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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1節

被時光掩埋的秘密 桐华 3773 2018-03-04
回到家,我吃了兩片安神藥,一頭扎在床上,昏死一般地睡去。 醒來時,我的頭很重,身體很累,不明白自己為何大白天的睡在床上。過了一會兒,才記起前因後果,突然間很想再去吃兩粒藥,我已經太疲憊,可終是不能放縱自己。 我爬起來,洗完澡,趕去醫院。剛出電梯,就看到宋翔和陸勵成並肩站在窗戶前,沒有交談,只一人夾著一根煙在吸。陽光本來很明亮,可繚繞的煙霧嚷一切都灰暗了。 聽到腳步聲,陸勵成轉頭看向我,我問:“麻辣燙醒了嗎?” “醒了,不過她不肯見我們。” 我點了下頭,從他們身邊走過,剛推開病房門,在上打盹兒的王阿姨立即警覺地直起身子,看是我,才放鬆了表情,又靠回上。 我走向病床,麻辣燙聽到聲音,側頭問:“媽媽?”

我呆住了,疑問地看向王阿姨,王阿姨眼裡含著淚水說:“是蘇蔓來看你了。” 此時,我已經走到她的病床前,麻辣燙笑著說:“哦,我看出來了。” 我俯下身子問她:“你感覺怎麼樣?” “很好。” 看著她臉上的微笑,我想大哭,又想怒叫。很好?這就是很好嗎?可一切的一切只能化作沉默。 麻辣燙說:“媽,我想和蔓蔓單獨呆一會兒。” 王阿姨立即站起來,“好,你們說話,我下去轉轉。” “媽……” “什麼?”王阿姨的手搭在門上問。 “不要再罵宋翔了。” 王阿姨勉強地說:“不會的。” 等王阿姨關上門,麻辣燙笑著搖搖我的手,“屋子裡就剩我們兩個了嗎?” “嗯。你能看見我嗎?” “能。就是遠處看不清楚,近處能看到。”她笑,“你躺到我身邊,好不好?”

我脫下鞋子,擠到她身側躺下。 她問:“宋翔還在外面?” “嗯。” “其實我不恨他,待會兒你出去和他說一聲,讓他回去吧!” “要說你自己說。” 麻辣燙掐我的耳朵,“我知道你心裡再生氣。可是你想呀,我六年前就這個樣子,這才是我本來的樣子。老天莫名其妙地給了我六年時間,讓我認識你,我們一起玩過那麼多的地方,值了!” “值得個鬼!我還有好多地方沒去!” 麻辣燙一味地笑著,我卻眼角有淚,偷偷地將淚痕拭去。 她問我:“蔓蔓,你還喜歡宋翔嗎?” 我老老實實地回答:“喜歡,不過現在有些討厭他。你呢?” 麻辣燙的表情很困惑,“我不知道。我剛知道他是許秋的男朋友時,覺得他和我爸一樣可惡。你說你要做情癡,沒人攔著你,可你不該再出來禍害人。我一前途大好的女青年,北京城裡煙視媚行的主兒,怎麼就稀里糊塗地陪他演了這麼狗血的一出劇情。當時他若在我身邊,我肯定得狠狠的帥他幾個大耳刮子。”

我聽得哭笑不得,問:“現在呢?” “現在沒什麼感覺了。覺得像做了場夢,我看不見的時候,急切地想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樣子,然後上帝讓我知道了,然後我就又看不見了。”麻辣燙咯咯地笑起來,“宋翔可真慘!本來是個香餑餑,突然之間,我們都不待見他了。” 我也笑,“對不起!我應該早告訴你我喜歡宋翔。” “沒有關係的。事情過後,每個人都是諸葛亮,可在當時當地,我和你都只能做當時當地認為最好的選擇。” 我握住她的手,“麻辣燙,你在我爸面前答應過陪伴我一輩子的。” 她的眼睛裡有點點淚光,“你人好,會有很多人喜歡和你做朋友,喜歡和你玩。” “她們不會在凌晨四點被我吵醒後,不但不生氣,還陪我說話。也不會在我重感冒的時候幫我吹頭髮、塗指甲油。”

麻辣燙不說話,我輕聲說:“麻辣燙,不要離開我!” 她眼中有淚,面上卻帶著笑,“你以為老娘想離開這花花世界呀?雖然宋翔把我當作許秋的替身,我怪受傷的,可我沒打算為了他們去尋死,不值得!這兩個人一個是我討厭的人,一個壓根不喜歡我,我憑什麼為了他們去尋死?只是我的理智再明白,卻無法控制潛意識深處的指令,我就是討厭許秋這賤人,我也沒辦法!不過你別擔心,我爸是誰?許仲晉呀!跺跺腳,北京城也得冒個響。他雖然不喜歡我,可我已經是他唯一的女兒了,他總會有辦法的。不過你先別和宋翔那禍水說,讓他好好愧疚一下,反省反省!” 我的心安定下來,笑著去掐她的嘴,“你這張嘴呀!” 她笑,把頭往我的方向挪了挪,緊緊地挨著我。兩個人頭挨著頭的躺著,有一種有人依靠的心安的感覺。

白日里靠藥物本來就睡不好,此時我和麻辣燙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醒來時,發現病房中坐著許伯伯和王阿姨,我大窘,趕忙下床穿鞋,麻辣燙被我吵醒,迷迷糊糊地叫我:“蔓蔓?” “在。” 她笑,“我做了個夢,夢見我倆去夜店玩,看到一個男的,長得怪正點……”我眼疾手快,摀住她的嘴,對著許伯伯乾笑:“許伯伯好!” 許伯伯微笑著說:“你也好。” 麻辣燙的笑容卻立即消失,板著臉閉上了眼睛。 我對麻辣燙說:“我明天再來看你。”又和許伯伯、王阿姨道再見。 走出病房,我看到陸勵成和宋翔仍然在病房外。陸勵成看到我,指著自己手腕上的表,“你知道你在裡面待了多久?” 我剛想說話,病房的門又打開,許伯伯走出來,陸勵成和宋翔立即都站起來,陸勵成叫了聲“許叔叔”,宋翔低著頭沒說話。

