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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四十六篇永生

天才在左瘋子在右 高铭 3678 2018-03-04
他:“真不好意思,應該是我登門的,但是怕打擾了您,所以還是請您來了。您別見怪。” 面前的這個對我用尊稱的人,大約四十多歲的樣子,看得出是成功人士。 幾天前一個我接了一個陌生人的電話,說是我一個朋友向他推薦我,讓我有時間的話抽空去找他一趟,用詞極為客氣和尊敬,弄得我有點兒不好意思。後來我向他說的那個朋友確認了下確實有那麼回事兒,所以抽時間就去了。見面的地方是著名天價地段的一棟寫字樓——那是他公司所在。而他是公司的老大。 我:“您太客氣了,都是朋友,我能幫上什麼忙肯定盡力,幫不上的話我也會想辦法或者幫您再找人。還有,我比您小很多,您就不要用尊稱了吧?” 他做了一個笑的表情:“好,那咱們就不那麼板著說話了。首先說一點,也許我有精神病,但是我自己不那麼認為。”

我覺得他還真直接:“那……您找我是……” 他:“說起來有點兒矛盾,雖然我不承認我是精神病人,但是我覺得也許別人會有和我一樣的情況,可能會被認為是精神病人。聽著有點兒亂是吧?沒關係,我只是想找人而已,找和我一樣的人。” 我:“呃……是有點兒亂……不過您想找什麼樣的人呢?” 他認真的看著我:“和我一樣,能不斷重生,還帶著前世記憶的人。” 我飛快的過濾出問題所在:“前世?” 他:“好吧,我來說自己是什麼情況吧。我能記得前世,不是一個前世,是很多個。” 我多少有點兒詫異:“多少次前世?” 他:“我知道你有些不屑,但是我希望你能聽完。” 我:“好。” 我沒解釋自己的態度,而是在沙發上扭了一下身體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些。

他:“我還記得我最初的父母,服飾記不清了,朝代的問題……這個很難講。我記得一些對話,但是我沒辦法記得口音——因為每次我就是當時的本土人,聽不出有口音。我身邊的事情我記得更清楚些,一些大事,我記不住。例如朝代,年號,誰當權,這些都沒印象了。我印像中都是與我有關的事情。” 我:“例如說,您親朋好友的事情?” 他:“是這樣,這些我都記得很清楚。算起來大約四、五十次重生了吧?原本我不記得那些前世。基本都是到了十幾歲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就想起來了,我記得前世自己是誰、是做什麼的、什麼性別、經歷過什麼、曾經的親人,我都記得。而且……”他停了一下:“我都記得我是怎麼死的。” 我發現一個問題,眼前的這個人,沒有一絲表情,就像新拆封的打印紙似的,清晰,乾淨,但是沒有一點兒情緒帶出來。只是眼睛很深邃,這讓我覺得很可怕,可細想又看不出具體哪兒可怕。這麼說吧:不寒而栗,尤其和他對視的時候。

我:“性別……不好意思問一句不太禮貌的話:每次都是人類?” 他:“沒什麼不禮貌的,很正常。每次都是人。” 我:“還有您剛才提到了每次都是怎麼……去世的?” 他:“是,而且很清晰。我甚至還記得我的父母怎麼死的,我的妻子或者丈夫怎麼死的,我的孩子怎麼死的。我都記得。” 我決定試探一下:“您,現在會做噩夢?” 他:“不會夢到,但更嚴重,因為根本睡不著,嚴重失眠。每次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想起很多經歷過的前世,不是刻意去想,而是忍不住就浮現出來了。” 我:“這方面您能例舉一些嗎?” 他:“曾經我是普通的百姓,在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幾次浩劫都躲過去了,我和家人相依為命。可最後我們全家都被一些穿著盔甲的士兵抓住了。我眼看著他們殺了我父母,姦殺我的妻子,在我面前把我的孩子開膛破肚,最後砍下我的頭。我甚至還記得被砍頭後的感覺。”

我:“被砍頭後的感覺……” 他:“是的。先是覺得脖子很涼,一下子好像就變輕了,然後脖子是火燒一樣的感覺,疼的我想喊,但是嘴卻動不了。頭落下的時候我能看到我沒頭的身體猛的向後一仰,血從脖子噴出來,一下一下的噴出來,身體也隨著一下一下的逐漸向前栽倒。我的頭落地的時候撞得很疼,還知道有人抓住我的頭髮把頭拎起來。那時候聽到的、看到的,但是都開始模糊了,嘴裡有淡淡血的味道。之後越來越黑,直到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沒有了感覺。” 我覺得自己有點兒坐立不安。 我:“別的呢?” 他:“很多,我是某人的小妾,被很多女人排擠,最後被毒死;我是一個士兵,經歷過幾次血流成河的戰爭後,眼看著密密麻麻的長矛捅向我,根本擋不開,而且一次沒捅死,反复很多次,直到我眼前發黑什麼都不知道了;我是一個商人,半路被強盜殺了,就是那麼被亂刀砍,過了很久才死;我是一戶人家的僕人,只是因為錯說了一句話被活活打死;我是一個農民,在田里幹活的時候被蛇咬到了,毒發而死……”

