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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一篇雨默默的

天才在左瘋子在右 高铭 3852 2018-03-04
這個患者在我接觸的病例中,讓我頭疼程度排第三,很痛苦。接觸她太費勁,足足7個月。不是一個月去一次那種七個月,而是三、四天去一次那種七個月! 她的問題其實是精神病人比較普遍的問題:沉默。老實說我最喜歡那些東拉西扯的患者,雖然他們不是最簡單的,但至少接觸他們不復雜,慢慢聊唄,總能聊出來蛛絲馬跡。非得按照百分比說的話,侃侃而談那種類型最多只佔30%;還有20%屬於說什麼誰也聽不懂;沉默差不多也有30%?可能不到;剩下的類型就複雜了,不好歸類。有時候只好籠統的劃分為:幻聽、幻視、妄想、癔症什麼的。這也沒辦法,全國精神病醫師+心理學家+各種相關能直接參與治療的醫師,全算上,差不多每人能攤上將近三位數的患者。這不是勞動強度問題,而是要進入患者的心靈,了解患者的世界觀才能想辦法治療(強調:不是治愈,而是想辦法治療),這需要很多時間、很大精力的投入。跟正常人接觸都要花好久,別說患者了。這行資深人士基本都有強大的邏輯思維和客觀辨析本能。注意,我說的不是能力,而是本能。因為不本能化這些很容易被動搖。而且還得有點兒死心眼一根筋的心理特徵,說好聽了就是執著。沒辦法,不這樣就危險了——也不是沒見過精神病醫師成了醫師精神病的。所以有時候我很慶幸我不是一個精神病醫師。

呃……跑題了……索性再多跑點兒……所謂沉默類型不是冷冷的或者陰鬱的,他們只是不交談,或者說:不屑於跟一般人交談,自己跟自己玩兒的好著呢。沉默類型中大體可以分三種:一部分伴有自閉症;一部分是認為你思維跟不上他,沒得聊;剩下的是那種很悲觀很消沉的患者。實際上絕大多數精神病人都是複合類型,單一類型的大多不被劃歸為患者。特殊情況除外。 再插一句:沉默類型裡面不是天才最多的。侃侃而談那類裡面才是天才最多的——當然,你能不能發現還是問題。而且其中相當一部分很狡猾,喜歡在裝傻充愣中跟你鬥智斗勇,不把你搞得抓耳撓腮雞飛狗跳不算完,而他們把這當做樂趣。 我要說的她,屬於沉默類型中的第一種特徵+第二種特徵。她的自閉症不算太嚴重,但是問題在於她性格很強烈,一句話沒到位,今兒的會面基本就算廢了。經過最初的接觸失敗以及連續失敗後,我開始拿出了二皮臉精神,沒事兒就去,有事兒辦完繞道也去。我就當是談戀愛追她了。

終於,她的心靈之門被我打開了。 …… 我:“我一直就想問你,但是沒敢問。” 她笑:“我不覺得你是那種膽子小的人。” 我:“嗯……可能吧。我能問問你為什麼用那麼多膠條把電視機封上嗎?” 她:“因為他們(指她父母)在電視台工作。” 我:“不行你得把中間的過程解釋清楚,我真的不懂。” 她是個極聰明的女孩,老早就認字,奶奶教了一點兒,不清楚自己怎麼領悟的。 5歲就自己捧著報紙認真看,不是裝的,是真看。幼兒園老師覺得好笑就問她報紙都說什麼了,她能頭也不抬的從頭版標題一直讀下去,是公認的神童。她父母都在電視台工作,基本從她出生父母就沒帶過,是奶奶帶大的,所以她跟奶奶最親。在她11歲的時候奶奶去世了,她拉著奶奶的手哭了一天一夜,拉她走就咬人,後來累的不行了昏過去了,醒了後大病一場。從此就不怎麼跟人說話。父母沒辦法,也沒時間,幾個小保姆都被她轟走了。不過天才就是天才,一直到上大學父母都沒操心過。畢業後父母安排她去電視台工作,死活不去。自己找了份美工的工作。每天沉默著進出家門,基本不說話。如果不是她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猜她的父母依舊任由她這樣了。會有這樣的極品父母嗎?我告訴你,有,是真的。

她皺了下眉:“他們做的是電視節目,我討厭他們做的那些,所以把電視機封上了。” 我:“明白了,否則我會一直以為是什麼古怪的理由呢,原來是這樣啊。” 她:“嗯,我以為你會說我不正常,然後讓我以後不這樣呢。” 我:“封就封了唄,也不是我家電視,有啥好制止的。” 她笑了。 我:“那你把門鎖換了,為什麼就給你爸媽一把鑰匙呢?” 她突然變得冷冷的:“反正每次他們就回來一個,一把夠了。” 我:“哦……第二個願望也得到滿足了,最後一個我得好好想想。” 她再笑:“我不是燈神。” 我:“最後一個我先不問,我先假設吧:你總戴著這個黑鏡架肯定不是為了好看,應該是為了有躲藏的感覺吧?” 她:“你猜錯了,不是你想的那種心理上的安慰。”

我愣了下:“你讀過心理學……” 她:“在你第一次找我之後,我就讀了。” 原來她也在觀察我。 我:“最後的願望到底問不問鏡架呢?這個真糾結啊……能多個願望嗎?” 她:“當然不行,只有三個。你要想好到底問不問鏡架的問題。”看得出她很開心。 我憑著直覺認為鏡架的問題很重要。 我:“……決定了:你為什麼要帶著這個黑鏡架?” 她:“被你發現了?” 說實話我沒發現,但故作高深的點頭。 她認真的想了想:“好吧,我告訴你為什麼,這是我最大的秘密。” 我:“嗯,我不告訴別人。” 她:“我戴這個鏡架,是為了不去看到每天的顏色。” 我:“每天的顏色?” 她:“你們都看不到,我能看到每天的顏色。”

