑來。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相信我好麼?”我柔聲寬慰。 亦風點點頭:“我多幫你收集些關於狼的資料吧,特別是他的性格和行為方式,希望對你有幫助。但是我無法辨別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我會在和格林慢慢的相處中辨別的。” “手怎麼了?”亦風突然發現了我胡亂包裹的傷口。我忙縮手往身後藏,亦風急了,一把抓過我的手來:“是不是被咬了?” “不是,我自己剁骨頭不小心。” “你讓人省點心好不好?”亦風一把抱起格林,拽著我就上樓,“回家擦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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