我:“您等一下,沒有正常老死的嗎?” 他:“有,但是反而那樣印像不深,越是痛苦的,記憶越清晰。” 我:“是不是那麼多次死亡和家人的死亡讓您覺得很痛苦?” 他:“現在我已經麻木了,對於那些,我都無所謂了。還記得我找你的原因嗎?我現在,沒有朋友,父母都去世了,沒有家人,不結婚,不要孩子,因為我已經不在意那些了,都不是重要的。我只希望有個能理解這種蒼涼的同伴,不管那會是誰……也許你們會認為那是精神病,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有個人能和我有同樣的感受,我知道你現在一定認為我在胡言亂語,對於這一點,我也不在乎,只是想找到那麼個存在,我們在一起聊聊,哪怕口頭約定下下一世還在一起,做朋友,做家人,做夫妻都成。前世我自殺過幾次,但是沒用,我只是終結了那一世,終結不了再次重生。”

我:“重生……” 他:“自從我意識到問題後,每一世都讀遍各種書,想找到結束的辦法,或者同我一樣的存在,但是沒有。我努力想創造歷史,但是我做不到,我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曾經在戰場上努力殺敵,真的是浴血,但是最終我影響不了戰局,或者功虧一簣;我努力讀書想考取功名,用我自己的力量左右一個朝代,但是我總是深陷其中最終碌碌而為。我知道自己很沒用,畢竟史書上留名的人太少了。幾世前我就明白了,想做一個影響到歷史的人,需要太多因素,要比所有人更堅定,要比所有人更殘忍,要比所有人更冷靜,要比所有人更無悔,要比所有人運氣更好,要比所有人更瘋狂,還要比所有人更堅韌……太多了!所以,我認了,承認自己只是一個草民罷了。但是我也看到無數人想追求長生不老,從帝王將相到那些想修煉成仙的普通人。焚香放生、茹素念經,出家煉丹,尋仙求神,都是一個樣。可是長生不老真的很好嗎?看著自己的親人和朋友都不在了,自己依舊存在,一代又一代的獨自活著。看著身邊的人都是陌生人,沒有真正的同伴,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人理解,這樣很好?這樣很有趣?我不覺得,我只希望能終結這種不斷的重生,我曾經幾世都信宗教,吃齋念佛,一心向道,但是沒用,依舊會再次重生。我知道自己看上去很冷漠,那是因為我怕了,我不敢有任何感情的投入,我受不了那些。就算都是無疾而終也一樣,身邊的親人都不知道在哪裡。我不相信我是唯一的,但是目前我只知道我是唯一的。”

我看著他,他的表情平靜冷淡,甚至眼神都沒有一絲波動,那份平靜好像不是在說自己,而是在說一部電影、一本小說。 我:“那麼您這一世……很成功嗎不是?” 他:“對我來說,這是假的,只能讓眼下過的好一些,但是更多的是我想通過財力找到我想找的,我不接受自己是唯一的重生者。但目前看,你也沒見過這種情況。不過,我依舊會付錢給你,這點不用推辭。” 我:“很抱歉我的確沒聽說過這種情況,所以我也……” 他打斷我:“沒關係,就當我付錢請你陪我閒聊天吧。如果你今後遇到像我一樣重生的人,希望你能第一個告訴我。如果是真的,我會另有酬謝,至於你想要什麼樣的酬謝,我都可以滿足你——當然,在我能力之內。” 我:“您……這個事情跟很多人講過嗎?”

他:“不是很多,有一些。” 我:“大多的反應是羨慕吧?” 他:“是的,他們不能理解那種沒辦法形容的感受,或者說是懲罰。” 我:“還有別的說法嗎?” 他:“有的。問我前世有沒有寶藏我埋下了,或者某個帝王長什麼樣子,要不做女人甚麼感覺之類的。問的最多的,是問我怎麼才能有錢的,我告訴他們了,但是沒人信。” 我:“嗯……您能說答案嗎?” 他:“可以,我可以告訴任何人這點,很簡單:不管身處在什麼時代,沉穩的也好,戰亂的也好,浮誇世風也好,只要做到四個字,隱忍、低調。” 我想了下:“嗯……有點兒意思……” 他稍微前傾了下身體看著我:“你……怎麼看?”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知道很多類似的情況,雖然不是重生,但是我很清楚那種痛苦有多大。否則不會那麼多人瘋了。”

他重新恢復坐姿:“也許吧……可能其實我就是精神病人,只是我有錢,沒人認為我瘋了,那些沒有錢的,就是瘋子……能找到那麼一個就好了,哪怕一個。” 後半句話好像是他對自己說的。 那個下午我們又聊了一些別的,什麼話題都有。必須承認,他的知識面太廣了,龐雜到驚人。回去後問了向他介紹我的那個朋友,朋友說他沒上過什麼學。 我有時候想,這種孤獨感的人,應該算是一個類型,雖然屬於各種各樣的孤獨感,但是都是讓人痛苦的,可又沒辦法,就那麼獨自承受著。但是,他如果沒有那些物質方面的陪襯呢?會不會被家人當做精神病人?至今還在某個房間的角落喃喃自語?或者已經死了?轉往下一世?真的是重生嗎?他是向什麼神明許過願望?真的有神明嗎?

他說的也許沒錯,無數人希望得到永生的眷顧,用各種方式去追求——真身不腐,意志不滅。但是沒人意識到,永生,也許只是個孤獨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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