我:“每天……是晴天、陰天的意思嗎?” 她:“不,不是說天氣。” 我:“天空的顏色?” 她:“不,每天我早上起來,我都會先看外面,在屋裡看不出來,必須外面,是有顏色的。” 我:“是什麼概念?” 她:“就是每天的顏色。” 我:“這個你必須細緻的講給我,不能跟前幾個月似的。” 她:“嗯……我知道你是好意,是來幫我的,最初我不理你不是因為你的問題,而是你是他們(指她父母)找來的。不過我不是有病,我很正常,只是我不喜歡說話。” 我:“嗯,我能理解,而且是因為他們不了解你才會認為你不正常的。例如電視機的問題和你把魚都放了的問題。” 她曾經把家裡養的幾條很名貴的魚放了。基礎動機不是放生,比較複雜:因為養魚可以不像養貓狗那樣定時餵或者特別的關注,養魚現在啥都能自動,自動濾水,自動投食器,自動恆溫,有電就可以幾個月不管,看著就成了。她覺得魚太悲哀了,連最起碼的人為關注都沒有,只是被用來看,所以放了。那是她不久前才告訴我的。

她:“嗯,不過……我能看到每天的顏色的事兒,我只跟奶奶說過,奶奶不覺得我不正常,但是你今後可能會覺得我不正常。” 我:“呃,不一定,我這人膽子不小,而且我見過的稀奇古怪人也不少。'每天的顏色'是我的第三個願望的解釋,你不帶反悔的。” 她:“……每天早上的時候我必須看外面,看到的是整個視野朦朧著有一種顏色。例如黑啊,黃啊,綠啊,藍啊什麼的,是從小就這樣。比方說都籠罩著淡淡的灰色,那麼這一天很平淡;是黃色這一天會有一些意外的事情,不是壞事,也不是好事。如果是藍色的話,這一天肯定會有很好的事情發生,所以我喜歡藍色;如果是黑色就會發生讓我不高興的事兒。” 我:“這麼準?從來沒失手過?”

她笑了:“失手……沒有失手過。” 我:“明白了,你戴上這個鏡架就看不見了對嗎?” 她:“嗯,我上中學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戴上這種黑色的鏡架就看不到每天的顏色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我:“好像你剛才沒說有粉色?對吧?” 她變得嚴肅了:“我不喜歡那顏色。” 她房間裡一樣粉色或者紅色的東西都沒有。 我:“為什麼?” 她:“粉色是不好的顏色。” 我:“呃……你介意說嗎?” 她:“如果是粉色,就會有人死。” 我:“你認識的人?” 她:“不是,是我看到一些消息。報紙上或者網上的天災人禍,要不同事同學告訴我他們的親戚朋友去世了。” 我:“原來是這樣……原來粉色是最不好的顏色……”

她:“紅色是最不好的。” 我:“哦?紅色?很……很不好嗎?” 她:“嗯。” 我:“能舉例嗎?如果不想說就說別的;對了有沒有特複雜你不認識的顏色?”我不得不小心謹慎。 她:“就是因為有不認識的顏色,所以我才學美術的……我只見過兩次紅色。” 我:“那麼是……” 她:“一次是奶奶去世的時候,一次是跟我很好的高中同學去世的時候。” 我:“是這樣……對了,你說的那種朦朦朧朧的籠罩是像霧那樣吧?” 她:“是微微的發著光,除了那兩次。” 我覺得她想說下去,就沒再打岔。 她咬著嘴唇猶豫了好一陣:“奶奶去世那天,我早上起來就不舒服,拉開窗簾看被嚇壞了,到處都是一片一片的血紅,很刺眼。我嚇得躲在屋裡不敢出去,後來晚上聽說奶奶在醫院不行了,我媽帶我去醫院,我都是閉著眼哭著去的,路上摔了好多次,腿都磕破了。媽還罵我,說我不懂事……到了醫院,見到奶奶身上是藍色的光,可是周圍都是血紅的,我拉著奶奶不鬆手,只是哭……我怕……奶奶跟我說了好多……她說每天的顏色其實就是每天的顏色,不可怕。她還說她也能看到,所以她知道我沒有撒謊。最後奶奶告訴我,她每天都會為我感到驕傲,因為我有別人所不具備的……最後奶奶說把藍色留給我,不帶走,然後就把藍色印在我手心裡了……每當我高興的時候,顏色會很亮……我難過的時候,顏色會很暗……我知道奶奶守護著我……”

她紅著眼圈看著自己右手手心。 我屏住呼吸默默的看著她,聽著窗外的雨聲。 過了好一陣,她身體慢慢放鬆了。 她:“謝謝你。” 我:“不,應該謝謝你告訴我你的秘密。” 她:“以後不是秘密了,我會說給別人的。不過這個鏡架我還會戴著,不是因為怕,而是我不喜歡一些顏色。” 我:“那就戴著吧……我有顏色嗎?” 她想了想著我的外套:“那看你穿什麼了。” 我們都笑了。 作為平等的交換,我也說了一些我的秘密,她笑的前仰後合。 真正鬆一口氣的其實是我。我知道她把心理上最沉重的東西放下了,雖然這只是一個開始。 臨走的時候,我用那根藍色的筆又換來她的一個秘密:她喜歡下雨,因為在她看來,雨的顏色都是淡淡的藍,每一滴。

到樓下的時候,我抬頭看了一眼,她正扒著窗戶露出半個小腦袋,手裡揮動著那隻藍色的筆。 我好像笑了一下。 走在街上,我收起了傘,就那麼淋著。 雨默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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