許伯伯朝陸勵成點了下頭,對我說:“我們找個地方坐一下,可以嗎?” 我當然說“可以”。 許伯伯領著我走進病房旁邊的一個小會議室,他關上門,給我倒了杯水,“剛才看到你和小憐頭挨頭地躺在床上,給我一種錯覺,好像是我自己的一雙女兒。可實際上,小秋和小憐從沒有這麼親密過。” 我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低著頭喝水。 “小憐給你講過她和她姐姐的一點兒事情吧?” 我謹慎地說:“講過一點點。” 許伯伯似看透我心中的顧慮,淡笑著說:“我以前喜歡叫小憐'憐霜',她手術後,我就再沒叫過她'憐霜',可她整天忙著和我鬥氣,竟從沒留意過這個變化。” 我心裡隱隱明白些什麼,期待地問:“隱瞞麻辣燙移植的腎臟來自許秋是伯伯的主意嗎?”

他點頭,“小憐現在的狀況很不好,排斥反應很強烈。六年前,她腎臟衰竭時,半年多視力才退化到看不見。可現在,從昨天發病到今天,只一天時間,她就已經半失明。醫生已經在全國找尋合適的腎臟,可那畢竟是人的腎臟,不是什麼說買就能買到的商品,我怕即使我有辦法,也來不及了。” 剛燃起的希望破滅,我的水杯掉到地上,鞋子全被打濕了,卻連移動腳的力量都沒有。 許伯伯的表情也很悲慟,“我今天坐在家裡,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不管醫學上怎麼解釋這件事情,我覺得原因歸根結底在小憐自己身上,也許她也不想這樣,可她的大腦忠實地執行了她心底深處最真實的意願——她痛恨、抗拒來自小秋的腎臟。” 對於父親而言,最痛心疾首的莫過於子女反目、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已經全部遇到,我想說些話,可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的。

他將一本日記本放到我面前,“這是小秋的日記,日記本是她媽媽留給她的,她從能寫字起,就習慣於對著日記本傾吐喜怒哀樂,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她出車禍前。” 我心中的疑點終於全部弄清楚了,“許伯伯知道許秋小時候對麻辣燙所做的事情?” 許伯伯沉默地點了點頭,眼中滿是哀慟和自責。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把日記本給我?是要我告訴麻辣燙你知道她所承受的一切嗎?你為什麼不親口告訴她?” “我已經失去一個女兒,不能再失去另一個女兒,特別是今日所有的'惡果'都是我當年植下的'孽因'。如果我能在娶阿雲前先和小秋商量,先徵詢她的同意,注意保護她的心理,也許她不會那麼恨小憐;如果我能早點兒發現小秋是什麼樣的孩子,早點兒教育她,也許根本不會有後來的車禍;如果我能對小憐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她的精神不會長年壓抑,也許她的腎臟根本不會生病。我很想解開小憐的心結,可我無能為力。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和小憐將近三十年的隔閡,不是說我努力就能立即化解的。我把這本日記給你,是把最後的希望寄託在你身上,請你留住她!”

坐在我面前的男人脫去了一切世俗的華衣,他只是一個早生華髮、悲傷無助的父親。我把日記本抱到懷裡,堅定地說:“我會的,因為我也不能再承受一次親人的死亡。” 我和許伯伯一前一後地出來,許伯伯和陸勵成打過招呼後返回了病房。我坐到宋翔身邊,“宋翔,麻辣燙腎臟衰竭的速度非常快,她已經半失明,照這樣的速度下去,她恐怕根本等不到合適的腎臟。” 宋翔木然地看著我,曾經朝氣蓬勃的眸子泛著死氣沉沉的灰色。剎那間,我因為麻辣燙而對他的怨氣煙消雲散。如麻辣燙所說,我們都不是事前諸葛亮,我們只能在當下作選擇,也許錯誤,可我們都只是遵循了自己的心。 “她不怪你。” 宋翔的手痛苦的蜷縮成拳頭,指節發白。 我想了很久之後,說,“我剛知道你和麻辣燙在一起的時候,痛苦得恨不得自己立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可不管我心裡怎麼難過、怎麼痛苦,從來沒怪過你。我一直耿耿於懷的是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是自始至終沒愛過,只是被我感動了,還是曾經愛過一點兒,碰見麻辣燙就忘記了。其實,我不在乎答案是什麼,可我想要一個答案,請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蘇蔓,你怎麼可以現在還糾纏這些?”陸勵成眼中有難掩的失望和苦澀。 我沒理會他,仍對著宋翔說:“我想請你好好想想你和麻辣燙之間的事情,她的好究竟是因為她有和許秋相似的眼眸,她體內有許秋的腎臟,還是有一點點她是麻辣燙?答案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明白了自己的心。宋翔,你知道我們的確愛你,如果失去你,我們會痛苦、會哭泣,可這石階上美好的不僅僅是愛情,痛苦、哭泣過後,我們仍會鼓足勇氣繼續下面的旅程,但我們需要對過去、自己曾真心付出的一切做一個交代。答案就像一個句號,讓我們可以結束這個段落,開始下一個段落。” 我站了起來,頭也未回地大步離去。陸勵成大步跑著從後面追上來,“回家嗎?” “我要先去買幾罐咖啡。” “做什麼?” “研究治療心病的資料。” 他看了一眼我懷中抱著的袋子,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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